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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4)

組織,改過遷善,尚不為遲,否則,天怒人怨,覆亡在頃,忠言逆耳,尚請尊駕好生思量!”

鐵海棠白皙的臉上,陡然興起了一番怒容,硬生生将一腔怒氣,吞進肚裏。緊接着,他爆出一聲朗笑:“閣下好意,鐵某着實感激,奈何中惡已深,非閣下三言兩語就能打動。閣下神威蓋世,武技驚人,為鐵某生平所僅見,既有賜招之意,不才願意舍身就教,也叫我這個偏野之人長長見識!”

朱空翼粗犷英挺的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片怒容,鼻子裏輕哼一聲,落筆寫道:“正合吾意!”四個字忽然改為草書,筆力萬鈞,力透紙背。

一時間,他那粗犷的臉上,卻又興起了輕松的笑意。

鐵海棠低叱了一聲:“好!”他霍地後退一步,面色微沉道:“閣下此來是客,即請劃下道兒來吧。”

朱空翼看着他微微一笑,落筆道:“你我可要賭個輸贏?”

鐵海棠面色一沉道:“悉聽尊便!”

朱空翼濃眉一挑,厲哼一聲,下筆道:“徒手三招以分勝負,餘如落敗,任憑發落,尊駕如敗,又當如何?”

鐵海棠木讷的臉上,顯現出一片怒容,沉聲道:“悉聽尊便!”

朱空翼神色一凝,落筆道:“好!”

鐵腕一振,手上狼毫箭矣般擲向地面,只聽得篤的一聲,深入地面三寸有餘。

在場各人耳聞目睹,俱不禁大吃一驚。

職掌天堂堂主的天馬行空晏三多,上前一步,向着鐵海棠抱拳道,“總座尚請三思,千萬不要着了此人道兒!”

墨羽岳琪亦附和着道:“主座萬請三思!”

在場各人紛紛上前躬身附和,卻只有坐在主座之一的沈傲霜,面色甚是沉着,甚至于冷俏的秀容上,尚還淺淺的帶出了一絲竺容。

鐵海棠面對衆議,竟然無動于衷,冷笑道:“我意已決,你們不必多說,三招決勝負,就請壯士掌下超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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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實在是目睹這個朱空翼神武蓋世,雖然心知總令主亦是深藏不露之人,只是俗謂二虎相争,必有一傷,以鐵海棠如今之總绾大局身分,實在犯不上與對方争此意氣。想不到平日極稱謹慎的總令主,竟然一反常态,獨非衆意的堅持己見,勢将與對方一分勝負。各人一經念及,想到此番勝負所牽聯之事的嚴重性,無不大大的生出隐憂。

朱空翼轉身步向大廳之中,站定之後,緩緩掉過身來——他身材魁梧,氣字昂然,自有一番神聖不可侵犯氣概。凡是目光注視向他之人,無不震攝于他淩人的正氣,禁不住心旌搖蕩不已。

鐵海棠神采飛揚的自另一邊踏進過來,這個方向,使得他與愛妾沈傲霜臉面遙對。夫妻二人目光對視之下,沈傲霜有意無意的點了一下頭,人不知鬼不黨的彼此已取得了默契。

朱空翼衣黃,鐵海棠衣白,同樣的寬袍大袖——此二人同具有當世不可思議身手,雖說是徒手三招,亦可以想見對搏時之雷厲風雲。

四道目光對看時,整個堡壘廳裏,簡直沒有一些兒異聲,即使掉下一根針,也必能清楚入耳。

雙方既已言明徒手相搏,自是不包括兵刃與暗器在內。

緊張的氣氛就在主客雙方一經站定之後,無疑升華到了一個新的頂點。

鐵海棠為示公平,随即吩咐身側的晏三多與歐陽不平兩位堂主道:“三多、不平二兄,請按規監招,三招一到即行喝止,不得有所偏袒!”

