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更新(雙更)
正月初十,狀元樓。
小厮三七站在二樓雅間的長窗前,轉頭對陸開林道:“唐侯爺在對面,是不是過來找您的?”
陸開林喝了一口酒,“沒跟他說我來這兒。看錯了吧?”
“怎麽可能看錯。”三七這樣說着,再次凝眸望去。
狀元樓對面,是一個面館,刀削面、陽春面和自制的醬菜做得特別地道,門臉兒不大,食客很多。
這會兒正是飯口,裏面一定是客滿了,在外面現加了一張桌子。
唐修衡一襲深灰色粗布長袍,閑閑坐在桌子一側,面前擺着一碗陽春面,并沒吃的意思。
在他對面,坐着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穿着淨藍色粗布袍,樣貌清雅,氣質透着讀書人的清高、孤傲。
此刻,藍衣男子正在慢條斯理地吃面。
阿魏端着一碗紫菜湯走到唐修衡近前。
唐修衡把刀削面推到藍衣男子面前,阿魏把湯碗放下。
藍衣男子看了看那晚湯,笑着說了句什麽。
唐修衡笑容愉悅,拿起小勺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喝湯。
陸開林見三七看得興致勃勃,忍不住端着酒杯走到窗前,一看,笑了,“真該敲鑼打鼓地讓人們開開眼界。”
三七問他:“唐侯爺不會沒帶銀子出門吧?這吃的也太……”都不是簡單可言了。
“沒有的事。”陸開林笑道,“就是那個怪脾氣。瞧見沒有?他對面那個跟他是半斤八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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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不免追問:“那位爺是誰?”
“那個,可是腰纏萬貫的大商賈。”陸開林有點兒幸災樂禍,“也就他有這個面子,能讓唐侯爺陪着他坐在街頭……吃面。”心裏真正想說的是現世。
藍衣男子是沈笑山。
唐修衡如今是脾氣有些古怪,有時候讓他在街上閑逛,就跟要他命似的。沈笑山則是行徑古怪。
平日除了一些必須親自出面的場合,沈笑山很少與人來往,最喜悶在家中侍弄花草。
有名氣的酒樓,除了被請、回請的應酬,他從來不去,日常最喜光顧那種一餐飯只花幾個銅板的小鋪子。
他置辦了很多宅院,但自己只喜歡住樣式古樸的小四合院,平日只有四個老仆人服侍他的衣食起居。
——今日之前,陸開林沒親眼看到過沈笑山,但是看到過江南一名女子為他描繪的畫像,更沒少聽人說起他的種種趣聞。
銀子讓這樣一個人賺了,又有什麽用?
要麽就是生來的守財奴,要麽就是商人的身子、和尚的命。
三七追問之下,陸開林便将所知的這些說了說。
三七轉頭,再次望向沈笑山,滿臉驚訝,“這麽年輕啊?我還以為,他起碼得有幾十歲了。”
“那你就真是孤陋寡聞了。”陸開林笑道,“這人在江南可是特別搶手,不少才女、美人都對他青睐有加,官家女子想嫁他的也有幾個。”
“那他成親了沒有?”三七雖然是消息最靈通的錦衣衛指揮使的貼身小厮,對門外事知道的卻特別少,今年才十三,能把府裏的差事辦妥就已不易。
陸開林笑着搖頭,“沒有,他一個都看不上。要不都說他怪呢。”
“那還真是。”三七道,“您不過去見見?”
“那得看這倆怪物得不得空。”陸開林取出一塊碎銀子,照着唐修衡的頭部抛了過去。
三七吓了一跳,心說這要是砸到唐侯爺,他不得跟你翻臉啊?但他擔心的事情并沒發生,只見唐修衡自然而然地放下湯匙,揚手接住了碎銀子,繼而轉頭望過來。
陸開林就知道,唐修衡早就察覺到有人矚目,笑着招手示意。
唐修衡颔首一笑,把碎銀子放在桌上,知會過沈笑山,兩個人起身,往狀元樓這邊走來。
進到雅間,唐修衡給陸開林、沈笑山引薦,“陸開林,家母把他當半個兒子;沈笑山,在外的弟兄。”
對他而言,都是交情很深的人。陸開林心裏又是意外又是高興:之前他只以為唐修衡是沈笑山的恩人,卻沒想到,兩個人是摯友。這樣一來,斷梁湛財路的事根本不在話下。
沈笑山拱手行禮,語氣溫和有禮,“有緣得見,不勝榮幸。”
“我又何嘗不是如此。”陸開林笑着問兩個人,“飯你們吃過了,賞臉喝幾杯?”
