第52章 更新(雙更)
沈宅。
唐修衡與沈笑山相對而坐, 守着一局棋。
這盤棋之前已來來回回下過三次,每次都是和棋, 他們想分出勝負。
代安上午就過來了,這時正在處理她負責的賬務,穿着白底繡牡丹花的上杉,淺綠色挑線裙子。
在沈笑山、唐修衡面前,她從來都是女子打扮, 神色沉穩, 眼神沉着,整個人透着精明幹練。
她打的一手好算盤,十指上下翻飛, 手勢很美;她素來聰慧, 記憶絕佳,算完數頁的賬之後, 才會停頓片刻,把一個個數目記在宣紙上。
手裏這些差事,對她而言過于輕松, 總是積攢數日之後一并處理。是因此,平日有大把吃喝玩樂的閑散時間。
清算完畢,她又用心算迅速核對一番,确定無誤之後,輕輕地籲出一口氣,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望向對弈的兩個男人, “今日能分出勝負麽?”
“夠嗆。”唐修衡手裏的棋子落下,濃眉微蹙,透着點兒不情願——這又是一步走過的棋,偏生只能這樣,如果選擇別的路數,都等于是主動求敗。
“這局棋可以記到我的棋譜上了。”沈笑山神色愉悅,又打趣道,“哪日你心情惡劣的時候再來,說不定能贏我。”唐修衡鬧情緒的時候,注意力會特別集中,腦筋靈活得驚人,奇招不斷。
唐修衡失笑,“真心情惡劣的時候,哪有下棋的閑心。”
沈笑山用下巴點一點近前的座椅,招呼代安,“你過來,把事情跟我們說說。”
代安稱是,端茶坐到兩人近前,把殺掉德妃的經過娓娓道來:
夜半,在劉允、小凡的安排下,裝扮成宮女的她順順利利地進到德妃宮中。
當時德妃宮裏的人,除了小凡,都中了迷香,昏睡不醒。
她走到德妃病榻前,輕輕推醒了睡夢中的人。
Advertisement
德妃見陌生人出現在自己面前,驚懼不已,揚聲喚人。
當然沒有人應聲。
她随身攜帶了兩封信,一封是用梁湛的字跡寫的,另外一封則是用“青山”的字跡寫的。
她先拿給德妃看的,是以梁湛之名寫的書信。
那封信惟妙惟肖地模仿梁湛的語氣,痛快淋漓又十分委婉地數落了德妃一通,并在最後宣稱,等他回京之後,會跟德妃好生清算新賬舊賬。
德妃看到一半的時候,就已氣得不輕,直恨聲罵梁湛是畜生、白眼兒狼。
待得德妃看完,她便将信紙奪到手裏,飛速地調換成“青山”那封信。
德妃立刻搶了回去,哆嗦着嘴唇說“倒要看是誰跟誰算總賬”,把信紙死死地攥在手裏,繼而歇斯底裏地高聲喚人。
她用銀針刺入德妃腦□□位,盡根而入,德妃當場斃命。與此同時,德妃被她安排成了自盡的樣子。
離開前,她檢查一番,對于德妃死死地攥着那封信的細節,最是滿意。
——說完這些,她又把梁澈的态度如實相告,拿出那封仿冒梁湛寫的信件,交給沈笑山。
沈笑山取出一個火折子,把那封信燒掉,問道:“你怎麽跟梁澈說的?”
“扯了個謊。”代安簡略地講述一遍,停了停,又道,“今日起,我就要去康王府住着了,他堅持如此,我也不想反對。”
沈笑山瞥了她一眼,有點兒困惑,“我怎麽會養了你這樣一個不着調的混帳。”
代安輕笑出聲。
沈笑山那麽說,并不為過。
兵荒馬亂的年月裏,沈笑山在街頭遇到了逃難期間與家人失散的代安,那時她四歲,他十幾歲。
因着恻隐之心,沈笑山把孤苦無依又貧病交加的小丫頭帶在身邊,過了幾年,幫她找到了親人——至親已經不在,家族所剩的只有一個大她半歲的堂兄。
那時她堂兄過着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沈笑山又收養了一個孩子。
收養歸收養,沈笑山從不以養父自居,一來是自己年歲不大,二來自己是商賈——此生在別人眼裏都要低人一等,誰被他養在名下,并無好處。所以,他對兩個孩子的态度從來是亦師亦友,只負責教導他們習文練武,有個傍身的技能,別的事與他們互不幹涉。
代安的堂兄踏實、勤勉,她卻是離經叛道。
沈笑山幫她定過兩門親事,全被她自己攪黃了,給他的交代只一句“越想越沒意思”。
沈笑山自認已經仁至義盡,也尊重她的選擇,這三二年索性放任自流。
這次她私底下與梁澈結緣,不在任何人意料之中。
代安是無意間在一個茶樓遇到的梁澈,梁澈最初并沒跟她挑明身份,見過幾次之後才說實話。
得知來往的人居然是康王,她趕緊告知沈笑山,要是會影響到沈笑山和唐修衡的大局,她不會再與梁澈來往。
沈笑山不會懷疑代安的心智,更不相信裙帶關系能影響到唐修衡的大局。
沈笑山當時就說,在自己這兒無所謂,随後把梁澈的品行跟她說了,讓她随心即可。
她聽了眉開眼笑,說那好啊,我跟他半斤八兩,相互消遣未嘗不可。
到了今時今日,這兩個相互消遣的要住在一起……
這叫個什麽事兒?