二位堂主對看一眼,抱拳領命,各自分立左右。所有在場各人,俱都向後退開,空出正中五丈見方的一塊寬闊場地——這麽寬大的地方,足可展開身手了。

在場各人也都知道總令主鐵海棠自今春習透火海真經之後,功力更上層樓,幾乎已成不死之身,劍術卻也達到了一個新的水平。

這裏的人,無疑視其如神明,私下裏付予極大的信任。

黃衣人朱空翼更不待分說,他傑出的神技,一上來已給在場所有人當頭棒喝,驚為天神下降。

這樣的兩個人,在即将交手的一刻,誰勝誰敗,實在是費人猜測,每個人的心思,都像是重重的壓着一塊鉛,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但只見高懸在空的八盞六角琉璃吊燈,明晃耀眼,發射出一片青白光華,霞光所及映照得每個人毫毛畢現。

朱空翼直挺挺地站着,宛若泥塑木雕,紋絲不動。鐵海棠卻身子半蹲,一雙手半握半張,亦是一動也不動。

高明如四堂堂主,俱都心裏有數,情知雙方二人已經別上了苗頭。

朱空翼身軀昂然,所施展必系內家真純之功,即所謂陽罡之功,鐵海棠眸光半眇,身軀半矮,卻象是別辟途徑,謂之陰柔之功。

大廳裏忽然起了一陣子疾轉狂奔的急旋氣流,初時其勢頗是可觀,強大的氣流,非但揭起了每個人的長衣下擺,繼而回旋上走,一陣铮鏦聲裏,但只見八盞琉璃吊燈滴滴溜溜地打起轉來,飛光流彩,頓呈奇觀。

眼看着八盞吊燈轉動劇烈,促其使然的氣機旋渦也就更形猛烈。

朱空翼木然如老僧入定,臉上不沾喜怒。

鐵海棠卻臉沉如鷹鹫,他象是胸有成竹,平薄的兩腮上微微揚起輕微的笑紋。

整個堡壘廳裏,充斥着向外擴張的氣機。目睹着朱、鐵二人的陰森,眩目于流瑩四射的空中琉璃吊燈,似乎已經感覺到那種一觸即發的雷霆萬鈞之勢。

漸漸地,這種迫人之勢,越形疾烈,強大的氣機,非但使得空中吊燈轉動更為猛烈,更予現場備人直接的形成一種被迫後退的淩厲感受。

晏三多以次四堂堂主,無不驚心動魄。

忽然間,疾旋打轉的吊燈,驀地停止不動,充斥在大廳內的淩人氣機,就在吊燈猝停的一刻,突然消失無蹤,空氣頓時呈現出無比的安寧。

場子裏的兩個強者,就在這一時間施展出淩厲無匹的第一招殺手。

四只腳步幾乎同時向外邁出,四只手也幾乎是同時遞出,二十根手指彎曲如鷹爪,一上一下,象是符合着他們彼此身上共同所具有的一個節奏,猝然迎合到了一起。

兩個人其時已合而為一,功力的強弱,經此一接觸之下,頓時有所顯示。

朱空翼挺立如山,鐵海棠卻發出了一陣子顫抖,他顯然無能承受前者所加諸在他身上的巨大力道,黑亮的長發這一瞬有如刺猬般的豎立了一下,脫手滾身,雪白的衣襟鼓翻而起,就像是洋溢而起的一片浪花。

