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蕭仲強動作很快, 不一會兒功夫就和堂嫂周小麗擡着一個一米多高的方形竹筐過來, 一同過來的還有老爺子以及出去浪了一天的陳定山老頭, 他們後面又綴着牛牙和三朵兩個小屁孩。
“這麽大？”蕭楠趕緊上前幫忙擡到院子裏的小桌子上。
等擱穩之後, 蕭仲強才小心翼翼的把工藝品取出來。
“吸——”
衆人倒吸一口氣，眼裏的震驚之色溢滿出來。
他們終于明白了蕭仲強為何如此急切了，就連他們這些外行人看來，不仔細看, 還真以為是活物蹲那兒呢, 簡直活靈活現、栩栩如生。滾滾一共有三只, 應該是一家三口。
林瑜還準備戳一戳, 被蕭仲強歉疚攔下：“林小姐……”
“哦哦，我不摸了。”林瑜若無其事的撇了縷耳邊的發絲，晶亮的眼珠子卻一直不離桌上的熊貓們。一直以來, 除了蕭楠外, 誰都不知道她瘋狂的喜歡毛絨絨又可愛的小動物, 即便只是模型。
這個小插曲一晃而過，也沒引起注意。
這時, 三朵從人群細縫裏擠進一個腦袋，語氣自豪，聲音奶聲奶氣的。小姑娘從爸媽回來後, 性格都嗲了許多：“這是我爸爸編的，爸爸說了，我是他的小寶貝～讓他想到編出可愛的滾滾們。”說到這裏，她特意瞥了一眼牛牙, 哼，我才是爸爸的小寶貝，哥哥什麽也不是。
“而且爸爸還說，以後還要給我編一個美美，這樣美美天天就能陪我睡覺了。”這小姑娘還在怨念小猴子不能陪她回家呢。
蕭仲強笑呵呵的揉揉她毛絨絨的小腦袋，大家也善意的笑了笑。
牛牙則不屑的撇撇嘴，不理那黃毛丫頭，幼稚！
蕭老爺子撚着黑褐色煙杆，煙杆上卷了一卷葉子煙，卻沒有點燃。臉上罕見的帶了絲笑容，頗有些滿意的神色。
他就知道，仲強這孩子有這天賦，以前沒能發展可惜了，現在再繼續也不遲。要是……要是在那啥子比賽上能拿個獎什麽的，這輩子也就知足了。老人家樸素的願望中，能有個獎就是對竹藝匠人莫大的肯定了。
“我覺得……”人群裏陳亦松突然發話了。
蕭仲強急切而渴望的望着他：“你覺得怎樣？”
“它們還差個底盤或背景，需要固定成一個固定的場景，現在太零散了，降低了整體的協調性，不能表達出作品的思想內涵。”
“诶？對哈，我怎麽沒想到！”“啪”的一聲脆響，蕭仲強兩掌合拍在一起。
“等着，我馬上就去砍竹子編。”
說着，人風風火火的就往家裏沖。
“這……”留下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周小麗歉意一笑：“他就是這樣，一想到一個主意半夜都要爬起來試驗。”
“诶，嫂子，我還沒問仲強哥他參加哪個比賽呢？”蕭楠突然想起她竟然一直沒問過這個問題。
周小麗笑着掏出手機，打開一個頁面，遞給蕭楠看。
“國際青竹工藝大賽？”蕭楠擡頭看周小麗一眼，“是國際性的？全世界各地的人都會來參加嗎？還是說只有我國的竹編工藝藝人？”
“聽說都有，說是主持人還有外國人呢。你說我和你堂哥又沒什麽文化，人家說了啥都不知道，就只會說個‘哈漏’，你說這可怎麽辦喲？”
說到這個周小麗就愁了，她也不敢對蕭仲強提起，這些日子他一個人經常忙到半夜，廢寝忘食的，人也瘦了一大圈。這些事兒她真不想拿去打擾他，自家那口子好不容易有個夢想，不用天天待在工廠裏耗時間了，她文化不多，但都明白，這個社會能做自己想做的真的很不容易。
“主持人？怕不是評委吧，主持人咋個可能是外國人。”
“……”
***
比賽場一片熱鬧，人聲鼎沸。
雖然還每到比賽時間，但很多人同他們想法一樣，先來踩踩點，熟悉熟悉場地。有的參賽隊員甚至都已經開始模拟搭建臺子了。