沈笑山笑看着唐修衡,“喝點兒?”
“行啊。”唐修衡落座,吩咐三七,“招呼夥計,溫一壺狀元紅。”
三七稱是而去。
陸開林問沈笑山:“這次來到京城,打算停留多久?”
沈笑山如實道:“那得看事情多久能辦妥。”
“多留一陣子最好。”陸開林笑道,“往後再想哭窮,去找你就行。”
沈笑山揚眉一笑,“行啊。只是我住的地方偏僻簡陋,只怕你到時候只顧着奇怪,沒心思哭窮。”
“這倒是。”陸開林道,“這意思是不想見外人?”
“也不是。真不想見人,就不跟侯爺一起滿大街閑逛了。”沈笑山戲谑地看了唐修衡一眼,“有幾個古董鋪子不錯,明日起,每日下午你陪我轉轉。還有雙鳳樓的燒餅、六必居的醬菜、老李家的香酥魚,都得陪我去嘗嘗。”
唐修衡皺了皺眉,到底是沒好氣地嗯了一聲
陸開林幸災樂禍地笑起來,不由問沈笑山:“他這是把你怎麽了?氣得你這麽整治他。”
這次輪到沈笑山皺眉了,語氣倒是很平和:“這厮去信讓我抓緊來京城,我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結果卻是吩咐管事幾句就能辦妥的小事——他是騙我過來,要我住上三兩年。橫豎也來了,等喝完他喜酒再說,只是心裏不痛快。”
陸開林釋然,“怪不得。”又打趣唐修衡,“你還會騙人呢?”
唐修衡不動聲色,“兵不厭詐。”
沈笑山撇一撇嘴。
陸開林哈哈大笑。
說話間,夥計奉上溫的恰到好處的狀元紅。
三七接過酒壺,給三個人斟滿酒,退到門外,與阿魏閑話家常。
三個男子一面飲酒,一面說起正事:關乎梁湛、德妃的。
沈笑山道:“那母子兩個進項頗多,但賺的并不是黑心錢——本來麽,只要打着德妃、端王的名號,官員也好,商人也罷,都會給足情面。
“但現在正是出手的機會:京城裏的風吹草動,地方上都留心着,我命大管事跟康王搭上關系,轉借淑妃、康王的名頭,就能讓商人、官員與他斷了生意上的來往。日後好生維持,這局面就能成為定勢。
“德妃、端王想再做別的營生,我就是不能出手阻撓,只用銀子說話,也能讓他再無賺錢的買賣。
“等端王實在周轉不開了,這事兒也就與我無關了。”
皇帝每年都特別擔心國庫有虧空,更何況皇子。
誰都有自己的日子要經營,皇子與尋常官員一樣,只靠宮裏的賞賜、俸祿度日的話,都會窮得叮當響,不要說錦衣玉食,就連府裏的下人都不見得養得起。
手頭緊了,就得謀取財路,行不通的話,只有兩個選擇:收受賄賂,或是向朝廷讨個差事,在賬面上做文章,謊報支出,便能撈到大筆銀錢。
事情說起來是很簡單,做到其實要大費周章:
梁湛的黨羽,若是看得出他財路受阻,只要不想轉投他人,就會上趕着給他送銀子、送營生——沈笑山要連這些人的財路一并斷掉。
話說回來,這樣棘手的事情,需要缜密的安排、精明的頭腦,更需要雄厚的財力。不為此,何須沈笑山這樣的巨賈出手。
陸開林手裏消息最是靈通,大多數官員的家底,他都大致有數。這樣一來,唐修衡就不需耗費人力、時間去查這些。
席間,三個人喝掉兩壺狀元紅,期間将種種細節梳理清楚,理出了大致的章程。
·
過了元宵佳節,年節便過去了。
從正月十六開始,皇帝将薇珑喚到宮裏,當面說了說柔嘉府邸的事情:“那些繁文缛節,你不需在意。我會吩咐劉允傳話下去,誰也不敢亂嚼舌根。”他是打心底把薇珑當成自己的晚輩,與她說話,向來像是與柔嘉說話時那樣随意而親切。
