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魏厘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當然,他不可能真的人間蒸發,畢竟一年的緩刑放在那裏,做什麽都有人監督。
他沒去找過秦龍,甚至委托了一家專業評估機構,直接變賣了長源。
而那家機構顯然并沒得到任何授意不能賣給秦氏,是以在幾輪接洽後,雙方以一個合理的價格敲定了并購合約。
沒人知道魏厘怎麽想的。包括秦龍。
趙煥最近不太敢在秦龍面前轉,說老實話,他心底有點發毛。
曾經的秦龍即使不是開朗活潑的性子,好在他能看見男人的一些想法和心思。眼下這個男人喜怒不形于色,往好聽了說是沉穩內斂,往難聽了說簡直就是深沉可怕。
因為魏厘的撤出,趙煥重新回了秦氏。而趙煥眼下搖身一變,成了集團公司裏大老板最倚重的那一位。興城地産和長源地産合并,Tiger成了秦氏集團下屬地産公司的低調隐形股東,預計在他離開大海地産之後,還會挂上總顧問之類的金牌來昭告天下。在外界看過去,意氣風發的秦氏憑借地産項目的成功上位,俨然已經跻身A市上流社會圈層,與昔日吳下阿蒙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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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總,你不能把這些都甩鍋給我。”趙煥簡直要哭了:“你讓我管地産,尤其現在三個項目全都歸在我手上已經快讓我疲于奔命了,你不能指望我有三頭六臂吧?”
“能者多勞,”秦龍絲毫不為所動,一心二用的打電話交代司機去把自己的車子加滿油再檢查一下胎壓之類的:“忙不過來你可以招人。再說其他幾塊你總要熟悉,以後集團副總不可能只知道地産不知道其他。”
動了動嘴唇,趙煥也是豁出去了:“秦總,你要去讨楚總歡心或是什麽我不阻擋,誰攔着別人追求幸福,生兒子不是沒P眼嘛。可是,我趙煥能力有限,剩餘價值就這麽多,你就算再榨,榨不出東西也是枉費。真的,我不是吓唬你,這種節骨眼上,你這一走一個禮拜,再回來要麽就是我挺屍了,要麽就是你的集團公司被我霍霍倒閉了。”
“我幫你買起死回生大力丸。”秦龍心情很好,甚至少有的跟趙煥開起了玩笑:“你有本事給我折騰倒閉,也算能耐。沒事,我信你,有事給我打電話。”
看着男人大踏步往外走,趙煥垂死掙紮:“三天行不行?要麽五天?哎秦總……”
聲音被阻斷在徐徐關上的房門裏,秦龍邁着輕快的腳步,信手扯下領帶,吩咐秘書:“我不在這幾天,全權授信趙總簽字處理,真有處理不了的,他會給我打電話。”
Kate點點頭:“秦總,您交代買的補品都放到車上了,進口藥有四瓶,兩個療程的,還有十二瓶已經交代人在美國購買了,過海關直郵過來大概要半個月到一個月,不會耽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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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龍滿意的點點頭:“你辦事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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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塘鎮是個小鎮子,古香古色的。有些老宅是晚清的,刷了朱漆的門柱和窗扇,門口的青石板路并不那麽平整,中間行人走的多的地方磨的光亮溜滑,邊角無人問津的地方,縫隙裏還長着草。
平塘是典型的江南水鄉,一條小河蜿蜒逶迤着穿過鎮子,石拱橋一座挨着一座遙相呼應,烏篷船慢悠悠在水裏劃着,大多數是游客會去坐,享受那份難得慢下來的生活。
秦龍開了車到平塘時候是下午四點多。
不是周末,古鎮上沒什麽人。停車場邊上的鎮子入口處,三兩個黃包車車夫坐在一塊兒聊天。
站在車門邊上伸了個懶腰,秦龍摸出根香煙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一根煙還沒抽完,牌坊樣的大門那裏就急匆匆走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楚烈。”
“秦總,”楚烈走的有點急,喘息不勻,臉上也染了淡淡的紅暈:“你怎麽來了?寄過來就好了,還麻煩你親自跑一趟。”
“出來躲個懶。”秦龍笑笑,掐掉了才抽了一半的香煙:“給你送藥也就是個借口。”
楚烈稍一躊躇:“最近公司事情很多?”