鐵海棠竟然在危機一瞬間,以收骨卸肌之術,逃過了對方兇猛狠厲的第一招,矯捷的身子翻向側面,并且施展出他極其自負的第二招,雪白的手掌,刀也似的直劈而下。

空氣裏,立時響起了金刀劈風之聲,合骈如刃的五指,連帶着長長的五根晶瑩指甲,在猝然遞出之始,已形成了可怕的力道,直循着朱空翼腰側之間揮落下來。

朱空翼應付這等淩厲的殺手,竟是出乎意料的沉着,就在鐵海棠手掌幾幾乎已經接觸到他腰間的那一瞬,那一個部位,在衆目睽睽之下,竟然突地為之消失不見。

四堂堂主之中,也僅僅晏三多一人,識得這種武林中傳聞而未經證實的“氣風”之功。

這等功力無疑極其玄妙,據悉乃是一種上乘微妙的氣機運用,可使肉體某一部門化整為零,收縮運用自如,詳細的理論,晏三多也不知道。

朱空翼的這一手氣風異功,使得鐵海棠猝然走上空招,随着他落下的手掌,水磨紅磚的地面上,頓時淩空裂開了一道鴻溝,石屑飛濺,其聲戛然,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鐵海棠一個收勢不住,上軀陡地向前一栽,就在這時,朱空翼的一只大手,陡地由下面翻起,手掌上形成了一股莫大氣機,鐵海棠才一接觸之下,已自覺得萬萬難以敵擋得住,在轟然充耳雷鳴聲中,鐵海棠整個的軀體霍地騰空抛起——鐵氏這種臨機應變的動作,不能不令人擊節贊賞。這一式“大鷹滾翻”施展得極其驚險。

雖然如此,他似乎已無能脫開加諸在他身上的頹敗之勢,就在他身子方自落地的一瞬,朱空翼足下一連踏進三步,右手作勢就要推出,就在這時,自他背後猝然擊過來一陣寒風,坐在位子上的沈傲霜似乎欠動了一下身子,一雙纖纖玉手似有意又似無意的掠了一下秀發。

朱空翼那一掌方自作勢擊出,猝然間面色一變,刷地掉過身來,折身揚袖,這一掌淩空直向着位子上的沈傲霜劈了過去。

大廳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大吃了一驚,一時群情大嘩。

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眼看着已将敗落的鐵海棠一一此人之陰險狡智,每在情勢垂危之際才能顯示而出,把握着沈傲霜所加惠于他的一線良機,鐵海棠猝然自地上挺身躍起,這一式是堪稱得上快、絕、毒、狠,随着他風卷白雲般快速的身子,猝然狂襲之下,那一雙看來自皙斯文,留有晶亮長長指甲的手掌,雙雙已經按在了朱空翼的後背上,聲如擊革,發出了蓬的一聲。

朱空翼轉過的身子,忽然間戰抖了一下,豪放的臉上,驀地神色大變,随着他怒挺的背脊,鐵海棠足足被摔出兩丈開外。

碰!一聲大響,鐵海棠重重地撞在了一根合抱粗細的大石柱上,頓時面色一紅,身子猝然抽動了一下,嗆出了一口鮮血。相反的,黃衣人朱空翼也同樣的并不輕松——衆目逼視之下,他那魁梧的長軀,就象是臨風的楊柳,彼彼地抖動了一下,那張原本泛着古銅光采的面頰,猝然映現出一陣灰白,足下小孩學步般地一連打了幾個跟跄。

全場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都驚吓得呆住了。

事發突然,任憑誰也沒有想到,事情竟會演變到如此地步,除了當事者雙方以外,誰也不會了解到那種離奇的接觸、陰謀、變幻。更出乎在場各人意外的是,那位如花似玉的總令主夫人沈傲霜,竟然也被波及。她顯然受創于朱空翼方才的回身一掌,雖然雙方距離足有兩丈開外,可是在朱空翼淩空一擊之下,她嬌柔的身子,己似不勝負荷的倒翻了下去,連同着座下的那具金漆座椅,一并倒了下去。

整個堡壘廳都被這突發的情景震懾住,人人目瞪口呆。

然而,這只是極短的一刻,緊接着,大廳裏爆發出一陣子驚呼混亂。

眼看着朱空翼高大壯碩的軀體,在大廳內一陣踉跄急轉之後,突地發出了爆雷般地一聲嘶嘯,突地,他掉過身子來,那雙眸子張得不能再大,滾轉的瞳子幾乎脫眶而出,用着令人戰栗打顫的目光,狠狠地怒視着鐵海棠,喉嚨裏爆發出再次的一聲長嘯。

