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父親
吳駿孫當然不是主動把“兒子”送給了別人,他冤得要死,身為一個父親怎麽可能抛棄自己的孩子!
這事說起來都怪徐慎,因為前年的年會是SAG公司上市以後的第一個年會,徐慎堅持要辦得與往年不同,又為了将就不愛鬧騰的吳駿孫,他便增加了禮物交換活動,以期全公司員工從CEO到底層職員都可以參與。
徐慎跟吳駿孫說得好好的,吳駿孫只需要提供一個禮物,而且要所有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心愛之物,然後徐慎暗箱操作,保證他的禮物落到指定的人手裏,年會結束再偷偷還給他。
技術宅跨行搞陰謀詭計,結果不出意料,他們可恥地失敗了。
吳駿孫簡直沒處說理去,領走他兒子的傻大個上來道謝,他還得端着CEO的架子對他欣慰地笑!幸好那傻大個子不懂編程,他兒子過去也是供起來的待遇,就當換個地方收藏了。
他憋了兩年等風頭過去,本打算今年的年會就想個什麽招把兒子換回來,可現在是怎麽回事?豈有此理,竟敢讓他兒子幹危險的重體力勞動,不知道它今年已經九歲了嗎?九歲的機器人是什麽概念,家用電器的保修期才十年!
吳駿孫的目光在兩個藍衣人之間逡巡,高個子那個他還記得,正是搶了他兒子的傻大個;另外一個人看身形較為嬌小,披散一頭齊腰長發,那頭發的發質烏黑潤澤,在陽光下像一匹閃閃發亮的絲綢,極其吸引目光。
是個女人?吳駿孫心中微動,好像在哪裏見過。
他腦子裏剛閃過這個念頭,正打算在記憶中好好搜尋一番,毫無預警地,一個哈欠先打了出來。
一個哈欠接下一個哈欠,沒完沒了,吳駿孫眼角滲淚,感覺睡意仿如漲潮的海水般洶湧而上,頃刻将他淹沒其中。
不行,太困了,累積四十八小時的困意徹底接管了他的肉/體,吳駿孫思維停滞,大腦只剩下“想睡”兩個字刷屏,恨不得當場倒地睡過去。
他再也顧不得其它,踉踉跄跄地跑過長廊奔進宿舍樓,這時候就慶幸他的房間采用的是指紋鎖,吳駿孫眼睛都不睜,勉強把拇指湊到上頭一按。
“嘀!”
他推門沖進去,和衣倒在最近的沙發上。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瞬,他終于想起在哪裏見過那個女人。
吳駿孫這一覺又睡足三個小時,三小時無夢的深層睡眠,醒來以後精神奕奕,整個人都像重新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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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盤腿坐在床上思考。
他記得那個妹子,她的頭發實在讓他的印象深刻,當然,臉也是。他在面試的時候就注意到她,相信沒有一個男人能忽略她。
第二次是前天,他在窗前觀景,偶然見到她站在右翼的女生宿舍陽臺上,身姿窈窕,他不禁多看了一眼。
然後便是今天。
由結果倒推回去,他每次能夠入睡似乎都是因為她,即使是初次見面的面試那天,他也趴在桌子上睡了好幾個小時。
所以問題來了,她會是他要找的那個人嗎?或者只是男人的劣根性,他希望她是那個人,比起一個未知的夢中人物,他寧願鐘情于現實的美女,因此陷入荷爾蒙制造的騙局?
吳駿孫沒有為難自己太久,他向來是個行動派。
他打了個電話給人事處,行政部主管兼人事處長不在,劉靈接的電話。
“我是吳駿孫,新員工培訓的時間安排好了嗎?今天下班以後?好的,六點到八點,我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他并不解釋為什麽,直接下達命令,“把所有新入職員工的檔案都發給我。”
…………
……
“新員工培訓?”崔眉問許冒才,“我能帶它去嗎?”
許冒才低頭看了眼她指的方向,小機器人正巴巴地貼在她腿邊,擡起一雙巨大的圓眼睛,不知道怎麽就讓他想起了離不開母親的孩童。
“應該,”他支支吾吾,“不行。”
崔眉不意外這個答案,她也不是真的想把吳老板的作品帶出去招搖,可是不先漫天要價怎麽能抓住就地還錢的機會呢?
她又問:“那我能帶回宿舍嗎?”