蕭楠一行人走在裏面，東瞅瞅、西瞧瞧，一看就是外行人的表現，這些人看到後，稍稍松了口氣。可轉頭又看見人群裏的蕭仲強，只見他路過每一個小展臺，都會停下來認真的打量觀察幾分鐘，弄得人家都警惕的望着他。
沒錯，蕭楠還是跟着一起來了。除了堂哥兩口子，同時來的還有陳亦松、林瑜。這兩人是用來準備和外國人交流的，蕭楠自己那點英語底子她自己非常明白，看兩篇英文文章她勉強能看懂，至于讓她說，那還是算了吧。
參賽大廳非常大，是一個橢圓形的封閉大廳，正前方是主席臺和評委席，仿佛為了凸顯這是一個竹工藝賽場，此刻上面正擺着一方方精美細致的竹椅竹桌，竹桌上又放了成套的黃褐色竹壺竹杯，好看極了。
蕭楠拉了拉蕭仲強的衣角，蕭仲強回過神來看着她：“诶，仲強哥，就主席臺那種桌椅家具你們會做會設計麽？”
要是會做，他們說不定又打開了一種新的竹制産品。要知道竹子比大多數樹木的生長周期都要短，一般兩三年就可以成竹。只要控制得當，砍了來做家具，也不會影響到當地的水土問題。
“會，不過你也知道村子裏會編竹子的老人們都不懂設計，如果直接仿做就侵權了。”顯然蕭仲強也在這方面做了一番功課，竟然還知道侵權問題。
“那個我們可以請人或讓村子裏的人去學設計嘛。”
“蕭楠，這個問題回去再說吧。”陳亦松虛攬着蕭楠的身子往旁邊挪，他們在主席臺停留太久，都有工作人員開始頻頻看過來，以為他們想做什麽。
“哦哦。”
一堆人趕緊離開主席臺的位置，逛了幾個小時，蕭仲強拿着和工作人員兌換的展示臺號碼牌離開賽場。
“仲強哥，現在賽場的大概情況咱麽也了解了，你明天什麽也別看，就只顧着自己的展示臺就行了知道嗎？其他的你一律不用管。”
休息前，蕭楠千叮萬囑道，就怕到時候她堂哥忍不住去看人家的忽略了自己的，千萬別說她怎麽知道的。但凡比賽，比賽選手都忍不住用自己的去和人家比對，甚至關心別人的賽品超過自己的。
比賽當天，蕭仲強天不亮就過來敲門。一看時間，才五點鐘。
不過看看像是打了雞血的蕭仲強，衆人也沒好意思說什麽，乖乖的起床。
到了賽場，由于前一天已經看過，出示了參賽拍，順利的進入賽場裏面。
一米多高的竹筐在賽場裏稍稍引起了一點騷動，很快又平靜下來，各自布置着自己的展示臺。
蕭仲強先取出連夜加工的底盤，其實就是一張小竹席，不過上面用彩筆畫成了大地色，虛虛勾勒出一簇簇青草。
小竹席一取出來，周圍發出幾聲唏噓的輕嗤聲，嘀咕着嘲笑：“切，那麽大的框子以為有什麽好東西呢，就一副畫了畫的席子。”
蕭仲強仿佛沒有聽到這些嘲諷聲，神色莊嚴嚴肅的一個動作一動作布置。倒是林瑜，挑着一對白眼朝那些人扮了個鬼臉。
緊接着，蕭仲強又在竹席邊角上壓了一顆奇形怪狀的尖石，尖石旁又放了假的竹子，不過用的是真竹葉點綴。為了穩固假竹，蕭楠幫着用一個細如發絲的竹絲捆在尖石底部。
看着他們居然還要用竹絲來捆東西，笑聲更大了。
這時候，蕭仲強又從竹筐裏與周小麗合擡出一只體積稍大的熊貓，熊貓半坐着，肚子鼓出來一小坨，它抱着一筒大竹子啃着，眼神卻沒有落到竹子上，而是慈愛的看着某一個方向。
将将擺好，陳亦松和林瑜又合力擡出另一組熊貓，這是兩只熊貓連在一起，一大一小。大的那只此刻正趴直黑白身子眯着眼睛小憩，不過由于本身就是一對濃濃的黑眼圈，眼睛閉沒閉還真看不出來。但蕭仲強并沒有因此而偷工減料，仔細看的話，就會看出大熊貓的眼睛微微睜了一絲細縫，半合半睜，細縫裏的眼珠子露出淡淡無奈，卻又縱容的神色。
再看它的腹部處，蹬了一雙小熊貓爪。原來是一只小熊貓正調皮的仰躺着啃小竹筍，它的小腳蹭在大熊貓軟軟的腹部，拉直的圓滾滾的小身子皺了幾圈肉眼可見的波浪圈，一對上挑的黑眼圈幸福的眯成了一個倒彎月。