·
陸開林過來之後,見唐修衡也在,笑了,“正找你呢。”把皇帝交給他的那一角紙張拍在唐修衡面前,“說說吧,到底有沒有這個人?”
“有。”唐修衡問道,“皇上讓你查他?”
“對。”陸開林道,“依你看,我怎麽辦才妥當?”
“你吩咐下屬排查,照章程行事即可。”唐修衡道,“最遲明年,這個人就會進京,到時候你留意梁湛一些,會有所發現。”
“那就行。”得了準話,陸開林放松下來。至于那個人到底是誰,他更願意自己查出來,這種事兒做起來其實很有意思,早些知道答案,反倒會在一定程度上成為負擔——先是會興致索然,随後就時時刻刻都想派手下盯着那個人,對誰都沒好處。
沈笑山悠然一笑,“看你我誰先發現那個人。”他與陸開林的心思相同。
唐修衡只覺得好笑,“對于這種事,我更願意不勞而獲,你們卻與我正相反。”
陸開林道:“你凡事都是最重視結果,我們不一樣,更看重且享受過程。”
“什麽最重視結果,”沈笑山揶揄唐修衡,“他就是懶,懶得出奇。”
唐修衡輕笑出聲,“這倒是。”
·
入秋之後,黎兆先今年負責修繕宮殿的事情都已完工。近來時常留在家中,靜心規劃棠梨苑的格局。
那塊地早就買下了,原本想今年夏季動工,在女兒出嫁之前建成,權當是他給女兒的一份嫁妝。卻不料,事情總在計劃之外,薇珑今年就出嫁了,但他的初衷并沒改。
自己手裏的一切,最終都要留給女兒。
德妃身死三日後,上午,初步的堪輿圖繪成,他臨摹了一份,喚吳槐拿到唐府,讓薇珑看看。
凡事以小見大,造園方面,薇珑真的有天賦,再過幾年,造詣怕是要高出他很多。所以,造園相關的事,他都願意聽取女兒的意見。
吳槐歡歡喜喜地領命,去唐府見薇珑。
阿魏見到他,徑自将人送到正房,“夫人這會兒一定在書房,您稍等。”之後去跟丫鬟傳話,客客氣氣地與吳槐道辭,轉身回了外院。
片刻後,荷風将吳槐迎到書房。
薇珑笑盈盈地道:“瞧你這滿臉喜氣的樣子,是有什麽好事吧?”
“是啊。”吳槐笑呵呵的說明來意,把堪輿圖拿給她。
“真是好事。這幾日正愁沒事可做呢。”薇珑并沒當即展開來看,“我得好生琢磨幾日,告訴爹爹別心急。”
“這是自然。”吳槐笑道,“王爺最知道您行事缜密,就是不說他也清楚。”末了又關切地問,“怎麽會沒事可做呢?府裏不比王府,說人多事雜都不為過。”
薇珑示意他落座,笑道:“每日一早給太夫人請安,之後的半個時辰,就觀望着她如何料理家事,如何應對那些管事媽媽。”說到這兒,嘀咕一句,“有的管事好啰嗦……”
吳槐忍俊不禁,不難想象她在一旁聽着有多受罪。以前她接觸的只是丫鬟和外院的管事。男子說話直接,态度幹脆,她也從來都是直來直去、果斷利落的做派,現在和以後都要常年與內宅的仆婦打交道,必須得調整說話、處事的習慣,于她算是個難題。
“我慢慢來吧。”薇珑不想他擔心,補充道,“太夫人答應我了,帶我一年半載,再說主持中饋的事。她提過幾次,讓我明年開春兒就把家裏的事接過去,我覺得自己做不來,想晚幾年再說這事兒。”得讓娘家的人知道,不是太夫人不讓權,是她沒本事。
吳槐很是為她慶幸,“這就好,太夫人肯帶着您就好。”
随後,主仆兩個拉起家常來,薇珑詢問父親近日的情形,吳槐則詢問她有沒有需要添減的人或家什。
吳槐瞧着天色不早了,起身道辭之前,說起了與德妃有關的事:“聽說她手裏攥着一張紙,想來應該是信件,郡主知道這件事的原委麽?”
