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印章
裴瑾從衛生間裏出來, 沒有直接回去, 而是準備到窗口透個氣, 順便問問家裏的追劇少女吃過飯沒有。
剛走到盡頭,便聽見一個熟悉的女聲:“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了,我說過我們已經分手了……是, 我就是看中了他有錢,可以了吧?沒錯, 我嫌貧愛富, 我就是個拜金的女人,你不要再找我了。”
裴瑾立即分辨出這屬于姚煦的女伴庭庭,正想避開,那個女孩卻已經看見了他,神情大為尴尬。
裴瑾馬上作出反應:“咦, 你也在這裏?”
庭庭知道他無意追究剛才的事,感激地笑一笑, 她與原先的男朋友分手, 花了大力氣追上姚煦, 當然不想把事情搞砸。
“我好像走錯了路。”裴瑾說罷轉身要走,庭庭叫住他:“裴先生?”
裴瑾停下來,笑一笑:“有什麽是我可以幫你的?”
庭庭苦澀道:“我這樣的人,你很看不起吧?”
“人各有志。”裴瑾溫和道。
他對這些女孩并無愛憎,大千世界,不可能人人都老老實實一步一個腳印,總有人會走捷徑, 比起販毒這樣害人害己的事,庭庭與姚煦你情我願,不曾妨礙他人。何況,女人想嫁金龜婿,也有男人想娶白富美,這種私事半點也不稀奇,何必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手畫腳?
庭庭有些高興,笑起來露出一顆小虎牙:“我打小苦慣了,笑貧不笑娼,我愛錢,我承認。”
裴瑾笑了,并不是所有貧苦人家的女孩都會走這條路,不過,這樣坦誠倒是難得,所以他說:“我也愛錢,不然何必掙錢?”
“謝謝你,裴先生。”庭庭對他笑一笑,“那麽,我先進去了。”說完,頓一頓,妙目盯牢他。
裴瑾輕輕道:“我來這裏的時候就沒有人。”
庭庭放心了,腳步輕快地離開。
裴瑾回到房間時,晏岚已經回來了,似有心事,他也不多問,好端了甜粥上來,裴瑾盛了一碗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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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岚接過來,朝他笑了一笑。
她剛才和孔倩倩出去,其實只是上了個廁所,孔倩倩提點她:“這種場合,喝酒是免不了的,吃過了再來,絕對不要多吃,會讓人笑話,但不可以不吃,會讓主人家沒有臉面,還有,他走了你才能透口氣,不要自己自作主張。”
聽聽這些話,這哪裏是當女朋友,明明是來當小丫頭的。
孔倩倩給自己補了補妝,看晏岚不說話,就知道她還是不死心,她想與她打好關系,便多嘴再說一句:“想要自尊,就別走這條路。”
這句話說中了晏岚的心事,她是有點想要再努力一下的,可是,做得再好,不過是姨太太,裴瑾早就說過不會娶妻,那麽……真的有意義嗎?
即便是喜歡他,她甘心過這種日子嗎?晏岚低頭看着青花瓷碗裏的桂花糖粥,慢慢嘗了一口,應該是很甜的,可她卻吃出一股苦味來,萦繞在口腔裏,怎麽都揮之不去。
庭庭倒是好本事,面上分毫不顯,笑着說:“這家會所的粥做得不地道,應該是放豌豆的,他們放了百合和蓮子。”
裴瑾也跟着嘗了一口,怔了片刻,笑了,問那個侍立一旁的旗袍女子:“你們這裏的老板,莫非是姓王?”
“是。”
封逸這次是實打實意外了:“裴先生認得這裏的老板?”
裴瑾用勺子舀了舀碗裏的粥,一粒粒都散發着桂花的甜香:“猜的,老板娘在嗎?”
“這個不清楚。”也不是沒有人要見過老板,一個個見過來,豈不是掉了身價,旗袍女子曉得怎麽應付。
裴瑾笑了笑:“我不為難你,你去和她說,裴瑾在這裏,請她來見一見故人。”
“好,您稍等。”
不到五分鐘,門便被推開了,一個穿着絲綢長裙的美麗女人走了進來,風姿綽約:“裴瑾?”
