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舊人
崎岖山道上,一對農家母子勞作完畢正往家趕,卻隐約聽到小孩的哭聲。兩人覺得奇怪,循着哭聲走到溝壑邊,居然看到了一個一兩歲模樣的女娃娃,渾身濕漉漉地坐在地上,哭得差點沒斷氣。
穿夾衣的秋季,衣衫打濕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可憐見地,這嘴唇都凍烏了。”婦人心疼地沖過去将孩子一把摟在胸前。
那孩子哭了半日,耗費了太多精力,原先還奮力哼哼着,這會子卻不哼了,小身子縮在婦人懷裏,眼睛微閉。
婦人皺眉,這荒郊野嶺地,這麽小的孩子獨自一個人,模樣還這般可憐,也不知道她家的大人都去了哪裏。婦人柔聲問那孩子為何會在這裏。無奈孩子年小,哼哼唧唧地,一味喊冷喊怕,就是說不清自己為何會在此處出現。
少年指着孩子身上的衣裳皺眉道:“娘,這孩子身上這項圈手圈腳圈全是金的,穿的也都是绫羅綢緞,家裏頭肯定非富即貴。這樣人家的孩子,怎麽會獨自一人流落在這裏無人管呢,您不覺着此事很奇怪嗎?”
婦人也覺着奇怪,擡頭看了看上游,沉吟道:“聽說上游較遠有個叫殺馬嶺的地方,是有名的山匪剪徑之地,這孩子瞧着似乎是從上游飄下來的。”
少年一怔,道:“這孩子的爹娘難道是給山匪害了?”婦人長嘆道:“十有八九是這樣,不然這麽小的孩子,誰家大人會忍心丢下她不管。”
孩子的小臉嫩嫩的滑滑的,很是可人,少年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孩子居然沖他翻了個白眼,一副嫌棄不耐煩的樣子。
這孩子原先還呆頭呆腦地,猛然間臉上有了表情,整個人頓時生氣靈動起來,少年不由大覺稀罕,索性又捏了捏她胖乎乎的臉蛋。
“讨厭!”孩子這次直接張嘴開罵,吐詞竟然很清晰。她邊罵還邊伸手去推少年的手,卻因為虛弱兼年小根本推不開,只能氣鼓鼓地瞪着少年。
少年越加覺得好玩,索性又捏了捏孩子的小鼻子,孩子奮力晃動着小腦袋掙紮。
婦人黑臉,伸手在少年頭上拍了一巴掌,罵道:“兔崽子,恁大個人了,好意思欺負小孩子。”罵完又極盡慈愛地對孩子道:“乖囡,咱們不理他,婆婆疼你。”
孩子乖順地依偎在婦人懷裏,跟着卻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小身子也哆嗦得越加厲害。
這孩子凍壞了,得給她換幹衣裳。婦人立馬讓少年脫下自己外頭的衣裳,跟着她自己也脫下了外頭的衣裳,然後将孩子抱到樹林子裏頭,手腳麻利地将孩子身上的濕衣裳除下,然後用幹衣裳将孩子裹牢實。
婦人将鋤頭挂在柴禾擔子的一邊,讓那少年挑着柴禾擔子,自己抱着孩子,母子二人繼續往家趕。少年道:“娘是想将這孩子養着嗎?可是咱們家太窮,爹八成是不肯留下她的。”
婦人道:“咱們家六七張嘴吃飯,養不活這孩子。你大姐成親三年了肚子一直沒動靜,娘打算将這孩子抱去給她養着,但願這孩子能引來幾個弟弟,不然你大姐遲早得叫你姐夫給休了。”
少年眼睛一亮,喜道:“這法子好!我就怕娘胡亂地将她送人。您別說,這孩子兇是兇了點兒,可這眼睛大大的,小嘴嘟着,長得極是好看,瞧着就招人喜歡。”
婦人懷中的孩子本來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聽到這誇獎自己的的話卻一下睜開了眼睛,眼珠子眨巴着,似乎若有所思。正巧少年回頭看到了,便笑道:“這小東西,小小年紀真是精怪,聽到我誇她生得好就來勁了。”
孩子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少年驚叫道:“娘您看這孩子,又沖我翻白眼。這小眼神,跟個大人一般!”
