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訴情
夜深人靜, 空氣裏還彌漫着濃郁的酒味, 昏暗的暖光将他們在地板上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魚麗看着裴瑾, 他仿佛是醉了,呼吸間還帶着酒氣,她恍惚了一瞬,覺得自己似乎産生了錯覺, 可當她望着裴瑾的眼睛時,又知道那不是。
剛才, 他真的說了那麽一句話。
是酒後吐真言嗎?她想着, 說道:“你喝醉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裴瑾怎麽可能就此放棄,他握住她的玉手,誠懇地說:“你同我在一起, 我不會辜負你。”
“書生,還是算了吧。”魚麗悵惘極了, “愛情來得快, 去得也快, 要是我們感情破裂怎麽辦,我只有你, 你也只有我。”
“不在一起也沒有你想的那麽好。”裴瑾低聲道, “愛而不得,可情難自禁,別說未來,從今時今日起, 痛不欲生,度日如年。”
魚麗不說話。
裴瑾把她拉進懷裏,在她耳邊輕輕道:“我娶你,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魚麗微微一震,心牆轟然倒塌,潰散成齑粉,她聲音顫抖:“當真?”
“絕無虛言。”裴瑾握緊她的雙手,“好嗎?”
魚麗看着他的雙眸:“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你不要恨我。”
“彼此彼此。”
魚麗想了想,還是不放心:“你真的不介意我以前……”
“你再這麽說我要生氣了。”裴瑾把她帶入懷裏,讓她坐在自己身上,咬着她的耳朵,“介意什麽介意,按你的說法,你是不是也介意我以前有過那麽多過去?”
魚麗點頭:“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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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後改過自新。”裴瑾緊緊擁住她,“你信我。”
魚麗頰邊出現兩個小酒窩:“可有的時候你也沒有辦法,還會有下一個小喬。”
裴瑾笑了:“我不怕,你那麽壞,會幫我趕走她們。”
“咄,想得美。”魚麗別過身去,但緊緊靠着他的胸膛。
裴瑾知道她已經答應下來:“麗娘,我不會辜負你,你放心。”
“別說這樣的話。”魚麗轉過頭來,正色道,“愛則合,不愛則分,這樣我們還能做朋友,我不要失去你。”
裴瑾卻說:“不,我永遠愛你。”
兩人四目相對,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裴瑾用臉貼一貼她的香腮:“餓不餓?我給你做點夜宵吃。”
“餓死了。”回答的人卻不是魚麗,蕭五打了個哈欠,“一碗雪菜肉絲面,謝謝。”
“我也是,多加肉絲。”這是揉眼睛的杜謙。
蘇浮白揉了揉臉:“那我要多加面好了,餓死我了。”
裴瑾氣樂了:“你們什麽時候醒的?一個個裝得真不錯啊。”
“麗娘,我不會辜負你。”杜謙掐着嗓子,模仿得惟妙惟肖。
裴瑾拔下花瓶裏的花枝丢向他:“閉上你的嘴。”
魚麗:“……”臉好熱QAQ。
***
次日早晨,魚麗一睜眼看見的就是坐在她枕邊的裴瑾,她詫異地瞪大眼:“昨晚我明明把你趕走了。”
“是,可我一整夜都不敢合眼,生怕是夢。”裴瑾輕輕撥弄她的額發,“所以坐在這裏,等到天亮。”
魚麗心中又酸又漲,但甜言蜜語到了嘴邊,她舌頭打了結,死活說不出來,只能抿一抿唇,笑說:“我還以為是來看我睡相。”
裴瑾扶住她的臉龐,湊近,魚麗無端緊張起來:“你幹什麽?”
“親你。”他湊過去,吻了吻她唇角上的梨渦,“真可愛。”
魚麗坐起來,烏發披了一肩,她伸出手臂,摟住他:“書生,你真的變壞了。”她把頭靠在他肩上,“不過沒關系,我也很壞。”
“我早說過了。”他輕輕笑,“我們很般配的。”
就在這一剎那,魚麗感覺到自己胸腔裏跳動的那顆心髒不再流血了,她似乎聽到輕輕“啪”的一聲,兩片心髒合攏,雖然還有一道猙獰的傷口,可已經黏連,想來過不了多久,就能結痂愈合。
她曾以為會流血至死,可誰能想到,在這樣一個清晨,陽光很好,暖風吹動白紗簾,她突然好了,劫後餘生。
魚麗覺得胸腔裏頓時暖和了起來,她與他耳鬓厮磨片刻,問:“你什麽時候娶我?”