“哪天不多?”秦龍也不多說,轉身往後備箱去拿東西:“過來一塊兒拎,我去探望一下爺爺。”
推了下眼鏡,楚烈沒去糾正他過于親密的稱呼,沉默的跟着走到後備箱那裏。
“你帶這麽多東西做什麽?”青年看着堆滿後備箱的補品,幾分無奈:“探望病人意思一下就行了,何況我爺爺不大吃這些補品。”
“爺爺又不是外人,怎麽能意思一下?”秦龍心情很好,拎出兩盒比較輕的蜂王漿和深海魚油遞給楚烈,自己把其他七八盒東西一起抓在大手上,蓋上了後備箱:“走吧。”
看着秦龍大跨步的走在前面,楚烈抿了抿唇。
對方的态度如此這般親近,仿佛在公司時候那些嫌隙并不存在一樣。
長呼一口氣,楚烈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楚爺爺七十出頭,看過去還是個精神矍铄的老人家,骨子裏有種舊時文人的儒雅氣度。
“難得家裏來客人,秦先生快請坐。”楚爺爺歉意的在椅子上努力坐直身體:“年齡大了,骨頭一碰就斷,倒是拖累囡囡還得回來照顧我。”
秦龍忍不住先是看了一眼滿臉不自在的楚烈,忍住笑意這才回楚爺爺的話:“您太客氣了,叫我小秦就好。”
老爺子笑呵呵的:“你是囡囡老板,按說我不該這麽叫你。可是老頭子畢竟這把年紀了,也就倚老賣老,叫你聲小秦了。”
“我跟囡……楚烈,”秦龍看到青年眼睫一顫,很明顯投過來警告的眼神,立刻改了口:“我們是一起共患難的好朋友,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他老板。”
“朋友好,朋友好啊。”老爺子念叨着,幾分感慨的伸手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囡囡剛回國時候,就是個鋸嘴葫蘆,問什麽都不說。打電話問他工作怎麽樣,他就說挺好的……”
“爺爺,”楚烈出口接過話頭:“時間不早了,吃飯吧。”
“對,對,”楚爺爺點點頭:“小秦這一路開車過來也累了吧?趕緊吃飯,吃完飯早點休息。小秦,真是不好意思,家裏地方小,晚上你跟囡囡睡一個屋吧,他那是大床——”
“不用了。”楚烈看着秦龍張嘴,突然就慌了,趕緊搶在先說出了口:“爺爺你別操心了,我幫秦總定了酒店,就在門口度假村。”
當事人臉色不變,微微笑着點點頭:“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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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爺還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楚烈謹慎的出了大門又走了一段距離之後才開口:“他就是以為自己摔斷了腿。”
“你放心,我沒打算說。”秦龍伸手到口袋裏都摸到煙了,又把手指縮了回來。不知道為什麽,這樣恬靜安詳的夜色,身邊有這個人,天空一牙彎月映在石拱橋之下的小河中,四周安靜的沒有城市的喧嚣,他突然就覺得自己不該抽煙了。
“謝謝你來看我爺爺。”身前三步之遙,青年的影子随着路燈的接近而慢慢變短,直到在路燈正下方,變成了濃重黑墨的一小團:“我這邊安頓好會盡快回公司的。”
“我不是來催你回去上班,”秦龍往前趕了兩步,變成跟青年并肩而行:“多發性骨髓瘤這種病目前全世界範圍內還沒有根治的方法,我也幫你問了,這款進口藥确實不錯,不過A市的省中醫院有中西醫結合加免疫療法,我不是很懂,但是據說效果很好。”
楚烈沉默了幾秒,低着頭無意識的踢了塊小石子。
小石子骨碌碌的滾到了路邊草叢裏,沒了聲音。
“醫生說了,我爺爺年紀大了,治療方案不能激進,只能采取盡可能溫和的保守治療。病患處又在腰椎那裏,萬一不好,随時可能高位截癱……”
秦龍也不說話了,畢竟他剛剛了解到的那點東西都很淺。
兩人之間的氛圍難得融洽,還有那麽一點點冰河化凍的溫馨。
“其實也沒那麽嚴重。”楚烈像是意識到了自己情緒的放縱,很快振作了一下,努力讓語調輕快點:“醫生也說了,年紀大了固然折騰不起,但是也不全是壞處,至少他的癌細胞沒有年輕人那麽活躍,代謝繁殖方面也要差一些。所以,說不定我爺爺再活個十年八年都很正常。”
秦龍沒接話。這畢竟算是楚家的私事,他盡力去幫助,終歸有個界限。不是他不想,是他怕楚烈突然叫停,然後說一聲,秦總你管太多了。
有兩個女孩從身邊走過去,不算寬的石板路擦肩而過,腳步輕快的青春少女帶起一陣微風,風中有淡淡的食物香味兒。
那倆女孩手裏正拿着剛出爐的梅幹菜烤餅吃的開心。
古鎮大門遙遙在望,出了門要不了兩百米就到度假村了。
秦龍突兀的停下了腳步,就像他嘴裏不由自主說出來的話一樣突兀:“楚烈你別生我氣了好不好?我給你賠不是。”
鎮子的路燈隔得比較遠,兩人此刻正站在兩個路燈中間最暗的地方,一邊是已經關門打烊的商店,另一邊是一張長條座椅,座椅後面有些雜草,一路延伸着到河邊。
楚烈回頭,眼中詫異一閃而過:“你又沒做錯什麽——”
話說了一半,青年慢半拍的領會了對方的意思,于是話尾淡了下去,沒了下文。
伸手拉了他一下,或許秦龍也是怕拒絕,很快松了手:“坐一會兒行嗎?說說話。”
楚烈沒給他言語上的回應,卻是沉默着坐了下來,以實際行動給出了答複。
“我不該跟你吵。”秦龍覺得臉上有些燒。他不是沒跟人道過歉,可是楚烈在他心裏一直是不一樣的存在,那些話重逾千斤,他更不知道怎麽講,講到什麽度才合适:“我們從公司起步一無所有開始就在一起,我們對彼此的信任是別人不懂也不需要別人看懂的。楚烈,你別跟我鬧別扭了。”
“我沒跟你鬧別扭。”青年淡淡的開口,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伸直了雙腿:“我知道如果我說我沒資格你又會很生氣,可是事實上就是這樣。我們是朋友,可那是下了班之後。工作上,搭檔也好,我為你打工也罷,我對你的信任從來沒變過。是你,混淆了這個界限。”
楚烈沒明說,但是再婉轉的客氣也避不開真實的答案:秦龍越界了,他不僅在工作上要把楚烈綁在身邊,甚至生活上。
秦龍低着頭,鞋尖無意識的輕鏟着地面的野草,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我管不住自己。如果生活上,甚至是感情,能像工作一樣管理歸納就好了。”
話題說到這麽敏感,兩人一時間都繼續不下去了。
“不早了,”楚烈揉了揉額頭,站起身:“早點回去休息吧。開了半下午的車。明天你放心回去,我這兩天把爺爺的事情安頓好,最多一個禮拜就回公司報到。”
心裏的苦澀蔓延開來,秦龍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點點頭,跟在青年身後往度假村酒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