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
,鐵小薇這才看清面前人,不禁霍地呆了一下:“是你——?”話聲中,充滿了驚詫,她原想出手的招式,也因為猝然發覺到來人是誰而猶豫着不發。反之,寇英傑求去心切,再加以兩番失手受辱,心裏早已包藏着無比怒火,忿怒中大吼一聲,施展出一向甚少施展的“鐵琵琶手”功力。在他的想象裏,鐵小薇的功力無疑比自己高出許多,是以才重手法相擊,意圖全力脫逃,哪裏想到對方竟因為乍然發覺到是寇英傑時,已無意再出手為敵,如此一松一緊,就使寇英傑得手以逞。
鐵小薇驚叫了一聲,再想閃身已是不及。就在她旋轉的勢子裏,寇英傑的手面,已經揮打在她左肩下方背肋之間。
由于寇英傑的力道很足,鐵小薇雖然武功深湛,但卻失之于一時疏于防守,“碰”的一聲,随着鐵小薇的一聲驚叫,嬌驅已被擊得摔了出去。這種情形,顯然出乎在場所有的人意料之外。
沈亮君首先閃身攔擋住鐵小薇倒下的身子,同時發出了一聲尖叱,左手骈二指,意圖淩空向寇英傑身上點去。
鐵小薇驚叫一聲道:“不要!”她忽然拉住了沈亮君的手,聞者顯然怔了一下,那只待出的字勢,也就垂了下來。是時樓艙上的鐵孟能也騰身而下,另有四五個黃衣漢子,自四面撲上來。這麽多的人,都因為看見鐵小薇的失手,而出手向寇英傑攔劫,可是卻慢了一步。
寇英傑在鐵小薇被擊中身軀摔出的同時,已搶出一步,奮不顧身的向着船外騰身掠出。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他身子已沉入河水之中,等到鐵孟能與五名黃衣漢子趕向船邊向外探望時,早已失去了他的影子。但只見水面上泛起了軒然巨波,燈火照耀裏,河面上跳躍着萬千金蛇,哪裏再有寇英傑的蹤影?
鐵孟能再回頭看時,只見妹妹鐵小薇在沈亮君扶持之下,花容失色,嬌軀微微的顫抖着。
“你怎麽了?”
“還……好。”鐵小薇張目把身子站直了,回頭向沈亮君苦笑了一下,“謝謝你,沈娘姨!”衆目睽睽裏,她若無其事的向後艙步入。
她一直走進屬于自己的那間艙房裏,關上門,才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鮮血。
水花一翻,寇英傑由河面上探出頭來。還算好,早年幸虧習過游泳,否則的話,後果将會如何,可就難以想知了。
偎着河岸回過頭向着那艘金漆大船看了一眼,只見大船兩舷站滿了人,十數道孔明燈光,貼着水面四下掃射着,寇英傑早已在燈光的射程以外,為了謹慎起見,他再次潛水,泅出六七丈外,才放心的翻身上岸。
人在水裏還不覺得十分的冷,等到上了岸,吃寒風一吹,禁不住一連打了幾個寒顫,冷得牙關打戰。他站在暗角裏,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用力扭幹,然後再穿上,覺得這裏實在沒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還是返回客棧為妙。
好在夜已經深了,市街上連一個影子都沒有,可以放心大膽的走,倒是他深恐被大船上人踩了蹤跡,寧可穿房越脊的好。
這附近路途方向,幸虧日間來回走了一趟,已有了認識,四郎城本來就是一個小鎮,縱橫也不過才四條路,所以用不了多久時間,已返回到九裏香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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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罪可真不好受,若非是一陣子運施輕功快趕之下,使得他身上生了些暖意,要不然受罪更大。
可以想見,是一副何等狼狽的模樣——全身上下,周身濕透,滿頭長發清湯挂面般的貼在頭上,臉上由于兩次被摔,還擦破了幾塊皮,這種樣子,幸虧是在黑夜裏沒人看見,要是在白天,衆目睽睽之下,可真是丢人現眼!