整個堡壘廳,有感于他的這聲咆哮,大大地為之震動了一下。

随着這聲咆哮之後,朱空翼偉碩的壯大軀體,烏龍穿塔也似的平射而起,嘩啦聲響裏,堡壘廳正面的一扇排窗,頓時為之破碎,木屑碎石四濺而起,朱空翼怒弩般的身子,随即破窗而逝。

大風緊跟着朱空翼消失的身形,狂襲而入,八盞琉璃吊燈一陣子叮當疾轉,滿空亂舞,幻成了一天奇光異彩,成了無數的飛流星。

全場各人在一陣子震懾之後,陡然間現出了張惶混亂。

鐵海棠慢慢地倚柱站起來,那張臉看上去真像是雪一樣的白。

人影一閃,天馬行空晏三多搶先來到了近前。“總座你……受傷了?”一面說,他伸出一只手攙住鐵海棠的胳膊,卻被後者掙開來。

“不要緊。”鐵海棠嘴角挂着一絲慘笑,“快瞧瞧沈姨娘去。”

沈姨娘就是沈傲霜,這時也已由地上站起來,在潇湘俠隐歐陽不平的攙扶之下,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她顯然也受了傷,只見她秀發蓬松,白哲清秀的臉上罩着一片紅,上胸頻頻起伏不已,卻是緊緊咬着一嘴牙齒,不發一聲。

堡壘廳在一度混亂之後,随即又恢複了原有的寧靜。

四堂堂主目睹着這一切事态的演變之後,盡管是觸目驚心不已,卻都能夠保持着鎮定。

鐵海堂在短暫的閉目調息之後,臉上神色略見恢複,遂即睜開眸子,走向沈傲霜面前站定,後者目注着他,目光裏柔情萬千,像是有無限委屈,看着看着,不覺流出淚來。

鐵海棠伸出了一只手,輕輕的搭在她肩上,意在撫慰。一副伉俪情深,倒也真情感人。

“你要緊麽?”良久之後鐵海棠才緩緩說道:“我看是不礙事。”沈傲霜含着淚,綻開了一絲笑容,不避人前的伸出了一只纖纖玉手,讓他握着。

各人見他夫婦如此情景,俱都放下心來,一時紛紛趨前問安告驚。

空中的八盞吊燈,在那一陣巨風停止之後,又回複了平靜,強烈的光華,逼照着每一個人,自此方才那一番驚天動地打殺場面,已成過去,而不複想象矣!只是對于身當其事的鐵氏夫婦來說,卻仍然猶有餘悸。不可否認,他們方自歷練了一場頻接死亡的風險,同時更領略到了敵人的超強與不可侵犯。

在略事調息後,沈傲霜已能出聲說話:“總令主——你受傷了?”一面說,她緩緩向着鐵海棠面前拜倒:“這都是賤妾無能,你罰我吧!”

鐵海棠伸手把她由地上拉起來,苦笑道:“你不要自責,你作的很好,要不是你臨時出手相助,只怕我已經……”

一旁的四位堂主聆聽到此,俱不禁恍然大悟。

天馬行空晏三多輕輕哦了一聲道:“敢莫是夫人暗中施展了手腳?”

鐵海棠嘆息一聲道:“設非是她的彈指飛針,本座只怕已敗在了這個朱空翼的掌勢之下!那時格于前言,一切後果,将是不堪設想的糟……”

沈傲霜忽然神色一變,發出了一聲輕咳。

鐵海棠眉頭一皺道:“你怎麽了?”

沈傲霜凄慘的笑了一下道:“賤妾覺得身上怪不舒服,請準早退一步!”

鐵海棠點頭道:“你快回去歇着吧,等一會我再來看你,就煩岳堂主送你一趟。”

墨羽岳琪抱拳領命,随即陪同沈傲霜離開堡壘大廳。

鐵海棠看着愛妻離開之後,臉上才現出一種痛苦神色,輕輕哼了一聲,在一張位子上坐了下來。

三堂堂主目睹之下,俱不禁吃了一驚。

晏三多趨前道:“總座的傷勢要緊麽?”

