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陳臻走到一半,眼看就要走到沈明光身邊了。
他心裏打着鼓,正緊張着,突然就被一個迎面走過來的人撞了一下。
他分着神,都沒注意面前這橫沖直撞的姑娘。明明是對方撞上來的,陳臻手裏還提着個箱子,自己都沒什麽事,倒是那姑娘被他撞得幾乎是往後彈了幾大步,差點摔倒。
陳臻是一只友愛人類的血族。所以他放下手裏的東西,上前去扶了對方一把。
等陳臻和面前這人對視上的時候,兩個人都愣了下。
面前的姑娘是明顯的少數民族,麥色的皮膚,長長的小卷發,眼睛黑白分明。她耳朵上有刻着繁複花紋的銀耳墜。脖子上有一條紅繩,上面纏着六塊方型銀片,上面有陳臻看不懂的古文字。
真正讓陳臻确定她是少數民族的證據是,她穿着一套民族服飾,五顏六色的,十分顯眼。
《血族生存指南》是一本耿直實用的書。裏面有提到過,四川是個民族雜居地域,少數民族繁多。陳臻認真看過上面對于少數民族的記載描述,知道這應該是藏族。
但讓陳臻驚訝的不是這姑娘是藏族這件事,他驚訝的是,他剛剛觸到這姑娘的胳膊的時候,渾身像是被電了一下一般,非常不舒服。
陳臻微微眯起眼,把那姑娘掉在地上的《大學英語2》和學生卡撿了起來,陳臻快速地瞟了一眼學生卡上面的姓名,
“楊朵兒”
陳臻撿起東西,拍了拍書上的灰塵,看着她脖子上的那串紅繩,笑着把東西遞給他,“抱歉撞到你,楊朵兒……學姐。”
“啊……哦,對我叫楊朵兒。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注意看路。”楊朵兒被他的臉恍了下神,但很快就低下了頭,語氣還心不在焉地,也沒再好好看陳臻幾眼,而是看了一眼自己的表,“還拿着行李,你是新生吧,什麽專業啊?”
“作物。”
“哦,作物不錯。”楊朵兒答了一句就沒下文了。
她似乎對于和帥哥搭讪這件事一點興趣都沒有。她沒有和別人一樣好奇陳臻的長相,國籍,名字。問他的專業也像是随口那麽一說,根本沒放在心上。
她又看了一次手上的防水表,像是很趕時間一樣地急道,“有緣再見吧,我先走了。”
陳臻又看了一次她脖子上的項鏈,剛想道別,楊朵兒已經招招手抱着書走了。
陳臻正看着她的背影發愣,楊朵兒走了幾步,花花綠綠的背影卻突然停了下來,渾身震了一下。
她突然轉過身,又走了回來。
她表情變了,死死盯着陳臻,對着他叽裏咕嚕地說了一串鳥語。
陳臻聽不懂。
但他覺得楊朵兒的表情非常詭異。
從剛剛碰面開始,他就覺得這個女孩兒一直宛如靈魂出竅一樣,整個人都奇奇怪怪。
其實她一身打扮實在過于老氣,陳臻覺得她的年紀壓不住那身衣服和銀飾,但她開口說那段自己聽不懂的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另一個人在說話,就奇妙地和衣服配飾的感覺契合了。
“你說什麽?”陳臻看着她,莫名有種脊背發涼的感覺。
楊朵兒木木地又重複了一邊。
陳臻皺着眉,捏了捏手心,“學姐,我聽不懂。”
楊朵兒的目光沒有焦距,她張了張口,這次說的陳臻能聽懂了:
“——神的手上布滿鮮血,永生和遺忘是大地對你的懲罰!”
陳臻早就已不會跳動的心髒像是被這句話震了一下。
他其實甚至都聽不明白到底這話是什麽意思,跟自己有什麽關系。但他心中狂跳,太陽穴頓着疼。
像是有什麽東西随着那句話鑽進了他的五髒六腑,撥弄了一下陳臻的心弦。
楊朵兒說完那句話,就又木木地轉身走掉了。
“你……學姐!”陳臻喊了她一聲,想追上去,一群學生卻恰好擡着桌子從他面前過去。
陳臻只能避開讓人,等再擡起頭,哪裏還有楊朵兒的影子。
陳臻魂不守舍地看着她離開的方向,腦子裏面不停地想着她的那句:神的手上布滿鮮血……
永生和遺忘,是大地對你的懲罰……
是自己嗎?
陳臻只有29年的記憶。
他‘出生’就是血族,是大長老即第38世始祖大長老拉斐爾·阿茲瑞爾班的指定繼承人。
始祖繼承有殘忍的定律。初擁過後,陳臻繼承大長老的所有能力和血統,但大長老會進入永久且無限的‘死眠期’,永久不會醒來,也就是消亡。
陳臻會由其他的長老陪伴直到‘成年期’,然後繼承整個歐總部的領導權。
其實當初陳臻被指定的事情一直在被總部反對,因為一般始祖指定繼承人,都會從各國世家中挑選能力優秀,血統上乘的血族來繼承。但陳臻不一樣,陳臻被大長老初擁之前,只是一個人類,并不屬于任何吸血鬼世家。
剛醒來的那幾年,陳臻沒有朋友。只有一個少言寡語的四長老,一直陪伴着他。他和四長老用了很久,才讓歐總部承認自己。
陳臻甚至都沒有見過那個給自己永生的大長老,他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四長老奧蘭。大長老只給他留了一個陳臻自己不太喜歡的名字“維達爾”。
陳臻這個中文名,是四長老送他的。
從前忙着在總部裏面和那些‘兄弟姐妹’勾心鬥角,陳臻已經忘了去想這些前塵往事。
……永生和遺忘,是大地對自己的懲罰?
