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程紅玉唧唧喳喳地說着, 又道:“聽說這門親事還是皇後娘娘提出來的呢,這次十三王爺南邊之行大大有功, 如果趁機成親,那可是雙喜臨門的好事。”
她說了一會兒又看養真:“你怎麽不言語?”
養真想了想,說道:“長輩的事情, 我也不好說什麽,以後定下來再說吧。”
程紅玉瞧着她認真的樣子, 嗤地笑了。
養真問她笑什麽, 程紅玉笑說道:“你看看你這滿臉的正經,你是不是擔心王爺娶了親,或者王妃是個厲害的人,以後就對你不好了呀?”
養真呆了呆, 才笑道:“你在瞎說什麽?”
程紅玉道:“那你方才發什麽愣?這本是大好事……畢竟王爺這般年紀了,換了別的男子是這個年紀, 早就有許多子女了呢。”
養真知道她說的是實情, 但是趙芳敬的情形顯然跟別的什麽男人不同。養真便道:“十三叔想什麽時候成親, 或者娶誰,都看他自己的意思罷了, 就算他不想娶自然也是應當的。”
程紅玉詫異:“這是什麽話?難道你忘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養真笑道:“忘是忘不了,但是姻緣這種事,我覺着還是順其自然最好,別說是十三叔,就算是咱們女孩子, 若是不想嫁又怎麽樣?自己一個人難道活不了麽?”
程紅玉大驚:“你這丫頭在說什麽胡話?去了南邊一趟,是從哪裏聽來這些歪理邪說了嗎?”
養真低頭:她這卻是句句實話。畢竟她自己就曾是不幸婚姻的受害者,如今若能給她自己選擇,她寧肯不去嫁人,幹幹淨淨的什麽事也沒有。
程紅玉歪頭看了她半晌,突然說道:“你自己都是定好了的,卻偏來說這些,你哪裏像是我們這些沒着落的人……你有十三王爺疼顧,又是這樣的命格,将來的歸宿自是不愁……”
養真聽她話中隐約有傷感之意,忙按下心緒,看着她道:“好好的你又怎麽了?難道你們家逼着你怎麽樣?你是公府的小姐,家裏自然會給你挑極好的人家。”
程紅玉瞅她一眼,起身走開:“你哪裏知道我的心事。”她說了這句,忽地跺足:“罷了,好好地怎麽說起這些來了,怪可笑的。”
養真見她欲言又止,心中想了想,也猜到程紅玉的“心事”大概是什麽,從她的言談舉止裏早就看出她對趙曦知有意,恐怕程紅玉擔心府內的安排不如她的心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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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真本想勸一勸程紅玉,讓她不要把心放在趙曦知的身上,畢竟趙曦知早就心有所屬,桑落那個人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但是看着程紅玉的臉,那些話卻又無從說起。
兩個人正沉默中,門外響起程晉臣的聲音,笑道:“你們說完了沒有?”
原來程晉臣雖然不在屋內,但也沒有走遠,只在門口上默默地聽着,這會兒見她們停下,便走了進來。
養真忙叫他坐,又叫杏兒倒茶。
程晉臣笑問道:“妹妹這房子是什麽時候置買的?倒是精致又整潔,跟別的地方的不同。”
養真笑道:“是薛叔叔先前張羅置買的。”
程晉臣道:“想不到薛大叔除了是軍中好手,也有這樣經商的眼光,自從皇上下令規整西城後,這裏的房價何止翻了五六倍?”
程紅玉聽了精神一振:“妹妹,那這裏是你的名下産業,還是那位薛大叔的呢?”
養真抿嘴笑道:“算是我的名下。”
程紅玉嘆道:“怪不得你不想住在喬家,到了這裏,天不管地不管的豈不自由自在?”
