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當天下午, 一行人就趕回了尚海。
“之衍, 今晚就留家裏吃了晚飯再走吧!”沈怡從廚房裏出來, 一邊對客廳裏的絡腮胡道, “你好久都沒到家裏來了,以後常來找亦松玩嘛!”
霍之衍是和陳亦松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兩人一直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直到後來陳亦松出了事兒, 他陪了一段時間之後, 突然地出了國, 這一走就是十來年。
十年來, 兩人幾乎都沒有聯絡過。沒想到這一次回來,居然是以建築設計師的身份回來了,而在國內的第一個單子竟然是給童年的發小設計屋子。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麽碰巧。
不過, 沈怡忍不住在心裏搖搖頭, 也不知道這些年輕人到底是怎麽想的, 好好的一個大小夥子竟然蓄了這麽一大把胡子!弄得傻傻分不清年齡。
“好啊,伯母, 我會的。”霍之衍朝沈怡點點頭,他下巴的那片胡子也跟着他的動作一點一點的。
他目光落到客廳裏那格格不入的磷肥口袋上,無語的看着自家好友, 發現他腦袋都快鑽進口袋裏。
與明亮奢華的客廳格格不入,黑褐色的磷肥口袋大喇喇的擺在客廳中央。
下午走的時候,蕭楠給陳亦松臨時湊了一袋回禮,裏面是她從菜園子裏搜刮的各種蔬菜, 他當時還看到她另外塞了幾個帶蓋子的竹筒進去,也不知道是什麽。
當他和那個律師一起提着走在機場的時候,那滋味,到此刻仍然記憶猶新。
他娘的,這将近三十年的人生裏,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被人當猴子看的滋味。
機場裏的人目光猶如盯着怪物一樣盯着兩人,尤其是他手中的口袋,嘿!不就是一個磷肥口袋麽!
偏他還要努力淡定的端着一種不近人情的高冷範。
殊不知當時恨不得直接扔了垃圾桶,硬是生生壓住,才免了磷肥口袋滾向垃圾桶的命運!
此時,陳亦松抿着嘴,神色認真,仿佛在做一件什麽神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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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唇角上揚,眸子裏的色調似乎也暖了起來。然後不時從口袋裏刨出一個竹筒,然後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褐色的編織紋路與他勁瘦白皙的骨節是如此失調。
嘶——
霍之衍牙齒一陣酸疼,暗搓搓的在心裏腹诽。
啧啧!
這還是他們以前那高高在上的王子麽?
“亦松,小楠給你帶了什麽?”
沈怡雙眼晶亮,手裏捧着一杯水,坐到裏陳亦松最近的地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眼神炙熱得恨不得在人家後背灼出一個洞。
就在剛剛,她才知道兒子居然給人家姑娘送了東西過去,這不,回禮都送過來了。雖說看起來有點土氣,但這并不妨礙她八卦的心思。
現在她這心裏頭呀,跟貓爪的線團似的,糾結又狐疑。
“菜,花茶。”陳亦松理清楚東西,默了默,還是回答了母親。
他在考慮要怎麽處理這些東西,至于廚房……猶豫了半晌,還是舍不得提溜進去,其實他更想提進自己的房間。
“哎呀,是菜呀!”沈怡訝異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對廚房的劉媽喊道:“劉媽,快來把客廳的菜提進去,看看今晚能不能弄點出來吃!”
“诶,好嘞!”
說着,廚房裏就出來一個圍着圍兜、笑容慈祥的大媽,她彎腰去提口袋:“小少爺,我提進去了?”
陳亦松拽着口袋邊緣,嘴角繃直,表情不太高興,手上的動作也不見放松。這可是蕭楠特意給他帶的!
他想自己放着!
“少爺?”劉媽見提不動,發現被自家小少爺一直緊緊拽着,疑惑的盯着他。
“噗!”靜寂的空氣中,這聲嗤響特別醒目。
陳亦松擡起頭,睨了聲音的主人一眼。
手卻漸漸放開了來。
劉媽見陳亦松放開了手,趕緊提起來往廚房裏走去。
一旁,霍之衍壓抑着笑聲,胸腔微微震動,他覺得剛剛陳亦松的表情實在太搞笑了,至于麽,不就是一袋菜?
陳亦松不理會霍之衍的笑聲,木着臉,動作淡定的把桌上的所有竹筒攏過來抱着徑直上了樓。
沒想到好友居然做了這動作,霍之衍攤了攤手,遲疑的問沈怡:
“這……伯母,亦松現在都是這麽……有性格?”
沈怡也詫異呢,被霍之衍這麽一問,她也不知如何回答,喃喃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驀地,屋子裏陷入了沉默,只聽見廚房了傳來均勻的“篤篤”切菜聲。
良久,霍之衍突然爆了一句:
“哈哈!這小子,栽了!”
