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喵喵喵
一直到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那一百多個在看直播的觀衆都還沉浸在剛剛的情緒中無法回神。
屏幕已經完全黑了, 聲音也沒有——應該是方懷的手機最終沒電了,直播終止。
他們其實只聽到了很少的一段,寫的倉促,并沒有潤色。
但……怎麽說呢。
【啊啊啊啊啊為什麽我聽歌聽哭了?】
【崽崽進步好大?!這哪裏是靈感丢了,分明好好的嘛?!!】
【我……說不出話了,神仙寫歌。】
【姐妹們, 錄音的都删掉或者別往外面傳播,別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不要心急。最終還是要等崽崽那邊官宣, 拜托拜托了。】
【了解。】
這是《霜凍》開機儀式的前夜。
林升雲坐在窗臺邊,敬了祖師爺一杯酒;王安在翻着資料,琢磨換誰代替方懷來給《霜凍》作曲;劇組的工作人員在做最後一遍确認核驗, 采訪媒體在校對稿子……
還有營銷號在蹭熱度,遮遮掩掩地發些類似“一個唱不了歌的歌手、寫不了曲的作曲人,以一己之力拖垮整個《霜凍》劇組的‘恒星’,這出鬧劇要如何收場?”的文章。
還有一百多個人,回想着剛剛驟然聽到的旋律,輾轉反側、心潮澎湃, 一直到半夜都難以入眠。
方懷在寫歌。
《深淵月光》和他以往寫過的歌都不大一樣。他以前的歌要更加輕盈,筆尖落在紙上都是軟的,關于天地自然, 關于星星與雨水, 關于生命呼吸。
但《深淵月光》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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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有很明顯沉底下去的部分, 用最低沉厚重的音符壓抑着呈現出來,每一下都是貼着心髒在震顫與搏動,呼吸都很費力。他穿過泥濘陰暗與冰涼的海水一路往下沉,到沒有任何聲音與光亮的海底,在深淵裏……
忽然看到了月光。
那月光很不可思議,又漂亮得讓人心悸。原本以為會是一捧寒涼的雪,卻原來是溫柔的月色,靜靜地在最低沉的谷底深淵鋪開。
旋律也是在這一瞬間反轉。
“……”
寫完一整首歌後,方懷合上琴鍵,呼出一口氣。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表,淩晨兩點,離天亮還有将近五個小時。《深淵月光》只定了主旋律和大致歌詞,還沒有潤色,如何編曲也需要進一步思考。除此之外,他還有另一件事情。
《深淵月光》是寫給葉于淵的歌,他并不打算用它來做什麽——而現在,他還有一首歌要寫。
《霜凍》的主題曲。
一旦開了頭,一切看起來似乎就順理成章了。方懷握着劇本半倚在小沙發上,只開了一盞小夜燈,借着昏黃的光去讀劇本,把字裏行間的情緒流動暗湧分離出來。
“至死不渝的浪漫與理想。”
《霜凍》的故事他已經很熟悉了。
少年在沙發上曲着腿,半垂着淺琥珀色的眼眸,一手抱着墊了紙的板子,一手握着筆,鋼筆在修長白皙的手指間打了個轉。
他閉上眼睛,一瞬間仿佛置身于又長又暗的隧道中央,有山風遠遠吹來。
許多畫面零碎着一一閃過。
窗外炮火轟鳴,衣衫褴褛的女人抱膝坐在臺階上,輕聲唱着搖籃曲;穿着軍裝稚氣未脫的年輕人,摟着稻草人跳了一支華爾茲後,笑着飲彈自盡;畫家以筆蘸血,一筆勾勒出祖國綿延的版圖……
無數畫面交織纏繞,彙成筆下的旋律。
淩晨四點,第二首歌主旋律和歌詞基本确定。
到這個時候,困意才後知後覺地湧上來。方懷打了個哈欠,卧進小沙發裏,長腿蜷起,閉上了眼睛。這個姿勢雖然不大舒服,但時間不多,睡一會兒就要醒來,湊合着。
忽然藍屏老人機震動一下。
方懷打開一看,收件箱有新短信,葉于淵發來的:
“睡了嗎?”
