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捉蟲)
八月初八, 聖主接見樓然使團,并于當夜設國宴款待。楊慎行作為鴻胪寺卿,自也在當晚國宴作陪之列。
因沈蔚今日不在奉诏陪宴之列, 加之今日的場合也不必她随侍護衛,楊慎行便早早軟磨硬泡地與她說好, 要她戌時後便在內城的城門口等他。
天色已近戌時, 沈蔚算着時辰也差不多了, 又見已有今夜赴宴的官員陸續自內城出來, 便下了馬車往城門口迎了幾步。
等了片刻, 尚未見楊慎行,卻遠遠見執金吾百裏束音正行過來。
“百裏大人安好, ”沈蔚笑着朝百裏束音執了武官禮, “昨日多謝北軍兄弟協助, 今日您又奉诏進了內城, 還未來得及向您致謝呢。”
百裏束音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笑意爽朗:“大家都是武官,搞得這樣客氣就沒意思了。你家楊大人好大的譜,參加個國宴竟叫你這侍衛長親自來接呢?”
雖明知她沒別的意思, 可沈蔚聽着那句“你家楊大人”就不免覺得有些赧然, 卻又怕多說多錯, 只能硬着頭皮笑。
“今日正巧是我在楊大人跟前當值罷了。”其實今日在楊慎行跟前當值的明明是薛茂。
百裏束音也就是順嘴寒暄, 倒也并不在意答案,只是忽地想起另一事,便笑着問了一句:“哎對了, 聽說你當年在去劍南鐵騎之前,曾在繡衣衛總院任職?”
“是,那時我是總院傅大人旗下的小武卒,百裏大人卻是東都分院副指揮使,”沈蔚想起那段從前,忍不住唇角彎彎,“雖那時與百裏大人從未謀面也無緣合作,可‘疾風百裏’的鼎鼎大名卻是如雷貫耳啊。”
當年東都分院的百裏束音與總院的索月蘿兩人,算是繡衣衛女官中名聲最盛的猛将。百裏束音擅長以快打快,少有敵手,是常年雄踞繡衣衛個人戰力排行榜前三甲的高手。
百裏束音一聽這淵源,瞧着沈蔚便愈發親切了:“嗨,你這樣一說才知,咱倆竟都在傅大人手下待過呢。”
昔年那場大變故後,許多故舊、同僚、尊敬的官長,走的走,死的死,不過幾年的時間,京中官場可謂物是人非。
兩人一時皆頗多感慨,卻都知有些事不宜多說,百裏束音便笑着轉了個輕松的話題打趣道:“哎對了,這位姑娘,聽說你昨日将我派去協防的北軍小兄弟們調戲了個遍呀?”
“百裏大人這可就冤枉我了,”沈蔚哈哈大笑,“昨日當着外使的面,我當真算得上是克制又收斂,絕沒上手的啊!”
兩人都是武官,又有從前同在繡衣衛的淵源,加之昨日合作也算愉快,便就葷素不忌地胡說八道起來。
百裏束音聞言露出一個玩味的微笑:“我無緣目睹你昨日的壯舉,倒不知你究竟幹了些什麽好事。反正我手底下那群小崽子們昨日回來後,一提起你就都是大紅臉。”
“可冤枉死我了!”沈蔚不以為意,只是一徑大笑,“都怪咱們北軍兄弟個個風采出衆,英姿堂堂,簡直揚我國威,長臉得不得了!直惹得那位樓然小郡主非拉着我讓我一個個的評品。我不過就是發自肺腑的贊美了幾句罷了,沒說什麽過分的話。”
況且她當時說的還是磕磕巴巴的樓然語,北軍兄弟們未必能聽懂。若這中間産生了什麽誤會,那大約就只能是她當時的眼神太過熱烈了?唔,往後可要注意了。
百裏束音笑着拍拍她的肩:“不怪你,随意閑話罷了。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年輕兒郎,被你這樣一個漂亮姑娘當着面一通誇,怨不得他們招架不住。”
“說起來,我北軍的光棍未免也多了些,”百裏束音忽然靈光一閃,若有所思地笑觑她,“你仿佛是尚未婚配的吧?怎麽樣,昨日那通品鑒下來,可有中意的?”
“這個……只怕就要多謝百裏大人的好意了。”沈蔚忙不疊笑着推辭。心道如今京中這風氣可真不怎麽好,一言不合就拉媒。啧啧。
百裏束音笑瞪她一眼,假作不滿地一手叉了腰:“怎麽的?嫌棄啊?”
“哪裏敢嫌棄?北軍是出了名的高大威猛、性子耿直,昨日那些又全是百裏大人精挑細選出來的,自然個個都好,簡直瞧得我眼花缭亂。”沈蔚一時有些拿不準該如何應對,只能笑着撿好話說。
畢竟眼前這位官比她大、功勳比她厚、資歷比她深、年紀還比她長,怎麽算都不好當面掃了人家的友善之意。
百裏束音見她打哈哈,倒也不再勉強,只調笑道:“喲,聽這意思,你沈大人瞧上的還不是一個兩個呢?”