“栽了?”沈怡默念了一句,眼中頓時閃射出一股耀眼的光芒,“你是說……?”
“對。”
得到證實,陳母此刻心中猶如巨浪滔天,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
算算時間,蕭楠頭一批買回來的雞已經快三個月了。
這些雞崽,從當時小拳頭大小,到現在已經海碗大小,每天活蹦亂跳的蹦跶在竹林邊。
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喂了一年的雞。
這天,陳芳一早就過去打開雞籠的門舍,将它們趕到竹林邊圍出來的一片雜草叢裏。等她回去準備打掃雞圈的時候,發現草灰堆裏孤零零的躺了幾枚小雞蛋。小小的,差不多只有兩個鹌鹑蛋那麽大。
陳芳呆愣了幾秒,突然,她扯開喉嚨朝院子裏大聲喊:
“小楠——!你快來看,咱家的雞下蛋了!!”
蕭楠本來還在教一堆孩子打拳呢,這下,聽見陳芳這麽一吼,拳也不打了,幾步就跑到雞圈房,後面嘩啦啦的跟着一群看熱鬧的孩子。
“媽,哪呢?”
“這裏這裏,啧啧,好像還熱乎乎的呢!該不會是剛剛才下的吧?也沒聽見母雞打鳴呀?”陳芳捧着三枚小雞蛋走出來,遞了一個給蕭楠。
小雞蛋粉粉的,蛋殼上星星點點的綴着幾點淡紫色的小點點,還飄着幾絲血絲。
“媽,咋這麽小?還有血絲?”蕭楠拿到手裏比劃了一下,發現還沒有她大拇指和食指圈出來的圓圈大。這麽小的雞蛋,她還是頭一次看到呢!
“初生蛋,差不多都這樣!這營養高着哩,等下煮來給你吃了。”陳芳喜滋滋的把其它兩個蛋放在蕭楠手裏,“拿着,我去找找看還有沒有!”
“姑,我看看,我看看!”
有孩子見雞蛋小小的,抓着蕭楠的衣擺扭着要看。
“喏,看吧。小心點哈,別捏碎了。”蕭楠看着小小的一枚雞蛋,有些擔心這些熊孩子像捏泥巴一樣,咔的一下子捏碎了,忍不住叮囑道。
裏面陳芳把雞圈翻來覆去找了個遍,再也沒找着其它的雞蛋,又不死心的跑到關着雞群的草叢去翻找了一通,沒想到居然又收獲了一枚。
“嗨,看來這些雞都到了下蛋的時候了,想不到真有三個月就下蛋的雞。”
原先陳芳也聽說蕭楠買了號稱三個月就下蛋的雞,以為她被糊弄了,還念叨說了她好久,沒想到竟然是真的。就是不知道賣雞的平頭老王也清楚不。
蕭楠握着幾顆小雞蛋,跑到院子裏忍不住和直播間的網友嘚瑟。結果直播間的網友們一個個都不相信這是雞蛋,有的還說是野雞蛋,倒是弄得蕭楠有些哭笑不得。
——
時間就像恒定的,永遠沒有變化。
漸漸的,蕭楠慢慢熟悉了鄉村的生活節奏,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宛如一個合格的農民。以前的生活似乎就像記憶裏的一道遙遠的光,漸漸模糊起來。
院子外,綠油油的稻秧已經變得金黃璀璨。一顆顆飽滿的金色的稻子爬滿了稻穗兒,沉甸甸的垂在田埂上,惹得貪吃的鳥兒,村子裏的雞、鴨,貪婪的掠奪着。
蕭蓮上次被她哥蕭仲強整治了一番後,安安分分的窩在家裏呆了些日子。近兩天,又開始活絡起來。
遠遠的,蕭楠就看見了田埂上的人影,紅彤彤的,特喜慶!
院子裏,一衆狗子似乎嗅到了陌生的氣息,眼皮輕掀,瞟了瞟來人,又瞅了瞅椅子上的蕭楠,見她沒什麽動作,然後又輕飄飄的垂下腦袋兀自瞌睡着。
上次的慘痛教訓還歷歷在目呢!
到現在,那些囧照還挂在堂屋的牆壁上!
