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不嫁!
一轉眼就到了八月底,小軍也到了該上初中的日子了,可是他卻呆愣愣的坐在門檻上發呆。同村的好幾個一屆的小夥伴都已經報完名回來了,就等着開學的日子。可是他卻不知道該怎麽跟父親開口,他期盼着父親能跟着他一起去報名,期待着能背上書包去鎮上的初中上學,可是父親已經連續好幾天都沒露過面了。天還未亮的時候,他就已經背着篾匠匣子去鎮上找事幹了,一直到深夜才拖着疲憊的身子歸家。每次父親回來的時候,他都已經睡下了。等着他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父親卻已經早早的就出了門。
“姐,你說咱爸啥時候去給我報名啊?”小軍心裏也沒底,他不知道父親是不是忘記了他上學的日子,但又不敢開口問。
春霞看了一眼孤零零坐在門檻上的小軍,同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的問題。她心底比小軍更着急,可是卻又無能為力。地裏的事情已經忙得她有些麻木了,日頭正盛,她又把場子裏的苞米棒子翻了一遍,好讓它們能曬得更均勻些,也方便晚上把苞米粒兒掰下來。
“晚上爸回來的時候,我問問。”春霞只能如此去安慰小軍,報名的學費她已經打聽過了,是四百二十多塊錢,還要自己準備好糧食。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去解決這麽一大筆錢,家裏的兩個豬仔也只有幾十斤,就算是把兩頭豬都賣了,可能還湊不夠吧。
那一夜,小軍一直坐到了深夜,父親依舊沒有回來。他偷偷的躲在被窩裏流着眼淚,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怕讓隔壁的姐姐聽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知道最後兩只眼皮實在是睜不開了,才慢慢的沉沉的睡了過去。
到了後半夜,小軍被一陣争吵聲驚醒過來。父親和姐姐不知道在吵些什麽,嗓門都提的老高。他摸索着站在門後靜靜地看着他們,卻沒有勇氣去開門。
“我不嫁……”春霞梗着脖子把臉撇到一邊,可是眼淚卻已經奪眶而出。
“你不嫁,哪個女子大了不嫁人?你成天窩在屋裏,吃的是老子的,喝的是老子的,是想要把老子累死不成?”老李的聲音從來沒這麽大過,他也是被逼得急了,實在沒有辦法,才會說出這麽尖酸刻薄的話來。
可是老李心裏頭是明白的,如果沒有這個大女兒,恐怕這個家早就已經支撐不下去了吧。就連豬圈裏那兩條豬崽子都還是春霞趁着暑假時候到鎮子上找事幹,攢錢買下的。連着這好幾年,至少每年過年的時候,都能殺個不小的豬娃,有點肉吃。但也從來不敢多吃,都送到鎮子上的供銷社換成了錢,只是為了替自己交個學費。餘下的幾個錢,都替他和小軍扯了過年的衣裳。
老李更明白,春霞之所以不願意去省城上大學,完全是因為這個破碎的家,已經再也沒能力供得起她了,所以才放棄了全村人都夢寐以求的上學機會。可眼下,收成不好,這兩個豬崽子又小的很,殺了可惜,賣又賣不了幾個錢,小軍的學費到現在都還沒有着落,着實讓他為難得很。
“春霞啊,你要是能找個條件稍微好一點的婆家,也可以幫軍兒一把嘛,起碼讓他把書念完。”老李兩只眼睛都濕潤了,他是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篾匠手藝在眼下也實在是掙不了幾個錢,而且找他做木器的人家也越來越少。錯過了眼下這幾天,怕是要耽擱小軍報名的日子了。
他每天早上天還沒完全放亮的時候,就揣着兩個隔夜的苞谷面馍馍,背着篾匠匣子,走三十裏山路去鎮子上攬活。往往都是他剛到了鎮上的時候,天才亮起來。他挨家挨戶的上門打聽,有沒有人家要打新家具。可是有時候,一整天都接不到一單活。就算偶爾有人家請他做兩件木器,也頂多只是做個搓衣板,打幾條新板凳,根本就掙不了幾個錢。有時候到了中午,他也會故意放慢幹活的速度,好在住人家裏蹭上一頓午飯。實在是沒飯吃,他也從來不願意花錢幾角錢去鋪子裏買碗面。
鎮子上的飯館之前請他做過些桌椅板凳,到還記得老李這麽個人。有時候,見他大中午的還挨門串戶的攬活計,面館老板總會叫他進門喝口水再走。起初幾天,面館老板還會給他盛碗面,也總說是不要錢,可是老李走的時候總會把錢擱在桌子上。後來幹脆就不敢在進去面館了,他是個要面子的人,不能總是去蹭飯吃。別人好心請他吃碗面吧,他始終覺得這碗面吃得那麽膈應,留下錢在桌子上吧,心裏總覺得丢了些什麽。可若是不把錢留下吧,他又覺得自己比別人矮了一頭。
“不是爸非要逼你結婚,這不是跟你商量嘛?你也都十九歲了,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已經開始在生産隊裏掙工分了……”老李說着說着,自己的眼淚就下來了,他不敢讓春霞看見,忙把臉偏過去,只是重重的嘆了口氣。可能是想到了些什麽,他覺得心底無比的難受,最後索性敞開門坐在院子裏頭抽煙。
小軍想去安慰春霞,可是這事他根本就摻和不上。姐姐為什麽不願意結婚呢?這成了小軍心底揮之不去的疑問,他在心裏設想過無數個答案,是因為這個家窮,她不願意過早的把自己嫁出去,是放心不下年邁的父親和我麽?這也讓小軍心底産生了無限的自責,他的自尊心在這一刻顯得那麽的脆弱和無力,眼淚情不自禁的又下來了。可是他只能偷偷摸摸的爬回到床上去裝睡,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老李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的大磨盤上,黃土高原的夜空顯得那麽涼爽,可是他卻覺得背後燥熱得慌。蚊子沿着他耳邊嗡嗡嗡的轉了好幾圈,吵得他有些心煩意亂,連着拍了好幾巴掌,似乎都撲了個空。此時他真想狠狠的抽自己幾巴掌來解恨,他恨自己只是個農民,恨自己只會個篾匠手藝,恨自己連兒子上學的學費都無力負擔。
當年和他一起在生産隊裏掙工分的幾個夥計,如今都住在了鎮子上了,早就不在住着像他這樣四處漏風的窯洞房。可是他沒有辦法,他已經五十多歲了,心裏早就沒有了再走出大山的勇氣。他甚至不知道,将來會是個什麽樣子,這破爛的窯洞讓他的心情爛到了極點,可是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他尋思着,能不能去學校跟老師說說,先讓小軍報名上學,等到了年底,把兩頭豬都賣了,再去把學費給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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