寇英傑翻過了兩層牆院,已悄悄的來到了他所居住的那間客房外。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只覺得房間裏黑黝黝的,禁不住心裏微微一愕。記得出來時,他明明把燈光撥暗了,卻是不曾熄滅,何以這時竟會全熄?外面雖然黑,還有月亮,房間裏沒有燈,可就伸手不見五指,黑黝黝的什麽也看不見。
他小心翼翼的摸到了桌前,摸着燈和火熠子,不知是心裏作祟,還是一種錯覺,耳朵裏卻聽見一種咿咿的聲音,象是房子裏卧着一頭狗,還是一只貓什麽的。來回晃了好幾次,才把火熠子亮着了。火光一亮,他首先借着亮光回身查看。不看尚可,一看之下,只吓得他三魂出竅,七魄升天,手一抖,差一點把火熠子掉在地上。原來就在他回身一窺之下,陡然發覺到土炕上,直直的躺着一個人。
這個人橫躺在土炕上,兩只腿筆直的伸着,卻把半襲長衣下擺翻上來,蓋住了頭臉,是以乍然看上去,只能看見這個人半個身子。尤其令人吃驚的是,那撩起的半截長衣下擺之上,沾滿了斑斑血漬。
此時此刻,乍然看見這般一副形象,就算你有天大的膽子,也禁不住毛發悚然。
寇英傑“啊”了一聲,由不住後退了一步,“誰?”他大聲叫道:“是什麽人?”那人似乎才猝然由夢中警覺,身子忽然動了一下。
寇英傑又是一驚,火熠子交到左手,右手向腰間一探,铮然聲中,且把那口如意軟刀撤到手中。有了這口刀,使得他膽力大增,足下一點,已撲向榻前。仗着膽,他再次怒聲道:“你是什麽人?快說話!”一面說,一面卻以掌中刀向着對方遮蓋在臉上的那襲長衣挑去。
那個人顯然是在傷痛之中,然而一個精湛造詣的武功高手,即使是在睡夢之中,也對于加身的兵刃都有一種特殊的敏感,只要一息尚存,就不容許白刃加身。是以,就在寇英傑的刀尖方自觸及那人遮面的衣邊時,那人倏地起身,有了出乎意外的反應。只聽見“刷”的一聲,就在那人霍然翻起的衣浪裏,寇英傑只覺得掌中刀大震了一下,握把之處有力的一轉,掌中刀再也把持不住,呼嘯着有如鬧空銀蛇般的脫手飛出,“篤”的一聲,刀尖深深的釘進木梁之內,柔軟的刀身唏哩哩顫瑟出滿室寒光。
寇英傑“啊”的驚呼一聲,點身而退。是時,床上人已坐起來。
他手裏閃燦的火光,映照着那個人的臉龐。
曾幾何時,他那一張熟悉的臉,已經不再是那般的紅潤了,自慘慘,黃焦焦,憔悴得怕人。
“郭,郭老先生。啊!怎麽竟會是你?”一剎那,他由極度的驚吓轉為極度的驚訝。當真是作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睡在自己炕上的這個人,竟會是郭老人——郭白雲。
那绺垂在他下巴的山羊胡須,就是最好的證明,只是……只是他似乎已經喪失了昔日的風采。他的面頰固然已不再紅潤如昔,其實就連那雙昔日看來亮若星辰的眸子,也已黯然失色,臉上的皺紋也加多了。總之,他們彼此不過才三天不見,而此刻寇英傑打量着這位心目中欽敬的老人,卻發覺到他一下子就象長了十年似的那般蒼老。雪白的胡須上,也因為滲染了血的顏色,而刺目驚心。
他身上兀自穿着那鵝黃色的寬大長衣,看來似乎更肥大了。腰上仍然系着絲縧,垂着核桃般大小明珠的那根絲縧,已經足可證明老人的身分了。
不知怎麽回事,寇英傑只覺得眼睛一酸,熱淚奪眶而出。他驀地撲過來,伸出一只手,緊緊抓住老人一只手臂:“郭老前輩,你這是怎麽……了?你……你……”
郭老人在猝然發覺面前人是寇英傑時,那雙眼睛象是忽然明亮了許多,唇角上挂起一絲欣慰韻笑容:“寇小兄弟……果然是你,你到底是回來了……”
“老前輩,你傷得很重麽?”說時他匆匆點亮了燈,把火熠子熄滅,燈端近了。
郭老人緩緩的躺下身子來:“真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冒昧,不請自入。”
“不要緊,”寇英傑關心的道:“你老人家的傷要緊。不要……我……我這就去找大夫去!”