帥哥覺得,那是它一生的恥辱!于是,肥胖的游泳圈越發懶洋洋的癱在地上。
“蕭楠!”人沒到,這姑娘的聲音就先到了,一如既往的傲慢睥睨。
來人正是蕭蓮。
“啥事?”蕭楠此刻也懶洋洋的攤在椅子上,淡淡的瞥了“紅辣椒”一眼。
傍晚的風,拂去了一天的燥熱,嗅着遠着偶爾飄來的稻香、草木香氣,她覺得特別惬意,不想和人吵架。
“明天我家割稻子,你過來一起割!”蕭蓮頤指氣使,理所當然的吩咐蕭楠。
“憑啥啊,我又不吃你家大米!”蕭楠撇撇嘴,看不慣她這幅樣子。目光卻不由自主的往她肚子的方向瞄。
幾天不見,她的肚子似乎大了些啊?看來夥食不錯嘛!
“哼,你往哪看呢?”
蕭蓮見蕭楠往她肚子上看,雙手立刻環抱住,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她肚子這兩天似乎有點消化不良,比以前大了一點點。本來她的身材也很好的,結果肚子上綴了一坨肉,硬生生破壞了她的好身材。氣得她想摔東西!但又不敢。
再看看蕭楠即使躺着,也看得出她腰肢極細,一點贅肉都沒有,蕭蓮有點嫉妒的白了她一眼。
“阿爺說了,明天大家一起割谷子,你不能缺席,必須去!”蕭蓮看見桌上擺了幾個梨子,突然覺得有些饞了。自顧自的一屁股坐到蕭楠的躺椅上,屁股刻意擠了擠她,抓起一只梨子呱唧呱唧就啃起來。
“我割谷子那你幹嘛?”蕭楠想試試她這堂妹的下限,看她這幾天有沒有改變一點。聽說前兩天被堂哥整治了一頓,想看看到底有沒有效果。
“我當然是帶孩子啊!”
“……”蕭楠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她還真不該對她這堂妹抱什麽期望。牛牙和三朵早過了需要人照看的年齡,她實在想不出來還有哪個孩子可以讓她帶。
豎日一早,天上的星子還沒有隐匿,蕭楠穿着長衣長袖,腳上拖了一雙膠鞋,頭上戴了一頂大紗帽,帶着鐮刀就上了阿爺家去。
雖然看不慣蕭蓮,但蕭楠還是願意幫年老的阿爺們分擔分擔。
“小楠,你怎麽過來了?”小叔蕭衛發正挑着一挑籮筐,出門就撞見了全副武裝的蕭楠,詫異道。
“聽說你們這兩天割谷子,過來幫忙。”蕭楠笑着回答,當然沒說是蕭蓮來喊的。
剛剛她小叔臉上的詫異表情要不是裝的,就說明他們根本就沒打算喊她過來幫忙,全是蕭蓮一個人的主意。不過這會兒她也不想生出事端,隐了蕭蓮去她家那段。
“哎呀,又沒多少,你自己也忙着哩!”
既然都已經來了,蕭楠也沒回去的打算。最近又接了好些單子,她阿爺忙着編竹子,家裏又喂了豬,想來一家子都忙,她幫着割兩天也沒多大關系。
這不,她才一進門,就看到牛牙那小子揉着朦胧的睡眼,提着一把鐮刀,汲拉着拖鞋,背着一個背簍正準備跟着出發。
瞅到蕭楠的身影,牛牙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搓着鐮刀手:“姑,你也來割谷子呀?嘿嘿!”興奮如同裝滿水的杯子,再也裝不下,一股一股的溢出來。
他姑的大力氣現在是出了名了,動作也麻利得很,要是有她的加入,肯定事半功倍。不說別的,起碼背谷子的時候就不用背那麽多了啊。
哎呦喂,這麽一想,牛牙的瞌睡瞬間杳無蹤影。
“想什麽美事呢!”蕭楠看不慣牛牙那副猥瑣的樣子,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
牛牙也不說,咧着嘴一個勁兒的在那“嘿嘿”笑。
割稻子的活兒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腰得一直彎着,雙腿一字排開,有點像蹲馬步。盡管姿勢很累,不過他們一直保持着,不然的話很容易割到大腿。不僅如此,還要時刻忍受稻草的騷擾。鋒利的稻草葉子滑過臉上、脖子上、手上,輕輕一掃,皮膚上很快就會有一道細痕。
當然,對于經年的老農民來說這根本不算事兒,粗糙的皮膚,粗糙的硬繭反而成了他們的保護膜,任憑稻草葉兒如何刮在皮膚上,都不會出現一點痕跡。
蕭楠抹了一把滾到眼角的汗水,脖子癢酥酥的,浸泡在鹽味的汗漬裏,皮膚火辣辣的。她直起身子眯着眼睛看看頭頂上的太陽,都開正午了。
果然,即使身體素質好了,力氣大了,這種苦味,還真他娘的一成不變。
如果非要形容割稻谷的這種滋味,那麽打一個比較形象的比方:它完全可以讓一個學渣改變思想,徹底走上學神、學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