薇珑恭聲稱是。
畢竟是勞心勞力的事情,皇帝允諾道:“等到你及笄,我與皇後好好兒賞賜你,到時候,也會督促着平南王為你辦個盛大的及笄禮。”又解釋,“我是瞧過你繪過的圖,看得出你是有真才實學,平白擱置了,委實可惜。”
薇珑感激地道:“先前您和皇後娘娘賞賜不斷,且過于豐厚,臣女已經受之有愧。臣女曉得皇上的良苦用心,也是打心底願意領這差事,定會盡心盡力。”
皇帝擺一擺手,道:“那些只是給你攢的嫁妝,及笄了就是大人了,自是不可等閑視之。這些你就不要管了。”轉而岔開話題,“你得空就要見一見工部的人,看看那些工匠是否得力,該換的就換,至于花銷,不需在意,不用給我省銀子。”
薇珑聽了,笑着領命。這一點至關重要,如果還是要處處精打細算,那她就又要過一年焦頭爛額的日子。
之後幾日,薇珑先去柔嘉的公主府轉了轉,随後見了見先前負責此事的工部官員,又見過幾名工匠,做了些調整。
因着欽天監的人說過三兩日有雨雪,又翻了翻黃歷,正月餘下的日子沒有适合動工的日子,便選了二月初九這個吉日。
這一日,唐修衡帶着唐府正房的堪輿圖來到平南王府,在外書房見到了黎兆先,直言說明來意:“我這些日子學了點兒造園的門道,但到底是新手,還得請您給拿個主意。”
黎兆先知道這奇才口中的“學了點兒”只是自謙。但凡他下功夫學的,都能迅速融會貫通,成為個中翹楚。
但他如今無意做方方面面都出色的人,再不似年少時勤學好問。
這當然是好事。以如今的地位,唐修衡真不需要再有上進心了,什麽都能介入的話,且不說皇帝是否忌憚,官員就無法容他。
黎兆先笑着讓他落座,仔細看過圖,眼裏有欣賞之色,但并沒給哪怕一句建議,“這件事,你跟薇珑商量着來就行。”他說一切都好,等到女兒嫁過去,看哪兒都不順眼怎麽辦?受埋怨無所謂,關鍵是那丫頭忍不了,怕是要鬧一輩子的脾氣。
略停了停,他岔開話題:“今日可得閑?”
唐修衡颔首一笑,“得閑。公務理順了,開春兒也沒什麽事。”
“那就行。”黎兆先把圖收起來,“聽說你閑來喜歡下棋,我也有這喜好,對弈幾局?”這年輕人會成為自己的女婿,但彼此還算陌生人,便有心多一些相對的機會,試着去了解。
“榮幸之至。”
黎兆先指一指南窗下的棋桌,“三局兩勝。随後你再去內宅一趟。”
已經定親了,兩個人又有正經事要商量,見一見也無妨。
說白了,只有事情有了着落之後,人才會放松、随意下來,顯露出真性情。
如果兩個人還如以往,相互遷就着,最好不過;如果慢慢發現相處起來狀況頻出……那就算了吧,別平白的禍害彼此。
國之棟梁,不代表能把日子過好。
薇珑當真鬧起別扭來,他和吳槐都是又氣又笑,何況別人。過人的容貌、才情,也不代表适合過柴米油鹽的瑣碎日子。
女兒是他一輩子的掌上明珠,但不能因此不講理,更不能沒有自知之明。
下棋的時候,黎兆先有些意外,對唐修衡道:“起先滿以為你下棋時兵氣重,卻沒想到,手法這般沉穩。”
唐修衡道:“有無兵氣并不自知。有時候記挂着官場是非,便會煩躁。”
“此刻呢?”
“此刻心靜。”唐修衡牽了牽唇,“心裏好像千頭萬緒,又好像空空如也。”
黎兆先問道:“閑來看不看佛經?”
“有一兩年經常看。”唐修衡道,“部分經文背了下來。最常看的則是易經、奇門遁甲,其次是兵書史冊。”
黎兆先又問他:“不覺得有相互矛盾之處?”