郭老人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說道:“用不着……”他那雙黯然失色,卻不失靈的瞳子,含有奇怪的表情,在寇英傑臉上轉着:“你這是怎麽回事?你也受傷了?”
“啊——沒有!”寇英傑這才忽然想到自己的狼狽模樣,當下匆匆脫下了身上的濕衣裳,找了一套幹衣服,背着身子換好,把頭上的水,胡亂擦了一下。在他作這些淩亂的瑣事時,郭老人慈祥的目光,一直打量着他。
他臉上含蓄着一抹笑容,那種神态,就象是一個父親打量着他頑皮兒子一般模樣。
寇英傑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略事處理了一下,又回到了老人面前坐下來。
郭老人微微一笑道:“你剛才跟誰動過手了!是吧?”
寇英傑點點頭道:“是的!”
“是誰?”
“是……”寇英傑想了一想,道:“上都河來了一條金漆大船,”郭老人神色一變。
寇英傑接下去道:“我是跟船上的人動的手!”
郭老人嘴皮蠕動了一下道:“你是說,你跟鐵海棠動了手?啊!不會……”
寇英傑一怔道:“鐵海棠是誰?不過,跟我打的人也姓鐵,鐵小薇!”
老人一怔道:“你知道她的名字?她就是鐵海棠的女兒,你怎麽會……”他眸子裏一剎那間炫閃着無比的疑惑。
寇英傑嘆息一聲道:“老前輩,這件事說來話長。總之,我因為無意間由他們嘴裏聽見了你老人家不幸的消息,所以非常擔心,想去探聽一下究竟,卻浚有想到會驚動他們,幸虧我精幹水性,要不然恐怕……”郭老人睜大了眸子道:“你可曾看見了鐵家的人?”寇英傑點點頭。
郭老人接着又問道:“你也看見了鐵海棠?”
寇英傑點點頭道:“如果說鐵小薇的父親就是鐵海棠,那麽我确實看見他了!”
郭老人急切的問道:“他穿着什麽衣服?長的是什麽樣子?”
“穿的是藍衣服!”寇英傑想着道:“樣子象一個讀書的老文生!”
“這就不錯了!”郭老人更急切的問道:“他可曾受傷了?”
“好象受傷了!”
“傷得很重?”
“這個……”
“還能不能說話?”
“能!”寇英傑道:“談笑自如!”郭老人頓時臉上現出了一片失望之色,緩緩的垂下頭來。在說這些話時,他一直不停的喘息着,似乎努力的振作精神,一旦氣餒垂下頭來時,頓時顯得十分的衰弱。
寇英傑奇怪的道:“你老人家問這些幹什麽?”
郭老人擡起頭來苦笑着道:“這麽說起來,我并沒有傷他很重,他的武功想不到精進如此!”他長長嘆息了一聲,閉目不言。
寇英傑關心的問道:“你老人家是否受了傷?”
郭老人緩緩點了一下頭。
“傷得很重?”
“嗯。”
“那……”寇英傑站起來道:“我這就找個郎中去!”
不經意又為老人一只手抓住了膀子。寇英傑掙紮了一下,竟然未能脫開,郭老人雖在重傷病弱之中,手指上的力道,亦足驚人。
“用不着費這個事了……”郭老人苦笑着道:“我自己就是一個最好的大夫!”