“那是那是。”沈蔚笑嘻嘻随口敷衍道。
“那這樣,不如姐姐給你個便宜,說說都瞧着有哪些個是喜歡的?要幾個給你幾個。”
兩人站在內城門外聊得個火熱忘形,全沒注意到楊慎行是何時出來的。
晚宴散後,聖主留了楊慎行片刻,叮囑了幾句關于下月出使東寧建交之事後才放他出內城。
他心心念念着沈蔚在等,便匆匆辭了禮趕着出來,遠遠卻見她正在城門外與百裏束音相談甚歡,也不欲掃興,行到距她倆四五步時便停住,哪知就聽着這兩人簡直是越聊越不像話了。
忍無可忍的楊慎行終于清了清嗓子:“百裏大人安好。”
百裏束音聞聲大驚,轉頭一見是楊慎行才松了心神,笑意自嘲地拍了拍腦門:“大意了大意了,若楊大人是敵方,只怕我就要血灑宮門了。”
兩人便各自執了禮,又客套的寒暄幾句,這便散了。
沈蔚偷偷打量楊慎行的神色,暗暗回想了一下,确認自己方才沒說什麽混賬話,這才如釋重負地朝他展顏一笑,與他一道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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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駛回西城後,兩人在巷口下了車,并肩走進巷子。
此時已近宵禁,四下無人,巷中的青石板路面在皎潔秋月下瑩瑩泛着光澤,倒映着兩道親密并肩的身影徐徐向前。
“我可聽見了啊,”楊慎行神情無波地地擡眼望天,語氣裏卻隐有不滿的控訴,“方才百裏大人說你要幾個就給幾個的,只是你還沒說,究竟有哪些個是喜歡的。”他也很好奇這個答案呢,哼哼。
她就知道,這家夥……時不時總要找機會來讨一頓哄的。
沈蔚忍了笑,悄悄伸手牽住他,邊走邊側過腦袋觑着他:“我這個人呢,整天見着好看的人就邁不了腿,動不動就兩眼放光……”
見他滿眼發惱地瞪過來,沈蔚忍不住笑着輕咬了下唇,片刻後才接着道,“可其實,我一直喜歡的人,就只有那麽可憐巴巴的一個啊。”
反手振袖,将她的手收緊掌心十指相扣,略被安撫的美人終于哼了一聲,神情倒是沒那麽悶了。
“別以為你難得表白一次,我就不會再追問雙心佩玉的下落了。”
一聽他又提雙心佩玉,沈蔚只覺得頭疼,立時停下腳步,為難地望着他,輕言細語道:“就說……當真是送人了。”
她之前說得那樣斬釘截鐵,楊慎行竟還是以為她說雙心佩玉送人了是刻意怄他的嗎?
見她神情不似作假,楊慎行心中立時悶得直發痛了:“送誰了?”
聽出他當真很在意,沈蔚有些後悔當初的沖動,卻也不知該不該說,便只能羞慚地低下頭,試圖博取他的心軟,蒙混過關。
“騙子。”楊慎行忿忿咬牙,心中的不滿漸漸堆高。
他等了她六年。這六年裏關于她的一切痕跡他全都小心翼翼地護着,連東牆上那道白痕都舍不得任它消失,她卻連兩人當初的定親信物都能随手送人。她當真夠狠心。
“我怎麽就騙子了?”沈蔚有些委屈地擡起臉瞪他。那時她當真是以為兩人再無可能了啊。
“說什麽一直喜歡,卻随手就将我的雙心佩玉送人。”
先前百裏束音的話提醒了他一個事實:旁人眼中的沈蔚是尚未婚配的漂亮姑娘。
只有他知道這姑娘是他的,別人都不知。
真是越想越怄。
沈蔚并不能完全理解他對信物的執着,她人都活生生在他面前了,那佩玉沒了就沒了嘛。
“你夠了哦,那時是你自己要還給我的!”她本就是個一沖動就要亂講話的人,此時有些急躁,便開始口不擇言翻舊賬。
楊慎行見她這副針尖對麥芒的模樣,頓時也杠上了:“我還給你你就接啊?”
“廢話!若我将椒圖刀還你你接不接?”她不想吵架的,只是不知怎麽就管不住嘴了。
楊慎行的面色漸漸冷凝:“除非你用它捅在我身上,否則我是不會接的。”他這話是賭氣,卻又隐隐算是承諾了。
沈蔚一時心中煩亂,聽不出其中深情,只覺他在搞事。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側頭不再看他。“你知道的,我就是個沖動的人。”
“你只是沒有那麽在意我罷了。”
他這句自憐自艾的苦澀輕嘆叫沈蔚又急又氣,忍不住開始胡說八道了:“不過是一塊佩玉,你若喜歡,我明日買一箱子給你行不行?”
她不懂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對她來說一切皆是身外之物,沒了就沒了,有什麽好執念的呢?
她渾不在意的态度叫楊慎行心中發寒,只覺自己十分悲哀:“你究竟有沒有将我當回事?”
“我不想吵架。”沈蔚繃着一臉固執,轉身就走。
悵然若失地望着她的背影,楊慎行只能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強忍喚住她或跟上前抱住她的沖動,任着心上的不安與失落漸漸凝成委屈的冰。
其實,若她能告訴他那佩玉去了哪裏,他便不會這樣焦躁的。
誰他娘的想吵架啊!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抱歉,我剛到家……
沒時間解釋了,我先去吃個飯,評論見~
愛你們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