養真道:“如果不是實在住不下去,誰願意往外跑呢。”
程晉臣聽到這裏說:“我回來後也聽說了,是喬家的老夫人太苛刻了,差點兒把侯夫人害死,只不過妹妹帶了夫人去後,聽說老太太哭天搶地,還要到順天府去告呢。真是不知所謂。”
養真也略聽聞過,只是并沒有放在心上。
且又叮囑杏兒跟齊嬷嬷等,不要把外頭聽見的風言風語跟謝氏說起,免得對她身子不好。
程紅玉也說道:“遇上那樣不曉事的老人家,真不知該怎麽辦,你們府裏的大太太也算是賢惠了,她卻仍是這樣不依不饒的,幸而是遇到了你,也只有你,不然的話,好好的人也不知道會怎麽了局了。”
若不是養真這個特殊的身份,放眼天下,沒有第二個小輩敢做這種驚世駭俗的事了。
就算是養真,朱老夫人還心心念念蠢蠢欲動地想要上告呢。
那兩天整個京城裏幾乎都在談論這件事,榮國公府也不可免俗,其他的地方,因為不知道朱老夫人的為人,只以為養真是小輩肆意妄為、不近人情之類,不免有些說養真如何如何的話,但是榮國公府的孫老夫人是最讨厭朱老太太的,加上程晉臣程紅玉又跟養真交好,所以跟別的地方不同。
程晉臣跟程紅玉坐了半晌,養真本想留他們吃中飯,他們兩個卻因為沒有跟家裏說,所以仍是要去,只在臨去的時候程晉臣說道:“橫豎如今妹妹出來了,見面也方便,我改日再來探望。”
才送程家姐弟出門,卻見薛典帶了仲春正好在門前下馬,仲春見了程晉臣便忙過來行禮:“小公爺!”
程晉臣笑道:“你跟着薛大叔見多識廣的,越發出息了。”
仲春紅了臉,薛典卻道:“小公爺如何不吃了中飯再去?”
程晉臣道:“今日沒有跟家裏說,改日必來叨擾。”
薛典親自站在門口送了他姐弟兩個上車去了,這才回府。
進了堂中,薛典先跟養真說道:“在莊子上種的那些蒜,如今長勢很好,就是近來愈發冷,怕下雪凍壞了。”
養真忙問道:“長的多高了?葉子怎麽樣?”
薛典道:“按理說要九月、十月時候種的,咱們種的稍微早些,所以長的也快,我怕你不知道,特拿了一棵。”說着,竟果然從袖子裏抽出了一棵蒜苗。
養真一看,已經長出了綠色的葉子,只是還不算很大,養真翻來覆去打量半晌,笑道:“原來這蒜還能長成這個樣子。”
薛典聽了這不知世事的話,啞然失笑。
養真又認真地把蒜苗在手臂上略一比量,對薛典道:“薛叔叔,你看着要是葉子都長的很好很綠了,有我的手臂長,就叫人采摘了。”
薛典愣住,驚問:“你說什麽?不不,這會兒雖然長了葉子,但實則蒜瓣還沒長好,至少要等到開春抽了蒜薹,底下的大蒜才能長好才能賣錢的。”
養真說道:“我不是想賣蒜瓣,總之薛叔叔務必盯着,最好趕在下雪之前,我怕下雪後把綠苗都凍壞了。”
薛典百思不解:“真的要在這時候采割?沒長成的蒜有誰會要?豈不是把銀子都白白地扔了似的?”
薛典雖然很聽養真的話,但生怕她是小女孩兒,不懂這莊稼作物,何況這批蒜苗又是他從頭到尾督促着下種的,雖然知道就算成蒜也賣不了多少錢,但是總是一分收獲,若是白白糟蹋卻是不能答應的。
養真見他着急的臉色都紅了,才笑道:“薛叔叔不要着急,既然這樣咱們不忙着采摘,再等兩天就是了。”
薛典不知道她這話是什麽意思,想了想,橫豎她不要現在就毀了蒜苗就罷了,當下定定神,又說道:“上回因為離京的緣故,彙豐樓有些人憊懶不作為不說,還跟客人打架,私下裏偷菜偷吃的,給我知道後訓斥了他們幾句,他們還很不服,我已經将幾個鬧事的趕走了。”
養真道:“這些事薛叔叔料理就是了,不用特跟我說。”
薛典道:“這也不算是小事,因為他們壞了彙豐樓的名頭,以後有個流言蜚語說起來,你心裏也好有數。”
養真點頭。
薛典又拿了幾本賬簿出來,給養真指着說了哪些開支,哪些又是收入之類。
弄完了這些,薛典道:“你自己再好好地看一看,不要嫌煩,畢竟如今搬出了喬府,你當家做主了,這些事不能馬虎。”
養真笑道:“不還有薛叔叔嗎?”
