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寒水和殘月走了,譚城關大營裏的氣氛卻總覺得有點……低迷?
将士們操練起來倒是格外賣力,尤其跟寒水切磋過的四個人沒事就湊在一起研究要怎麽應付寒水的那幾招。盡管寒水已經走了,他們就算研究了也不知道能去對付誰。
田妙華在晾了程馳一天讓他消化一下聽到的真相之後才又出現在他面前,手裏端着的還是營裏的大廚熬的雞湯。
程馳往日裏真沒嫌棄過營裏大廚做的夥食,可是這一見着田妙華,頓時就覺得滿口油膩的雞湯怎麽喝都怪不是味兒的。
他自己靠在床頭上端着碗,沒有軟玉溫香可以靠,只能不時偷偷看一眼田妙華。也不知她是不是揭了老底就不再裝賢惠了,人看起來雖然還是笑語靥靥的溫柔模樣,卻又隐約有什麽不同。
比如扶他起來之後不再讓他靠在她身上,比如也不再親手喂他喝湯,這讓程馳心裏空落落的很。
田妙華給了他一天時間消化聽到的真相,但是程馳完全沒用來思考理解什麽,而是全拿來後悔了。
田妙華所說的真相在他心裏的真相面前,那簡直就是瞌睡遇上了枕頭,跟天上掉餡兒餅沒什麽區別。所以他在驚訝之前先驚喜,驚喜之後就只剩悔意。
他在尚不知真相的時候就已經反悔了,哪怕抱着僥幸也想留田妙華在身邊。如今知道了真相他哪兒有心思去驚訝去琢磨田妙華這詭異的身份,滿腦子剩下的只有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手這一個念頭。
只是他大半人生都在全是男人的軍旅中度過,人生裏僅有的兩個與他親近的女子也都是沈将軍做媒,成了親掀了蓋頭才認識彼此。可前一次自然而然就做了夫妻,這一次卻被他自己變成這種似是而非的關系,如今根本不知該如何拉近這已經推遠的距離。
田妙華不知道他的心思,倒是對他這還算平靜的反應挺滿意。她故意只提江湖不提魔道,不只是為了給他一個緩沖,還因為她拐了人家的兒子還沒跟他說呢。
見程馳一晚雞湯剩了半碗,她勸道:“這雞湯是軍醫讓配着藥材特地熬的,正是養體力的時候怎麽不多喝點。”
聽到是藥膳程馳就更不敢挑食,把一碗喝盡了,才略帶嫌棄道:“怪膩味兒的。”
田妙華當然知道,這雞湯沒放多少鹽不說,還飄着一層老母雞的油脂,程馳一天三頓的喝,不膩味兒就怪了。她微微一笑道:“晚上大廚給你熬小米粥,換換口味。”
——等等,這算什麽換口味?從大米粥換到小米粥就算換口味了嗎?
程馳生無可戀地躺平,頓頓不是雞湯就是米粥,嘴裏都淡出鳥來了。他不停地偷瞄着田妙華,可她明知道程馳那悄摸摸偷看她的眼神的意思,就是絕口不提替他做飯。
她收了碗便轉身出去,也不陪程馳多坐一會兒。程馳心裏鬧,心裏苦,他覺得田妙華變得冷淡了,要她留下的話就更說不出口。
“妙華!”程馳無措地喊住她,只是想她能多留一會兒。
走到門口的田妙華一回頭就看到程馳那張已經把什麽心情都擺在上面的臉,他大約已經無措得連掩飾都顧不上了。田妙華一瞬間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一只快被主人丢棄的大黃狗,那樣子讓她差點就要笑出來,嘴角抽了抽忍住了,淡淡問一句:“有事?”
——是的她什麽都看得出來,可她就是喜歡看他無措看他焦急,欺負老實人真是讓人感到一種詭異的舒心。
程馳被她這看似溫柔卻又帶着距離感的語氣搞得說不出話來,只張了張嘴,田妙華見他沒話說留下一句:“既然沒事我就先出去了。”便掀了簾子離開,他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胸口仿佛随着兩人之間的距離裂開了一個大口子。
待老軍醫來給程馳換藥的時候便覺得整個帳子裏都陰沉沉的,程馳躺在床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宛如廢人。
老軍醫不解,不就是被胡人俘虜了一回麽,至于麽?他在程馳身上挑了塊好算有點好皮的地方安慰似的拍了拍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将軍當放開胸懷看開點。”
程馳冤,他才不是那麽輸不起的人啊!