“現在,立刻,馬上,我想這樣回答你,可是不行,我給你安排的身份只有十八歲。”裴瑾作繭自縛,追悔莫及,“現在女性二十歲才能結婚領證。”
魚麗咯咯笑:“那也好,我還有兩年時間可以反悔。”
“你還想反悔?”裴瑾佯怒,“現在就拖你拜堂。”
“不行,入鄉随俗。”魚麗從沒有哪一個早晨像今天這樣開心過,不洗臉不刷牙,還能和他竊竊私語聊那麽久。
裴瑾吻一吻她的額角:“你不介意我這樣對你吧?”
“不然你還想這樣對誰?”她瞪大眼睛。
裴瑾放心了:“來,起床刷牙洗臉,我熬了米粥,趁着那幾個酒鬼沒有醒,你先吃。”
“你們總是這樣?”她進衛生間裏洗漱。
裴瑾站在門外,隔着虛虛掩上的門和她說話:“對,次次如此,喝得爛醉,我是第一個醒過來的,給他們收拾爛攤子不說,第二天還得給他們做飯吃,所以寧願到老白家裏,大喬會安排。”
“我昨天那樣說小喬,會不會破壞你們感情?”她只用清水洗一把臉就光彩照人,施施然走出來,靠近他站定。
裴瑾握住她的手:“才不會,他們恨不得有外人來說句公道話,太熟了,反而開不了口。”
“唉,那麽漂亮的小姑娘,何必想不開,看上你這老菜幫子。”魚麗語氣痛惜。
裴瑾很幽怨:“……你怎麽不吃醋呢?”
“吃什麽醋?正常人看到三歲小女孩要嫁給男朋友還有吃醋的?”魚麗眨着明眸,大為不解。
裴瑾扶住牆:“我很痛心,你這樣會失去我的。”
魚麗旋過身,握着他的手,貼一貼自己的臉頰,笑容嬌俏。
裴瑾瞬間被治愈了。
這一刻,他有點相信面前這個披着十八歲少女皮的女人是個妖精了,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人為她神魂颠倒。
這麽看起來,還不算壞,要是真的壞,那就該是歷史留名的禍國妖姬了。
“你這麽看着我幹什麽?”魚麗松開手。
裴瑾捂着額頭:“見色起意,心猿意馬,快離我遠點,吃你的早飯去。”
魚麗莞爾一笑,像是蝴蝶一樣下樓去了。
廚房裏,有人捷足先登。
裴瑾就看着蕭五拿着勺子,一點沒客氣地撇走了米粥上最好的那一層米油,呼嚕呼嚕一飲而盡。
“就知道你要來這一招,也不怕燙壞你的舌頭。”裴瑾沒好氣地從旁邊的小罩子裏拿出一碗盛好的粥給魚麗,幸虧他早有準備。
蕭五渾不在意:“我這是天賦異禀,你不懂。”
他盛了碗粥,坐下來慢慢喝:“常青市有沒有什麽好吃的地方,我要去逛逛。”他們三個已經說好了,要在裴瑾這裏賴吃賴喝,不住上個十天半個月讓他好好伺候,不能消了這口氣。
裴瑾寫了張紙條丢給他:“這家店還行。”
蕭五滿意地把紙條收進了口袋裏。
吃過早飯,他就出門閑逛了,并且一點沒客氣地開走了裴瑾的車。
第二個起來的是蘇浮白,他也很自覺地去廚房喝粥,今天天氣好極了,裴瑾在花園裏把一枝枝鮮花剪下來拿去插瓶。
魚麗在落地窗前寫作業。
蘇浮白吃完早飯,正好看到她在磕磕巴巴地念單詞,他走到花園裏問:“她這是還在讀高中?”