他遺忘過什麽,他也擁有過去嗎?
陳臻茫然而悲涼地立在原地。他有些木然地,擡起了自己的雙手,去看自己的手指。
布滿鮮血……
“大人?”
正想得入神,陳臻肩上搭上一只手,他吓得一個激靈,差點跳起來。
身邊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他轉過頭,對上劉鋒關心的眼神。
劉鋒的桃花眼被一副眼鏡遮住了。
“大人,您怎麽了?”
陳臻低下頭,輕輕籲了口氣,“沒什麽,想起了一些往事。”
說完他才想起,自己是要去找沈明光,他連忙擡頭去看獸醫學的報名處,哪裏還有那個身影。
一個個的,這是都躲着自己??
陳臻滿腹心事,失落地沖着突然出現的劉鋒發脾氣,“你來這裏幹什麽?還有,在外面不要叫我大人。”
大什麽人,我可是非常年輕的血族,說不定你都比我老上幾百歲。
劉鋒今天穿得非常正常,普通的襯衫牛仔褲,還戴了一副眼鏡,看上去一身書卷氣。他露齒對陳臻笑了下,“我不能随意稱呼您,大人,請別為難我。”
陳臻煩躁地擺手,“夠了,你來這裏幹什麽?”
劉鋒低了低頭,“我是總部派過來照顧大人起居生活的,家主說了,大人想來感受學校生活的話,那我就是您的書童。”
陳臻在自己的字典裏翻譯了一下書童這個名詞,無奈地扶額:“……你們這種舊社會的陋習什麽時候能改一改,還書童,你們家主怎麽不直接給我拉一架馬車來拉我上學再配上幾個女人,中國古代是不是叫什麽……侍女還是什麽侍妾?”
劉鋒聞言,居然十分認真地低頭思索了一下,表情嚴肅,“如果大人有這方面的需求的話,我待會兒立即請示總部。”
陳臻氣笑了,“別。我什麽需求都沒有,你哪來的回哪去,不要耽誤我……耽誤我感受中國的大學生活。”
劉鋒點頭,“當然,大學生活好,大人是應該感受一下。但是大人,您畢竟是第一次來中國,身邊還是有人照顧比較好。”
陳臻簡直想就地處決這個煩人精,“你見過誰上學還帶着侍從的?現在都是什麽年代了?你跟着我別人會怎麽看我?把你帶到宿舍我睡床你睡地上?”
簡直荒唐,這劉家人不僅喜歡弄壞東西,還喜歡破壞別人的計劃,太讨厭了。
“當然不是,大人。”劉鋒笑了下,“我會作為您的同期同學和您一起入學,剛剛才處理完報名流程,您不必擔心這個問題,我有合情合理的身份在您身邊照顧您。大人,現在去宿舍嗎?”
有備而來啊。陳臻嘆息一聲:“……去。”
兩個人到宿舍轉了一圈,劉鋒還算是個稱職的‘書童’,一應生活用品全部幫陳臻打點清楚,甚至以‘遠房表哥’的身份和他的三個新室友混了個臉熟。
陳臻看着劉鋒熱絡老成地在宿舍又給人家發煙又攀交情,一口一口地‘老哥我們家這個親戚就拜托給你們了’‘他人生地不熟還勞煩各位多照顧了’‘有什麽問題都找我,我就在旁邊園林學院’‘唉你也在班德爾城啊哪天一起開兩局’……
陳臻聽了會兒就失去了興趣。
他發了會兒呆,才起身出了宿舍,準備撇下自己的‘書童’,繼續踩點熟悉校園。
出門前,他拈起一個小紙團,站在門外對着劉鋒的腦門處彈了出去。
那個紙團在碰到劉鋒身子的時候就已經化成了塵埃,除了劉鋒,他身邊幾個和他攀談的人都沒有看見有東西飛了過來。
因為太快了。
劉鋒轉過頭,看了陳臻一眼,他只嘴唇動了動,口型是,“我要出去找一個人,別跟過來。”
沒等他回話,陳臻已經不見蹤影。
氣味消失了,劉鋒知道陳臻封閉了自己的氣息。
他微微皺了皺眉,笑着回面前人類男孩的話,“哦,我這親戚啊……不是中文說得不好不愛說話,就是……性格有些孤僻。他挺不好惹的,你們以後可當心點。”
宿舍一個人高馬大的小夥皺了皺眉,“我看你這親戚,柔柔弱弱的,也不像不好惹的樣子。唉,你這不就是拐着彎讓我們別欺負他嗎,放心吧兄弟,咱們可和平友愛了。”
你要是有本事欺負一只吸血鬼,還是始祖血裔,那我磕頭叫你爸爸,劉鋒在心裏嗤笑。
周圍的人也附和着,劉鋒輕笑,才搖着頭說,“對,和平友愛,和平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