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場雨
第7場雨
雨落得很歡快,透明的玻璃上水漬斑駁。外頭的世界仿佛上個世紀無聲的老電影,是陰冷而又沉默的。
跟沈君瑜約的是下午三點。童時譽來得早,堪堪不過兩點半就到了時差咖啡廳。
雨天,咖啡廳裏客人不多,零星幾個散落各處。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掏出手機,百無聊賴的打發時間。
和沈君瑜一樣,童時譽同樣不喜歡下雨天。雨天,城市的交通就會受阻。若是遭遇暴雨,市區的交通甚至會癱瘓。每當這時,交警往往是最忙碌的。市中心的每條主幹道都能看到身穿熒光綠制服的交警,他們吹着口哨,在奮力地疏散擁堵的車流。
刷刷手機,又時不時擡頭看看窗外。半個小時很快就打發掉了。
沈君瑜是掐點到的。整三點,不偏不倚。
他不經意間擡頭,年輕女人清瘦羸弱的身影便映入眼簾。
她撐着一把透明的長柄傘,面色寡淡,霧霾藍的風衣寬松的罩在身上,裙子長至小腿肚,她整個人身姿高挑,娉婷婀娜。
童時譽時常會覺得恍惚,眼前這個女人明明衣着得體,妝容精致。濃眉大眼,五官端正,和當紅小花旦紀想有幾分相像。光就長相而言,是個十足的美女。
他真的很難将眼前這個人跟那個雨夜裏那個瘋狂咆哮的女人聯系在一起。
兩人視線相撞,她毫無表情,可他卻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毫無預兆的劇烈地跳動了兩下。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他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快步朝門口走去。
右手即将碰到門把,他倏然回神,在心裏暗罵自己鬼迷心竅。
真是見鬼了!他的車被人撞了,他這麽急不可耐的做什麽?
——
咖啡廳裏放着舒緩的輕音樂,前臺幾個妹子正在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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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童隊,我來晚了。”沈君瑜擡手拂了拂身上沾染的水珠。
話是這麽說,可言語中卻聽不出任何歉意。
雨水在她雙肩暈散開,霧霾藍的風衣漸漸變了顏色。落在肩頭的長發,發梢處也隐約可見透明的雨絲。
“不晚。”童時譽擡起手臂,看了眼腕表,“剛好三點,沈小姐很守時。”
沈君瑜下意識看向了童時譽的額頭。他已經拆掉了紗布,有一道明顯的傷口正在結痂。不過這樣也沒能影響男人帥氣逼人的長相。
比起葉初陽,童時譽的長相明顯要偏硬朗一些,五官也更顯得立體深邃。不過那雙桃花眼又稍稍消融掉一些他與生俱來的冷硬,整個人似乎又柔和了一些。
兩人面對面站在咖啡廳門口,ISSEY MIYAKE 的一生之水,這個熟悉的味道又開始往沈君瑜的鼻子裏鑽。
她貪婪地嗅了嗅,她很懷念這個氣味兒。
“給我。”男人自然地朝她伸手。
“什麽?”沈君瑜怔住了,一時間搞不明白童時譽找她要什麽。
“傘。”男人言簡意赅。
“哦。”她忙把手裏的傘遞給男人,傘尖正在簌簌往下掉水。
童時譽接過她手裏的雨傘,轉手給放在了咖啡廳專門給客人放傘的傘櫃裏。
沈君瑜:“謝謝。”
男人音色清潤舒緩,“不客氣。”
兩人快速坐下,沈君瑜脫了被雨淋得半濕的風衣外套。只單穿一件小碎花襯衫。那襯衫的衣領處有一小圈荷葉邊,領口寬大,襯得女人的脖子修長漂亮。那條鉑金項鏈也露出了全貌。魚尾吊墜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童時譽沒管住自己的眼睛多看了兩眼。
沒過一會兒就有服務員過來點單了。
服務員禮貌地問:“兩位喝點什麽?”
童時譽禮貌的把菜單推給沈君瑜,輕聲詢問:“沈小姐看看喝點什麽。”
沈君瑜垂眸瞥一眼,聲音清冷,“不用了,謝謝。”
童時譽:“……”
男人面色一僵,眯了眯眼睛,知道自己又多管閑事了。
“給我來一杯拿鐵。”
服務員點點頭,“好的先生,您稍等。”
服務員一離開位置,沈君瑜就開門見山地說:“童隊,我趕時間,我們速戰速決吧。”
童時譽微微挑了挑眉毛,施施然反問:“沈小姐休假也這麽忙?”
“晚上有個飯局。”沈君瑜強壓制住自己的壞情緒,胡亂找了個理由搪塞男人。
“那咱們就抓緊時間。”只見男人從雙肩包裏翻出一張收據,“車已經修好了,一共花了一萬一,這是收據,沈小姐看一下。”
沈君瑜的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面,只想趕緊結束回家。她胡亂看了兩眼,根本就沒仔細核對,擡頭就對童時譽說:“你把支付寶賬號給我,我轉給你。”
她這麽幹脆,倒是完全出乎童時譽的意料。
“好。”他快速點開支付寶,心思微妙的轉了一轉,忙退出支付寶界面,繼而壓低聲音問:“微信可以嗎?”
沈君瑜擡眸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寫着考究,晦暗不明。不過她不願拖時間,倒也沒有說什麽。
童時譽暗自慶幸,松了口氣。
兩人加了微信,沈君瑜迅速就把錢給他轉了過去。
錢貨兩訖,從此不再有牽扯,這樣很好!