“啊!那你老人家就快開個方子吧,我這就去給你老人家抓藥去!”
郭老人的反應并不熱烈,他那張蠟黃的臉上,現出了一片枯澀的笑容,用手指指一下椅子,他嚅嚅的道:“你先坐下來,這件事先不要急。”
寇英傑一愕道:“不要急?你老人家傷得這麽重,還不急!”
“就是因為傷得太重了,才不要急。”郭老人喘息了一下道:“你看不出來麽?寇小友,我已經不行了!”
寇英傑頓時一驚,臉上神色一變。
郭老人苦笑道:“你坐下來,有許多話我要告訴你,你要仔細的聽着。”
“可是,老前輩……”
“不要插嘴,坐下。”他手指着椅子道:“坐下來!”寇英傑真不忍拂他的心意,無可奈何的坐了下來。
郭老人臉上才彌上了一片笑容。忽然他憔悴的臉上湧起了一片紅潮,掩着口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寇英傑站起來輕輕的在他背上撫摩着,郭老人一陣劇咳直似把五髒六腑都要咳了出來,老半天之後,他才止了下來,只是喘得更厲害了。他一只手輕按着自己左肋部位,那張憔悴的臉時紅又白,很短的時間已經轉變了好幾次顏色。
“郭老前輩……你老人家這是何苦?……為什麽不……”郭老人不等他的話說完,連連的擺着手,不讓他再說下去。甚久之後,他才又微弱的道:“我有很重要的話要交待你……寇賢侄,我這麽稱呼你是不見外。”
“老前輩,我知道。”
“好!好……”郭老人臉上帶出了一片笑容,頻頻點頭道:“從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我所要我的人,現在證明我沒有錯,你甚至于是我足以信托的一個人!”
寇英傑發覺老人很獨霸,他說話的時候,根本不容別人插嘴,他說完了,也不許你多說,所以盡管心裏雖是對他關切萬分,卻也無法表達。
郭老人生恐寇英傑再打岔,是以喘息了幾聲,趕快的又接下去道:“時間不多了,我必須快一點……寇賢侄,你聽清楚!”寇英傑眸子裏交織着無限同情,隐隐閃動着淚光。他點了點頭,不再打岔。
“我姓郭,叫郭白雲!”郭老人說道:“郭子儀的郭,藍天白雲的白雲!”寇英傑點了一下頭,其實這個名字他早已知道了。
郭老人苦笑着道:“賢侄,你以前可聽過?”寇英傑搖搖頭,表示歉然的苦笑了一下,說道:“我的見識很淺,一向也很少在江湖裏走動。”
“我相信,”郭老人喘息了幾聲,手指向桌上的茶具,寇英傑頓時會意,趕忙為他斟上一碗茶。茶已經冷了,可是郭老人卻接過來匆匆飲了下去。
喝下了這碗冷茶,他才接下去道:“……其實即使你時常在江湖上走動,你也不容易聽到我的名字,除了那些武林中很有身分,很有成就的人物,否則是很少人知道我的!”
寇英傑道:“這麽說你老人家也是武林中人了?”
郭老人搖搖頭:“我并不這麽想……可是你這麽問我,我也不否認……你聽着,”他喘了幾聲,作勢要坐起來,寇英傑忙把他扶正了,把被子厚厚的墊在他身子後面。郭老人點了點頭,覺得好多了。他于是道:“在這裏人家都叫我老駱駝,當我是一個純粹的生意人,在錫林河兩岸,所有盛産黃金的地方,都是我的,所以那個地方的人叫我金大王!”
寇英傑不再打岔,忽然他覺得老人家要交待自己的話很重要,也許他的生命真的活不多久了,是以才會在一息尚存之時,交待這些。想到這裏,寇英傑心裏浮現出一片傷感,也就格外留神傾聽。
郭老人接着又道:“但是,我的家并不住在這裏,我住在很遠的地方。”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注意的看向寇英傑道:“你要記好了,我的家在臯蘭。”
寇英傑站起來道:“你老人家等一下,我去找一支筆記下來!”
