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一在告示欄前發了一會兒呆，很快就被興奮的沈放拽上樓去了。
醉仙樓的大堂早就坐滿了，二樓貴一些，還剩幾個桌位。少年們趕緊把座兒占了，就在二樓正中，邊上有一根頂梁柱。許是天南海北的客人來酒樓的多了，難免滋生事端，老板在柱子上面貼了幅字：要打出去打。
沈放今天帶足了錢，十分霸氣地點了一桌菜，醉鵝糖醋魚宮保雞丁全都上了，還要了幾壇上好的花雕。
“世子爺，快嘗嘗！”沈放招呼道，“這道醉鵝是最好的！”
心一原本興致勃勃的要來醉仙樓吃飯，看了那些通緝令之後，突然沒胃口了。他撇了撇嘴，道：“把酒給我。”
“爺，您能喝酒？”有個少年面帶遲疑地問。
“少廢話，拿來！”心一伸手。
少年不敢違背他的意願，迅速開了一壇酒，殷勤地給他滿上。心一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沈放等人喊了一聲“好”，興奮地拍起手來。年輕人的激情很快就點燃了，你來我往地喝了一圈，興致不斷高漲。
“老大……”心一喝下一杯酒，喉嚨仿佛被灼燒了一般，火辣辣的，四肢百骸都酥麻了，感覺特別痛快。
他自記事起就沒見過親生父母，是被幾位年長的哥哥帶大的，現任首領帶了他最長時間，他便親切地稱呼首領“老大”。
老大教他讀書、寫字、劍法，跟其他幾位兄弟相比，心一在很多方面都顯得有些笨拙，唯獨在劍術一道上極具天賦。漸漸的，心一的劍術超越了其他兄弟，但老大無論在大事還是小事上還是會格外照顧他。每次出任務，心一幾乎什麽都不用做，老大會安排好每個人進攻的時間和路線，他只要在計劃的時間出現在準确的地點，往往一擊必中。
事了拂衣去，千裏不留行。在老大的帶領下，大胤最神秘的刺客組織出色完成了數十次任務。只有在另外六個人身邊，心一才是那個出類拔萃的劍客，他們成就了他。如今，他武功盡失，老大離開了，其他兄弟也不在了，他每天除了吃吃睡睡，什麽事都幹不了。
老大讓他活下去，可是一個人這樣活着，真的有意思嗎？還不如跟他們一起離開，或者幹脆死在外面，只要是和關心自己的人在一起，什麽樣的結局都是好的。
“老大……五哥……”心一醉眼朦胧地念叨，“我想你們了……”
一杯又一杯烈酒下肚，他很快就陷入了模模糊糊的幻覺裏。忽然，耳邊有人說了個什麽提議，其他人激動地拍桌叫好，還有人湊到他耳邊問話，心一聽不清，嘟囔了幾句，然後就被人扶起來，不知往什麽地方去了。
等他意識清醒一些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個溫暖如春的地方。周圍香氣撲鼻，英俊的男人和美麗的女人來來去去，不知何處傳來動聽的樂聲，溫柔得宛如搖籃曲。
人們在過道上就開始擁抱親吻，或躲在角落裏嬌笑輕喘，男男女女互相依偎，說着甜蜜情話，完全不避嫌。這個猶如人間天堂的地方，莫非是……樂庭？
少年們把心一放下，呼啦啦圍到了一位風情萬種的夫人跟前，七嘴八舌地開始套近乎。
“邱月姑娘有空沒？”
“郝夫人，可憐可憐我吧！我是特意來見容華姐姐的！”。
“哎喲！這一個個的，都憋壞了吧？”郝夫人用團扇點了點幾個少年的鼻子，笑道，“你們來的正好，幾位姑娘今日有空，去櫃臺登記一下就能見到了。”
少年們一聽，頓時喜上眉梢。飛奔去見姑娘前，沈放沒忘了心一，指着他對郝夫人道：“這位身份尊貴得很，您給他安排個廂房，讓他好好歇息，醒醒酒。”
“放心吧！”郝夫人揮了揮扇子，像趕蚊子一樣把他趕走了。
沈放迫不及待地去了，郝夫人喊了幾個仆人把心一扶到一間安靜的廂房。心一望了望四周，只覺空蕩蕩的，不禁疑惑地問：“人呢？”
郝夫人站在他面前，聞言笑道：“公子想見什麽人？您手邊有花名冊，看上哪個了就跟我說。”
心一摸到了榻上的花名冊，拿起來一看，上面寫了三個字：佳人譜。名冊上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特別好聞，他嘿嘿笑着，細細翻開起來。
“這個、這個好美！”
郝夫人湊近一看，嘆道：“哎喲，不行，靜靜今日被約出去了。”
“這個，我要見這個人！”
“可惜了，邱月剛剛被您的朋友定下了。”
“那這個呢？”
“不行，阿夜這會兒沒空呢。”
……
一頁頁翻過去，那些長相出衆的姐姐們全都沒空，心一不高興了，把花名冊一扔，氣鼓鼓地道：“哼，我不要了！”
說罷，他在軟塌上躺了下來，四仰八叉的，瞪着頭頂的柱子發呆。
“我還是給讓人給您沏杯濃茶來吧！”郝夫人道，“您有事就叫人，門口有人守着的。”
心一沒理，只覺得屁股下面有個硬硬的東西，抽出來一看，是另一本花名冊，上面是姿容各異的男子，原來是一本公子譜。
他一頁一頁地翻過去，臉上充滿了好奇。忽然，一個略有幾分熟悉的臉出現在花名冊中。那人青衫玉立，手裏持了一根竹笛，眉目如畫，正淺笑着看向心一。
“老大……”心一抱着花名冊哀傷不已，表情又哭又笑，沒一會兒開始嚎了起來。