方懷看了一眼時間,淩晨四點。他經常讓粉絲不要太晚睡,反倒是自己沒做到,摸了摸鼻子,有些赧然。
他下意識打字發送:“睡了。”
發完之後,才忽然意識到什麽:“……”
方懷把老人機放在一邊,窩在沙發上閉起眼睛,沒一會兒就睡着了。半晌後,有人沉默着推開門,将沙發上的少年抱到床上,蓋好被子,低聲說了句晚安。
他很想留在這裏陪方懷。
但作為‘普通朋友’,那于情于理都說不通。天一亮,葉于淵也就沒了留在這裏的理由。
翌日,《霜凍》開機儀式。
主創、工作人員都很早開始忙碌起來,王安更是起了個大早。他是音樂總監,現在方懷又是這麽個情況,一會兒媒體采訪的時候,他一定是重點關注對象。
很快媒體陸陸續續來了。
開機儀式還沒正式開始,王安坐在座位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已經有相熟的媒體湊上來采訪,主要的問題果然集中在質疑方懷身上。
王安老神在在地打着馬虎眼。
記者問他:“有考慮過換作曲嗎?”
“請等待最終名單公布,”王安笑了笑,“我們自然會有最好的處理,不會讓期待《霜凍》的大家失望。”
記者一聽,他竟然真有這麽個意思,登時跟打了雞血一樣:
“那麽傳言是否是真的?方懷目前唱不了歌、寫不了,以及——”
王安微笑:
“抱歉。”
開機儀式很快開始。
封朗是最後一個趕到的。高大俊美的男人穿了一身淺灰色西裝,前兩粒扣子解開,淺金色的眸子心不在焉地耷拉着,邁着長腿走到座位上坐下,開始玩消消樂。
但媒體激動了。
封朗無論走到哪裏都是焦點——他的相貌俊美的很張揚,在加上那吓死人的履歷和令人浮想聯翩的無數段緋聞,他很受媒體的喜愛。
“封影帝,您已與關小姐同居隐婚是真的嗎?聽說二位在《冰島森林》中定情,之後……”
“假的。”他漫不經心道。
“封影帝,您和林先生深夜密會是否是……”
封朗打了個哈欠:“誰?”
“……”
林升雲在一邊重重地咳嗽了一下,臉色不大好看地提醒道:
“這是《霜凍》的開機儀式,無關問題無可奉告。”
時間很快到了,卻還空着兩個位置。
一個是徐樞,某個配角的演員。而另一個則是方懷。
徐樞是個配角,今天就有他的戲,本來早該進組了。但他拖拖拉拉到現在還沒有來,至于方懷……
方懷其實七點就醒了。
他還想起一件事情,送給葉于淵的禮物,因為各種陰差陽錯,到現在還沒送出去——不知道葉于淵還在不在這邊?但他可能趕回去工作了。
他醒來時躺在床上,清晨的光軟軟落在眼皮上,昨夜的記憶一時如潮水般湧來。水鄉的早晨,漁歌悠揚,有早點的香氣隐隐傳來。
方懷和石斐然打了個電話,石斐然去買早點,而方懷洗漱完畢後去晨跑和練聲,這是他長久以來的習慣,無論在哪裏。卻沒有想到,剛跑出去沒多久,一個戴着工作證的女人就在沖他招手。
“你是群演吧?快去換衣服吧,一會兒那邊開機儀式結束第一場就要開拍了,”她是群演負責人,群演人數多也分不清誰是誰,再加上平時不怎麽看綜藝,的确沒認出方懷來,“衣服在那邊領。”
方懷:“但是……”
“快去吧,時間來不及了。”
方懷:“……”
發衣服的是個大媽,上下掃視了一圈他的身材,視線又頗為驚豔地在他臉上停了停,翻出一套軍裝來遞給他:“更衣室在後頭,快點換,別浪費時間。”
她能看出方懷的骨相很好,眼角微垂,平時是英俊少年感的相貌,稍加修飾各種風格都能駕馭,現在是龍套,過一會兒說不定會紅遍大江南北。
她遞給方懷的這套衣服比別的更為精致些,是個有兩句臺詞的龍套。
方懷一時百口莫辯,被趕鴨子上架地趕去換衣服。
“那個……”
“快換!”大媽輕點着衣服,有點暴躁,“現在年輕人怎麽磨磨唧唧的!”