“不知道。”薇珑搖頭,“我還沒顧上問侯爺。”其實不是她顧不上,是唐修衡最近這幾日都耗在沈笑山那裏,她只是每日請安的時候跟他碰個面。
“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吳槐道,“我就是随口一問,您不用管這些了。”心裏尋思着,什麽時候見到侯爺,不妨打聽打聽。
送走吳槐,到了用午膳的時辰。
唐家各房一日三餐都是各吃各的,以前并不是這樣,從唐修衡回京之後才改了規矩。聽二夫人說,唐修衡與家人一起用飯的時候,都沒人說話,他別扭,別人緊張,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吃幾口飯菜就走人。
太夫人覺得這不像樣子,便發話改了規矩。
對于這一點,薇珑理解,但不免有些失望。她一直都很向往一家人其樂融融又熱熱鬧鬧地用飯的情形,怎奈夫君無意間先一步掐斷了她的憧憬。
獨自用過午膳,薇珑回到書房,把堪輿圖展開來,凝神細看,認真回憶前世棠梨苑建成之後的情形,比較、斟酌之後,鋪開宣紙,試着繪圖。
不知不覺就忙了整個下午。
快到給太夫人請安的時辰了,她放下筆,換了身衣服,提早去了蘭苑。
路上,唐修衡趕上來。
薇珑看到他,忍不住笑。
唐修衡走到她身側,笑着低聲詢問:“讨到什麽便宜了不成?這麽高興。”
薇珑笑意加深,“見你一面不容易,對于我,可不就是占了便宜。”
“……”唐修衡歉然一笑,“這幾日下棋上瘾了,跟笑山也有挺多事情要商議……”
“我知道。”薇珑打斷了他的話,“又不是怪你,還記着給娘請安就行。”
唐修衡柔聲道:“過一兩日就清淨了,多在家陪陪娘和你。”
“好啊。”薇珑叮囑他,“等會兒跟娘說說話,記着把這件事也說一聲。”
唐修衡颔首,“嗯。”
太夫人看到唐修衡和薇珑進門,面上笑吟吟的,心裏卻直運氣。
氣的是她的兒子。
這個沒心沒肺的,還在新婚,就連續幾日不着家,等日子久了,是不是又要跟以前一樣,除了請安根本不回內宅?
再看一眼薇珑,又忍不住暗暗嘆氣。這孩子也是心寬,修衡不着家,她是根本不往心裏去,大多數時間都留在書房寫寫畫畫,自得其樂得很。
你是郡主啊,就不能跟修衡耍耍小脾氣,讓他留在家裏陪你?太夫人啼笑皆非地腹诽着。
行禮之後,說了幾句話,薇珑起身道:“我去給娘沏杯茶,您嘗嘗看。”其實是讓母子兩個單獨說說話,有意避了出去。
太夫人笑容慈愛,“好啊。”剩下了母子兩個,她微微蹙眉,“這幾日怎麽都不着家?”
唐修衡歉然一笑,說了原委,“有不少事需要與笑山從長計議,他那裏又清淨。您放心,過一兩日就真清閑了,會留在家裏陪您。”
太夫人心說我才不缺你陪着,看你跟薇珑這樣上火是真的。她委婉地道:“我有薇珑和你二弟妹、三弟妹陪着,用不着你。你得空就去你岳父家裏坐坐才是正理。”
“嗯,我記下了。”唐修衡看看自鳴鐘,“沒別的事,我就走了。”
“……”太夫人原本是想數落他幾句,轉念一想,終究是忍住了,“去吧。”
好不容易才有了時不時與他說一陣子話的情形,萬一語氣不對鬧得不快,豈不就又要回到相對無言的情形?凡事得慢慢來,等到母子兩個的心結打開,才能随意地點出他的不是。
·
翌日,朝堂出了一件事:寧閣老彈劾濟南廖家貪污、行賄。
消息傳到唐府的時候,太夫人正在跟薇珑、二夫人、三夫人說話,四個人聽了,都很意外。
薇珑料定寧閣老是得了程閣老的吩咐才親自出面,直接把狀告到皇帝面前。她意外的是,程閣老居然提前問罪濟南廖家,提前了好幾年。
其餘婆媳三個意外的是,程閣老這次居然這麽遲鈍,竟沒能把事情壓下。
當日,程老太爺、程老夫人雙雙病倒。
太夫人喚阿魏去找唐修衡:“讓他抓緊回來,明日去程府探望程老太爺。”又對薇珑道,“明日你随我去探望程老夫人。”
薇珑恭聲稱是。
吩咐完,太夫人不免奇怪,“按理說,不應該啊。兩位老人家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這件事對程閣老又沒什麽影響——不是程閣老想要避嫌,皇上都沒答應麽?讓他如常在內閣行走。對程家而言,只是面子上不好看罷了,何至于氣得病倒在床?”