薛典一笑,卻又問道:“大太太的病好些了嗎?”
養真說道:“已經很有起色了,再仔細調養個幾天應該就好了。”
薛典遲疑了片刻,見杏兒在旁邊,便不言語。養真看出來,便示意杏兒先行退下,才問道:“是不是有什麽話說?”
薛典見她把杏兒支開,才小聲說道:“近來我在外頭走動,聽說了許多不堪的話,多半都是從喬家傳出來的……方才回來的時候,竟看見在巷子外有幾個人探頭探腦的,看着不像是些好人。我……”
養真問道:“他們傳什麽?這些人又想怎麽樣?”
薛典欲言又止。
原來養真帶了謝氏出府後,朱老太太自然難以按下這口氣,加上先前她就曾傳薛典跟謝氏如何,如今養真又帶了謝氏去,所以底下竟更又說謝氏跟薛典出了府後,如何公然弄出不堪的奸/情之類的話。
先前薛典看見的那些探頭探腦的人,便是聽了那些閑言碎語的閑漢,想要來看熱鬧或者有別的不良企圖。
養真見薛典面有難色,心中想了想,也略猜到了幾分,便道:“人正不怕影子斜,何必怕那些無所謂的?”
薛典道:“我只是後悔當時自己一時沖動,才引出這些事來。我擔心……會影響到你還有太太。所以我想,要不然我還是離開京城,反正莊子上也需要人,至少不往這裏走動了,也省得那些閑話更盛。”
養真皺着眉頭,還沒有出聲,就聽到裏間有人咳嗽着說道:“如果真是這樣,我寧肯是我回到喬家去。”
兩人忙起身,卻見是謝氏扶着珍姐的手走了出來。
養真忙迎着,薛典卻後退了幾步。
謝氏握着養真的手:“你們說的話我方才都聽見了,這件事不是因為薛兄弟起的,他當時也是為了我,要不是我跟着你出了府,也不至于鬧得現在這樣,只怕更連累了你。”
養真道:“太太說什麽話,我有什麽可連累的?”
“你哪裏知道這些事的厲害,”謝氏眼中帶淚,低低哽咽道,“沒有事也給他們說出許多來,跳進黃河洗不清的,所以薛兄弟這樣磊落的人物,方才還想着要一走了之呢。”
薛典聽在耳中,心中一嘆。
養真看看兩人,說道:“當初是我執意要帶太太出來的,如今沒有再把你送回去的道理,除非太太不喜歡跟我住或是讨厭我。”
“養真!”謝氏忙道,“我怎會讨厭你?”
養真說道:“既然這樣,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們愛說什麽就由得他們去,有本事說破了天,至于太太說什麽連累我?一來我不怕連累,二來也絕對連累不着。”
薛典本怕她畢竟是小孩子沒經過這些事,生恐她聽說了那些風言風語心生芥蒂卻不便出口讓他走,所以才主動自己提了出來。
沒想到養真的态度竟這樣的鮮明決斷,倒是讓薛典心中感喟不已。
養真替謝氏将淚拭去,道:“太太只管安心養身子,很不必想東想西,你的身子大好了,咱們安安穩穩長長遠遠的做一家人,才是真正的對我好呢。”
謝氏聽了養真這一番話,才終于含着淚定了心。
養真又吩咐薛典道:“中午薛叔叔也留下,咱們一塊兒吃中飯。”見薛典答應,才陪着謝氏先入內去了。
吃了中飯後,養真回榻上小憩片刻,把先前的各種事都想了一遍。
流言蜚語的事就罷了,只有程紅玉說起了趙芳敬議婚的事……
養真心中雖略有一種莫名怪異之感,但是細細靜心地想一想,趙芳敬的确是該好好地成個家。
但是養真卻又知道,定國公府的小姐這門親事,只怕未必成。
因為在她的記憶裏,曾經皇帝的确也給趙芳敬撮合過這門親事,但是那回的楚王殿下借口自己“一心修道”,所以不許俗事來攪擾自己的“飛升大道”。
寧宗是個好道之人,且又最為疼惜自己的十三弟,見趙芳敬态度堅決,自然不便強求,因此跟定國公府的聯姻竟然因而作罷。
但是畢竟現在有許多事已經變了,比如錢家兄妹,比如七殿下趙能,還有謝氏……
所以養真一時也吃不準,不知道這一次趙芳敬對待這門親事的态度究竟是如何的。
***
先前養真搬出了喬府之後,并沒有就把自己的新住處跟什麽人告訴。
但是程晉臣姐弟卻不請自來,再加上在府邸外頭那些鬼鬼祟祟的閑人……可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可對于趙芳敬,養真卻是沒有隐瞞,且她也知道不能隐瞞,那日王府的管事幫着搬運東西的時候,養真就親自跟他說過,讓他回去禀告趙芳敬自己搬出喬家的事,至于其他詳細,等到見了趙芳敬後再面禀。
但是從那日到現在,喬遷新居已經有六天了,卻仍不見趙芳敬親來。
養真心中未免有些納悶,暗暗地想:莫非十三叔不高興了?因為我沒有回王府?又或者他根本不喜歡我搬出喬家?
