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挑撥(下篇)
“沒有,沒有。”周清音慌忙搖頭否認,“今日仍如以往,只是來給郡主請安,閑話家常。”語聲停了停,她望向薇珑,心裏惱恨對方利用自己逐客,面上則是顯得很是委屈,“郡主何出此言?若無說話的閑情,我這就告辭。”
薇珑放慢腳步,“好。”随即吩咐荷風、涵秋,“送王爺和周大小姐出門。”
周清音笑應道:“那麽,我過幾日再來。”
薇珑停下腳步,回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周清音,“周大小姐認為有這必要麽?”
“……我不明白郡主的意思。”
“那我就當你不明白。”薇珑微微側頭,神色單純,言辭直率,“日後不需再來。”
梁湛瞧着這一幕,笑容愉悅,“今日郡主心緒欠佳,改日再來拜訪。”
“不必。”薇珑睨了他一眼,“王爺與周大公子過從甚密,我瞧着你——瘆的慌。”
短暫的驚訝之後,梁湛輕笑出聲,“只是走動過,談不上過從甚密,郡主不要誤會。”
周清音則是心弦一緊。
“我要誤會一段時間。”薇珑再度轉身,走向次間。
梁湛坐在原處,喝了一口茶。
周清音退後一步,行禮告退。轉身時,不慎踩到了模型上碎落的玻璃,不自覺地蹙了蹙眉,現出厭煩之色。
薇珑方才像是什麽都沒說,卻又像是把話挑明了。
周清音心知自己得趕緊回家,把這一節如實告知母親,問清楚哥哥私底下還做了哪些蠢事——沒有一定的猜疑,薇珑絕不會是連梁湛都敢遷怒的态度。
她加快了腳步,身後卻傳來梁湛的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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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小姐。”
“是。”周清音腳步頓住,側身站到一旁,“王爺有何吩咐?”
梁湛溫聲道:“想與你說幾句話。急着走麽?”
周清音微微一笑,違心地道:“并沒別的事。”
“那就好。”梁湛擡手示意她邊走邊談,“黎郡主以往也是這樣的态度麽?”說起薇珑,他态度柔和了幾分,“像是賭氣的小孩子。”
周清音片刻語凝,望了望天。她心說那分明是跋扈、失禮,到了你眼裏,怎麽就成賭氣的小孩兒了?合着我就該瞧她的臉色?
她心裏啼笑皆非,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偶爾如此。”
“平南王嬌慣女兒,無人不知。”
“這倒是。”
梁湛問道:“黎郡主平日有何喜好?”
周清音做沉思狀,“……除去造園相關諸事,好像沒有別的消遣。”
梁湛側頭凝視着周清音,“這樣的日子,豈不是過于單調?”
周清音一笑,“郡主能自得其樂就好。”
“你也懂得建造園林、制作模型?”
“不不不,”周清音連忙否認,“從未學過,聽郡主說起時,總是一頭霧水。臣女自幼與尋常閨秀一樣,學的是琴棋書畫女工。”
“那就奇了,”梁湛饒有興致地問道,“興趣不同,你們坐在一起能有話說?”
周清音驚覺自己話裏有漏洞,連忙彌補,“自然有話說。郡主自幼也是飽讀詩書,只是不喜針線、下棋這些。雖然性子清冷,閑時倒是願意聽人說說家裏家外的事。”
梁湛一笑置之,又問道:“琴棋書畫、針織女工,周大小姐最擅長的是什麽?”
周清音如實道:“琴棋尚可。”
梁湛繼續提問:“珠算、心算如何?”
“還沒學過。”那些俗不可耐的事情,誰會願意去學?哦對了,這府裏的郡主很精通這些,對磚頭瓦塊木料家什的價錢如數家珍。她低頭,抿了抿唇。
梁湛忽然話鋒一轉:“造園究竟是怎樣一個行當,你可清楚?”
比商賈、工匠的地位略高一些的行當罷了。周清音腹诽着,搖頭一笑,“不清楚。”
其實梁湛在今日之前也不了解造園這行當,上午無所事事,喚了一位名匠到近前敘談一陣,這才知道蓋房、造園并不是以前以為的那麽簡單。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周清音,“如平南王這樣的名家,一定是滿腹經綸、能書善畫、能寫會算。你得清楚,造園是将大俗大雅的幾種學問融會貫通,不是誰都做得來的。”
“是,多謝王爺賜教。”
“你來平南王府,不是與住在這裏的女孩投緣,你只是要與郡主來往。”
心思被他一語道破,周清音險些花容失色,“王爺誤會了,臣女絕不是這個心思……”
“若真與郡主投緣,她最擅長的事由,你不會一無所知,更不會那樣的不以為然。”梁湛面露不屑,“你其實很瞧不起郡主,認為造園是粗俗之事,認為平南王、黎郡主是因為身份尊貴才被人贊譽。井底之蛙,說你什麽好?”
