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過往(下)
手機突然響鈴,崔眉低頭看了眼,屏幕上閃爍的是醫院的號碼。
是她最不想見到的號碼。
崔眉心頭打了個突,握着電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她不得不用上左手才接通了電話。
“喂?”那邊傳來王護士長的聲音,“是崔眉嗎?”
不祥的預感迅速主宰了她的身體,崔眉喉嚨梗塞,舌頭打結,渾身的血液仿佛冰封。
她沒有回答,但愈來愈粗重的呼吸聲顯然給了對方足夠的信號,王護士長微微嘆息,柔聲道:“崔眉,你也不要太傷心了,生老病死,有些事是免不了的……這麽多年你也該有心理準備……”
她并沒有明确地說出那個可怕的消息,崔眉卻已經完全明白。那一瞬間,她忽然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感覺不到,世界變得無比寂靜,她就像漂浮在真空裏。
手機不知什麽時候滑出了掌心,狠狠砸向瀝青路面,她本能地伸手想撈,身軀重心前移,驀地向前一栽,像是再也承受不起她沉重的靈魂,頭下腳上地滾了下去。
這座山只是座無名小山,高度有限,盤山路也是鋪平壓整的瀝青公路,崔眉幾乎沒有任何障礙地滾過最陡峭的一段路,由坡頂滾到坡底,看到手機摔得四分五裂,最大塊的屍體殘骸從自己頭頂飛越而過,消失在道旁的樹林裏。
她平躺在粗礫的地面上,久久無法動彈。
直到天色徹底黑下來,氣溫下降,冷嗖嗖的風一陣陣撲到她臉上,像手機一樣支離破碎的神智似乎也一點點歸位。
她的腦子裏“嗡”一聲炸響,終于感覺到疼痛。
痛痛痛痛……
全身每處地方都在痛,像被血淋淋地扒掉了整層皮,一時竟分辨不出傷口在哪裏。
崔眉艱難地擡起一只手,另一只手,動了動左腳,再動右腳。
疼痛沒有減輕也沒有加重,謝天謝地,骨頭應該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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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決定趁勝追擊,手撐地面坐起身。這一下卻是動作太猛,疼痛如海嘯般鋪天蓋地襲來,沖得她差點又倒回去,連忙把另一只手也撐住地面,咬緊牙關死死忍痛。
擊敗疼痛的是後來居上的眩暈感,崔眉懷疑自己有點腦震蕩,她渾身上下哪裏都痛,偏偏頭不痛,坐了一會兒以後變得暈暈乎乎,思維像斷線的風筝到處亂飄。
她先是想,我在哪裏?
又想,發生了什麽事?
過會兒再想,媽媽在醫院等我,要趕緊回去。
她嘗試了幾次,居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東邊天空出現一輪月亮,将她直立的影子斜拖在身後。
崔眉低頭看自己的影子,又擡頭望月亮,頭腦難得清明了剎那,心想,月亮都出來了,回城的小巴八點收班,她肯定是趕不及了。
只能在山上住一晚。
…………
……
崔眉的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模糊的時候居多,就像某種人體保護機制,疼痛感變得非常遼遠,仿佛被阻隔在長城另一端的蠻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又一次短暫清醒的間隙,她發現自己回到了那幢小樓,月光透過沒有窗簾的玻璃窗漫不經心地四處抛灑,空氣中彌漫着熟悉的令她安心的洗潔劑氣息。
是薰衣草味。
她鑽進離門最近的第一間卧室,蜷縮在光禿禿的什麽也沒有的床上,睜着眼睛,眯着眼睛,最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再醒來時她先聽到雨聲。
“巴山夜雨漲秋池”,崔眉的腦子裏冒出這麽一句詩,像有一個好聽的年輕活潑的聲音在記憶中吟誦,那是一個女人,她輕輕地笑了,笑聲也好聽,她溫柔愛憐地說:“寶寶,‘巴山夜雨漲秋池’,你聽到了嗎?”
“媽媽,”崔眉在半夢半醒間流下眼淚,“媽媽,對不起……”
記憶中的女聲逐漸變得成熟,原本美妙的音色也因為嚴苛死板的語氣變得不再悅耳:“崔眉,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別跟我對着幹,你媽吃過的米比你吃過的鹽都多!聽我的,學文科沒前途,學理科,學不進去也得給我學!”
“你少和學校裏的男生拉拉扯扯,沒有早戀也不行,你不需要交朋友,你現在的任務是學習,只有學習!”
最後那聲音變得衰弱至極,一句話斷了又續,斷了又續。
“眉眉……你交……交男……朋……友……了嗎?早……知道……高中……就……就不攔你……媽……看不到你結……結婚了……”
“媽媽,”崔眉哭得泣不成聲,“我許了願望,你不能離開我,你不想看到我結婚了嗎?第三個願望,我希望、希望能有個男朋友。”
窗外恰在此時掠過一道驚雷。
“轟隆!”
