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落定(雙更)
晚間,莳玉居。
父女兩個用過晚膳,薇珑親自去沏了兩杯熱茶。
黎兆先接過茶盞,喝了一口,唇畔逸出舒心的笑容,“坐下說說話。”
吳槐使了個眼色,示意服侍在屋裏的人退下,自己也退到門邊。
薇珑沒想別的,說起了周清音、周家的事,末了問道:“倘若有人出面力保周家,您可有應對之策?”
黎兆先聽了,道:“倒是有所準備,與唐侯爺的想法大致相同,不知能否奏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薇珑得到這個答案,已能放心。
“說起唐侯爺,”黎兆先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我看他話特別少,心裏不免奇怪:他為小佛堂的事找你的時候,是怎麽把事情說清楚的?”
薇珑如實道:“事關唐太夫人,不管怎樣,該說的都會說清楚。”
黎兆先颔首一笑,“唐家這些年委實不易,今日的安穩富貴,來之不易。我是想,唐侯爺若能克制着一些,說他難相與的人便會少一些。維持家族現狀,可不似外人說的那麽容易。”
薇珑失笑,“爹爹說的在理。可是,唐家就算事事與人為善,維持現狀也是難上加難。”
“哦?”黎兆先眼中閃過喜悅,“仔細與我說說。”
薇珑只當是父親在考自己,委婉地道出所思所想:“一些高門中的人,八面玲珑或是遇事忍讓,也沒見他們得着好。
“只要身在富貴門庭,只要手裏有讓人觊觎的名或利,就要時時提防別人暗算。
“就算是退離官場、遠走天涯,也不見得能安穩——萬一誰暗中恨了自己好些年,抛下一切的時候,正是別人肆無忌憚打壓、羞辱的時候。
“況且,”說到這兒,她遲疑一下,“就說眼前,不管是您還是我,何時開罪過周家?可他們不還是一個一個的算計,甚至謀害我們?”
Advertisement
黎兆先颔首,話卻是有所保留,“雖說是這個理,但不是有句話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為人處世,無愧于心就好。落下個淡泊名利的名聲,小人會說你故作清高;落下個難相與的名聲,小人則會說你不懂人情世故。”薇珑無奈地牽了牽唇,“怎樣都會有人诟病,怎樣都是各有利弊,還不如恣意些,理會那些做什麽。”
黎兆先笑起來,“嗯,有幾分道理。”
“爹爹故意考我罷了。”薇珑笑道,“去宮裏的時候,聽到的是非最多,時日久了,便想通了這些。”
“是你長大了。”黎兆先有些感慨,沉了片刻,說起女兒的姻緣之事,“從兩年前,便有人上門提親。下午,你舅母來過一趟,是受唐家所托,為你和唐侯爺牽線。”
薇珑不免驚訝。舅母來過的事,吳槐怎麽都沒跟自己提?想到父親方才有意讓她深談的話題,會過意來。
她摩挲着茶盅,心裏有些不好過。
通過吳槐之口,父親已經明白,她與唐修衡投緣,卻怕她不明白官場、高門花團錦簇之下的兇險。
“唐侯爺,你也見過了。”黎兆先語聲分外和緩,“那樣的人才,百年不遇。我顧慮的是他的性情,再有,地位、權勢本身就是隐患。人到何時都一樣,沒有十全十美的時候,更沒有能真正松心的時候。你得明白,踏踏實實過日子,把日子越過越好才是最重要的。那需要長年累月的甘之如饴。”
薇珑低頭,看着杯子裏清亮的茶水,細品着父親的言語。
黎兆先滿意地一笑,“回房去吧。讓吳槐送送你。”
薇珑稱是,起身行禮告退。
吳槐送薇珑回內宅的路上,把黎兆先所有的顧慮都擺出來,又道:“說來說去,王爺只是怕郡主有不如意之處。”
下午,他看着王爺真的犯了難,知道因何而起,索性說不是還有我麽?有什麽話您不方便說,由我傳話就成。
王爺聽了釋然一笑,直說自己鑽進了牛角尖。
薇珑輕聲道:“我知道。”
“大局上,郡主心裏有數,王爺可以心安。”吳槐苦笑道,“眼下犯嘀咕的,興許與小的一樣——你與唐侯爺的性情,有時候可真是太要命,萬一不順心的時候趕到了一起……”
薇珑心緒有所緩解,開玩笑道:“我還需要怕誰、受誰的氣不成?有爹爹和你們呢。”
吳槐則想到了皇帝、皇後和柔嘉公主,打心底笑起來,“對對對,郡主可是有後臺的人,誰都不需怕。”
薇珑不由一笑。
話說到這個地步,薇珑的态度已經很明确,不需再問。
翌日,宮裏傳出消息:皇帝責令周國公、周益安滾回府中思過,五日後等候發落。
一個教子不嚴、一個對平南王千裏追蹤,先前又一度意圖與皇子、權臣結親,這樣的人,最讓帝王厭惡、忌憚。
皇帝該當即發落,卻要拖延五日之久。
這結果在薇珑意料之中,但真的成了事實,終究有些意難平。
到底是誰出手,壓下了皇帝的火氣?