鐵海棠微微苦笑道:“方才我不願驚吓了她,實在我已受傷不輕!”輕輕嘆息了一聲,随即坐下來。

晏三多驚惶的道:“總座傷在哪裏?”

鐵海棠道:“剛才那一摔之力,尋常人早已骨離破碎,我若非有內炁元罡之功,只怕也已喪生當場。雖然如此,卻也把我護體罡氣震散,如無七期之功,萬難恢複!”

風雷手秦漁道:“總座功力深湛,能夠如此實在已難能可貴了!”

鐵海棠嘆息一聲,點頭道:“我縱橫江湖數十年來,還不曾遇見過這麽厲害的人物,實在可怕之極……”想到與對方黃衣人朱空翼交手之種種,鐵氏臉上,情不自禁地顯現出了一番驚駭神色。

“可怕極了!”他嘴裏兀自訴說着這四個字,“如果我所見不差,這個人幾乎已經練成了不死之身,假以時日,勢将天下無敵。太可怕了!”

歐陽不平道:“話雖如此,方才總座擊中他的那兩掌,也夠他受的。”

鐵海棠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點點頭道:“自然,在我來說,那兩掌,确實已經用出了全身之力,尋常人早已喪生掌下,他卻是難說。”

天馬行空晏三多冷笑道:“總座功力我等素知,姓朱的即使練有護體元罡,在失神之際,也是萬萬當受不住。卑職旁觀甚清,對方必然已傷在了總座雙掌之下,毫先疑問!”

鐵海棠微微點頭道:“我猜測他可能也受傷不輕。當時情形,我原思集中掌力,由他兩處氣海穴內攻入,即可碎其內髒,當場致他于死地,卻未曾料到對方護體元罡竟是這等充沛,如非那一刻時機湊巧還只怕傷他不了。”說到這裏,鐵海棠把話臨時頓住,少停之後,才又道:“這件事不可為外人悉知。”長嘆了一聲,他緩緩站起來,步向窗前。

晏三多等人跟随在他身邊,隔着這扇窗,向下眺望過去。

江面上六艘鐵甲戰船,靜靜地飄在水上,燈光照射之下,那些個被特殊手法點了穴道的人,一個個呆若本雞的站在原來地方,河岸上到處都是抛棄了的兵刃,映着閃爍的點點寒星。看到這裏,鐵海棠感覺到無比的痛心,三堂堂主也冷然無語。

想不到平素自引為固若金湯的城堡,對方僅僅來了一個人。輕而易舉的顯了幾手功夫,就将己方平日訓練有素的手下一個個當場制服,設非是那人心存忠厚,這些人只怕早已喪失性命。

宇內二十四令在江湖武林上,該是何等的聲望,這件事一旦傳出去,不啻是奇恥大辱,今後鐵海棠這個總令主,再有何面目,面對天下?想到這裏,鐵海棠禁不住一陣子身上發涼,那張白臉上更像是罩了一層霜雪般的寒冷。

天馬行空晏三多退後一步,躬身道:“屬下這就去整理殘局,一切傷者料可無妨,總座大可放心!”

鐵海棠凄然點了一下頭。

晏三多随即匆匆退下,鐵海棠目光轉向秦漁與歐陽不平道:“二位賢弟也請去料理一下。記住,這件事我不許任何一人對外露出口風,違令者死!”

陽光照在這棵大樟樹上,那些樹葉子,一片片活像是銀線般地閃爍着亮光,偶爾襲過來一陣子風,激起了銀星萬點,當空的朵朵彤雲,映襯得十分有趣,景致煞是迷人!

是一片農家的莊舍。院子裏有一口魚塘,塘子裏游着鴨子,再過去一點是一口井,井上架着絞盤辘轳。

打麥場閑置着一些莊稼用具,鋤頭、耕犁、籮筐,還有專供牲口拖拉着用來壓麥子的大石頭碾子。

幾只斑鸠沿着土牆邊上覓食着,不時地發出咕咕的叫聲!