田妙華離了營帳之後将空碗遞給跑腿的夥頭兵,順便問道:“你們程将軍沒有小廚房嗎?”
小夥頭兵忙回道:“程将軍自來都是跟大夥一起吃,不開小竈的。不過林将軍有個小竈,可以用那裏。”
林燦無論随軍走到哪裏都自己帶着廚師,所以譚城關的将士也習慣了林将軍一來,不管在哪裏紮營都給他搭好竈臺。程馳自來看不慣他這大少爺作風,所以還是堅持跟下屬同吃大鍋竈,從來不跟他一竈。
田妙華剛讓小夥頭兵領着她去了小廚房,林燦便聞聲急匆匆地趕來,攔下她那剛拿起菜刀準備剁雞的手——“哎哎哎嫂夫人!怎麽能讓你動手呢!你坐着,坐着就好,這些粗活不用你來——你們都傻愣着幹什麽呢!你們就幹瞪眼看着夫人親自動手幹活?”
在程家的時候林燦就堅決不肯讓田妙華下廚,來了軍營那當然就更不能了。
田妙華直接豎着菜刀在他面前一擋,寒光閃閃的菜刀就吓得林燦沒敢再靠前去攔。他抹把汗暗道以前的嫂夫人多好啊,又溫柔又賢惠,雖說他也知道那是裝的。可是裝了就繼續裝啊,把形象貫徹到底不好嗎?不要轉身就變成一個說一不二的女頭目啊。
然而下一刻林燦就一臉狗腿地退在一邊兒,就算是女頭目也是美女頭目,遇上良家小娘子他就是風流倜傥的公子爺,遇上美女頭目他就化身唯命是從的狗腿,他才是真正的能屈能伸。
他攔是不攔了,可還在旁邊殷勤地說:“嫂夫人別累着,這種粗活還是讓人給你打個下手——”說着沖夥頭兵一揚下巴,“還不去幫夫人剁雞!”
趁着夥頭兵埋頭剁雞的功夫田妙華在小廚房裏轉了一圈兒,到底是林燦專用的廚房,不光各種調味料一應俱全,一些不常用的小配菜都有準備。
“這裏能找到鴿子嗎?”
“嫂夫人要送信?”
“炖鴿子湯。”
剛想給田妙華介紹他們的信鴿又快又穩妥的林燦頓時卡住了,他們有鴿子,可是真的不能拿來炖湯!
這會兒連程文也開始在小廚房外晃來晃去,他早伸長了脖子等着嫂子下廚,奈何程馳有傷在身喝着各種湯藥多有忌口,尋常的食物不能吃,他也一直蹭不到飯。
夥頭兵剁好了雞,林燦帶來的大廚屈居改刀師傅切好了菜,恭恭敬敬地把各種菜和調料擺好在一邊,這才請田妙華動手烹饪。
林燦感嘆嫂夫人果然不是尋常人物,當真就事無巨細地交給大廚和夥頭兵,自己架子端得穩穩的只等着掌勺,沒有半點不自在。
林燦對江湖的了解多半限于自己的幾位江湖教習師傅,還有一些名氣響亮的名門正派。在嫂夫人和寒水殘月交談中他偶爾有聽到錦地羅的名號,但想想卻似乎并未聽聞。他心中有些疑惑,按他們三人這般武功在江湖上不可能名不見經傳,總該多少聽說過一點才對,可不管三個人中誰的名字都耳生的很,于是已經飛鴿傳書出去悄悄派人去打聽。
程馳的晚飯是程文來送的,他剛一掀簾子就看到程馳一臉失望的神情。程文嘿嘿一樂,“大哥別這麽不待見我啊,我多傷心。”
他扶了程馳起來,“來,雞肉粥,我來喂大哥~~”
“呿,誰要你喂。”
程馳悶吭吭地接過粥,剛喝了一口,口中軟糯清香的感覺就讓他知道這一定是田妙華做的。他的嘴角一下子就忍不住要往兩邊咧,一臉憨傻的笑。
程文看的撇嘴,“大哥,好吃也不用給你美成這樣吧!”