“你見過仙女上過學嗎?”裴瑾瞥他一眼,“補課呢,可辛苦了。”
蘇浮白:“……”
裴瑾使喚他:“來,幫我修一修。”
蘇浮白就拿了剪刀幫他搞園藝,順便敲詐:“你酒窖裏的那些酒……”
“看中哪個拿哪個好了。”裴瑾很大方,他的酒窖裏有些是自家釀的酒,有些是從民間收集來的,與蘇浮白正規酒廠裏的不一樣。
蘇浮白滿意了。
太陽漸漸高了,他們收拾好園子進屋去,裴瑾給他倒了杯冰水:“你丢下家業來我這裏,沒問題吧?”
“能有什麽問題?”蘇浮白懶洋洋地躺在沙發裏,“我都這把年紀了,不趁着現在享受,難道等老了走不動再後悔?”
裴瑾笑了起來:“你想得開就好。”
“公司裏一堆煩心事,我已經在考慮出售股份,圖個清靜。”蘇浮白嘆氣,大喬不能生育,他也對孩子興致缺缺,沒有什麽非要傳宗接代的想法,兩個人也挺好,但偌大家業沒有繼承人,有些元老心裏就活動開了。
蘇浮白錢也賺夠了,想退休。
“那也沒什麽不好的。”裴瑾笑着說,“我就是在這裏準備養老。”常青市四季分明,氣候适宜,最适合養老居住。
蘇浮白有點心動,但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他還要仔細考慮一番,于是問起裴瑾來:“你呢,我聽大喬說你在做生意?”
“嗯,做一些高科技的小玩意兒,挺有意思的。”
蘇浮白也跟着笑:“我聽說小喬去找你麻煩了?”
“喬二小姐今非昔比。”裴瑾忍着笑,“這一招殺的我措手不及。”
“請你多包涵吧。”蘇浮白有點無奈,他的生意幾次遇到險情,都是靠裴瑾幫忙化險為夷,小喬想要打壓他,也不想想當年金融泡沫,多少人死在沙灘上,裴瑾憑什麽安然無恙?
裴瑾搖了搖頭:“別這麽說,終歸還是我惹了人家小女孩,我要請你和大喬多包涵才是。”
“喜歡不喜歡,這種事怎麽好說對錯,當年你有沒有招惹過她,我們還不清楚?”蘇浮白撇撇嘴,“癡男怨女是天底下最不講道理的人。”
他還安慰裴瑾,“大喬今天早上和我通電話,她陪小喬回美國了,這一次,應該算是真的了結了。”
裴瑾略感安慰:“希望如此。”
“在說什麽?”杜謙打着哈欠從客房裏走出來,也熟門熟路進廚房找東西吃,“唉,真懷念,在裴瑾家裏最好,沒有人管。”語氣雀躍地像是放了暑假的小孩子。
杜謙的夫人很給裴瑾面子,與其在外面和別的女人勾搭不清楚,不如叫他們幾個朋友在一起吃酒,所以一聽是在裴瑾家裏,就絕不多問。
幾十年了,還看得那麽緊,說不是真愛,誰信?要是真的沒了愛意,管他在外面勾三搭四。
裴瑾忍不住說:“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婵媛那麽愛你。”杜謙的夫人閨名叫做婵媛。
“我也愛她。”杜謙捧着碗,米粥喝得稀哩呼嚕,嘴巴邊上一圈粥油,孩子氣十足,“我最愛她,我第一次見她,她穿着藍色旗袍,和別人都不一樣。”
婵媛祖籍上海,她的父親攜家帶口逃亡至香港,白手起家,終成豪富,婵媛在香港長大,除了粵語,還會一口吳侬軟語,不知道是不是這風情讓杜謙對她情根深種。
可惜,這是孽緣的開端,他愛她,也愛別人,所以拈花惹草,可最愛她,故不肯放手,而婵媛呢,婵媛也是,明知道他的毛病,然而就是放不下,吵過,鬧過,差點出人命,就是不肯罷休。
他們不肯放過彼此,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可見這個世界上所有故事都能用三句話講完,唯有情感不行。
“作孽。”裴瑾輕輕嘆息,也不知道是為了杜謙,還是為了婵媛,亦或是為了其他那些不知道名姓的女人。
蘇浮白也跟着嘆氣:“何苦來哉。”
“你們不用管我。”杜謙喝完了粥,摸一摸肚皮,笑嘻嘻地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你當心哪天婵媛不要你了。”裴瑾警告。
杜謙狡狯地笑了:“那我出家當和尚去。”
“你這樣六根不淨,佛門也不收你。”
杜謙怪叫起來:“裴瑾,你當了那麽多年道士,還不是回到紅塵裏來,居然還好意思笑我?”