矮矮的土牆下爬滿了野花,一只大雄雞正在牆上扇着翅膀。

站在牆邊上往外看,可就是大片的旱田。麥子、高粱、老玉米,一片青蔥,在和煦的春風裏,發出那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一匹全身黑亮,僅僅頸項上生有一圈白毛的駿馬,正自沿着牆根嚼食着地上的青草。

吃着吃着,它偶爾仰起脖子,享受着沐體而來的和煦春風,兩顆紅色的瞳子,活像是兩顆晶瑩的瑪瑙,閃閃的放着紅光。

曾經是被懸賞萬金欲得的上都馬王,在阿巴爾左翼旗部間關千裏,縱橫來去,統率着上萬的牲群——它就是那匹被名為“日月千裏追風駒”的寶馬黑水仙。

良骥伏枥,志在千裏!目睹着它此一刻的悠閑,你是無論如何難以想象出它昔日的龍騰虎躍光采。

馬猶如此,人何以堪?人同馬其實都是一樣的,在百戰沙場解甲歸田之後,往昔的豪氣千雲,似乎再也不複存在,剩下的只是倦容、困乏、消極,無窮的惆悵與回憶……大黑馬不耐寂寞的發出了長嘯聲,驚飛了牆檐下的一群斑鸠。斑鸠鼓動翅膀,就像是用力拍巴掌的那種聲音。

自此這處莊院裏的寂靜,已遭到了嚴重的破壞。

正在繡花的三妞兒,趕忙放下了活計,由板凳上站起來,翹着屁股,伸了個懶腰。她還閑不下來,火房裏竈籠上還蒸着窩窩頭,這會子該早就熟了,要不是這陣子斑鸠“拍手”

聲,她還想不起來呢!

打開了爐門兒,釜底抽薪,把燒紅的枯樹枝拉出來弄熄了,紅紅的火光,映着她健美的臉盤兒,撩撥起大片的青春氣息。

三妞兒用水澆滅了火,欠着腳這才揭開了蒸籠蓋。

嘿!那些個老窩窩頭和黑面饅頭,可都熟透了,肥肥大大的,每一個都差不多有碗那麽大。

一個白發皤皤的老妪妪,撩着布幔子,探頭進來,老着喉嚨叫着:“人家大小姐肚子八成餓了吧,快給端了去吧!”

三妞答應着,快動作把籠裏的窩窩頭折倒案板上,找出一個盤子就去拾窩窩頭。

老妪妪咳嗽着說:“人家不吃這個,千金之軀喲!我叫你蒸的白面卷子呢?”

“有,娘。”三妞才似想起來:“在第二籠上。”

第二籠裏,蒸的是白面饅頭。

三妞撿了兩個放在盤子裏,又切了一碟子鹹菜,撈了一只新鹵的鹌鹑,盛了一碗稀飯,把這些放在一個托盤裏,端起來就往外跑。跑了兩步,她才想起來,趕快把托盤放下,兩只手理了一下頭發,把那條黑油油的大辮子捋到了前面,拍了一下身上的柴灰,這才又端起盤子往外走。

老妪妪扯着嗓子,在後面嚷道:“問問人家小姐還想吃些什麽,人家是千金女呀!”

“知道了,娘!”端着托盤,三妞一陣子小跑,來到了打麥場的這一頭。

這裏是幹淨的瓦房三間,上面搭了絲瓜架子,那些個半熟的絲瓜,小棒槌也似的吊在半空中,鳥雀在上面咭喳着。

三妞一路來到了正面房門前,輕輕地叩了一下門,喚道:“大小姐,該吃飯了。”

半天,才聽見房裏應了一聲:“是三妞麽?”那個怪好聽,但卻懶散的聲音,含糊的說道:“什麽時候了,又該吃飯了。”

三妞低下頭噗的一笑,縮了一下項頸子:“太陽都下山了。大小姐,你還在睡懶覺呀!”

