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溫養心魂
瑤臺境的練武場乃是一座獨立島嶼,被劃分成一百零八個區域, 地勢與環境各不相同, 東南西北皆設入口,學子們在入口處進行一番登記, 方可使用。因了這個便利, 原簫寒稍加查詢, 便尋得阿七一行人所在位置。
他們在第五十八號場地。此處是四周高中間低的地勢, 有一條河穿流而過, 淺水處停泊着數條船。阿七與阮秋荷一組, 鐘靈同謝天明一道,正相互對抗。
阿七随了阮霰,使刀, 刀法頗有其主人的味道。穿衣打扮倒是同阮霰的喜好大相徑庭, 他外衫為紅內裏玄黑, 束在馬尾上的發帶亦是此二色, 為那張年輕稚嫩的臉平添幾分穩重,又增了些飛揚意氣。
阮秋荷使劍, 招式是正統金陵阮家的路數,每一劍都走得極穩, 且帶着名家之風, 行得光明磊落。
但她面對的謝天明不同。謝天明亦用劍, 一身明黃衣袍随動作翻飛, 一把赤金長劍起起落落, 劍芒惹眼, 出招卻是刁鑽至極,身法靈動得堪稱詭異,剎那間便游走全場,像一道無處不在的光。
乾元境修為,但流露出的氣勢,遠非乾元境修行者能相比。旁觀的原簫寒不由眯起眼,開始留心謝天明。
這人游刃有餘地對付阿七與阮秋荷,鐘靈在一旁輔助,主要作用是騷擾敵對二者的配合。
——但見謝天明縱身一躍,劍鋒劃過虛空,耀眼劍芒幾近如灼,阿七、阮秋荷被逼得不得不後退。鐘靈借此機會繞到阿七身側,沖着他彈出手中藥丸。
阮秋荷見狀,立時後退三丈,飛身來到其中一條船的船篷上,避免鐘靈再度出招。
這是會讓人暫時陷入眩暈的藥,藥效不過三息。阿七中毒那刻,謝天明赫然落地,身形一移、長劍一挽,鋒刃橫于阿七脖頸邊。
阿七出局,不過勝負未分。
三息過後,阿七從眩暈中恢複,瞪眼對謝天明道:“謝哥,你太閃亮了!到時候比賽開始,便把你推出去,你瞎比劃幾劍,晃住對手的眼睛,我們趁機偷襲,準能贏!”
謝天明收劍,拍着阿七腦袋道:“這種計謀,在比賽中,能用一時,卻不能一直用。”
“好氣哦。”阿七垂下腦袋,踢了腳河岸上的細沙,“從前,你高出我一個大境界,我打不過你;沒想到現在你我境界相當,我還是打不過。”
“你雖一直跟在阿霰身邊,但他分配給你的,卻都是打探與巡視的任務,所以刀法難免有所生疏。”謝天明笑道,“阿七,你只需勤加練習,便有勝過我的一日。”
“你太會安慰人了。”阿七垮下肩膀,嘆了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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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話音未落,謝天明已然離開河岸。
殘影當空,人卻落到阮秋荷身旁,倏然出劍,打得對方措手不及。三下兩下,便卸下阮秋荷手中武器,劍尖直指眉心。
“阮姑娘,你不該光看着,旁的什麽都不做,這樣破綻太多了。”謝天明道。
誘敵功夫極佳,很會找時機,像是一個高級刺客。原簫寒在心中對謝天明做出判斷。
啧,刺客。
他有了一個猜測。
場內戰局勝負已分,圍在周圍的栅欄退開,原簫寒從觀戰席步入場中。
“大人。”鐘靈見到來者,先是一驚,緊接着躬身行禮。
“表現還不錯。”原簫寒拍了下鐘靈肩膀,繼而轉頭看向謝天明,道:“敢為閣下師承?”
謝天明從船篷回到沙岸,站定在原簫寒三步之外,回答:“在下出身青冥落。”
“原來是阮小霰的同門,先前真是失禮了。”原簫寒道。
“國……不,還是稱呼‘孤月劍主’比較妥當。不知孤月劍主此番前來,所為何事?”謝天明問。
正往這邊走的阮秋荷聽見“孤月劍主”四字,猛地頓住腳步,滿臉震驚:“什麽?孤月劍主?你不是毒醫花間獨酌?”
原簫寒幽幽一笑:“沒有誰規定,花間獨酌與孤月劍主不能是同一個人。”
阮秋荷神色變了又變,複雜得難以形容。
片刻後,她移開目光,落到鐘靈身上,快步走去,把這人從原簫寒身邊拉走,來到較遠的地方,咬牙低聲道:“鐘靈,枉我同你稱姐道弟,在明善堂結下深厚情誼,你卻不告訴我你家大人的身份!”
鐘靈連忙擺手:“這不能怪我!春山刀和孤月劍是什麽關系,江湖人盡皆知!當時在明善堂,你告知我你九堂叔就是春山刀阮雪歸,我便被吓得差點掉進藥爐子裏,怎敢告訴你我家大人還有另一層身份?”