思來想去的,幾乎就想主動回王府走一趟。
這日清晨,養真醒來的時候,忽然發現窗棂紙上白花花的一片,像是出了太陽,可光線卻又不很亮,只是一團的銀白。
養真一愣,突然想起來:“是不是下雪了?”
外頭齊嬷嬷跟杏兒正在門口看雪,聽了養真出聲,忙笑着進來道:“可不是下雪了嗎?地上已經白了一層了。”
養真忙起身洗漱,穿戴整齊,到門口看時,果然地上落滿了玉屑似的,庭院中的竹子上,假山石上都堆砌着雪花。
齊嬷嬷在旁笑道:“原先南邊汛多,京城卻少雨,還說都把雨水降在南邊去了,如今這場雪卻正好,明年定是個好年景。”
就在這場雪後,京城內突然間便鬧起風寒來。
起初不當回事,誰知慢慢地病倒的人越來越多,藥鋪裏人滿為患,一應的大夫都忙的團團轉,往往是在這家還沒進門,那家就有人來請了。
養真因為預先預防,在下雪之後不許府內的人出門,又讓他們格外留心,因此府中還沒有人患病。
慢慢地,不知哪裏傳出的風聲,說是這場風寒跟南邊的疫病是一體的,一時間人心惶惶。
這日趙芳敬進宮面聖,王駕從大街上緩緩駛過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叫嚷道:“前頭十字街那邊有善人派發治療風寒的湯藥,大家快去領啊。”
趙芳敬撩起轎簾往外看了眼,望着外頭雪地中奔走相告的身影,微微一笑将簾子放下了。
十三王爺才進午門,還沒到乾清宮,遠遠地就見有一隊人飛快地往這邊而來。
為首一人不是別人,竟正是王貴妃。
趙芳敬早站住了腳,等貴妃到了跟前,才行禮。
王貴妃急切地看着他,有口無心地問道:“多日不見王爺,不知向來可好?”
趙芳敬見她玉容憔悴,不像是昔日那樣豔光四射的,便道:“多謝娘娘下問,一向安妥無事。”
貴妃勉強一笑:“王爺自然是個多福的人……所以上次皇上才把南邊的差事交給王爺,王爺果然不負重托,我還沒有向您道賀呢。”
趙芳敬道:“不過是我分內之事罷了。”
貴妃看着他雲淡風輕的臉色,咬了咬唇,終于把心一橫道:“其實、其實我是有一件事要求王爺!”
趙芳敬心中早就猜到,卻故作不知。
貴妃緊緊看着他道:“我知道皇上想把養真許配給尚奕,我求王爺……千萬不要答應此事!”
趙芳敬道:“這、不知是為什麽?”
“天師有過批示,若誰娶了養真便會……皇上自然也跟王爺說過。”貴妃的眼眶泛紅,哽咽難忍。
趙芳敬垂眸不語。
貴妃見他不表态,急得握住他的衣袖:“我求王爺答應,我寧肯自己去死,也覺不忍心看尚奕有什麽意外!”