郭老人搖頭道:“不用記,你記在腦子裏就好了。并且你要答應我,這個地址,絕不許洩露給任何一個人知道!”
寇英傑道:“你老放心吧!”
郭老人道:“不是我過于小心,如果這個地方一旦為我的仇家鐵海棠所知,那麽一切後果将是不堪設想的糟,而我所以只告訴你一個人,當然是有原因的!”
寇英傑內心充滿了驚懼,因為聽老人這種口氣,簡直就象他随時都将會死掉的樣子,而他把這些告訴自己,又是為什麽?
郭老人舔了一下發幹的嘴唇,接下去道:“臯蘭興隆山郊,你可記住了,到了那裏,你只須問一聲‘白馬山莊’,誰都會知道……我……就是白馬山莊的莊主!寇賢侄,你可記住了?”
寇英傑照着他說的,重複了一遍,一字不漏。
郭老人十分贊許的點着頭道:“你的記憶力很好……看起來,我是找對人了!”說到這裏,他臉上現出了一些笑容,原來是很溫和的表情,只是襯托着他臉上的無限痛苦,看起來倍覺凄涼!
“寇賢侄!”郭老人喘息着道:“我本來的意思,是還要觀察你一些時候,你知道我郭家絕技,在武林中足可獨步天下,我是不輕易傳給外人的……”
“不!”寇英傑苦笑着道:“原來你老人家有這個打算!不瞞你老說,自從那天我見識過你老人家那身傑出的武功之後,心裏也動過這個念頭,确實想拜你老人家為師,只是,現在……”
“現在怎麽樣?”
“現在我忽然打消了這個心了!”
“那又為什麽?”郭老人眼睛睜得極大。
寇英傑道:“我也不知道。”他苦笑了一下,純粹發自內心的誠摯,說道,“現在,我唯一所想做的,是讓你老人家活下去。”
郭白雲怔了一下道:“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活不久了!”
寇英傑道:“可是……”才說到這裏,郭白雲的一只白手,已經又搭在了他的腕子上:“孩子,沒有可是!”他臉上的笑容很凄涼,也很倔強。
“你聽着!”郭白雲把身子坐正了一下,冷冷的道:“我所以不惜千裏來到這裏找到你,并不是來向你求救的,也不是來聽你的意見的。你記住,我的時間已經沒有多少了,從現在起,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非常重要,希望你不要打岔,自然你第一眼看見我的時候,那時上天已經注定了你和我之間的關系!”
寇英傑一時張嘴結舌,真不知說些什麽才好。
“不要以為那是偶然的事,”郭白雲那麽凄涼的笑着,眸子裏的光華,果然象是含蓄着深切的意思,直直的注視着寇英傑。“你是我選中的!”他十分肯定的道:“我所選中的人,絕不會錯,最起碼是不會背叛我的,寇賢侄……在我尚還沒有把我們郭氏不傳的十一字真訣傳授你以前,你先應該接受我的祝賀……”
“祝……賀?”
“不錯!”郭老人冷笑了一聲道:“怎麽,你莫非認為不值得麽?”
“不……”寇英傑窘迫的道:“我真不知道你老人家說些什麽!老前輩,我……我實在告訴你吧!在你老人家如此傷勢垂危之際,我實在是已經亂了方寸,你老人家如果渴望着想把你們郭家的不傳之秘傳授給我,那實在是不智得很……我真的沒有心情。”
郭老人一雙眸子睜得極大,在他聽完寇英傑所說的這番話後,前額上忽然沁出了一層汗珠,臉色剎那間也變為慘白。
寇英傑一驚道:“老前輩你怎麽了?”
“不,”郭老人用力的搖了一下頭:“你不會是這種人,要真是這樣,我就看錯了你了。現在你聽着!”他的一只手用力的抓着寇英傑道:“我剛才告訴你我家住在哪裏?”