吱的一聲,門敞開來,郭彩绫修長的身影,當門而立,披着長長的一頭秀發,看上去她憔悴多了。

女孩兒家,如果着上了一些傷感,那副樣子端的楚楚可人。

她這時蛾眉淡掃,那雙盈盈瞳子裏,郁集着無限的悵惆與凄涼,昔日的鋒芒與精銳,在這雙眼睛裏,已不複存在,看上去倍覺凄涼惹人垂愛。

三妞一面把吃食擺在桌子上,烏油油的那雙眼珠子,卻不住的在她臉上轉着:“大小姐,你別是病了吧?”

“沒有。”郭彩绫黯然地搖搖頭一笑道:“我什麽病也沒有,只是光想睡覺。”

三妞抿着嘴笑了一聲:“我娘說,小姐是千金的身子,一定是路上騎馬受了風寒,這會子一定下來可就發了。不要緊,叫我娘給你沖一壺紅糖生姜水,喝下去發發汗可就好了。”

郭彩绫微微笑了一下,默默坐下來,信手拿起了一個饅頭,撕下一小塊放進嘴裏。

三妞笑道:“吃點鹵菜吧?”

彩绫點點頭,看着她道:“我來到你們家有幾天了?”

三妞扳着手指頭算了算,道:“有三天了吧。”然後她退後幾步,在一張倚子上坐下來,又道:“大小姐,你家在哪裏,打算什麽時候去呀?”

彩绫笑笑道:“還沒準兒,說不定三五天,說不定一個月二個月,說不定我這一輩子不走了呢。”

三妞一怔,吃驚地說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彩绫輕輕往嘴裏扒了一口粥,緩緩的點了點頭:“怎麽,你們不歡迎?”

三妞搖頭道:“哪裏,只要小姐你高興,随便你住多久都行。”

彩绫看着她,淡淡地笑道:“我很喜歡你們家這個地方,街上的客棧我住不慣,人喊馬叫的,每天都吵的我睡不着覺,你去跟你爹說,我不會白住你們的房子,要多少錢,我都會給你們。”

“大小姐話說到哪裏去了。”三妞紅着臉道:“你一來就給了老大一錠銀子,就那錠銀子,咱們莊稼人半年也吃用不完,哪還能再向你要錢呀!”

彩绫一笑道:“錢財在我來說,是身外之物,能夠幫助別人,總是好的。你們別客氣,有什麽需要之處,只管找我來要就是了。”

三妞感激的笑道:“大小姐你人真好,我們确實用不着。”

彩绫放下了筷子,搖搖頭道:“我吃不下了。”

三妞皺了一下眉:“才吃了一個饅頭,太少了!”

彩绫微微笑道:“我不像你每天做了這麽多事,當然吃的多,能吃一個已經不錯了。要是放在平常,三個饅頭也不夠我吃的。”

三妞一面收拾筷子,偷偷地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彩绫道:“你有什麽話要說嗎?”

“沒……沒有!”三妞吶吶地道:“是我爹說的,他老人家給大小姐搬行李的時候,看見了大小姐包袱裏有一把寶劍,所以……”

“所以怎麽樣?疑心我是個女大王是不是?”

“不不……”三妞紅着臉道:“大小姐你想到哪裏去了,我爹猜想大小姐你一定精通武功,說你是個俠女呢!”

彩绫微微一笑:“你爹是這麽說來麽?倒看不出他一個莊稼人家,竟然還有些眼力。”

三妞愣了一下,揚着眉毛道:“這麽說大小姐難道你真的是俠女?”

“俠女可不敢當!”彩绫吶吶的道:“不過練過幾天武功就是了。”

三妞頓時面現驚異,用驚奇的眼光打量着她。

彩绫微笑道:“你幹嘛這麽看着我?看我不像是不是?”

三妞紅着臉道:“不……我只是在想,大小姐你難道是從金沙灘來的人。”

“你也知道這個地方?”

