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羽翼如雪
院落裏的格局一目了然, 阮霰沒花時間為原簫寒介紹,直接帶他步入正廳。這人也不客氣,進門跟進自己家一般,轉眼尋出一套茶具,又從自個兒鴻蒙戒裏取出先前存起來的好水,坐到桌後開始泡茶。
“你要找的人,什麽時候過來?”原簫寒忙中抽空問。
“快了。”阮霰道。
這個“快”字形容得當真恰當,桌上一壺清泉水尚未燒開,便聞有人叩響院門。阮霰以神識掃過,一揮衣袖, 将門打開。
來者共四人, 走在前面的是謝天明與鏡雲生,後兩者一人着淺灰衣袍, 除腕間一串銅錢外,渾身上下不再有任何修飾, 另一人穿衣打扮皆似南疆風俗,布料極少,胸前、後背、手臂,大片皮膚赤·裸在外,腰間盤一條小指細的銀蛇,若不仔細查看, 不少人都會誤以為是根銀飾。
“主上。”“阮大人。”
一見阮霰, 兩人各自執禮。淺灰衣袍乃是單膝跪地, 态度恭敬謙順, 那個帶銀蛇的,則只微微一點頭而已。
原簫寒目光落到後者身上,眼神變了一下。
阮霰注意到了,但沒在此時多問,他擡手示意淺灰衣袍起身,随後道:“方才鏡雪裏外的靈光雨,多謝你二人。”
“主上客氣了,此為屬下分內之事。”
“阮大人客氣,為大人分憂,實乃在下幸事。”
兩人道。
“之後的事,少不得你們幫忙。”阮霰點頭,爾後為在場人做起介紹,“這位是孤月劍主原簫寒,這是林間鵲裴珏亦,情報樓之人,這是天玳毒主沈不悔……”
說到帶銀蛇之人時,這人卻笑着打斷阮霰:“阮大人,在下與孤月劍主早年間便相識,他很熟悉我的底細。”說完偏首,望定原簫寒:“是吧,師弟?”
當下時分,泉水初沸,發出咕嚕咕嚕的細響,淡色霧氣袅袅盤旋,原簫寒伸手熄滅炭火,用茶勺舀出半勺色澤正好的霍山黃芽至盞中,接着提壺注水。挺直的葉芽翻滾浮上水面,又陸續沉入盞底,湯色暈開去,明亮微黃。
他将這盞茶放到阮霰手邊,才擡起眼,對沈不悔“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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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故事,在場其餘幾人不約而同心道,但沒人這麽不合時宜地開口。
裴珏亦上前,從鴻蒙戒裏取出兩份薄冊,交到阮霰手上,“主上,一份是近些日子梳理好阮家內部局勢的圖,另一份是聖器的資料。”
阮霰接過,邊翻看那份局勢分析,邊問:“你們對聖器有何看法?”
“阮家目前沒有動用過聖器本體,只取出了一小部分力量,分給族內高手,但這份力量能使出幾成,因人而異,可推想聖器本體亦是如此。”裴珏亦首先回答。
接着說話的沈不悔,“并非所有人都能使用它的力量,聖器會挑人。這些年,阮家砸下無數靈丹妙藥,修行至無相境共的人計二十,但有資格使用那份力量的,只有八成。”
“……”
“昨日得到情報,他們的最高戰力阮方意,被聖器拒絕了。”
“不過即便如此,聖器之力,硬抗亦不容易,我想應當智取。”
“……”
“聖器本體位于上經閣,明面上,由兩個無相境二層、三個無相境一層看護,但實際埋伏在那處的,人數不小于三十。”
“這樣說來,竊取這一路徑,是走不通了。”
“……”
裴珏亦和沈不悔紛紛說起自己的看法,漸漸的,曾使用過聖器力量的鏡雲生也加入讨論,阮霰偶爾會插上幾句話,但大多時候都是傾聽。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這場讨論進行到尾聲。
“我們的戰力,與阮家所擁有的,極不相當。”阮霰飲了一口茶,淡聲道。
“主上預備如何?”裴珏亦問。
阮霰神色依舊極淡,“既然戰力不匹配,那就廢掉對方的戰力,讓阮家供在上經閣的聖器,無人可用。”他沒戴面具,一張勝卻人間千萬顏色的臉直截了當露出來,便是不帶任何表情,亦美得不可方物。
裴珏亦很有為人下屬的本分,基本不敢擡頭直視阮霰。但沈不悔不同,他每次開口,都會帶着笑盯住阮霰看。
這半個時辰,原簫寒眸色一直很冷,偏又不能不給阮霰面子,只好強忍不發作。
此言一出,沈不悔微微一笑,撫着腰間銀蛇蛇身道:
“可巧,近日我研發出一種新毒,取名為‘萬劫’,此毒無色無味,沾染皮膚、吸入口鼻,或食用,皆可生效。中毒者若是修行之人,單純運轉元力進行作戰,并不會如何,但若在打鬥中被我的小鈴铛們咬上一口,血液會在三個呼吸內逆行,五個呼吸後爆體而亡。”
說完,又将手掌攤開在阮霰面前,只見上面躺着七八只蜘蛛,俱是小巧無比,細得跟螞蟻似的。
“更巧的是,阮家今夜有一場喜宴,絕佳的下毒機會。”沈不悔又道。
“這毒是否會被人體自行排出去?”阮霰挑眉。
沈不悔:“十二時辰過後,若沒被小鈴铛咬,便會排出體內。”
阮霰又問:“無相境的修行者,亦會受此毒影響?”
