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中秋
缡紅睜開眼睛時，窗外夕陽西下，正是黃昏，外面的幾棵常青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她總覺得人間今年的秋天比往常都要冷些，亦或許是她身體衰弱得厲害的緣故，之前被雷玄鐵困住，她想盡辦法逃脫，表面傷口雖愈合，但她的精神終是受創，她明顯感覺到這具身體變得更加畏冷，秋天一過，冬天便要來臨，那時候亦是她最虛弱的時候。
門‘吱嘎’一聲開了，缡紅能清楚的感覺到外面微涼的風透過那門盡數湧進。
洛飛看着一連睡了好幾日，終于轉醒的缡紅，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氣，他每日都會來瞧她兩眼，可她似乎總是睡得很沉，這讓他有些擔心，“今日中秋，可有心情出去游玩一番？”
中秋，缡紅曾聽說過，是人間好幾個重要的節日之一，十五中秋月圓夜，象征團圓美滿，在人間頗受重視。她撫了撫自己的長發，微微一笑，“好。”
天色漸黑，一輪明月悄然升上天空，月亮圓如玉盤，散發出皎潔的銀光，令漫天燦爛的繁星都黯淡了顏色。今夜的榮城，無論東南西北哪條街皆是熱鬧非凡，大紅的燈籠挂滿了每一條街道，周圍許多年輕的男女相攜而伴，不停流連在每家攤位前猜着燈謎。
缡紅與洛飛走在榮城的街上，缡紅面遮薄紗，着大紅羅裙，自是格外惹眼，洛飛今日雖是便服出門，但奈何那張俊顏極具吸引力，兩人結伴而行，早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洛飛看着旁邊的女子，一路上，她的目光走馬觀花一般，無論看什麽都只匆匆一眼，幾乎不作過多停留，與周圍有些格格不入，燈籠的光照進她黑亮的眸裏，一時間，滿城的燈火都比不上她燦若桃花的眼，只覺得眼前女子美極了，讓他的眼不由自主捕捉她，也令他的心随之強烈跳動。
缡紅曾游走人間一百年，那時候雖不算什麽太平盛世，但也看過許多次這番景象，所以對于這些東西她倒是沒太大興趣。
洛飛看出她的心思，正想說些什麽，餘光卻剛好瞥見不遠的一處攤位，兩個背影有些眼熟，是沈家兄妹。
他了解到，缡紅第一次來到榮城，是與沈未聞一路，之後順其自然的住進了沈府，關系似乎很是融洽，但現在，他不想再讓她與沈家兄妹有什麽牽扯和聯系，于是他身子微側，有意無意擋住了缡紅的視線，“有個地方你也許會喜歡的。”
沈花名正在冥思苦想着手中那張紙條上的謎底，沈未聞耐心的在她身後看着，其實他一眼就已猜出謎底，只不過這猜燈謎還是要讓小姑娘自己思考一陣猜出來才算有趣。身後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先驚呼了一聲，他們與衆人随之望去，只見一紅衣女子摟着一玄衣男人，在半空幾個飛躍間就不見了蹤影，徒留清冷的月光自天上靜靜灑落人間。
沈花名瞪圓了眼睛，低聲道：“那似乎是缡姐姐和……洛将軍？”說完，她偷偷瞥眼去看自己兄長的臉色。
沈未聞的目光還停留在之前兩人昙花一現的半空中，高處一排排紅燈籠的光倒映在他的眸中，令沈花名無法窺探出他的情緒，但是她知道，兄長如今的心情不如之前，因為此時他可能自己都沒發覺到，他的雙手早已不自覺握成了拳。
她心中喟嘆，一時間有些迷惘，不久前，她和白七兩情相悅，但她清楚的知道，哥哥不喜醉花樓，即使白七救過她，但他的身份還是入不了哥哥的眼，若是白七不能博得哥哥的青睐，自己的婚事恐怕很是困難，私奔的事情，她不會去做，因為她知道，哥哥這些年為了沈府和她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即使不能令哥哥開心，也決計不能做些讓他傷心的事情。
她雖純真，但也是有幾分眼力的，平日裏只不過喜歡裝傻而已，她看得出哥哥對缡紅不是一般的上心，之前可能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但當缡紅離開以後，她總不經意看見他拿着那支缡紅留下的紅羽兀自發神。
這幾月間，發生了很多事，白七教會她很多東西，也告訴她，缡紅不是普通人，她似妖非妖，還有什麽仙人想要追殺她，但她覺得，缡紅就算是妖，也一定是個好妖，不止是因為她對自己和哥哥的救命之恩，還因為她看得出來，缡紅平日裏就算是面對有些許啰嗦的管家李叔也可以做到微笑的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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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數天前缡紅到沈府時，她就将這些事毫無隐瞞的告訴了她，只希望她能好好的活下去，她也告訴過哥哥，缡紅的身份不簡單，意外的是，他早已知道，卻還是念念不忘，思及此，她心中亦是多了幾分無可奈何，連燈謎都沒心思去猜了。