“矛盾之處很多。”唐修衡颔首一笑,“但精妙之處恰好就是那些矛盾之處。”
黎兆先莞爾一笑。
在一旁的阿魏也面露微笑,心說你們翁婿兩個最好說點兒別的吧?——再說下去,怕是就要打機鋒了。
吳槐也覺得好笑,想着你們說點兒實實在在的事情不成麽?這些能看出彼此的學識精深之處,但是能看出真性情麽?
但兩個人一直沒離開這一類話題。
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期間,黎兆先與唐修衡正如約定的,下了三局棋,分別是一勝一負,第三局是和棋——沒分出勝負。
黎兆先笑道:“今日就罷了,改日繼續。”他是真覺得很盡興。
唐修衡含笑稱是,“下次休沐時再來見您。”
“那自然好。”黎兆先轉身吩咐吳槐,“給侯爺引路,去見郡主。”
吳槐笑眯眯地稱是。
路上,唐修衡看着走在前面的吳槐,思忖着一件事:前世吳槐放棄了平南王府大總管的位置,做了薇珑的陪嫁,到康王府做了那麽久的大管事,如今呢?
薇珑應該不會還讓吳槐陪嫁吧?
真有那心思,事情真就有些棘手:王府的大總管,真去侯府當差的話,怎麽安置?也讓他做大管事的話,實在是委屈他,但總不能把唐府的管家換了吧?
轉念再想,唐修衡放下心來:薇珑不可能對他那麽不放心,更不會舍得委屈忠心耿耿的吳槐。
薇珑并沒料到唐修衡會來,之前獨自在書房繪圖,聽說之後,笑盈盈到暖閣去見他。
吳槐把唐修衡請進暖閣就回了外院。
荷風、涵秋上茶之後,便退到了暖閣門外。
“你怎麽來了?”薇珑的笑容裏滿含喜悅,“聽說還跟爹爹下棋了?”
唐修衡抱了抱她,說了原委,“娘也不知道我們私底下相見,擔心我獨斷專行,又覺得實在有必要問問王爺和你的看法,攆着我過來的。”
薇珑失笑,“原來你是不情不願的來的啊?”
唐修衡笑着啄了啄她的唇,“我就不能給自己臉上貼點兒金?”
薇珑輕笑出聲,“是該做做樣子。那些你拿主意就行,回去之就跟太夫人說,我毫無異議。”
“也只能這麽說。”說她提了不少建議的話,到底是不大合适。
薇珑拉着他落座,問起周家、梁湛那邊的事,是要核實一下自己掌握的消息有沒有差錯或遺漏之處。
唐修衡把所知的注意告知。
周國公病倒了,去宮裏請過幾次太醫,幾個太醫診脈的結果都一樣:急火攻心所至,需得用清心安神的方子慢慢調理。
梁湛表面上是老老實實留在王府,私底下卻是見過幾次進京述職的地方官。吏部侍郎曾兩次夜訪康王府。
安平公主自從上次宮宴之後,真病倒了。染了風寒,情形雖然不大嚴重,但也需要好生将養一陣子,确定不會過病氣給人之前,不能出門。她索性搬去了端王府,陪梁湛一起閉門思過去了。
德妃派人給梁湛傳過幾次話,但是梁湛好像一直沒正經回話,她着實心焦起來。
唐修衡道:“估摸着她這會兒已經到了端王府——借着看望安平公主的由頭,去見梁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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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唐修衡所言,這日下午,德妃來到端王府,徑自去見梁湛。
梁湛站在桌案前,正在習字。
從小到大,他每日都會寫半個時辰的字。如今書法已經純熟,習字只是出于習慣,筆下的內容大多是經文、詩詞。
聽得德妃急匆匆進門的腳步聲,他連看都懶得看,神色慢慢變得冷漠。
德妃快步走到桌案前,要說話的時候,留意到他的态度,便什麽話都堵在了喉間。
“我只是閉門思過,沒生病。”梁湛一面寫字一面道,“安平還有些咳嗽,你不去看看?”