趙芳敬将衣袖輕輕撤回:“娘娘如此不願,當初又何必苦求皇上呢。”
貴妃後悔不已,垂淚道:“我已經日夜悔恨自己的造次了。如今我沒有別的法子,只有王爺……皇上不理我,可是皇上自然不會不聽王爺的主意。”
趙芳敬微微蹙眉,才道:“我自然也不想尚奕有什麽意外。事實上我已經跟皇兄說過了,我不願見任何一名皇子有礙。”
貴妃聽他的話語松動,心中像是升起一絲希望:“王爺慈心,正是如此!尤其是我為人母親,如何舍得……”
趙芳敬道:“可若不是從皇子中選,又有誰可以沖了這個劫呢?”
貴妃啞然,這些日子來她不是沒想過找別人,但是思來想去,總沒有極合适的人。
趙芳敬卻微微一笑,道:“娘娘不必着急,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總不會害了尚奕。畢竟養真是我帶回京內的,如今是這般批命,只怕她嫁了人也不得快活,我如何忍心?”
貴妃似懂非懂,趙芳敬道:“我如今有一個主意,稍後娘娘自然知道。只不過未必能成,若必要的時候,希望娘娘能有一臂之力。”
趙芳敬說了這個,向着王貴妃略一欠身,往旁邊走開一步,繼續向乾清宮去了。
貴妃轉頭看着他的背影,心突突亂跳,雖猜到趙芳敬好像是要替尚奕開解,但到底用什麽法子……她卻一點頭緒都猜不出。
可聽他最後的話,似是需要自己相助,不管如何,只要能把兒子護住了,自然刀山火海她也不怕。
貴妃長籲了口氣,連日的懸心總算可以暫時放下,當即帶人先回了祈德宮。
乾清宮內,寧宗因也染了風寒,咳嗽不止。
太醫用了五六日藥,都不能見效,趙芳敬進見的時候,寧宗正氣的要砍太醫的頭。
趙芳敬忙上前攔住了,又給那人求情,寧宗才一揮手把人斥退了。
寧宗咳嗽數聲,因為疾病纏身,便沒好氣道:“你這陣子也不進宮,到底忙什麽去了?”
趙芳敬道:“之前因為領了皇差,沉湎于俗事之中,未免荒廢了道業,人也心浮氣躁,這幾日臣弟在府內齋戒沐浴,誦了幾日的道經,才覺着內心清淨許多。”
寧宗微怔之下,啞然笑道:“是真的清淨了?虧得你沒有當皇帝,不然的話,看看你哪裏有誦經的時候。”
寧宗說了這句,又咳嗽了兩聲,嘆道:“聽說京城裏有一多半的人都病倒了,沒想到連朕也如此,這兩年真真的不大太平。也不知上天到底有什麽喻示。”
趙芳敬道:“不過是時氣不太好而已,皇兄不必如此頹喪。”
寧宗道:“朕的确很是頹喪,如今若是有什麽喜事來沖一沖就好了。是了,朕上次跟你說過的養真的親事,你想的該有結論了吧?”
趙芳敬道:“臣弟閉門苦思了許久,總算是有了個結果,只是不知道皇上意下如何。”
寧宗聽他似有弦外之意:“你說的結果?是什麽?你且說來。”
趙芳敬道:“臣弟覺着,讓尚奕娶養真不妥。”
寧宗皺眉道:“你心中另有人選?”
“是有。”
“快說是誰?”
趙芳敬不疾不徐地說了一個人。
寧宗聽了,簡直不敢相信,他直直地瞪着趙芳敬:“你、你再說一遍?”
****
這日,程晉臣帶了喬桀一同來到櫻桃巷。
自打下雪,錢麗月也從莊子上來到了京城陪伴養真跟謝氏,她是個極活泛的性子,有了她在,宅子裏的聲響都多了好些。
且加上之前阿黃生了小狗崽子,麗月挑了一只毛色黃白相間的小狗抱了來京,送給養真。
養真見那狗子烏溜溜的眼睛,濕潤的鼻頭,跑起來兩只毛茸茸的耳朵上下翻飛,真是可愛非常。養真自然也喜歡的了不得,因為它是下了雪來的,所以将其起名“小雪”,又見小狗怕冷,她進進出出的便每每抱在懷中。
如此多了一個小丫頭,一個小狗子,這宅子更加熱鬧了。
程晉臣帶喬桀來的時候,麗月正從後巷裏買了新出爐的肉餅回來,喬桀一進門就嗅到了香氣,頓時垂涎三尺。
麗月先前雖住在鄉下,卻也聽說了喬家不地道的做法,因此見了喬桀也恨屋及烏,忙把肉餅藏起來,哼道:“沒有你的。你想吃,自己回你府內吃去。”
喬桀笑道:“你可真小氣,我四姐姐卻沒你這樣小氣巴拉。”
麗月氣不過,偏偏撕了一角肉餅,低頭喂給小雪。
喬桀叫道:“難道我還不如一只狗嗎?”