這個要求就比上一個簡單多了,許冒才也不忍心再拒絕,胡亂點了點頭,屁股後頭的狗尾巴還讨好地搖個不停。
“去吧去吧,反正它放在倉庫裏也沒人管。你記得給它充電,定時給關節上點油什麽的……對了,你手裏應該沒有,等下記得去找小梅,跟她說是我同意了,讓她從物資裏給你拿一壺潤滑油。”
崔眉一一答應了,站在原地看着許冒才上車,這是他們今天下午運送的第六車垃圾了,小山樣的垃圾山終于肉眼可見地坍塌了半邊。
許冒才的腰傷沒好,“哎喲哎喲”地爬上車,不忘朝崔眉揮了揮手,“行了你別等我了,去吃飯吧,晚上還要培訓,早點去食堂好打飯,不差那幾分鐘下班。”
崔眉點頭,和小機器人一起退到旁邊,皮卡原地打了半個旋兒,動作遲鈍而變形,仿佛一匹負重過載的老馬,慢騰騰地駛走了。
崔眉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直到皮卡的車尾氣都望不到了,她有些不舍地嘆了聲,低頭看向小機器人。
小機器人“惹”一聲也擡頭看她。
“寶寶,”她伸手輕撫它的方腦袋,“他好像我的父親,嗯,我想象中的父親就是這個樣子,可我才認識他一天,你說我是不是傻?”
小機器人的大眼睛忽閃忽閃,這代表它的程序正在飛快地搜索着什麽,崔眉好奇地等待片刻,驀地聽到少年吳駿孫朗朗而誦的聲音。
“假如我今生無緣遇到你,
就讓我永遠感到恨不相逢——
讓我念念不忘,
讓我在醒時夢中都懷帶着這悲哀的苦痛。
當我的日子在世界的鬧市中度過,
我的雙手捧着每日的贏利的時候,
讓我永遠覺得我是一無所獲——
讓我念念不忘,
讓我在醒時夢中都懷帶着這悲哀的苦痛。
當我坐在路邊疲乏喘息,
當我在塵土中鋪設卧具,
讓我永遠記着前面還有悠悠的長路——
讓我念念不忘,
讓我在醒時夢中都懷帶着這悲哀的苦痛。
當我的屋子裝飾好了、蕭笛吹起、
歡笑聲喧的時候,
讓我永遠覺得我還沒有請你光臨——
讓我念念不忘,
讓我在醒時夢中都懷帶着這悲哀的苦痛。”(注)
晚霞淬火,夕照流金,崔眉在發紅的天幕下怔忡地聽了一會兒,她想起兩年前她在這樣的時刻許下的三個願望,斯情斯景都恍若隔世。
“泰戈爾的詩啊,”崔眉含笑捏了捏小機器人的毛尾巴,“謝謝寶寶。”
也謝謝你,我未曾謀面但心意相通的愛人。
…………
……
下午的下班時間是五點半,崔眉把小機器人送回宿舍,匆匆吃完飯,按照劉靈當初帶他們一日游的印象找到了主辦公樓。
別的員工都是通過內部郵箱收到人事處的郵件,她現在連臺電腦都沒有,好在走到這裏就不怕迷路了,她眼尖地瞅見好幾張熟悉面孔。
“裴……裴甜甜!”她揚手叫道,她還記得那男孩子棗紅色的馬尾巴。
“是裴莘田。”他郁悶地糾正道,旁邊站了個笑得打跌的小卷毛,指着自己的鼻子躍躍欲試地追問:“那我呢我呢,姐姐你記得我的名字嗎?”
崔眉苦笑了下,她就記得他的浣熊尾巴讓她蠢蠢欲動地想摸,還有裴莘田管他叫“狒狒”……當下果斷轉移話題。
“你們現在在哪個部門?”
“我們都在開發部,”小卷毛立馬上當,“甜甜以前在開發部實習過,我們頭兒可喜歡他了。”
崔眉見他與有榮焉的樣子,對同伴的領先半點嫉妒都沒有,心情很好地對他笑了笑。
“他以後也會喜歡你的,你這麽可愛。”
“啊?”小卷毛被突如其來的誇獎“噌”一下羞紅了臉,不喜反驚,慌裏慌張地跳開半步,屁股後頭的浣熊尾巴都吓得炸翻了毛。“姐姐你不要吓我,我不喜歡你的,不對,我不讨厭你,但我也不喜歡,啊我不是那個意思!”
崔眉和裴莘田“哈哈”地笑起來,一人伸手捏住小卷毛一邊臉頰,崔眉還趁機偷摸了把浣熊尾巴,手感果然不錯~
三人正鬧着,身後驀地傳來一個低沉男聲:“借過。”
這聲音近得就像響在崔眉耳畔,熟悉得就像她腦中想象出的聲音,但她又知道那是真實的,因為她看到了他的影子。
他的影子鋪陳在地面之上,夕照餘晖從他的身後照進來,他的影子被鍍上一層淡淡的金邊,與她的影子相依相偎。
她還感覺到了他的呼吸,他的熱度,他幾乎就貼在她身後不足半米的危險距離,整個人都像一座小小的火爐,向外輻射獨屬于他的充滿侵占性的氣息。
崔眉霍然回首。
果然是吳駿孫。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親愛的青沫和親愛的sad-tango給我的雷!
注:這首詩有說是獻給愛人的,有說是獻給父親的,我看了下流傳的譯本是冰心的,和流傳的英文一樣也只有詩沒有序。反正詞意合适,用在這裏就當獻給父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