“你好啊玉子。”裴瑾微笑着看向她,“一別經年。”
王玉子看到他的臉,才知道自己不是幻聽,她訝異極了:“我還以為是我聽錯了,又或是同名同姓,沒想到能再見你,”她說着眼眶就紅了,“真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晏岚不禁仔細打量這個女人,她看起來有四十歲了,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但保養得宜,依然是個風情萬種的大美人,有些女人的美不會随着年齡的增長而消逝。
她是什麽人?裴瑾的從前嗎?
“故人相逢,哭什麽。”裴瑾指了指那碗桂花糖粥,“我一吃就曉得是你了,那麽多年了,還是這些花頭。”
玉子斜靠在他的椅背上,風韻楚楚:“你還記得。”
“我一直都記得的。”
封逸在一旁看了半天,笑着說:“玉子,我也算是你們這裏的常客了,也不曾見過你這樣,你同裴先生是舊識?”
“何止是舊識?”玉子盈盈笑,“這是我的大恩人呢,我在香港的時候,多虧他幫我。”
香港?晏岚想起來似乎有過這麽一種說法,現在包養的習慣都是從香港那邊帶進來的,那裏有不少富商都有二房三房,後來傳到了深圳,又到了內地。
玉子仔細端詳着裴瑾的樣貌,不禁感慨:“那麽多年,你和當年看起來一模一樣,我卻是老了,裴瑾,你今年……恐怕也要到四十了吧。”
“可能還要再大一點。”裴瑾笑了笑。
這倒是把其他人吓了一跳,房間裏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去看他的臉,裴瑾劍眉星目,一表人才,怎麽看都是個年輕人,過三十都勉強,四十歲往上?開玩笑嗎?
晏岚心裏更是咯噔一聲,她一直以為裴瑾不到三十歲,怎麽可能?
盧意興帶的女伴年紀最小,還帶着幾分天真氣:“真的嗎?裴先生。”
“騙你做什麽,”裴瑾笑着點了點玉子,“我初見她的時候,她才十八九歲呢。”
“呀,那老板娘今年……”
玉子笑罵道:“怎麽可能告訴你們,太沒禮貌了,不過少說也有十幾年了。”
“老板娘和裴先生是怎麽認識的?”
裴瑾笑而不語,玉子看他沒有阻攔,便說:“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想我是不是以前給裴瑾做小是不是?我要是給他做小,早就當富家太太了,哪裏要我自己出來讨生活。”
“玉子,我早說過了,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到今天不用看他臉色,多好。”
玉子搬了椅子坐到他身邊,給他端了一盞茶:“那個時候年紀小不懂事,他對我好啊。”
“杜謙是塊寶玉,待你好是真的好,對你也是真心的,可好是沒有用的。”裴瑾接過茶盞,“十幾年了,你該想明白。”
庭庭能被姚煦看上,自然不是空有臉的花瓶,聽到這裏,她已然有了猜測,笑問:“啊,難道是香港那個杜才子?”上個世紀,香港因為歷史緣故,不像內地,文壇歌壇都湧現了大量精彩作品,其中,杜謙作詞寫曲、小說劇本、影評雜文無一不精,堪稱一代才子。
才子也有點才子的小毛病,他岳父是香港着名大亨,夫人強勢,他還偏偏愛拈花惹草,這也罷了,還不低調,不是寫首歌懷念一下,就是寫篇文章感懷一下美好的相遇,多少年了,風流韻事還為人津津樂道。
姚煦心裏對那些風流韻事很不以為然,他只對杜謙有點興趣:“裴先生和杜才子認識?”
“何止是認識,杜謙還得管他叫師父呢,詞曲都是他領進門的,人家不知道而已。”玉子對杜謙還懷着怨氣,恨不得把他貶到泥地裏。
裴瑾拍了拍她的手:“不要聽她瞎說,大家是朋友,杜寶玉還教我拍電影呢。”
“反正在我心裏,你比他好。”
“那是因為我幫過你,你就偏向我了。”
玉子和杜謙好的時候懷上了孕,被家裏的大婦知道了,不僅把杜謙打了一頓,還氣勢洶洶要來找玉子算賬,杜謙沒辦法,來求裴瑾幫忙,請他收留玉子。
裴瑾同意了,不僅收留玉子到她懷孕生産,還送她出國念書,對玉子而言,那個讓她懷了孩子卻沒有辦法保護她們母子的男人,再有才華,再有能力,也比不上有再造之恩的裴瑾。
她為他感到不服氣:“當初你們幾個刻章,你和杜謙就該換一換才對。”
“啊,我曾聽聞杜才子有一方印章,刻的是‘錦繡詩腸多情種’,一直被傳為佳話呢。”庭庭對這些文人雅士非常了解,立刻說出了來歷。
玉子笑着說:“是有這麽回事,那天他們四個朋友喝完酒說要連詩,人人取別號。”
庭庭眨了眨眼,思忖片刻,道:“我記得除了杜才子以外,還有兩位,一個愛美食,所以叫‘嘗遍百珍老饕客’,一個愛美酒,所以叫‘浮生當浮一大白’,那麽,裴先生是什麽?”