婦人聽到兒子一驚一乍地,不以為然地道:“好了大郎,你都是做舅舅的人,好意思跟你外甥女計較。”
“外甥女,呃,倒也是……”娘既然打算将這孩子送去大姐家養着,可不就是自己的外甥了。少年悻悻然閉了嘴,将柴禾擔子換了肩,小跑着奔上了一道斜坡。
雖然有母子二人的衣衫裹着,還有婦人溫和的懷抱,孩子還是身子發冷,小身子死死往婦人身前靠,可還是覺得冷……然後趙玉笙醒了。
摸了摸自己的胳臂,冰涼地。月光從高而狹小的窗子投射進來,趙玉笙才發現自己差點挪出了床鋪,被子也被蹬開,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面,難怪夢裏面都覺得冷。
回想了一下夢中的場景,趙玉笙不禁嘆了口氣,時隔多年,她竟然對當初剛剛穿過來的情景還記得那麽清楚。
當年只有一歲多的原主被劫匪抛進了湍急的溪中,小身子順着流水飄到了下游,那時候原主的小命就沒了,她這個才剛跨進大學校門,大學生活還沒适應的倒黴蛋就穿在了原主身上。
她當時傻眼了一通後,立刻意識到若是沒人來救自己的話,非得活活凍死不可。無奈這荒郊野外地,根本就沒什麽人經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她很快聽到了楊家母子的腳步聲,然後拼盡殘餘的力氣大聲哭叫。
楊家母子撿到她之後,将她送給嫁到景臨縣城商戶于家幾年一直沒生養的大女兒楊棗花撫養。于家人撫養她,就是希望她能引來弟弟,所以她給取名于招弟。
夢醒之後,趙玉笙再難入睡,腦子裏走馬燈一般回憶起當初在于家生活那幾年的情形,翻來覆去的折騰到四更天才再次睡着,結果起床的時候就遲了一些,來送飯的還是昨晚的瘦獄卒。
昨日沒有過堂審問,今日恐怕逃不過,趙玉笙覺得自己要積蓄體力,所以照舊将那粗劣難吃的早餐吃得幹幹淨淨。
然而直到隔壁其他女犯都被叫去幹活了,還是沒人來提她出去,一上午她就這麽一個人呆在獄房。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難道爹爹打通了刑部上下,人家不為難自己?不大可能吧,以元倓那厮的地位和權勢,刑部這些人膽子沒那麽肥吧。
這麽不上不下地吊着,心裏真是難受。又有新的女犯給關進來,仍舊是一胖一瘦兩個女獄卒帶人進來。大概是覺得堂堂伯府千金居然吃牢飯吃得那麽幹淨實在是難得,胖婦人特地拉着瘦婦人跑到趙玉笙的牢房前看了一通。
趙玉笙極想借機問一問自己這案子的進展,無奈那兩個女人就跟地獄裏的牛頭馬面一眼,始終板着一張死人臉,趙玉笙嘴巴張了張,最後又閉上了,然後眼睜睜看着兩個女人從栅欄外邊走過去。
正當她打算坐回地鋪上去的時候,那走在後頭的瘦獄卒放在背後的手卻飛快地丢了個紙團進來。趙玉笙胸口砰砰直跳,确定四周沒人的時候才飛奔過去将那紙圖撿起來。
随即躺回床上躲在被窩裏展開那紙團。發現那裏頭除了一張寫滿了字跡的紙張之外,另有一張白紙以及一截黑炭。莫非是父親托這瘦女人遞進來的書信?将白紙和黑炭放到一旁,趙玉笙飛快地看了起。
“笙姐兒,我是梁大叔,你還記得我嗎?景臨破廟裏活命之恩,梁大叔沒齒難忘。當日保陽河邊楓樹下一別之後,咱們再沒見面,這五年梁大叔一直挂念着你。
我本是刑部的一名捕頭,當年因為家人被害,為了抓到兇犯,離開刑部只身出京尋兇。為了破案,才扮做叫花子的。後來我大仇得報,蒙總捕頭不嫌再次将我招入麾下。
上個月在街上我就認出你了,但想着你如今的身份,不好貿然打擾,就沒有找你,誰知道你竟然遇上這樣的禍事。梁大叔人微言輕不能救你出去,但只要你在刑部大牢,我還是能盡我所能讓你過得舒坦些。
給你傳信的馬氏是我師弟的媳婦,我已然跟她說好了,往後她會護着你的。你若是有什麽話,也可以悄悄地托她傳遞。
炭和紙是給你傳信用的,我想去找令尊商量一下你這樁案子,然沒有你的親筆信令尊不見得會相信我。你看完後寫好給令尊的信件交給馬氏,我好拿着去尋令尊。
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擔心害怕。令尊不會不管你的,你所犯的事情根本不大,那元倓就算再有權勢,也不能恣意妄為。你且安心在牢裏呆着,我相信不日你就可以出去的。”
趙玉笙不敢相信地将紙條反複看了幾遍,最後才不舍地将其撕得粉碎塞進褥子下面的稻草裏。梁大叔,竟然是他,趙玉笙腦子裏回想起梁大叔當年的樣子。
想不到梁大叔竟然是刑部的捕頭,真是令人意外。因為家人遇害,執意出京尋兇,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不管怎樣,他大仇得報如今生活安定,都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梁大叔還說什麽破廟救命之恩,自己當初不過給了他一個饅頭而已,他才是幾次三番救自己于危急之中。如今自己被關進刑部,他又主動托人照顧。往後出去了得跟爹爹說說,好好報答一下人家。
趙玉笙感動了一番之後,用炭筆極簡單地給父親寫了幾句話。她特地寫了阿拉伯數字,真正的大齊土著是不會這麽寫的,父親看到這種寫法一下就會确定是她寫的,從而相信梁大叔的。晚飯時節順利地将那書信遞給了馬氏,料想梁大叔會很快去見爹爹的。
作者有話要說:
文文沒有預存,所以沒有預收,又不是新人,新晉榜也沒資格。本就是小透明,還作死地隔了那麽久開新文,跟純新人沒什麽兩樣了。親們看的時候順手收藏一下,給我點動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