寇英傑怔了一下,不假思索的道:“住在臯蘭興隆山郊白馬山莊!”
“對了!”郭老人臉上彌上了笑容,道:“這證明你仍然能夠保持住冷靜,你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寇英傑才知道他用心在此,禁不住苦笑了一下,他幾乎沒有勇氣,也實在是不忍心去拒絕對方老人的願望了。“好吧!”寇英傑把身子坐正了道:“我答應你老人家,接受你郭家的不傳絕技,只是你老人家卻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寇英傑道:“在你傳授過十一字真訣之後,一定要醫治一下你身上的傷!”
郭白雲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點點頭道:“我可以答應你,傻孩子,如果你認為我自己想死,那可就錯了,這個世界對我這個人,值得依戀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現在廢話少說,我們就開始吧!”說到這裏,他緩緩的伸出一只手來:“抵住它!”
寇英傑怔了一下,緩緩伸出手來。兩掌相貼之下,寇英傑頓時覺出心頭一震,眼前自有一番空明境界。
老人喟然道:“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此內三合也。”
老人語氣甚為低沉溫和,而寇英傑聽在耳中,卻有如大呂黃鐘一般的響亮,妙在智由心生,随着老人的話鋒自然而然的達到借對方所要求的內三合境界。頓時,由他兩掌之內,傳出了一股溫和舒泰之氣,全身上下說不出的一種舒适感覺。
郭老人雙目微合,卻微微點了一下頭,道:“披閃詹搓歉,粘随拘拿扳,軟棚摟摧掩,撮堕續擠攤。寇賢侄,你要一字一字省記在心!”頓了一下,他又将以上諸句念了一遍,随即解說道:“三尖相照,上照鼻尖,中照手尖,下照足尖,能顧元氣,不絕不滞,妙會其熟,牢牢心記!”
寇英傑方自把對方所說牢記在心,卻意外覺出透過老人掌心所傳出的兩股力道,竟然配合老人所說言中之意,導引着自己體內元氣,随同老人所說之言,自行穿過體內各處,使得言行符合一致。如此一來,自是加深無比印象。寇英傑陡然識出老人用心之良苦,大生感激,由是體會出此精湛武術心法之難能可貴,一時福至心靈,乃能盡情領會吸收。
郭老人按其所說導引寇英傑功行一回,由于寇英傑之心領神會,竟然順利通行無阻。
一氣暢行之後,郭老人睜開眸子,十分欣慰的道:“想不到你質秉如此之好。”他長嘆了一聲,又道:“我由二十七歲出道江湖,即得郭氏不傳之秘,此後數十年無日無刻不在存心想物色一個能夠傳我絕技的弟子,可惜數十年事與願違,乃至蹉跎以至今日……現在總算遇見了你!”
寇英傑一怔道:“前輩莫非門下未曾收有弟子?”
郭白雲道:“那倒也不是。只是現今這兩個弟子,并不能如我之意!”
頓了一下,他十分感慨的道:“若論你這兩個師兄,質秉并不比你差,只是心性和你相較,可就差遠了……”冷冷一笑,他咬了一下牙齒,道:“我生平最恨惡的就是心性狡詐,喜歡賣弄聰明的人。但是茫茫人海,要想找一個心性聰明,質地俱佳,而又忠厚老實的人,可就太難了。”郭老人臉上帶出了一片傷感,吶吶的道:“這也就是我直到臨老垂死之前,尚還要找尋一個傳人的原因。你那兩個師兄,雖然已得我生平絕學,但是卻非是我足以信任之人,有幾樣功夫,是不能傳授給他們的。倒是我那可愛的女兒,”一提起他女兒來,郭老人那張蠟黃色的臉上,情不自禁的帶出了一片和藹的笑容,似乎只有他這個女兒才能是十全十美的。
寇英傑心裏忽然一動,想到了在沙地裏拾到的那個晶瓶美人。
他正待以此詢問,郭老人卻發出了一聲嘆息道:“有些話,我們等一會再談!”
