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更新(二更)
皇帝的口谕傳到端王府的時候,梁湛并沒在王府。王府的大管家好一番打點,才讓傳旨的太監心滿意足,允諾回宮之後不會提及這一節。
梁湛身在周府。
周府原本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兒——德妃在皇帝面前求情的那些話,終究是分量輕了些,但周國公在要緊關頭上了一道折子,更有程閣老幫忙委婉地說話,便沒受到嚴重的懲戒。
梁湛對自己那個父皇是很了解的,當真煩了誰,臉上不顯分毫,下手卻很重。
原本他以為,周家起碼要落得個褫奪封號離開京城的地步,但是沒有,看到的比想象到的最好的結果還要好。
單為此,他也得繼續與周家來往。
周家有臨危不亂的人,還是能找到靠山、應對得當的聰明人。
是因着這些考慮,他主動前來拜訪。
見他的人是周夫人。
他心裏終究是有些意外,見禮後揚眉一笑,“真是沒想到。”原本以為,是周國公的兄弟在之前的事情上出面周旋,見到的也該是那個人。卻沒想到,見到的是一個弱女子。
“王爺意外是在情理之中。”周夫人溫婉一笑,“國公爺身子不妥當,不便見客,覺着妾身還算堪用,便要我出面待客。王爺不要怪罪才好。”
“這話就見外了。”落座之後,梁湛問道,“益安可還好?”
“自然不好。”周夫人神色從容,“他與王爺一樣,是情場失意人,又沒有王爺的好修為,前兩日喝多了酒,病了。”
梁湛聽得出這話裏暗指的事情,自嘲地一笑,繼而道:“不論如何,人生在世,兒女情長并非全部。”
“妾身明白。”周夫人道,“看到王爺,就更加明白。”
梁湛發現這女子很有些意思,笑意變得更為溫和有禮,“夫人的意思,我明白。那件事,怎麽說?情不自禁,便頭腦發昏。唯請夫人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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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人一笑置之。
梁湛繼續道:“近來周家風雨不斷,我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只希望日後能夠相互扶持。”
“的确是風雨不斷。”周夫人微微一笑,“兒子不明事理,女兒更是蠢笨,落得個落發為尼的下場,國公爺如今也是萬念俱灰。周家便是有心,怕是也不能為王爺效力。”
梁湛想到周清音的事,道:“令嫒的事,可有轉圜的餘地?”
“王爺大可放心,絕沒有。”周夫人笑意竟是溫和之至,不帶一絲怨怪,“黎郡主不是小氣的人,定會讓廟裏的人好生照顧小女。小女那個資質,也實在是與塵世無緣。罷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梁湛沉默了片刻。這女人不會不在乎女兒落到這般下場,說起來卻是雲淡風輕。絕不是舍得親生骨肉,她是看得出,就算再忙碌一番,也得不到想要的結果。與其徒勞無功,還不如就此止步,不再給女兒希望,以免換來更重的絕望。
“王爺只是前來看望國公爺的麽?”周夫人問道。
梁湛聽得出,這是委婉的逐客的意思,不以為意地笑道:“自然不是只為這個前來,我的意思,方才已經說了。我想與周家相互扶持,日後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盡力而為。”
周夫人就笑,“王爺這話,叫我如何相信?我記得,王爺曾答應過幫益安如願,結果呢?”
如果是任何一個外人說起這件事,梁湛都不會往心裏去,但在此刻,聽她說出來,他面頰竟有些發燒,“方才我也說了,是情難自禁。況且,這對于周家與我來說,都是可以揭過去不提的事。”
周夫人笑笑地凝視了他片刻。
梁湛需要竭力克制,才能讓自己迎着她的視線,不回避。
“周家到現在,明面上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了一個爵位。”周夫人語聲徐徐,“王爺是明眼人,看到的是尋常人看不到的。意思我明白,可是王爺,凡事都要反過頭來想。如果周家只想維持現狀走下去,再無任何企圖,不也是情理之中麽?你就沒想過,上門走這一趟純屬多餘?”
“不會。”梁湛笑道,“如果周家再無任何企圖,在皇上下旨發落之前,就不會再斡旋——在京城之中無企圖,說是尋死有些過了,可也真就是差不多。你們若有此意,何苦主動請罪,又請人講情?”
周夫人笑着啜了一口茶,“依我看,王爺現在也沒比周家好到哪兒去。”
梁湛颔首,神色坦然,“的确。可誰不是一樣,都有起落。”
“這話也對。”周夫人笑着望住他,“若王爺想如願,拿出誠意來。當着明人不說暗話,周家就算是再沒可塑之才,也能保住幾十年的安穩,可以留在京城。王爺若是希望我們有所圖,就要做點兒事情。說到底,周家兩年之內只求清淨,最怕惹事,若誰要我們效力,先得幫我們走出困境。”
梁湛不由苦笑,“夫人聰慧,應該看得出,我如今的處境也不大好。但是反過頭來想,也有好處,很多事都可以交給親信去辦,不需自己出面。”
“這倒也是。”
“夫人想要我拿出誠意來,我願意。”梁湛承諾道,“您只管說,只要我能做到。”
周夫人思忖片刻,“王爺的婚事可有眉目了?”