“可以了。”沈君瑜收了手機。
童時譽:“你那位朋友還好嗎?”
“誰?”
“開車那個。”
沈君瑜這才意識到童時譽問的是陸臻。他應該也是知道了這兩天鬧得沸沸揚揚陸臻酒駕的事情。
“謝謝童隊挂念,我朋友她挺好的。”沈君瑜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背上包,淡聲道:“我趕時間,先走了。”
男人靜靜地看着她蒼白的臉色,多嘴問一句:“沈小姐的臉色看着不太好,是人不舒服嗎?”
“我沒事。”女人态度疏離,聲音冷淡,明顯是不願多加逗留。
童時譽卡在喉嚨口的話硬生生給咽了回去。他本來還想捎她一層的。看來又是他多管閑事了。
沈君瑜推開厚重的玻璃門直接走了。
隔着一層透明的玻璃,女人柔弱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蒼茫的雨霧裏。
那麽纖細的一抹背影,讓童時譽覺得她像極了那些在水面上飄浮的浮萍,無根無枝,又無所依托。
沒過一會兒服務員來給他上拿鐵。香濃的奶香在空氣裏飄浮,糾纏着人的呼吸。
他貪婪地聞了聞,五髒六腑似乎都被這濃郁的香氣給填充滿了。
看着這杯香氣袅袅的拿鐵,男人不禁露出笑意。
還真是速戰速決,都沒等到這杯拿鐵上桌,事情就已經順利解決了。而沈君瑜不做任何逗留,直接走了。
他說不出自己到底是失落還是怎麽的,總之這心裏就是不怎麽舒服。
這個女人是真的冷淡,就像是一塊千年寒冰,不易融化。更像是一只刺猬,總是将渾身的利刺豎起來,随時都能夠紮疼人。
童時譽不趕時間,沈君瑜離開後,他又一個人在咖啡廳裏坐了坐。
這期間他給林清致打了個電話,叮囑他多注意市區的路況。大雨天最是容易出事。更何況時逢金秋,是旅游旺季。宛丘最近這段時間游客激增,人流量相當的大。情況不容樂觀,不可掉以輕心。
喝完那杯拿鐵,童時譽起身回家。
在傘櫃裏取了自己的格子傘。眼神不經意間又瞟到了那把透明的長柄傘。
這是沈君瑜的傘,她剛剛離開咖啡廳的時候忘記帶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掂在手裏,發現金屬傘柄上刻有幾個細小的英文字母——Raining on No.6。
中文翻譯過來就是6號有雨。
他下意識就摁亮手機屏幕,上頭顯示的時間是2018年10月6日。
他記得很清楚,第一次見沈君瑜是在6月6日,一個舉國重視的日子,高考前一天,全城戒嚴。
每年高考好像都在下雨。下雨似乎已經成為高考的标配了。今年倒是與往年不同,6月6日那天特大暴雨。超強降雨,将宛丘一整個夏天的雨都給下了。反而到了7號8號那兩天,整個西南地區是大晴天,天氣好得不得了,反差巨大。
而沈君瑜則在6號那天晚上酒駕。在錦翎路上遭遇追尾,差點死在車裏。一整條路的交通因為她而徹底陷入癱瘓。
他和隊裏的兄弟大半夜出警。頂着瓢潑大雨,渾身透濕。
林清致那家夥更是将罪魁禍首的祖宗十八代都給問候了一遍。
一整條的交通癱瘓掉,車子堵得到處都是,他的情緒也很不好。
敲碎車窗玻璃,撲面而來全是酒氣。他頓時火冒三丈,對着罪魁禍首怒吼:“你特麽想死是不是?喝這麽多酒!”
而罪魁禍首卻是個女人。蓬頭垢面,披頭散發,衣服上血跡斑斑,揪着他的衣領厲聲诘問:“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
歇斯底裏,眼神悲恸而絕望,看不到一點生的希望。整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被氣的說不出話。如果是男人,他的拳頭或許早就招呼過去了。愣是硬生生給克制住了。
憤怒的同時,卻恍惚之中窺見了一個無比絕望的靈魂。
6月6日到10月6日,不知不覺已經四個月了。時間倏忽而過,毫無預兆。
思緒萬千,回憶來得猝不及防。
童時譽小心地抖落掉那把長柄傘上面的雨水,扣上傘扣,将它帶回了家。
***
走了幾步路,沈君瑜這才意識到自己忘記拿雨傘了。
不過她已經不願再折回咖啡廳拿傘了。一把傘而已,懶得折騰,不要也罷。
好在雨已經慢慢停了。倒也不至于會淋太多雨。
宛丘的雨就是這樣,下一陣,歇一陣,下下歇歇,毫無規律可言。
一離開時差咖啡廳,沈君瑜攔了輛出租車回家。
坐在車上她調出不久前添加的童時譽的微信,毫不猶豫的就給删了。
這事兒成功解決也算是一件好事,最起碼以後都不用再跟童時譽打交道了。
出租車穩穩當當的停在自家門口。
沈君瑜下了車,卻意外的發現自己家門口停了輛黑色的奔馳。
流年不利,不速之客造訪。
這車她很熟悉,看一眼就想閃人。
不過來人明顯比她速度更快,降下車窗眼疾手快地叫住她:“君瑜小姐。”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四十多歲,一身筆挺的深色西裝。
男人從副駕上走下來,步伐從容穩健,面容親切和藹,淡聲開口:“君瑜小姐,廳長讓您回去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 童隊的日常。
今天把老婆捂熱了沒?
童隊:木有!s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