寇英傑點頭稱了一聲:“是!”
郭老人道:“由于時間的短暫,我只能擇要以本門心法要訣相告,至于實際的運用,卻要靠你的旁敲側擊和心領神會了。這個工作看似容易,其實不易。不過,我卻對你寄以信心!”說到這裏,他吐了一口氣道:“老子曰‘專氣致柔,能嬰兒’,這就是我郭門的武術菁華!”頓了頓又道:“寇賢侄,你要切記,有了這個柔字的體驗與認識之後,才能登入我武術的堂奧!”頓了一下,他又引辟道:“柔能克剛,舌以柔存,齒以堅折,技擊更是如此,物之生機勃發者,莫不如此,反之則死!”
接下去,他坐正了身子,十分莊嚴的道:“本乎此,我現在就傳授你十一字心訣,你目下只須暗記,我另有東西送給你,參合習用,不出五年,天下無敵矣!”在說這些話時,他語音顫抖,但神情極其興奮。
寇英傑亦打起精神來。老人手指杯盞道:“水!”昏黯的燈光下,只見他面色浮現出一片紅光,顯得神采奕奕,只是一雙嘴唇,卻是現出枯幹的裂痕,寇英傑頗曉醫理,看到這裏心中一驚,得悉不是好兆頭。
郭老人接過了茶盞,呷了一口,忽然他眉尖一聳,道:“有人來了!”
寇英傑下意識的即想揮掌熄燈,可是卻為郭老人一把拉住:“不要緊!”郭老人臉上十分泰然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現在覺得很好,沒有人能不利你我,不用怕!”
寇英傑對于自己的驚惶失措,反倒覺得很慚愧,當下應了聲:“是!”
郭白雲道:“來人必是宇內十二令人物,除了鐵海棠以外,別人皆可不懼!而鐵海棠已為我‘無相音波功’傷了六神中樞,就算他武功再強,也不是數日之內所可複元,因此判斷,絕不是他本人來此!敵人當前,越要鎮定,不可張惶!”
寇英傑對于老人在重傷之餘,尚有如此鎮定能力十分折服。
就在這工夫,他耳朵裏已聽出了門外傳來了一陣子淩亂的腳步聲,腳步聲顯示出來人似非少數,隔着銀紅窗紙,猶可見燈火光華頻頻閃爍。
即聽得一人口音逼迫着道:“說,在哪一間房子裏!”
“大爺……就是這一間!”說話的人顯然是客棧內的一個小二。
緊接着一個蒼老口音的人關照說:“不要難為他,放他走!”一陣腳步聲,顯示小二已脫離現場。
那個蒼老口音的人遂又道:“這屋子還亮着燈,人大概還在裏面,劉亮,叫門!”叫劉亮的人大聲應着,即行來到了門前,用力的叩了兩下門。
寇英傑霍地站起來,就要去拔懸在屋梁上的那口如意軟刀,床上的郭白雲卻搖了搖頭,意思要他稍安勿動。
那人嘴裏喝叱着道:“相好的,有好朋友來看你了!”話聲出口,足下一用力,只聽得“咔喳”一聲爆響,房門頓時被大力踹開,火光一亮,已有兩個人率先撲入房內。
寇英傑就在房門破開的一剎那,已自縱躍起,把插在橫梁上的那口如意軟刀取到了手中,卻見奪門而入的,是一雙黃衣大漢,正是金漆座船內那般打扮模樣之人。
兩個黃衣大漢,似乎不曾想到房內的寇英傑與郭白雲如此好整以暇,見狀都不禁怔了一下。當然他們兩個并非主要人物,身方撲入,即行向左右閃開一旁。
就在這一雙黃衣人身子方自向兩下一分的當兒,當前人影一閃,一個身着藍衣的矮小老人,已然當門而立。來人拱背勾首,雙手過膝,生就着一雙三角眼,一對招風耳,正是寇英傑前此在上都河邊所見,由金漆大船下來的那個老人——鷹九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