“修為越高,死得越快。”沈不悔說得自信無比,但轉瞬話鋒一轉,“不過給他們下毒,很是不易。”
“可以一試,我不求每一個有資格使用聖器力量的無相境,都中此招。”阮霰點點頭。
“阮大人可要指定一些人?”沈不悔問。他朝阮霰湊近幾分,卻被原簫寒用一杯茶盞給擋了回去。
原簫寒在桌下抓緊阮霰的手,阮霰不動聲色垂眼,看向桌上攤開的阮家局勢手冊,思忖片刻後,用另外一只活動自如的手點出幾個人的名字。
這些都是今日他在鏡雪裏見過的人,能在那時候跟着阮東林出現在他面前,這證明了他們并非看守聖器的人物。看守之人輕易不出,這幾人得手幾率會更高。
然後又道:“可讓阿七協助此事,林間鵲,由你去聯系。”
“如此,我亦回去準備‘萬劫’。”沈不悔從座中起身,摸着他的銀蛇表情暧昧地沖阮霰笑。
裴珏亦告退,前去執行新的任務。
沈不悔亦告辭,但在臨行前,偏頭笑問原簫寒:“師弟,多年不見,如今聚首,要不要再比上一場?”
“不必。”原簫寒對上他的視線,似笑非笑,聲音微冷。
這兩人走了,謝天明與鏡雲生仍在,前者問:“阿霰,現階段可有需要我與雲生的地方?”
“做好進攻準備即可。”阮霰道。
“行,那我們去結海山練劍,方才在情報樓尋林間鵲時,我們得了些靈感,琢磨出一個新劍陣。”
“注意安全,小心為上。”
謝天明與鏡雲生并肩離去,正廳裏立時顯得空蕩蕩,原簫寒為阮霰杯中續上溫水,問:“霰霰,你很信任沈不悔?”
“用人不疑。”阮霰答得淡然,但話甫落,就被原簫寒捏住下巴,狠狠咬了下嘴唇。
這人吻得很用力,手更是不老實,阮霰今日穿的衣袍極寬松,沒兩下便被扯開,露出鎖骨與胸前的線條。他一路向下,像野獸對自己的領地做标記般到處亂啃,不放過寸許地方。
過了一會兒,阮霰推開他,仰躺在椅背上,微喘着好奇道:“你與他曾經發生過什麽?”
“我以為你不會問。”原簫寒從他胸前擡頭,倏地笑起來。
阮霰乜他一眼:“不打算說?”他不知曉自己此時是何般模樣,長發散亂,衣衫不整,跟被蹂·躏過無甚區別,眼尾因情動而泛紅,輕瞥時妩媚無邊。
原簫寒呼吸一緊,卻也知曉現在不是恰當的時候,強忍着心頭那簇火,幫阮霰把衣衫拉好。
“你問起,我自然會告訴你。”原簫寒把阮霰抱到懷裏,一下又一下輕輕啄吻他的嘴唇。
但這話過後,卻是長久的沉默。就在阮霰以為原簫寒不會在這時候告訴他的時候,這人忽然開口:“可還記得你曾笑過我,信那虛無缥缈的宿命?”他的聲音很輕,藏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
阮霰垂下眸,瞬也不瞬凝視他。
原簫寒把臉埋進他頸窩,緩慢地、艱難地說道:“我曾經也不信的,但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我不得不信。”
“故事發生在什麽時候?”阮霰指尖顫了一下,撫上原簫寒發頂。
“我二十二歲時。”原簫寒道,忽又笑了一下,“說起來,恰巧是你出生那年。”
“那一年,我遇上了一個孩子。”
一個因他而活,又因他而死,可到故事最後,原簫寒卻連他的名字都沒辦法知曉的孩子。
只知那孩子是個男孩,約莫十來歲,瘦瘦小小,冷冰冰的不愛說話,但銀白長發及地,被風一吹,同獵獵衣袖翻飛到一處,像是一只飛鳥。
“那孩子,我們暫且稱他為飛鳥吧。”原簫寒低聲道。
這一剎那,阮霰似乎聽見了遠處撞響了鐘聲,仿佛沉睡經久的天地初開一線,浮光四湧,雪白飛鳥振翅高飛,落下羽翼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