“她不肯見我。”德妃語聲沙啞,“她從你這兒回宮那日起,就再也不願見到我。”
梁湛唇角上揚,笑容透着冷意,“如今是你,等她醒過神來,就輪到我了。”
“這樣說來……”德妃周身的力氣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坐到就近的太師椅上,“你知道了?”
“對。”梁湛神色愈發冷漠,語氣仍是平靜無瀾,“周夫人告訴我的。她說過的一些話,我這輩子恐怕都忘不了。她說,從沒這樣厭惡過一個女子。你知道她厭惡的是誰吧?”
“……”德妃心口很明顯地起伏着,臉色漲得通紅。在女兒面前,她還能勉強端着架子,但在兒子面前,底氣全無。
梁湛道:“你不需擔心,沒人會用你那些爛帳做文章。只要提起這種是非,就會惹來禍事。皇上再心寬,也容不得這種事,知情的輕則離開京城,重則大禍臨頭。你平平安安這些年,就是這個原因。”說到這兒,他擡眼凝視着德妃,“不,你一直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一直有恃無恐。”
德妃抿了抿幹燥的唇,“那些事……”
“我不想知道原委,更不想知道原因。”梁湛垂了眼睑,繼續寫字,“我想要的,只是你別再自作主張。日後安心留在宮裏,像以前一樣,過你與嫔妃勾心鬥角的日子就行。我與安平的事,你再別幹涉。”
“但是你跟周家結親的心思,太荒唐。”德妃的語聲像是重病之人一般微弱,“安平若是到了周夫人跟前,周夫人會怎麽待她?暗下毒手要了她的命也未可知。”
“要安平的命有什麽用?”梁湛諷刺地笑了笑,“在別人看來,你可不像是會為兒女擔心、傷心的人。”
德妃的眼淚簌簌地掉下來,雙唇顫抖着,哽咽道:“你又何苦說這樣傷人的話。”
“要我打消這心思也行。”梁湛毫不在意她的哭泣,“你幫我把黎郡主娶進門。”
“不行!”德妃深深呼吸,“而且,她又怎麽肯願意嫁給你?黎兆先又怎麽肯答應這門親事?更何況,黎王府與唐家已經定親。”
“若沒有這些阻礙,我又何必求你幫忙?”硯臺裏的墨汁将近,最後一張紙也寫滿了。梁湛放下筆,揉了揉手腕,語氣閑散地道,“你不就擅長這種事麽?”
“……”德妃站起身來。
她不能再逗留下去,甚至根本不該來。
兒子心裏恨死了她,除了誅心的話,再不肯說別的。
梁湛看着德妃顫巍巍地走出門去,臉色慢慢變得陰沉。
現在可真是流年不利,一件順心的事都沒有。
母親是這樣的一個人。
安平知曉了那些是非之後,讓他打消與周家結親的心思,“不要跟周國公有牽連,那個畜生,我寧死也不會嫁到他們家!你要是真娶周家女,我就再也不認你這個哥哥,求父皇把我發落到千裏之外!”
安平這條路已經不通。
至于他自己,怎麽可能真娶周家的女子?跟安平那樣說,當時只是為了說服她。
這些已經讓他心裏暴躁至極,區區幾日光景,手裏的幾個營生又先後出了岔子,虧了不少銀子不說,往後的路也斷了。
是誰所為,不難猜出。
到了這地步,燃眉之急就變成了得到皇帝的原諒,提早結束禁足的日子。
許多事,他不親自出面的話,不知會惡化到怎樣的地步。
可他在等的那個好消息,遲遲不來。
日複一日的煩躁、焦慮之中,進到二月,外面的消息紛沓而至:
這個月,柔嘉與薇珑隔三差五結伴出門,要麽去公主府看看工匠的進程,要麽就結伴出門游玩,日子很是自在;
寧閣老受唐家所托,隔幾日就去平南王府一趟,為的自然是早些定下婚期。
到了二月末,薇珑與唐修衡的婚期定在八月二十六。
梁湛聽了,反倒笑了。
到了春暖花開的三月,梁湛情緒平靜下來,不再急着設法提早結束禁足的日子——橫豎只還有一個月的光景,熬過去最好,想別的法子再出錯的話,等于自尋煩惱。
這個月,平南王府、唐府無新事,周家倒是出了一件事:周益安與程家二小姐定親。
那個女人說過的事情,真的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