位置一擺好，正好形成了一組單個大肚子熊貓遙遙看向遠處的兩只大小熊貓，目光正好落在那只調皮啃竹筍的小熊貓身上。
雖然是竹子編的，但三只熊貓身上的毛發幾乎纖毫畢現，神态活靈活現、憨态可掬。任誰乍一看見，就覺得這是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不，應該是四口才對，還有一只在肚子裏呢！
這一下子，周圍的人幾乎禁了聲。
一個個都見鬼的看向這邊，看向展示臺。媽的，這還是竹編麽？這他媽的說是真熊貓也有人相信吧。再一看自己展臺上的那些杯子茶壺蓋什麽的，草，這是什麽鬼東西！
不過蕭仲強還是沒空理會他們，聚精會神的挑着裏面的小缺陷，一會兒挪挪這裏，一會兒理理那裏，絲毫不得空。
和別家的相比，他們這兒就跟一個野外露天現場似的，還原了展示臺裏的真實場景。
這一番功夫下來，開場時間到了。
無關人員暫時只得退出場地，坐到一邊的家屬席位上，不過還好，似乎是考慮到某些情況，參賽人可以留三個人在場內，經過一番商讨，留下蕭楠和陳亦松陪着蕭仲強，周小麗和林瑜去家屬坐等。
“其實我覺得在這個時刻應該讓嫂子陪着仲強哥的。”蕭楠覺得這種情況下，夫妻檔才是最好的嘛，留下陳亦松應付突然的英語交流，豈不是兩全其美。
“诶，小楠我不行的，我的手從剛剛進來時就開始發抖，這會子抖得更厲害了。”一旁周小麗聽到蕭楠這話，趕緊擺腦殼，雙手也跟着擺。
蕭楠又看向林瑜，她知道林瑜非常喜歡這組熊貓：“林瑜，要不你……”
“诶诶，算了，我不喜歡長時間對着一張小白臉。”林瑜連連推辭。
蕭楠：“……”悄悄瞥了眼陳亦松，見他神色自然，絲毫沒受到影響，稍稍松了口氣。
像是後知後覺的，陳亦松突然說了句：“正好，我也不想對着男人婆。”
“你——！”林瑜一聽，頓時氣得想踹他，被蕭楠抱着拖到了場地外的家屬席上，“大小姐，咱消消氣，不和小白臉一般見識，啊！”
“噗！”林瑜指着她“噗哧”一聲笑出來，“好了，你快回去，馬上就要開始了。”
主持人在臺上長篇大幅，感謝完這個又感謝那個，比賽才終于拉開了帷幕。
比賽主辦方財力似乎非常雄厚，并不是請參賽人員上臺陳述自己的作品，而是評委團和主持人一齊圍着賽場一個一個觀察，順便讓參賽人就着實物介紹。評委團一走到哪裏，賽場的燈光攝像跟到哪裏，同時場地正方的大屏幕上也會實時播放場景。
這一拍，就看得出來區別了，有的一看就是老手，面對評委的提問，娓娓道來。要是遇到外國評委，翻譯轉述了之後，首先還跟對方來了句“哈漏”和“奈斯土迷絲呦”，怪聲怪氣的語調逗得場內的人哈哈大笑，偏偏本人還一臉正經的。
當然要是遇到那種新手，主持人或評委一問，立刻急得滿頭大汗，腿根子發抖，說話吞吞吐吐的。
“唉喲，我家那口子可別這麽慫呵！”周小麗這會兒又開始站着說話不腰疼了。
林瑜聞言盯了一眼大屏幕：“不會的，蕭哥看得出是個撐得住大場面的人，喏，”她蜷起拳頭捶捶胸膛，“心中有夢的人，不虛場合。”
“哎呀，要是真有你說的那麽好就好了。”周小麗嘴巴上這麽說，眼睛裏的笑意卻出賣了她。
卧龍灣。
蕭老爺子一大早就和蕭順才聚在蕭楠家院子裏，陳定山也和他們坐一塊。
老爺子葉子煙一根抽了又一根，葉子煙濃煙大，輕輕一吐，煙霧缭繞的，模糊了他略微焦灼的面容。
“老大哥，給我一根。”蕭順才從老爺子煙袋裏抽了一卷葉子煙煙葉，慢騰騰的卷起來塞在煙杆眼孔裏。“吧嗒”一聲，橘色的老式打火機裏跳出一縷火苗，他就着火苗吧嗒吧嗒幾聲，葉子煙就燃起了火星子。