薇珑去問父親,父親不讓她再為這件事耗神。這當口,不好命人傳信或傳話給唐修衡。她別無他法,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
當晚,唐修衡再次登門,到莳玉居見黎兆先。
黎兆先坐在太師椅上,望着唐修衡緩步而入。
唐修衡從阿魏手裏接過禮盒,交給吳槐,繼而對黎兆先躬身行禮。
黎兆先笑着請他落座。
唐修衡從吳槐手裏接過茶,客氣地一笑,轉頭對黎兆先道:“下衙前出了點事情,耽擱了一陣,便來的晚了些。”
“不晚。”黎兆先道,“我也是剛用過飯。”
吳槐與阿魏都知道兩個人要說什麽事,俱是悄然退到了門外。
喝了一口茶,唐修衡和聲道:“提親一事,未免有些唐突,還望您海涵。”
黎兆先一笑,“小節而已,倒是不需計較。”
“徐夫人是受家母所托,但這門親事,是我與家母一致的心思。”唐修衡道,“私心裏,很擔心高攀不上。”
只有你唐修衡看不上的,沒有誰是需要你高攀的。黎兆先心生笑意,“這就真是客套話了。”
唐修衡笑開來,“王爺心明眼亮,不難看出,我為人處世、性情,都有諸多不足。是以,分外忐忑。”
“為人|父母的,在這種事情上,顧慮尤其多。”黎兆先并不否認,随後直言問道,“因何而起?”
唐修衡斂目思忖片刻,唇角牽出一抹愉悅的笑容,語聲徐徐:“若說原由,是我确信,郡主能讓我平靜地看待一切,讓我變得更好一些。而我,也願意竭盡全力讓郡主過得如以往一般安穩、如意。”
黎兆先聽完,心裏格外熨帖。他最不願意聽到的,便是有人口口聲聲說對薇珑一見鐘情——他的女兒,是外人能夠輕易看到的?便是相見,不在特定的場合,凡夫俗子能看中的,不過是薇珑的容貌。
眼前這年輕人不同。
讓我變得更好——沒得到過知己,沒歷經世态炎涼且反思的人,說不出這樣的話。
同樣的,不是有過一些閱歷的人,不見得能懂得這一句話的真正含義。
唐修衡繼續道:“家母對郡主一向贊譽有加,得知我這心思之後,斟酌着請誰說項,卻也擔心您嫌棄我是在沙場上建功立業——常人口中、眼裏,我不過一介武夫。是以,我甚是忐忑,唯願您首肯。”
黎兆先神色一整,“若是我不答應呢?”
唐修衡語氣平靜,笑了笑,“不答應,我等着。依然盼郡主過得更好。”
一言一語,都表明了自己的堅持,以及不欲強人所難。黎兆先只是奇怪一點,女兒跟這樣一個人坐在一起,能有共同的話題麽?女兒不曾經歷過風雨,而他唐修衡,時時刻刻都站在風口浪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