“紅塵?”魚麗從冰箱裏拿了一瓶冰可樂來,聽聞這句話,瞪大了眼睛,“我是天上的仙女,怎麽好說是紅塵?”
裴瑾笑翻了:“對對,就是,我得道了。”說完,自己忍不住,攬着魚麗的肩膀笑得停不下來。
杜謙悻悻:“厚顏無恥。”
“哪裏哪裏,不及閣下。”裴瑾十分謙虛。
杜謙氣得要打他,他同魚麗說:“我告訴你裴瑾以前的風流往事好不好?”
“呵,玉環飛燕皆塵土。”
她這樣雲清風淡,杜謙甘拜下風。
裴瑾收了笑聲:“你們倆想幹嘛幹嘛去,鑰匙在車裏,車在車庫裏,請便。”
“誰同你客氣。”杜謙甩手離開。
蘇浮白不等他說,也自覺站起來:“我同寶玉出去轉轉好了,省得留在這裏給你當電燈泡。”
“晚上回來吃飯,沒有海味山珍,用你的肉下酒。”杜謙嚷嚷道。
裴瑾不慌不忙:“這可麻煩了,那要長生不老了。”
“他當自己是唐僧。”杜謙誇張極了,他警告魚麗,“當心,哪天跑出來個國王叫‘禦弟哥哥’。”
“不怕。”魚麗仍然很淡定,“只要沒有一個雷公臉的猴子跑過來要我交出師父就行,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我是搞不定的。”
蘇浮白忍不住多看她兩眼,這小姑娘年紀輕輕,這樣沉得住氣,怪不得裴瑾會喜歡,又或許……是個巫行雲,誰知道呢。
“杜寶玉,走了。”他拍了拍杜謙的肩膀,“再留下來,裴瑾會打給婵媛,讓她來抓人。”
裴瑾忍笑點頭:“就是。”
杜謙果然慫了,頭也不回地往車庫去。
魚麗輕聲說:“你很喜歡他們。”
“做朋友沒得說。”裴瑾微笑道,人非聖賢,做朋友又不是選道德标兵,他們都有缺點,可是,他願意包容。
正如他們也包容他守着那個秘密一樣。
魚麗也很明白這個道理,她悵惘地說:“你運氣比我好,還有朋友。”
“你有過嗎?”
“有過。”她慢慢說,眼中流露出凄怆,“她憐憫我,收留我,可是,她愛的人愛了我,夜裏,她用一把剪刀劃破我的臉,深更半夜,把我趕出去,連衣裳也不給我一件。”
魚麗看向窗外,陽光太熱辣,刺痛她的眼睛,“她認定我勾引他,我沒有,可她不聽,她覺得他不愛她,是因為我有這一張面孔,而她沒有。”
“為了一個男人,反目成仇,”魚麗喃喃說,“以前有這樣的事,現在還有,我昨天看一個熱帖,閨蜜勾引男友,樓主不甘失敗,在婚禮上大鬧一場,出盡洋相,你說,為什麽過了那麽多年,這樣的事還時有發生?”
裴瑾想了想,說道:“因為使出百般手段,都是為了得到愛。愛情從人類蒙昧時就已經出現,一直到未來,哪怕人的五髒六腑都被機器所替代,也一樣存在。”
他攤了攤手,笑,“所以,再過一千年,癡男怨女,風月孽債,依然都在。”
“這麽看來,時間會改變很多事,但有些事,又完全無法改變。”
“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