“你懂什麽!”
他傻笑着大口喝完,差點還被嗆到。田妙華面上冷淡,可還是給他做飯了,光這就夠他不吃也飽了。
他把碗往程文眼前一遞,“再來一碗!”
——說好的不吃也飽了呢?
“大哥,你也別一下子吃太多,對身體不好。”
程馳瞪他一眼,“你試試餓上個幾天,回來別人還天天給你喝湯喝粥!”
“好好,我去盛。這不是大夫交代的嘛……”
程文剛要端碗出去,程馳終于還是沒忍住問,“你嫂子呢?”
程文擠眉弄眼地嘿嘿笑笑,“嫂子忙呢吧,忙完就會過來陪你了。大哥你不用這麽不安,嫂子就算深藏不漏,那也是拜過堂的老婆了,還怕她跑了嗎。”
——可不就是怕她跑了嗎!程文懂什麽啊!程馳聽着他這輕巧的語氣心裏就恨!
程文看他面色不善,一琢磨就有點擔心,又湊回來壓低聲音問:“大哥你那毛病該不會還沒治好吧?上回讓林将軍帶給你的藥不好用嗎?那藥可老貴了,不能啊……”
他不提還好,一說那藥程馳差一點氣得從榻上跳起來打他!
程文一見程馳要動氣,忙後退幾步說着“我不說了我不說了——”就要出去,人出了帳子,卻又掀着簾子把腦袋伸進來一本正經的說了一句:“諱疾忌醫,不好。”
程馳那個恨,奈何一身的傷又追不上他。
程文回到小廚房便嘻嘻笑着湊到田妙華旁邊道:“嫂子,大哥沒吃飽,你給再端一碗去呗?”
田妙華漫不經心道:“你自己去盛啊。”
“哎呦我突然間想起來有事,軍務纏身啊!勞煩嫂子了啊!”程文擱下碗就往外跑,還順便把廚子和夥頭兵也給拉走了,絕對不讓田妙華找着人去跑腿。
面對這毫無演技含量卻很實用的濫用職權,田妙華決定妥協,盛了粥走進程馳的營帳,卻見他已經在榻上做了起來準備下地了。
“你怎麽起來了?大夫同意你下地了嗎?”
見到田妙華來程馳眼睛都亮了一下,應道:“我沒事,只是皮肉傷哪有那麽金貴!”
——是啊,理性上知道是皮肉傷,可是你滿身繃帶都快纏成僵屍的樣子看着卻太駭人啊。
不過他也躺了兩天了,田妙華倒沒把他硬是按回床上去,只拿起一旁的毛裘外衣替他披上。帳子裏雖然有火盆,但營帳保暖性差,屋裏還是冷得很。
田妙華一邊替他披衣服一邊道:“起來走走也好,你若是可以活動了我們早點到關內養傷,這裏的環境太差了些……”
她言行間透露出來的關心對糾結于她的疏離的程馳來說就像一個不能放手的機會,他必須得抓住點什麽來平複一下會失去她的忐忑。
他趁田妙華替他攏着外衣領子的時候一把拉住她帶進懷裏,田妙華下意識地伸手去推,但手下繃帶的觸感讓她意識到自己有些無從落手。
——她關心他,她在意他!這對程馳來說是莫大的鼓舞,他便也厚顏無恥地借着田妙華無法落手推開他而把她按進懷裏抱緊了些。田妙華的臉碰觸着粗糙的繃帶,鼻端盡是他身上敷藥的味道。
其實心裏,有點心疼。
程馳的心如擂鼓,也許不會再有更好的機會了。
這一刻她在他懷裏,一旦等他傷養好了,他也許就會失去了這份便利。
他開口時嗓音艱澀得連聲音都快要不像是自己,心髒如同站在懸崖邊上一般忐忑懸起——“妙華,跟我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