“……”不能解釋的時候,保持沉默是上策,起碼不會錯得更多。
梁湛牽了牽唇,“有幾名青樓女子,琴棋造詣精絕。那麽,我能說你還比不過她們麽?你看,凡事都分什麽人做,有靈氣的人終究太少,而你,恰好屬于愚鈍之輩。”
周清音的頭垂得更低,因為心頭的羞憤,粉臉漲得通紅。
“難為黎郡主忍了你這麽久。她說的對,日後你不需再來。”梁湛說完,步調悠然地向外院走去。
周清音站在原地,死死地咬住嘴唇,阻止眼中的淚掉落。
沒有黎薇珑無中生有、挑撥離間,端王怎麽可能這般嫌棄、挖苦她?
沒有哥哥鬼迷心竅看上黎薇珑,她何須一次次來這個地方自找氣受?
那分明是個禍水!
離開時,周清音回頭望了望梧桐書齋,滿眼怨毒之色。
·
書房已經收拾幹淨。
薇珑端着一杯大紅袍,站在窗前,聽安亭複述梁湛與周清音的對話。
她先前那樣對待梁湛和周清音,半是挑撥,半是試探。
已經有了一個驚人的巧合,不能不防範會出第二個。
因為梁湛是皇室子嗣,更因為他的陰毒沒有底限。
如果梁湛是重生,對她和唐修衡有益無害,前世最終被下毒、酷刑處死的恨意,會讓他失去絕對的理智和冷靜,行事難免激進出錯。
如果他不是重生,那麽,與前世不同的局面,會引發他不同的應對方式,他依然是蟄伏在暗處的毒蛇,平南王府和唐府需要長久防範。
而今日所見所聞,薇珑幾乎可以确定,梁湛并不是重新來過。
她看到的他,一如前世相識初期。那種目光、神色,心懷恨意的人決不會有。
思及此,她想到了相認之前的唐修衡。偶爾,他會不着痕跡地錯轉視線,避免與她對視,心緒外露。
對于他,自己未免太遲鈍,應該自最初就懷疑。
想起來就汗顏不已。
薇珑喝了一口茶,斟酌着接下來要着手何事。
梁湛算是無緣無故地被安排在府中歇息,他不可能不追究。
前世他在宮裏的眼線是皇帝跟前的劉允、皇後跟前的掌事宮女若馨。這兩個人,不出意外的話,已經為唐修衡所用。
她想了解梁湛的動向,只限于近期的也可以。
思忖片刻,她想到了端王府的一個人。剛要吩咐安亭,便打消了這念頭。
萬一唐修衡比她早一步付諸行動,她再安排下去,是給他添亂。
要等他回來,問清楚再說。
自己有安插眼線的心思,別人也不傻,興許已經或将要這麽做。應該提醒父親和吳槐,避免王府大事小情被外人知曉。
薇珑放下茶盞,披上鬥篷,去了外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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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音回到周府,徑自去了母親房裏。
周夫人見女兒神色有異,放下手裏的賬冊,問道:“怎麽了?難不成吃了閉門羹?”
周清音再也忍不住,撲到母親懷裏,哀聲哭了起來。
“好孩子,不哭,不哭。”周夫人摟住女兒,柔聲安撫了好一陣。
周清音哭了一場,随後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末了道:“都怪哥哥!不是他瞎了眼看上黎郡主,我怎麽會被人這般羞辱都不敢吭聲?娘,您可得給我做主啊。”
“是這樣……”周夫人眉頭緊蹙,“端王怎麽這樣的兩面三刀?前些日子還與你哥哥稱兄道弟,今日竟這般的辱沒你……”
話音未落,周益安匆匆進門來,“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你是不是又惹得黎郡主不高興了?”
周清音剛消散的火氣又騰一下燒了起來,切齒道:“我惹她?哪次都是她嚣張跋扈,故意讓我下不來臺!告訴你,只要有我在,你就休想娶那個禍水進門!”
周益安立刻擰了眉,“好啊,那你也別癡心妄想了,唐将軍壓根兒就看不上你。實話跟你說了吧,我瞧他那個意思,寧可出家當和尚,也不會娶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你……”周清音氣得險些背過氣去,身形僵滞片刻,掩面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