方懷:“……”
這個衣服的确有些複雜,他不太了解具體怎麽穿,他匆匆套好,袖口不知道怎麽理,推開門:
“抱歉,我不知道這裏怎麽系上去。”
群演的更衣室很鬧騰,幾個人勾肩搭背地抽着煙聊天,煙霧缭繞,分發衣服的阿姨扯着嗓子在喊‘你們莫要抽煙了撒’,群演負責人急匆匆地走來走去,沸騰喧嚷又接地氣,亂哄哄的。
但此時,沸騰的水像是被投進了一塊冰,倏地安靜下來。
無數視線忽地集中過來。
方懷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
之前那個設計師說的不錯,方懷很适合穿軍裝。
——淺灰色制式軍裝,排扣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褲子勾勒出長腿、褲腳紮進軍靴裏。方懷的身材很好,肩背到腰腹線條優美,完全能撐得起軍服的版型。他戴了一雙白手套,脊背挺直,模樣顯得英俊又禁欲。
清晨的光線安靜地停在他眼角眉梢,淺琥珀色的眸子微漾,垂下眼睑,陰影勾勒出故事感。
許多人只覺得心髒快要停跳了。
大家都是粗人,說不出什麽好話,只覺得好看。還不是膚淺的好看,他站在那兒就像一副油畫,邊角的光線都簇擁寵愛着他,色澤鮮明,像電影裏一個意猶未盡的長鏡頭。
那個群演負責人一時都說不出話來,大媽則喃喃道:“俊,真俊。”
有群演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機錄了一段短視頻,偷偷摸摸地上傳抖音,也有人拍了照發微博。
而就在這時,一個女生擠過人群走進來,看見此景也是微微一愣,很快又反應過來:
“你是方懷嗎?……那邊開機儀式,林導在找你!”
“方懷還沒有來?”媒體也竊竊私語開,“是不敢來嗎?因為寫不出歌怕丢臉——還是說《霜凍》已經打算換作曲了?”
按照正常的電影開機儀式,作曲作詞和主題曲歌手是不會到場的。但大家都知道林升雲的怪癖,要主題曲的主創人員跟組,他的電影每次開機儀式,主作曲人都是會出席的。
“我看是不敢來,還有五分鐘開始了。”
“臨陣脫逃了?”
“林導,請問您不顧衆人反對選擇方懷為作曲,是否有黑幕——”
“不是,因為他……”足夠優秀。
林升雲說到此處,嘴邊的話頓住。
現場也安靜了一瞬。
無數的視線集中在入口處,一路定格在那個人身上,随着他的腳步向前。
一直過了足足半分鐘,才有媒體如夢初醒,從美顏暴擊中反應過來,把話筒塞到方懷面前:“方先生您好,請問您寫不出歌的傳聞是否屬實?無法進行創作,不日将會退出《霜凍》主創,是真的嗎?”
許多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其中包括林升雲。方懷沒有提前來,林升雲之前有提點過,但沒有特意叮囑過面對這類問題該如何回答——他既怕方懷說錯話給人抓了把柄,又怕方懷被人說到傷心的點、更加失落。
畢竟,寫不出歌的确是事實。
甚至連更惡毒的話都有,在場的媒體是篩選過的,但也并不妨礙有人為了博眼球劍走偏鋒:
“方先生,您沒有才華又沒有實力,占着這個位置公平嗎?平時自己不會良心不安嗎?”
“……”
方懷微微一怔。
他安靜地站在那裏,淺琥珀色的眸子水洗過一般幹淨。剛剛仍在玩消消樂的封朗不悅地眯了眯眼,放下平板,剛要站起來——
下一秒,方懷彎了彎眼睛,問一邊的工作人員:
“抱歉,鋼琴可以借用一下嗎?”
開機儀式是借用的大禮堂,一會兒還要出去上香拜神,禮堂的角落的确放着鋼琴。
許多人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各種奇異的、不屑的、探究的視線一時雲集。
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方懷走到琴邊,按下了第一個鍵。
一聲震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