“我說你倆這小日子好喲！”陳定山板着棺材臉眼巴巴的看着兩個老頭手裏的煙杆兒，他不能抽煙，只能幹看着。
“啥好喲？抽了一輩子，戒不了了。”蕭順才淡淡的來了一句。
陳定山輕嗤一聲，不以為然：“啥叫戒不了？還沒影響到你那條老命，火星子沒掉到腳背上，才不急而已。”幾個人年齡差不了多少，就村長蕭順才小一點，說起話來也沒那麽客氣。
“你們說，小強能不能得獎啊？”突然，空氣中來了這麽一句。
打鬧聲也就此停住，紛紛沉默。
“诶現在不是興計時直播麽？打電話問問看小楠她們，是哪個網，我們搜出來看不就得了？”陳定山道。
“你會搜啊？”老爺子煙杆一頓，看他。蕭順才也看過來。
“切，小事一樁！我還天天用微、信嘞。”陳定山得意道。
得，還是一個緊跟時尚潮流的老頭兒。
“那你快打電話問問。”
陳定山淡定的掏出一款屏幕比巴掌還寬的智能機，兩個老頭齊刷刷的盯着他。
嘟——
“沒人接！”陳定山擡頭。
“換個！”
陳定山又看兩人：“還是沒人接！”
“打小麗的看看！”老爺子道。
“小麗？仲強媳婦？我沒有電話號。”
“小楠她媽有。”說着，老爺子轉頭大聲喊廚房裏的陳芳：“陳芳，有小麗電話沒，你現在打個電話給她看看。”
“诶——爸，要得。”
陳芳用圍兜把手上的水擦幹，給周小麗打電話。電話終于打通。
“說是搜第二十九屆國際青竹工藝大賽就行。”
就這樣，幾個老頭伸長脖子目不轉睛的看桌上那巴掌大的手機。
回到賽場這邊，評委團采訪觀察了大半個賽場，終于輪到蕭仲強這一組。
“瞧！我們這是看到了什麽？是熊貓基地現場嗎？”主持人也甚是幽默，不過短短兩句話，也看得出蕭仲強竹編工藝的逼真性還是得到認可。
“幸福？Happiness”主持人繼續問。
蕭仲強努力控制着身軀，兩側的拳頭捏得緊緊的，他頭顱微微點了個弧度，看得出他此刻非常緊張。評委團朝他善意的笑笑，繼而目光落到作品上。
這組評委多半都是國人，只有兩個外國友人，其中還有一個金發碧眼的美女。甫一看到大熊貓，她碧藍的眼睛刷的亮了一道光。果然，滾滾一出，天下無敵！
另外一個同伴咕嚕低語輕輕說了幾句，由于說得又快，可能還有俗語，蕭楠除了聽出個“可愛”再也沒聽出其它意思。唔，這就是中國式英語教育，只會閱讀，不會聽說。她覺得，學了十多年的英語算是白學了。
陳亦松似乎看出了她的沮喪，悄悄低聲對她和蕭仲強說，對方是在誇工藝品熊貓十分可愛，恰好附和了那女士的心意。惹得評委團隊裏的翻譯頻頻看了他幾眼。
由于蕭仲強的工藝組合淺顯明了、做工神态精湛，許多意蘊只要仔細觀察，就可以明白制作人想表達的意思。因此不用他過多講解，評委們只圍着展示臺轉了幾圈。
國內評委都比較含蓄的點點頭，輪到外國評委了，只單單幾個“可愛”、“精致”就能表達出他們的心聲。
突然，那個碧眼女士驚乍的指着半坐着的那只大滾滾：“肚子，大大，孩子？？”見蕭仲強他們一臉懵懂，她立即又用英語重複了一遍。
這次陳亦松聽懂了，立刻翻譯給蕭仲強聽，原來對方是在問那只熊貓是懷孕了還是吃得太胖導致肚子凸了出來。
蕭仲強抓着後腦勺的頭發，笑呵呵的說：“國家不是正在施行二胎政策麽？這不，國寶大熊貓也積極響應噻！”
話音剛落，賽場的人哄然大笑。
外國評委聽了翻譯的話，紛紛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這臭小子！”蕭老爺子看着屏幕裏那憨傻樣的大孫子，忍不住笑罵了一句。
最後，蕭仲強拿了特等獎和最佳創意獎。
一群人滿載而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