麗月哼道:“那當然,我聽陸爺爺說過,人要是沒心肝起來,畜生都不如呢。”
喬桀吐舌,便對養真道:“四姐姐,你看看她的嘴多不饒人,難為你還留她在府內。”
養真笑道:“你們怎麽一見了就吵?”
當下吩咐麗月給喬桀一張餅吃,麗月才勉為其難地拿了一張,扔在盤子裏給他,卻又自己拿了個盤子又放了張肉餅,笑容滿面地送給程晉臣。
程晉臣忙謝過,麗月才又歡天喜地的去哄小雪了。
程晉臣見他們各自忙各自的,才對養真道:“我二姐姐也染了風寒,府內好幾個都病倒了,一時出不來,還好妹妹你安然無恙。”
養真忙道:“程哥哥來的時候可看見街頭上放藥的了?”
程晉臣不以為然道:“看到了,有好幾處,聞着古裏古怪的,雖然有些人去取,但多半是些窮苦人,或者街頭流浪乞讨的,也不知是誰發的藥,又好不好用。”
養真笑道:“程哥哥回去的時候也去讨一碗,回去給二姐姐喝了,然後再服日用的治療風寒的藥就是了。”
程晉臣起初以為她是說笑,突然看見養真的笑意,他畢竟聰明,愕然道:“敢情、那跟妹妹有關?”
養真向着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不過喬桀正忙着跟麗月說話,倒也沒在意他們這邊。
程晉臣打量着養真,心中百般感慨,有無數的疑問,便道:“妹妹跟我借一步說話。”
當下兩人起身,走到旁邊的窗戶前,程晉臣道:“那些布施湯藥的,真是妹妹的人?”
養真說道:“是薛叔叔安排的。”
程晉臣知道她雖如此說,但薛典向來聽她的話,若無她的吩咐,怎會如此自作主張?
他看了養真半晌,終于又問道:“那藥當真管用?”
養真說道:“試試看就知道了。”
程晉臣的心頭亂跳:“你是從哪裏知道的?”
養真說道:“先前我這裏也有個病人,我試着用一個偏方給他治,果然好了,所以才想在街上派藥,若是能夠救治衆人,自然也是一件功德。”
程晉臣定了定神:“不管成與不成,妹妹你有此善心,已經是一件莫大功德了。”
養真嫣然一笑。
窗外還有雪色,照的她的容貌越發地粉妝玉琢,爛漫動人。
程晉臣道:“我來的時候,好像看到了十三王爺的王駕,向着宮中去了。”
“是嗎?”養真微睜雙眸。
程晉臣道:“這還是王爺自打回京後第一次進宮呢。”
養真正思忖趙芳敬為何不來找自己的原因,一時竟沒留意程晉臣的話。
直到程晉臣道:“妹妹可知道王爺這次進宮是為什麽?”
養真回過神來:“我怎會知道呢?”
“我想,不是為別的,正是為了妹妹的親事。”
這雖然在養真的意料之外,但是卻也不算太過意外。
養真不由道:“怪不得十三叔這陣子沒來,多半是不想在這時候見我。”
“你一點也不關心王爺會如何回複皇上?”
養真想了想,笑道:“十三叔做事,我也猜不到會如何了。”
程晉臣見她兀自笑面如花,便嘆道:“你竟然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終身歸宿嗎?”
養真道:“其實以前跟十三叔說過,他答應了會為我做主的。”
程晉臣聽了,終于忍不住道:“那王爺有沒有告訴過你,上次天師來京對于你的命格的批示?”
“什麽?”
“你知不知道為什麽皇後輕易地就舍棄你了?”
養真疑惑地看着程晉臣:“你在說什麽?”