阮秋荷極重地“哼”了聲,“原來你不是因為我堂叔的身份而吃驚。”
“阮姐姐,你真不能怪我。你雖不因對花間獨酌有偏見,便連帶看我也不順眼。但若你知曉了我還是孤月劍的手下,依你對你堂叔的維護,肯定不會搭理我了!”鐘靈拱手哀求。
阮秋荷一想也是,便嘆了聲氣,“算了,不和你計較,我總歸是知道了。”
鐘靈笑起來,提議:“那下一把我和你一組吧?”
阮秋荷毫不猶豫搖頭:“我們倆,你鳳初境,我琴心境,能對付兩個乾元境?”
鐘靈不服:“我輕功好,還擅使毒!”
這兩人雖然躲到了一邊,但談話沒逃過另外三人的耳朵。
謝天明不清楚之前發生的事,略有不解;阿七早些時候便曉得了原簫寒的身份,壓根不感到吃驚;而原簫寒,似笑非笑望過去,道:“接下來,你們和我打。”
“什麽?”鐘靈、阿七、阮秋荷齊齊将目光投向原簫寒,倒是謝天明,面上浮現了然神色。
原簫寒抽出別在腰間的玉笛,慢條斯理道:“我的意思是:接下來,你們四個人,同我一個人打。這樣,你們才能練習四人配合。”
晃眼間,白日已逝,垂落在海的西側,将碧藍染成赤紅。倦鳥歸巢,放課的學子們瘋狂湧入廷秀園,排隊争搶喜愛的飯食。
練武場第五十八號場地內,鐘靈和阿七累得直接癱倒在地,阮秋荷坐在一塊石頭上,用劍撐着,才使自己不至于倒下。唯獨謝天明面不改色,執劍立在如火夕陽下,身影被拉得極長。
原簫寒朝遠處投去一瞥,回首後,對幾人道:“今天便到此為止,我回去為你們制定幾套戰術方案。接下來幾日,我會為你們聯系旁的參賽隊伍,進行切磋比試。”
“真好,我不想和你打了。”阿七擡起手,無力地擺了擺,“你打我們,跟切菜砍西瓜沒兩樣。”
“大人連五成實力都沒使出。”鐘靈啪的一聲拍在阿七手上,替原簫寒辯解,“是我們配合不夠好,到處出錯,才會顯得很吃力。”
“今夜回去後,各自反思一番,明日進行交流。我還有事,先行一步。”原簫寒掃了幾人一眼,玉笛在手指間挽了朵花,提步離開。
有虛弱的對話聲傳入耳,随着遠去,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哎,我好餓,聽說廷秀園的東西蠻好吃,咱們不去嗎?”
“去,但不能現在去。這會兒太擠了,不僅要排老長的隊,打菜的大嬸們還手抖,一個勁兒颠勺……”
秋江八月聲亦迎來日落,赤金霞光流淌在空寂庭院內,将卷在風裏的細小花朵染得如同火燒。
原簫寒回來時,看見有個小仙童被攔在結界外。他站在樹下,懷裏抱着一沓書冊,腦袋朝前一點一點,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樣。
“你在這裏等人?”原簫寒走過去,用玉笛敲了下仙童腦門,将他喚醒。
小仙童驚得瞌睡蟲全飛,連同此一道飛走的,還有懷裏的書——書冊們被他驚慌一抛,紛紛掉落在地。
他趕緊彎腰去撿,邊道:“我、我是過來找阮執教與原執教的,奉流夜臺執教閣長老之名,前來詢問他們對授課是否有安排。”
“你拿的這些書,是做什麽用的?”原簫寒問。
“是流夜臺弟子的資料,特地拿來給阮執教與原執教過目。”小仙童回答。
“給我,我替你送進去。至于授課安排,明日親自去流夜臺答複。”原簫寒又道。
小仙童迅速将撿起來的書冊遞與原簫寒,感激涕零。
原簫寒帶着書冊步入秋江八月聲,穿過庭院,走進長廊,來到阮霰門前。他感覺得出,這人仍在裏面。
他沒敲門——反正敲了門,阮霰也不會理,是以直接推門而入。
屋中仍是他離開時的情形,窗戶開了半扇,落進來的耀白日光變成夕陽餘晖,将地面映成一片橘紅。
阮霰盤膝坐在床榻中,低垂眼眸、面無表情,銀發靜靜垂墜在身後,素白衣衫潤着細微光澤。仍是早上的模樣,不過——脖子上那串玉佩不見了。
“你把我的玉佩丢了?那可是被我百年不曾離身的玉,每日被我元力浸潤,能溫養心魂……”原簫寒蹙了下眉,邊說邊朝阮霰走去,但話沒說完,便被什麽東西硌住了腳。
低頭一看,赫然是那串繁重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