洛飛看着腰間的那只手，心底不自覺也有了一絲悸動，這感覺很陌生又令他有些歡喜。
缡紅按照他指着的路，摟着他飛到了目的地，缡紅帶着他在附近唯一一座涼亭頂上落腳，俯瞰着下面的萬千景色。
一大片火紅的楓林，林中寂靜，中間巨大的湖泊澄澈見底，周圍沒有燈火，只有天上一輪明月灑下寧靜的月光，滿月就着周圍的繁星和豔麗的楓林倒映在湖面上，遠離了鬧市的喧嚣，只能隐隐看見遠處渺小的燈火樓閣，缡紅的心在這一刻覺得格外平靜。
洛飛見她舒緩的眉角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大漠中，我在幾棵楓樹後發現的你，”他看着她，“你的血會落地成楓。”
缡紅輕輕笑了笑，倒是個聰明的人，“你覺得鳳凰這種鳥怎麽樣？”
“百鳥之首，傳說是一種不死不滅的神鳥。”
缡紅望着底下湖泊中的倒影，眼底有些淡淡的涼意，“鳳凰原本是最接近神的一族，神族與天同壽，擁有天地間最強大的力量，多少生靈曾以為神就是一切，可天外有天，在神之上還有天與地，多年前的一場天地浩劫，神族被天地規則盡數誅殺，隕落成為天上人間的一部分，對于天和地來說，許多神祗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天與地不再需要他們，其中包括鳳凰一族。”
洛飛靜靜聽着她的話，沒有打擾她。
“神祗的數量急劇減少，鳳凰本該被滅族，火神救下了唯一一只鳳凰，但那鳳凰的元神已經被消磨大半，難以生存，火神就将神宮的萬年火楓鑄成神器供那最後一只鳳凰養魂，鳳凰淪落成了一只器靈，神器加上鳳凰鳥的靈魂，可稱得上世界最罕見的寶物，後引得六界相争，直至掉落魔界，吸食了魔氣，又被仙界的人忌憚，他們殺不死鳳凰，所以想降服鳳凰為仙界效力。”
這段關于她身份的過往還是黑曜告訴她的，她也疑惑過，黑曜不過是只幾千年的魔獸，如何知道數萬年前的過往，還了解的那樣清楚，她問過他，但他就是不肯與她說明，總覺得他有很多事在瞞着她，雖然，他并無惡意，就像他說的，有的事，忘記了反而好，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對她這個每五百年便要忘卻一切的人來說，沒有回憶，沒有目的，真的，很無聊。
是鳳凰嗎？他知道她講的正是她自己，他也知道，她也許只是無意間想找人傾述一下，洛飛看着她望着湖面略有些空洞的目光，或許，她很孤獨。
“你們人類的重生是輪回，是轉世，是走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忘記前塵往事，”缡紅看向洛飛，“而我，是一次又一次的涅槃、忘卻，來換取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洛飛聽着聽着，心中突然覺得有些不妙，她有些反常。
随後，她的一句話就像一盆涼水澆在他心上，“入冬之前，我會離開這裏。”
“為什麽？”
“今年冬天會特別的冷，我的身體已經受不了人間的寒冬，城裏有人會在那個時候對我動手。”
洛飛聽着她毫無起伏的話語，突然有些心疼，他的手撫上她的頭頂，“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
缡紅看着他，這個人，從第一次遇見時，就給她一種不一般的感覺，現在也是，明明是一介凡人，卻大言不慚的說保護她，明明是個凡人，卻能在茫茫大漠中找到她，明明只是個凡人……
“你，有什麽願望嗎？”
洛飛一頓，放下手，看着她，此時她面色寧靜，認真的看着自己。
“你會幫我實現？”
缡紅搖搖頭：“不會，只是好奇，你這樣的人會有願望嗎？是什麽樣的願望。”
她，似乎開始了解他了，這，是一件好事。
“那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
“固執，”缡紅想了想，“但又很奇怪。”
洛飛挑了挑眉，輕輕笑了。
缡紅不知道他在笑什麽，只是覺得他笑起來很好看，比板着一張臉時要好看一些，“你以後可以多笑一笑。”
洛飛卻搖搖頭，“多笑易老，我不似你，不老不死。”他從未有那一刻像這樣怕老過。
缡紅沒想到他這樣的人還會愛惜自己的容貌，不過，他的臉的确保養得還算不錯，常年的風餐露宿上陣殺敵，卻能保持這樣實屬不易，只是，她目光緩緩看向他的手，這雙手，卻是滿目瘡痍，老繭橫生，不太美妙。
洛飛見她目光下移，看向了自己的手，不由攤開在她眼前，“它會保你平安，你可不要嫌棄它。”
他的話逗得缡紅一笑，是發自心底的笑意，她大約有些明白他的不同之處了，她以前一直很強，因為很強，所以從未落魄過，但自她醒後，發生了許多事，第一次體會到了被人救的滋味，第一次聽見一個人類大言不慚的說會保護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