這四方印章之事一直廣為流傳,引以為佳話,可說有四方,另一方卻從未有人見過,大家數遍了那個時代同樣盛名的才子,一無所獲,便猜是個女子,所以不為人所知。
“噢,這個呀。”裴瑾想了想,笑意深深,“負情薄幸第一人。”
一言既出,滿堂皆靜。
晏岚眨了眨眼睛,心想,是這樣嗎?那倒也是挺貼切的,原來,在遇見我之前,他就有那麽多的故事,他負過的人,也不止我一個,或許這就是報應,他負心的人太多,所以,縱然他那麽好,所愛的人,偏偏不愛他。
半晌,玉子才岔開話題道:“哎喲,你們怎麽喝葡萄酒,我記得你是愛喝汾酒的,正好我那裏有,今天不管怎麽樣都要同我喝一杯才行。”
“佳人有命,怎敢不從?”
玉子便取了汾酒來,先給自己倒滿,一飲而盡:“第一杯謝你當年收留之舉,”再到第二杯,“這一杯謝你活命之恩,”再第三杯,“最後一杯,謝你當年成全之義。”
杜謙的正室當年是追着鬧上門來的,找不見她,就用高額賞金懸賞她們母子,她被吓得差點流産。
最後是裴瑾做了和事老,讓杜謙發誓一刀兩斷,才保下她一條性命,可也勸她:“凡事總有先來後到,她是明媒正娶,你算什麽呢?這件事論起來,是你和杜謙對不起人家,就當吃個教訓,以後不要再走這條路,我送你出國,以後重新開始吧。”
于是她離開香港去了美國,和一個洋人結婚,又離婚,最後回到了內地,開了這家會所,一眨眼,竟然已經十幾年過去了。
裴瑾也給自己的杯子滿上:“第一杯慶祝我們他鄉遇故知,第二杯希望你愛恨兩忘,第三杯……”他想一想,“願世間少一些癡男怨女吧。”
他将三杯酒一飲而盡。
“你這麽說,”玉子嘆氣,“是叫我不要把你的行蹤告知她了,那麽多年,她可一直都沒有結婚……”
裴瑾微笑起來:“她?她是誰?卿卿那麽多,我不記得了。”
玉子怔住了,半晌,微微一嘆。
卿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他人。
***
從會所裏出來,已經是月上中天,大家都喝了酒,姚煦與他很有共同話題,約好有空一起去喝酒,封逸更明顯一些,他既然多少試探出了裴瑾的家底,便想真心真意追求魚麗了。
“裴先生,改天請你和裴小姐去喝茶可方便?”
裴瑾看着他:“你要約她,我是沒有意見的,只不過你要清楚,我這個人是很雙标的,朋友尋歡作樂是一回事,追求她的人,不可以,你要是斷不幹淨,就別去見她了。”
說到最後,他的目光已經落到了孔倩倩身上,她臉上出現了明顯的驚慌,不由看向封逸。
封逸笑了笑:“這些不過是逢場作戲,裴先生應該明白的。”
“逢場作戲也不可以。”裴瑾拒絕地異常幹脆,“要不然,你就別去招惹她。”
晏岚意外地看着裴瑾,她還從來都沒有見過他這樣不留情面的時候,裴小姐?是他的妹妹嗎?
封逸客氣地笑着,可沒有答話,他想,雖然裴瑾身家豐厚,可結識的都是文人騷客,往好了說是風流,往低了說,無權無勢,一支筆杆子,有多大的能耐?
魚麗,他是要定了,哪怕裴瑾不肯,那也無所謂。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和封逸的腳步都頓住了。
夜色如水,伊人宛在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