“不……不知道。”一面說,三妞像是很害怕的看了她一眼,随即站起來,端起桌子上的托盤就想離開。

“等一下,”彩绫喚住她道:“你話還沒說完呢。”

三妞害怕的搖頭道:“不,不,我沒有什麽話要說,我走了。”說着,她轉過身子就往外走,卻被彩绫一把抓住了腕子,三妞頓時驚得打了個哆嗦:“大小姐……饒命……我……我不是故意說的……我什麽都不知道。”一面說,三妞竟然眼淚汪汪地哭了起來,而且彎下膝蓋,向着彩绫跪了下來。

郭彩绫怔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一時又好氣又好笑,一伸手把她扯了起來:“傻丫頭,你這是幹什麽!”她又氣又笑的道:“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三妞怔了一會兒,才吶吶的道:“大小姐……你難道不是風雷堡裏來的?”

彩绫嗔道:“你這個丫頭,誰告訴你我是風雷堡裏來的?好呀!我對你這麽好,你竟然把我看成女強盜……真是!”

三妞聽她這麽說,這才緩和過來,一時将信又疑的在她臉上看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彩绫嘆息一聲道:“你不相信?”

“不……”三妞垂下頭吶吶的道:“我相信你就是了。”

彩绫微笑道:“這才像話。你也不想想,我是風雷堡的人,為什麽不住在堡裏,而住在你們這個窮地方?再說鎮上漂亮的客棧也不是沒有。”

三妞緩緩擡起頭,偷偷地瞧着她,還有點似信非信的樣子。

郭彩绫皺眉說道:“你是怎麽回事?再要這個樣,我可就不理你了。”

三妞這才急道:“大小姐你千萬不要動氣,是我錯了,我該死……”說着說着竟然哭了起來。

彩绫嘆息一聲,無可奈何地哄着她道:“你也別哭了,我知道風雷堡裏無論男的女的,都是些壞人,看樣子,你們家一定是受了他們的害,所以才會一聽見金沙灘的人,就驚成這個樣,是不是?”

三妞聽她這麽說才止住了哭泣,一面掏出手絹擦着眼淚道:“可不是嗎,那裏面的人都好厲害,一個個殺人不眨眼,我們可是……”

彩绫扶她坐下來,打量着她一笑道:“你用不着害怕,我老實告訴你吧,我這次出來,就是為了找風雷堡裏面的人報仇來的。”

三妞驚異的看着她:“真……的?”

彩绫道:“我生平絕不說謊話。”

輕輕嘆息一聲,她吶吶地接道:“……只是這都怪我功夫還不夠好,堡裏的那些人實在太厲害,這一次要不是一個好心的人救了我,說不定我已經死了,再不就被他們捉進堡裏面,那個罪只怕更不好受!”

三妞睜大了眼睛道:“噢——怪不得呢!我爹說,前幾天風雷堡來了厲害的對手,還開了炮呢!原來就是對付大小姐你呀!”

彩绫怔了一下,不解的道:“什麽開炮?這個我倒沒有聽說過。”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聽我爹說的,說是那天晚上有人闖進了風雷堡,打死打傷了堡裏好多人……鐵堡主親自出手,才把那個人給打敗了,不過他自己好像也受傷了……”

“有這種事?”

“我爹也是聽人家說的。”

彩绫想了一下,搖頭道:“我不知道。難道真有這種事?”

三妞點點頭:“也許是真的,因為這幾天風雷堡裏派出了很多人,聽說市街客棧裏都搜查遍了。”

彩绫道:“他們搜查什麽?”

“人呀!”三妞這時才像對她恢複了信任,說:“說是要搜查那個大鬧風雷堡的人。對了……”

彩绫道:“什麽對了?”

三妞頻頻點頭道:“我爹說,他們還在找一個女人,說是一個年輕的姑娘……這麽說,原來就是大小姐你呀!”

郭彩绫冷冷一笑,點點頭:“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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