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斬斷
華燈初上, 蘇浮白攜妻子大喬與妻妹小喬到了裴瑾家裏, 他們是最後一波, 蕭五在半個小時前已經到了,挽起袖子在廚房裏幫忙。
杜謙一聽到車聲,二話不說沖出來喊:“老白!這混蛋有一地窖的好酒,快來随我去!”
蘇浮白一聽有好酒, 丢下老婆和小姨子就匆匆跟過去:“挑最好的!”
大喬好氣又好笑,可也知道丈夫就那麽一個愛好, 管也管不住, 罷了。她與妹妹走進屋裏,裴瑾對她笑:“可算來了,馬上就能吃飯了。”
大喬愣住了,見到他的那一刻, 才明白為什麽杜謙說受到了驚吓。
毫無變化。
一瞬間,時光倒流, 他仍然是三十年前港島上的翩翩佳公子。
“介紹一下, 魚麗, 魚麗于罶的那個魚麗,”裴瑾主要是給魚麗指明一下攻略對象, “大喬和小喬。”
大喬不由看了妹妹一眼, 心中微嘆,但還是很大方地走過去:“你好,我是喬學而,這是我妹妹, 喬知之。”
魚麗很乖巧地叫人:“大喬姐姐,小喬姐姐。”
裴瑾一噎,低頭和她咬耳朵:“你六百多歲叫人家姐姐,居然叫得出口。”
魚麗瞥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勾魂攝魄,她靠在他肩頭,笑靥如花,可說的話就沒那麽好聽了:“你懂個屁!”
拿她當姨太太時舉例好了,當年肖臣将家中事務交給她打理,她成熟老練,可人家看着她這張臉心裏便輕視幾分,她不管做什麽,他們都覺得是小孩子故作老成,沒有底氣才如此。
而她若是如同少女般嬌憨天真,時而露出些許手段,人家便不敢輕視,覺得她很有幾分本事。
這個奇怪的現象魚麗迄今為止搞不明白,但這不妨礙她假扮少女,多年下來,早已爐火純青,夏楓他們到現在還覺得她是個純真少女,從未起過疑心。
也是,要是沒有這份本事,怎麽活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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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喬一無所知,見她乖巧,心中便有幾分好感,看一眼妹妹,她的視線就落到魚麗身上挪不開了。
裴瑾也發覺了,他立刻笑:“既然都來齊了,開飯吧。”他拉着魚麗進廚房去端菜,蕭五是臨時起意決定顯一顯身手,這會兒也做好了,把菜一一端上桌。
趁着端菜的間隙,裴瑾問魚麗:“有把握嗎?”
“是個美人,有點可惜。”魚麗故意道,“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說我是你表妹好了。”
裴瑾附耳過去,輕輕道:“悠悠我心,豈無他人,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魚麗瞥他一眼,不作聲。
蘇浮白和杜謙從地窖裏出來,一人捧了兩瓶好酒,洋洋得意:“今天非喝窮你不可。”
“盡管放馬過來。”裴瑾心想,巴不得你們喝醉,把我留書離開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然而,事與願違,裴瑾一坐下,酒杯就被倒滿:“先罰三杯,再如實招來,不然要你狗命!”
裴瑾:“……”他嘆氣,連喝三杯,最後倒一倒酒杯,一滴不剩。
衆人滿意了:“給你一個辯白的機會。”
裴瑾:“……先吃菜吧,要冷了。”說着,以身作則,給身邊的魚麗夾了一只蝦,還給她剝了蝦殼。
蕭五冷笑:“得了,有些人不想解釋。”
“也不把我們當朋友。”蘇浮白接口。
杜謙痛心疾首:“我們真是看走了眼!”
這一唱一和的……裴瑾想了想:“那你們問,我答,絕不隐瞞。”
他們就等着他這句話呢,連珠炮似的發問。
“當年為什麽要離開香港?”
“厭了。”
“你這是認罪的态度嗎?啊!老老實實說清楚!”
裴瑾不得不仔細說明:“真的是厭了,香港是富貴錦繡地,可玩了那麽多年,真的膩了,就想着離開。”
“這麽些年,你幹嘛去了?”
“我沒騙你們。”裴瑾說,“我去終南山學道了,當了好幾年道士,又覺得太清心寡欲,沒勁死了,就出國逛了一圈,又不想住在國外,幹脆就回來了,常青市氣候好,風景也不錯,就住下來了。”
“那為什麽不和我們聯系?”