“自然沒有。”他請求賜婚的時候,說的那句非她不娶,已經惹惱了皇帝。像樣的婚事,皇帝不想給,不成樣子的女子,禮部就算有心張羅,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選。這樣一來,倒也有個好處:一兩年之內,皇帝都不會給他賜婚。
周夫人将茶盞輕輕放到紫檀木茶幾上,“有什麽話,我就直說了:王爺要娶周家女,周家世子要娶程家女。周家女,得是我選定的人。這兩件事若能辦到,王爺想要的,自然會到手;若不答應,那麽,今日王爺不曾來過,我不會記得。”
“……”梁湛望着她的眼神很是驚訝。他從沒想過,自己三五年之內會娶別的女子,更沒想到周夫人所談及的都與姻緣有關。
“何去何從,王爺好生想想。”周夫人抿唇微笑,“倒也不需急,你這困境,依我看,沒三五個月走不出。百餘日,什麽事都能想清楚。”
梁湛繼續沉默。這是他沒辦法當即表态或出言反對的事。
世事不由人,不是他想要什麽就能得到。這一點,他已深刻地體會到。
周夫人繼續和聲道:“說到底,這也是王爺欠周家的。我指的還是益安那檔子事,你就算食言不幫忙,也不該從中添亂。”
“這一點我承認。”梁湛歉然一笑,“至于其他,您也說了,我有許多時日可以斟酌。等有了結果,會及時告知。”
“那最好。”周夫人笑了笑,端茶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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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聽得來自上饒的那個人的病情有所好轉,黎兆先前去看望。
那個人,昔年也是名噪一時的才子鄭憲,更是他的妻子徐氏的遠房表親。
當初鄭憲鐘情徐氏,請人說項就有好幾次。
那時徐氏已經與他生情。
徐家長輩很開明,并不嫌棄鄭憲門第低于徐家,只是問女兒同不同意,見女兒不願,便一再婉拒。
誰料到,鄭憲竟因此生恨。
徐氏嫁給他之初,鄭憲聯合了幾名言官彈劾徐家,試圖将徐家卷入一些朝代有過的文字獄。
到底,徐家清者自清,可終究是遭受了諸多無妄之災。
徐氏心裏恨得厲害,與徐蘊奇聯手報複,直到鄭憲到了丢官罷職、再不可入仕才解恨。
随後,鄭憲離開京城。
而在徐氏病故之前,收到過鄭憲幾封信件,在信中言辭懇切地認錯悔過,絲毫不曾提及徐氏的報複。
徐氏臨終前,鄭憲成了她的心結,叮囑他:“若有可能,他實在過得苦的時候,你幫一幫他。他再也不能入仕,你暗中給他些銀錢就好。如今想一想,我與哥哥是不是把事情做得太過,真無定論。你若答應,我就寫一封信給他。他如今在上饒,我的祖籍。”
他答應了。
不知情的舊事,答應的又是已經病故的妻子,他不會食言。
幾個月前,他收到了鄭憲求救的信件,說自己已時日無多,有些關乎徐家、徐氏的事情,要當面告訴他。
他當時想到了妻子臨終前的話語,便想親自去辦妥這件事,私心裏,也是想親眼去看一看妻子祖籍的風景。
卻是沒想到,行程中出了岔子。
他現在只想仔細詢問鄭憲,為何無事生非——唐修衡告訴他,鄭憲是在回京途中病倒的,為此才使得行程放緩。
唐府侍衛找到鄭憲的時候,看到的是健健康康的一個人。
他進到一所院落的後罩房。
鄭憲看到他,滿帶病容的臉上,有了幾分笑意。
黎兆先負手站在床前,不帶任何情緒地道:“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一方面來講,我要謝謝你,讓我察覺到了隐患。另一方面來講,我必須要追究你撒謊的過錯。我只問你一句:你是受何人唆使。若是不說,我自認能力不濟,只能把你交給唐侯爺發落。”
鄭憲面上的笑意更濃,“受何人唆使?你不知道?”
黎兆先只是道:“我再容你說一句。你想要眼睜睜看着自己少了一半的話,就繼續與我閃爍其詞。”讓人眼睜睜看着自己少一半的事兒,是唐修衡做過的——懲戒軍中內奸的殘酷手段。
鄭憲沉吟片刻,到底是不敢冒險,低聲道:“是你一位故人所為——如今的德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