程晉臣把心一橫,便拉着她到了裏間,索性就把趙曦知在南邊的時候跟自己密告一節也跟養真說了。
養真呆若木雞。
程晉臣道:“原先我們聽說風聲的時候,還疑惑向來好強的皇後娘娘這次怎麽竟沒有跟貴妃娘娘一較高下呢,我聽了三殿下告訴我的話才終于明白了。”
養真只管瞪大了雙眼盯着他,似靈魂出竅。
程晉臣道:“皇上那樣器重王爺,自然不會把這件事瞞着他,叫我看王爺這次進宮,只怕就答應皇上、定了這門親事了。”
養真卻好像沒聽見程晉臣的話。
她心中飄飄蕩蕩,匪夷所思。
天師居然會有這樣的補語,可是……在夢中經歷那一切的時候,她分明不知道還有什麽“孤鸾、鳳命”的說法啊?
可突然間心驚肉跳:她嫁給了趙曦知,卻導致了朝廷的翻天覆地,趙曦知也落得短命的下場,豈不是似一語成谶?
程晉臣見她一直不做聲,卻後悔自己貿然沖動,怕吓到了她,忙道:“妹妹!”連喚了數聲,才将養真叫“醒”。
程晉臣有些擔憂地看着她:“你還好嗎?”
養真咽了口唾沫:“我、我沒事。”
程晉臣道:“你……有什麽想法?”
養真自以為已經知道了一切,卻想不到在這最關鍵的上頭出現了如此的大意外。
“我、我……”養真心頭微亂,苦笑道:“我有什麽想法?倘若真的會克人,那麽我寧肯誰也不嫁就完了。”
程晉臣笑道:“這果然是你的回答。”
養真道:“不然又怎麽樣?我總不能明知如此還要去害人。”
程晉臣喃喃道:“倒是有人不怕被害,只可惜連被害的機會都沒有。”
養真一愣:“你說什麽?”
程晉臣笑道:“沒……我在想,王爺會不會答應皇上。”
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北邊方向,但是重重的院牆、街衢、樓閣阻隔,自然瞧不到紫禁城的方向,入眼所見只有白茫茫的天色,像是醞釀着另一場大雪。
****
而此刻在乾清宮內,寧宗瞪着面前的趙芳敬:“你再說一遍?!”
趙芳敬道:“皇兄已經聽見了,何必又叫我再說呢。”
寧宗胸口起伏,指着他道:“你、你胡鬧!你再說一次?”他雖知道自己不會聽錯,但心中太過駭然驚動,竟無法面對。
趙芳敬深深呼吸,道:“我自然是說,不要勞煩別人,就讓我去娶了養真就是了。”
“你住口!”不等他說完,寧宗已經打斷了。
趙芳敬苦笑:“明明是皇兄你讓我說的。”
寧宗嗓子都沙啞了:“朕想不到這樣荒謬的事你居然還要再說一遍!”
趙芳敬笑道:“要不怎麽說皇命難違呢。”
“你還笑?你居然還能笑的出來?”寧宗睜大雙眼瞪着趙芳敬,“朕一直以為,你把那喬丫頭當作女兒……就算不是,至少也是個晚輩,你居然說要娶她?!”
皇帝過于驚愕甚至有些氣急敗壞,趙芳敬卻依舊泰然自若道:“我跟養真非親非故,當初雖把她從淮縣帶進京內,也不過是相處了短短的兩年而已,怎麽就好認女兒呢?”
寧宗深深呼吸:“你、你……就算不能這麽說,但畢竟是晚輩,虧得你怎麽冒出這樣的想法。”
趙芳敬笑道:“皇兄莫驚,臣弟當然不是真的想要娶養真。”
寧宗詫異:“你……”
趙芳敬道:“就如同我先前所說,我身為叔叔,總不能眼睜睜看着皇子們有個好歹,且說句不中聽的話,沒有不透風的牆,養真孤鸾的命格一定瞞不住,讓天下人知道了此事,該如何看待皇上?除了這個外,尚奕的性子雖好,但皇上因為那個緣故把養真嫁給他,難保他以後對養真如何。我是絕不能看着養真在別人手裏受委屈的,與其要想方設法地把她丢給別人應這一劫,倒不如我來應了,一來我是修道,本就命中有劫,二來,我親自守着養真,也是完了我的心願。”
趙芳敬說完後跪地,竟認真地俯身低頭:“求皇兄務必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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