裴瑾沉默片刻,才說:“大家總歸會失去聯系的,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麽分別?我知道你們過得好就行了。”
多年的老朋友,能聽得出他說的這番話是真心的。
可唯有魚麗明白他的心意,他們總是會老,會死的,如果現在不分離,未來也遲早要離別,那麽,與其是死別,不如生離。
桌子底下,她伸出手,握住了裴瑾的手,所有人都會離開他們,唯有彼此不會。
或許就是因為這份心情,才任由感情萌芽生長。
裴瑾反過來握住她的手,笑一笑:“快吃菜。”
他這溫情款款看在別人眼裏,免不了被嘲諷:“喲,話說得好聽,還以為你真要斷絕紅塵?那你留戀什麽美色?”
杜謙起哄:“就是就是,切了算了。”
“切了也不能四大皆空。”蕭五搖搖頭,感慨,“美食美酒美景美人,除非割了舌頭,挖了眼睛,不然都純屬做夢呢。”
裴瑾無語:“你們能不能盼着我點好啊?”
三個人異口同聲:“不能。”
裴瑾沒辦法,倒了酒,低聲下氣和他們賠罪:“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一句話都不說就失蹤,不該十幾年不聯系你們,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放過我吧。”
“認錯态度良好,考慮死緩。”
三個人依次和他碰杯飲酒。
這件事暫且就算那麽過去了,畢竟,也不是真要裴瑾如何,嘴上說着難聽的話,他們心裏是一直相信裴瑾之所以離開肯定是有苦衷的。
作為朋友,既然不能幫助他,那麽,至少也該支持他。
比起算賬,故友相逢的喜悅才勝過一切。
三杯酒下肚,開始發神經了。
杜謙拉着裴瑾哭訴:“裴瑾,你不知道,那個母老虎逼得我好苦啊!”
十八年沒有聽到這個開頭,裴瑾還有點懷念,順着他的話問:“那離婚嗎?”
“我對她還是有感情的。”杜謙涕淚俱下,“裴瑾,她當年多溫柔啊,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呢……還有香白,她想我娶她,雖然她也很好,但是我說過不能娶她,她還要用孩子威脅我……”
裴瑾說:“我也沒辦法。”
杜謙淚眼婆娑:“如果你是我你怎麽辦?裴瑾,你教教我吧。”
“……我不會同一時間招惹兩個女人。”裴瑾說的絕對是真心話,“這個不大厚道。”
“可是她們我都很喜歡,春花秋月,失去哪一個我都很難過。”
裴瑾失笑,摸摸他的頭:“是啊,哪一個都很好,配你足夠了,可你一個不夠,還要一個,寶玉呀,人的福氣只有那麽一點點,能有一個已經很幸運了,你太貪心了。”
“可她們也是願意留在我身邊的,就是不能和平共處。”杜謙擦了擦眼淚,“為什麽不能和平相處呢?”
裴瑾給自己倒了杯酒,揶揄道:“因為你在做夢呀。”
“世界上為什麽花好可以共月圓,春花卻不能共秋月?”杜謙黯然,“肯定是因為我太愚笨了吧。”
裴瑾想了一想,說:“也不是沒有可能。”
杜謙的眼睛瞬間就亮了,他拽住裴瑾的手腕:“我就知道你有辦法,裴瑾,你救救我吧。”
裴瑾悠悠道:“很簡單,你娶個崔箋雲,再納個曹語花,不就行了?”
蘇浮白和蕭五哄然大笑,手都端不住酒杯:“對對,裴瑾說得對,你找到她們就能享齊人之福了。”
“真要是如此,”杜謙竟然說,“我也是願意的,大家永遠在一起,快快樂樂的,有什麽不好呢?”