黑暗中,有人抱住了她。
…………
……
崔眉睜大眼,月亮已經徹底被雲層遮擋在後方,雨聲嘩嘩,雷鳴隐隐,她什麽也看不見。
她身邊真的有一個人嗎?或是她尤在夢中?
崔眉哭得太久,即使被轉移了注意力仍然忍不住抽抽噎噎,還身不由己地打嗝。她“呃”地打了一個嗝,伸出手,慢慢地摸索過去。
那個人一動不動,靜止得像一尊雕像。但他又不該是一尊雕像,因為他的皮膚是溫暖的,他的肌肉彈性十足,他的胸膛伴随心跳有節奏地起伏。
崔眉細細地從頭摸到腰,又意猶未盡地從腰部往上摸,她知道這是個男人,所以不太敢摸他的腰部以下。可是,不管她怎麽摸,這個男人始終呼吸平穩,心跳正常,沒有給出半點不同的反應。
所以這真的只是個夢啊,崔眉說不清自己松了口氣還是無比失望,她渾渾噩噩的,一開始就不覺得害怕。
如果是夢的話,崔眉想,她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
是了,因為她許了一個願,她想要個男朋友。
為什麽會許這個願望呢?崔眉已經記不清了,她的記憶現在是斷層式的,跳躍式的,每隔數秒就生成一個毫不相關的念頭。
她只記得自己想要男朋友,好的,她的夢給了她一個男朋友,獨屬于她的,可以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y▽ ̄)~
崔眉偷偷地笑了笑,又摸出魔手胡亂摸索。
男人穿得很單薄,她的手鑽進他薄薄的T恤底下,直接就摸到了熱力四射的裸/膚,吓得她縮了縮,帶了點指甲的指尖從他腰間直劃而過,引得他輕微抽搐了一下。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的騷擾給予反應,可惜她沒有發覺,頓了頓,又膽大包天地把手伸了回去。
好暖,不,好熱。
男性的體溫是要比女性高嗎?這個男人就像一個自體産熱的火爐,她因為受傷而偏冷的身體迅速被捂暖,她的手掌緊貼他的皮膚,掌心很快滲出一層薄汗。
汗液讓手與肌膚之間的摩擦變得更容易,崔眉緊張得要命,哆哆嗦嗦地往上抹,一不小心捂住對方的胸,被兩顆半硬半軟的肉/粒硌了下,吓得又一次飛快縮手。
男人第二次的抽搐比第一次更明顯,崔眉仍然沒有發覺,她陷入深刻地自我反省:為什麽我夢裏的男人這麽……這麽活/色/生香?原來我是如此饑/渴的女人嗎?
那好吧,她決定堅強地接受這個設定。
崔眉第三次把魔手伸向男人,碰到了他的腰,他穿的褲子好像有點大,松垮垮地挂在髋骨上,她輕易就摸到了他的腹肌……
喝!原來男人的腹肌是這種觸感,不軟不硬,又軟又硬,像醫院對面那家東北人賣的手工饅頭,連手心按壓下去的弧度都像。
崔眉好奇得不得了,又覺得手感好得不得了,按了一次又一次,按完又摸,摸完還戳,玩得忘乎所以,流連忘返。
于是她錯過了男人第三次抽搐,他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胸膛起伏劇烈,就在臍下三寸之地,有什麽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悄悄地升旗、上膛。
男人在黑暗中默默睜眼,他的眼形略有幾分與衆不同,上平下斜,長眉濃睫,使得他看人時有種半睜半阖的慵懶。而這雙眼睛一旦睜到最大,又莫名得神威凜凜,仿佛能将目光化為實質的武器,穿透皮囊直刺人心。
幸而此刻他的眼神是沒有焦距沒有,睫毛長而微鬈,眉弓和鼻梁的形狀跡近完美,薄唇輕啓,白森森的牙齒在黑暗中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他動作徐緩地抱緊懷中的女人,翻了個身。
崔眉毫無預警地被壓在了下面,她還沒有從“他活了我的天他怎麽活了”的震驚中反應過來,外面又劈徹一道閃電。
這道閃電似乎特別近,崔眉腦中閃過“避雷針”三個字,沒等她想明白,藍色的電光已經照亮眼前這張臉。
男人無疑是俊美的,又不僅僅是俊美,在睡夢中被挑/逗出情/欲,他白生生的臉頰上緩慢地浸出一抹薄紅,好似傳說中可遇不可求的天價瓷器。
閃電疾閃疾滅,緊跟着的雷聲炸響一池春雨,嘩啦啦,嘩啦啦啦。
崔眉被這張她前所未見的俊美面孔蠱惑了,這果然是夢吧,只有夢裏才有這樣完美的男人,而這個完美的男人正緊緊地擁抱着她。
她癡癡地注視他,而他低垂眉睫,在眼窩處投下深深的陰影。
他慢慢地壓下來,沒有受到任何抵抗。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親愛的衍毓給我的火箭炮!
我碼得快吐血了,這個程度應該不會被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