“的确是不應該。”薇珑這樣應着,心裏則想:這件事是程閣老一手促成,兩位老人家必然心知肚明,怎麽能不急火攻心。
當晚,唐修衡回到家裏。
歇下之後,薇珑總算能詢問自己好奇的事情了,“德妃手裏那封信是怎麽回事?柔嘉寫信告訴我,皇上看信的時候臉色奇差,險些大發雷霆。是德妃的遺書,還是誰寫給她的信?”
“你等等。”唐修衡起身下地,去了外間一趟,轉回來的時候,拿着一封信,“這就是那封信,明日你記得銷毀。”
“嗯。”薇珑接過,看完之後,又有了新的疑問,“這個青山是誰?”
“是周夫人的一位故人,別號青山。”唐修衡重新歇下。
“嗯?誰啊?”薇珑一頭霧水。
唐修衡笑了笑,“周夫人長姐的事情,你還記得吧?”
“記得。”薇珑思忖片刻,眼睛一亮,“這個人,就是當年廖大小姐的意中人?”
“對。”
薇珑又問:“這麽說,他當年有負于廖大小姐?”
“對。”
薇珑眼裏的笑意越來越濃。
說起來,德妃是真冤枉,那個男子,興許跟她都沒見過面,卻被人拿來做文章,讓皇帝在她死之後都滿心厭棄。
別號青山的男子更冤,與他有交集的女子已經香消玉殒,卻仍要卷入男女是非的漩渦之中。
但是,對于這種人,用這種方式懲戒豈不是最合适的?
世事有輪回,當真做過傷天害理的虧心事,遲早付出代價。即便債主無能為力,也會有別人幫忙讨債。
“梁湛已經在跟這個人接觸,不出意外的話,他會成為端王府的幕僚,最遲明年進京。”唐修衡道,“他與梁湛有相仿之處,梁湛勢必重用。等到他被破格提拔走上仕途的時候,就是他走上絕路的時候。”
随之發生的,是皇帝徹底厭憎梁湛,認定他與德妃的意中人是一丘之貉。這需要等待很長時間,但是等再久也值。
“你給他們挖的這個陷阱,實在是好。”薇珑笑得微眯了眼睛。
“安心了?”唐修衡刮了刮她的鼻尖,“睡吧,明日還要去程家探病。”說完轉身熄了燈,把她圈在懷裏,輕輕拍打着她的背。
這就是真的要哄着她快些入睡的意思。
好幾天沒同床共枕,回來之後,他一點兒與她親昵的意思都沒有。
薇珑眨着眼睛回想,從進門到現在,他最親近的舉動,是親了親她的臉。
她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氣。
要她說心裏話,她也不想那檔子事,但他也不想,不免讓她有些懷疑自己不夠吸引他。
要知道,現在可是新婚。不都說新婚燕爾、如膠似漆麽?眼下又不像別的時候,沒有不順心的事情,他怎麽還是清心寡欲的?
萬一自己哪天想不開了,要生兒育女,是不是要跟前世一樣主動纏着他?
憑什麽?
薇珑擡臉,咬他的唇,“小別勝新婚是人們胡說八道的吧?”
唐修衡輕輕地笑,“自然不是。”
“那你這是……”她想了一會兒,才找到合适的措辭,“醞釀呢?”
他笑起來,“沒。怪麻煩的,過兩日再說。”
“……”麻煩?還有嫌這個麻煩的人……薇珑揉了揉眉心。
“睡吧。”唐修衡吻了吻她的唇。正常情形應該只是晚睡一些,但輪到他們就是壹夜。她洗澡要折騰大半晌,兩個人又都是躺下一半個時辰之後才能入睡——加起來,是整夜不能合眼。真的,想想都替彼此累得慌。
薇珑和他拉開一點距離,沒好氣地戳着他的眉心,“我跟你說,我這會兒真覺得自己被冷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跟你們說啊,想多發點兒紅包都不能如願的蠢作者,真覺得被冷落了╮(╯▽╰)╭
本章繼續發紅包哦,會選十位小仙女發100幣的紅包,其餘送小紅包~快快快,給點兒面子吧?
最後,節日快樂,麽麽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