連裴瑾都拿他沒辦法:“癡情種。”
“多情種。”蘇浮白一人已經喝完了半瓶酒,哈哈大笑。
蕭五總結:“癡情又多情,最麻煩。”
“裴瑾是多情又薄情。”
“所以他自稱‘負情薄幸第一人’。”
說到這裏,蘇浮白嘆了口氣,勸妻妹:“小喬啊,你也看到了,裴瑾這個人最沒有良心,你別被他的臭皮囊騙了。”
蕭五也點頭:“最過分的就是這種人,冷心冷肺。”
他們今天來,也是為了解開這一段孽債。
小喬微笑着說:“你們都說錯了,裴瑾和我說,他對那麽多人薄情,只因為鐘情她。”
其他四個人都怔住了。
魚麗也不例外,她沒想到裴瑾說過這番話,眼波微微一動,可不露聲色,眨着眼睛看向裴瑾。
杜謙瞬間就清醒了:“真的假的?我不信。裴瑾對每個女人都很好啦。”他不知道多少任女朋友都說過這樣的話,“要不是裴瑾不喜歡我,哪裏輪得到你”,奇就奇在他并不生氣,還深以為然。
後來他們私底下問過裴瑾,怎麽不找一個,香港小姐,着名才女,難道他一個都看不上?他的回答還挺有道理:“選了這一個,另外的要傷心,幹脆一個都不選,大家都和和氣氣的。”
這倒是,後來那位才女所着小說改編的電影,還指名要那位港姐來出演主角,美人惜美人。
蕭五給他使眼色:“我是信的,裴瑾也老大不小……了,”說這句話還是有點心虛,但後面就很順暢了,“是該定下來了。”
甭管裴瑾是不是真的鐘情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這壓根不重要,重要的是先讓小喬死心。
就杜謙個二缺,腦子少根筋。
蘇浮白也跟着笑:“這是好事。”他也給杜謙使眼色,杜謙明白過來,笑嘻嘻地說:“不過我也理解,衆裏尋他千百度,我懂。”
“好和你比?”蘇浮白沒好氣地說,“尊夫人沒有一腳把你踢到太平洋,已經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了,就你不知好歹。”
他們的插科打诨沒有讓小喬轉移注意力,她問裴瑾:“是這樣的嗎?”
“是。”裴瑾的聲音清晰有力。
小喬的面色在昏黃的燈光下也蒼白一片,大喬輕輕在她耳邊勸說,她不聽,咬着嘴唇道:“你确定自己不會辜負她,不會移情別戀?裴瑾,你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有過承諾,如果這一次,你敢說這句話,我就放棄,你發誓給我看。”
裴瑾嘆了口氣,舉手道:“好,我發誓,裴瑾今生今世,如果辜負……”
“啪!”魚麗猛地放下了酒杯,臉色一沉,“她讓你發誓你就發誓,閉上你的狗嘴。”
裴瑾立馬噤聲。
“喬知之,做人不要太過分,我和裴瑾怎麽樣,我們能不能走到最後,他愛不愛我,我愛不愛他,是我和他之間的問題,幹你屁事?”魚麗冷冷問,“你有什麽資格幹預?”
她這話說得太難聽,完全不顧多年情誼,可誰也不出聲。
“裴瑾和你有瓜葛嗎?你說出來,他哪根手指碰過你?”魚麗慢慢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有的話,我剁下來送給你,沒有的話,請你閉嘴,不要再來糾纏他。”
裴瑾:“……”現在相信她以前當過姨太太了,這架勢比雪姨還足。
小喬的臉色難堪極了,從小到大,她都沒有受過這種屈辱。
“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我不信他沒有說過,裴瑾這個人再壞,這一點良心還是有的。”魚麗慢慢道,“喜歡不喜歡的,沒有緣由,不是你不夠好,是他喜歡我,就這麽簡單。”
小喬站起來,一語不發,轉身就走。
大喬低聲道:“我去勸她,”她和裴瑾道歉,“今天給你們添麻煩了,她被我和爸爸寵壞了。”
魚麗牽牽嘴角,三十多歲的人了,還能像小女孩一樣,當然是家裏人寵得好。
裴瑾清了清嗓子,看了魚麗一眼,這才說:“沒事沒事,都是我不好。”
大喬匆匆離去。
桌上的氣氛一松。
蕭五忍不住說:“老白,你這妻妹真是十八年沒有變。”
“家裏人寵嘛,順風順水,誰敢不給喬二小姐面子。”蘇浮白也跟着嘆氣。
杜謙同情小喬:“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小喬也是性情中人,只是可惜了。”
魚麗坐下來,臉皮松弛,變回二八少女,她往碗裏夾了滿滿一碗菜:“好了,事情解決,不負所托,錢貨兩訖,我要去看電視了。”
裴瑾:“……翻臉太快了你。”幸福離開得太快,還沒有适應過來。
“我還可以更快一點。”魚麗捧着一碗菜站起來,居高臨下看着他,“從現在起,你再敢抱我一下,我就剁了你的手,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