喊了半天，完全沒人理他。他累了，什麽都不管，倒頭就睡。反正人生最悲傷的一天莫過于現在。沒有人會永遠陪着他，也沒有人再管他，幹脆在這裏一覺睡死吧！
不知過了多久，身心俱疲的心一悠悠轉醒。臉上好像蓋了個什麽東西，呼吸有點困難，他将那個東西撥開，眼睛一睜，發現有個人坐在他身邊。
心一揉了揉眼睛，從榻上了坐起來，看見有個人搬了張凳子坐在他面前。那人黑發如墨，用一根玉簪輕輕挽着，眉目清秀，嘴唇紅潤，既像一個文靜書生，又像是故事裏的一張插畫，是那種只會在人們想象中出現的人。
他坐在塌前，嘴角噙着一抹淺笑，靜靜地看着心一。
“你是誰？”心一吃驚地問。
耳邊傳來倒水的聲音，他扭頭一看，只見屋裏還有個裸着上身的大漢，正俯身給他倒茶。大漢生得虎背熊腰，身上的肌肉擠成團狀，一眼看去幾欲爆開。
心一吓了一跳，下意識縮回了榻上，戰戰兢兢地問：“你們是誰？”
“公子別慌。”那個仿佛畫出來的美人開口了，“我是樂庭的李玉，您方才點了我們，我們才過來的。”
“……什麽？”心一大吃一驚，他像是想到了什麽，把剛才丢開的花名冊撿了過來。這本公子譜是翻開的，正停留在李玉這一頁，另外一頁就是這個大漢的畫像，叫力什麽，他居然不認識那個字！
“我……”心一頓時哭喪着臉，語無倫次地解釋，“我沒有……我不是……我……”
李玉觀察着心一的表情，微微一笑，對大漢道：“你去吧，我陪着這位公子就好。”
大漢點頭，将冒着熱氣的茶杯放到離心一不遠的桌上，一言不發地推門出去了。
心一目送大漢離開，然後将目光聚焦到李玉身上，小心地問：“李玉？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李玉輕笑，微微垂首，道：“許是公子記錯了吧？”
“我說的是真的……”心一道，突然提高了聲音，“哦！我想起來了！樂庭的李玉，這裏最紅的淸倌兒！”
“公子過獎了。”李玉又是一個完美無瑕的微笑，帶了些腼腆，搞得心一都不敢看他。
“你……那個……”他斟酌着用詞，“你怎麽會在這裏？你平時不是……很忙的嗎？”
以李玉的身份，想見他的人能從樂庭大門口排到南城門去。大胤不禁同性別之愛，要知道，男人追求起心上人來，瘋狂程度和女人是一樣的。
“我……”李玉輕聲道，“前段時間不小心受了點傷，休養了幾日，今天剛回來陪客。這段時間樂庭的客人不多，聽聞您對着我的畫像哭得厲害，我就過來了。”
心一：“……”
看着李玉臉上那抹淡淡的羞澀，他不禁想回到過去，一巴掌扇醒自己。看到李玉的畫像而傷心，是因為對方的眉眼和老大有幾分相似而已，心一從小就在男人堆裏長大，對男人是沒有感覺的！
“我喝醉了。”心一十分誠懇地解釋。
李玉了然地笑笑，道：“看來，我的畫像無意間讓公子想起了故人，對嗎？”
你說對了，心一嘆氣。他想了想，打算換個輕松的話題：“對了，你說最近來這裏的客人很少，怎麽可能呢？樂庭一直是帝都最熱鬧的地方。不過，我前幾天好像聽人說你們這裏減價大酬賓，是真的嗎？”
“是真的。”李玉點點頭，“來我們這裏的客人還是和以前一樣多，不過選擇高額服務的漸漸少了，也許是一直照顧我們的客人成家了吧。”
高額服務指的是肉體方面的陪伴，尤其是一些客人會有奇奇怪怪的癖好，如果想在樂庭得到滿足，郝夫人就會開出比平時更高的價格。
心一跟着老大他們走南闖北，早早就懂得了成年人的事。他覺得很奇怪，帝都只有一個樂庭，就算前一波客人逐漸老去力不從心了吧，還有新一波的會長起來，他們不來這裏找樂子，還能去哪兒？
“你剛剛說你受傷了，是怎麽傷的？”心一又想到一個話題，跟李玉聊了起來，“會有客人故意弄傷你嗎？”
“沒有。”李玉輕聲道，“來找我的客人都知道我只陪酒聽曲兒，大部分人并不會……”
咚咚咚，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用力的敲門聲。
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李玉臉上不見絲毫不悅。他第一時間起身，對心一微微致意，主動前去将門打開了。
幾個侍衛打扮的人二話不說就闖了進來，輕輕推開李玉，道：“查房！”
侍衛們迅速環顧了一圈整個廂房，沒發現什麽不法之事，自動分開兩邊站，将外面的一個人迎了進來。
心一皺着眉頭看那些侍衛，心裏正不爽呢，冷不防看見進來的那人，不禁脫口而出：“你怎麽在這裏？”
淡綠衣衫，環佩叮當，一個靓麗的身影邁着輕巧的步伐走了進來。
謝淩容皺着眉頭，白皙的臉蛋上略有幾分不滿，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自然而然将目光聚集到了對方身上。
看到心一的瞬間，她先是一怔，表情非常意外，繼而愁容漸展，不，應該說有些過于開心了。她站在門口，遠遠望着軟榻上的心一，兩只清澈的眼睛閃過了一絲亮光，嘴角漸漸浮現出一絲輕蔑的笑意。
“真是沒想到……”她笑了，“你居然這麽快就撞到我手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