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5.22略修)
次日一早,不明所以的侍僮阿樟被楊慎行冷眼瞪得像過冬。
阿樟簡直被凍得懷疑人生,直到将渾身寒氣嗖嗖的七公子送上馬車後也沒想明白,為何只是收走了一個不該出現在書房的碗,竟就把這位祖宗氣成這樣。
點卯過後,沈蔚去找楊慎行請示侍衛隊人員重補招募之事,他面上的郁氣才略緩了些。
得了楊慎行應允,沈蔚即刻召齊了苗金寶與侍衛隊的小隊主們,商議侍衛隊人員重補與日常武訓的事宜。
由于小隊主馮舒玄在昨日的甄別中表現出色,今日便被沈蔚委以重任,由他協同苗金寶完成新人招募。
這番議事結束後巳時已過,除了等着官廚午時開餐之外,暫且也無旁的事了。
小隊主們各自散去後,苗金寶一臉沉痛地對沈蔚道:“我可能需要告個假。”
“告假去做什麽?”沈蔚随口一問。
“大約……需要去……”坐個牢。
沈蔚詫異地擡頭:“金寶,你舌頭怎麽了?”話都說不清楚了。
“你就說同意不同意吧。”苗金寶咬牙閉眼,視死如歸。
“告假多久?”
“你說,若……受害者差不多是索大人那樣大的官,”苗金寶湊到她跟前,問得又心虛又認真,“肇事者會被判牢獄幾年?”
沈蔚略一沉吟:“通常要看犯的是什麽事吧?不過話說回來,若受害者是索大人,那她大概就直接送肇事者回老家賣鴨蛋。”
苗金寶拍拍胸脯長舒一口氣,喃喃道:“還好不是索大人。”
“既要告假,”沈蔚擡手搭上她的肩,一同走出議事廳,“你總得讓我知道,你對韓大人做了什麽吧?”
苗金寶像被她燙着似的,一臉驚恐地蹿出丈許才站定,回身指着她抖抖抖:“你、你、你怎會知道?!”
“就是一無所知才問你呀!”被冤枉的沈蔚好笑跟過去,有些好奇昨夜發生了什麽。
苗金寶慌張地轉身就跑:“你不要再靠過來!我什麽也不會說的!呸呸呸,是什麽事也沒有的!”
沈蔚一臉“我信你才有鬼了”的促狹,眼疾手快地扯住她手腕:“你若不說,我就不允你告假,嘿嘿嘿。”
“嘿你個大頭鬼!”苗金寶跳腳,“大不了我去請楊大人準假!”
“那我就同楊大人說,侍衛隊諸事繁忙,沒你不行。”沈蔚挑眉笑着偏要鬧她。
苗金寶傻眼哀嚎:“還是不是朋友了?”
“若你老實說了,那就還是朋友,”其實沈蔚也沒當真想逼問她,就是閑着沒事逗她炸毛,覺着還挺有趣,“不然,我去問問韓大人?”
“混蛋沈蔚!信不信我反手就是一拳,打到你頭顱爆裂!”苗金寶急得滿頭大汗,捏了拳頭做威脅狀。
沈蔚大笑着放開她,假模假樣的拍拍胸口:“吓死了吓死了。算了,我不問,但你總得說清楚要告假幾日吧?”
見她讓步,苗金寶松了一口氣,想了又想,最後只得哭喪着臉表示:“我無言以對,算了,還是先不告假了。”
因不知昨夜她究竟對韓瑱做了什麽,沈蔚也不敢随意摻和。
正當兩人皺着眉面面相觑時,有人來傳令說楊慎行讓沈蔚過去,苗金寶便悶悶地獨自走了。
本就快到飯點,方才又與苗金寶拉拉扯扯鬧了半晌,沈蔚此刻是真有些餓。
“坐下說。”楊慎行正低頭執筆寫着什麽,倒也沒特意瞧她。
她點頭坐下,見手邊有一只青瓷茶盞,裏頭是海棠果甜茶。
“有什麽吩咐?”一邊說着,就伸手去拿那盞茶。
拿原本在低頭書寫的楊慎行卻像頭頂上長了眼似的,左手急急伸過來攔下她。
沈蔚一臉茫然:“不是給我的?”
“客人剛走。”楊慎行擱筆,擡起眼望着她無奈輕笑。
“哦,其實……”沈蔚坐正,有些可惜地偷觑了那盞看起來仍溫熱的甜茶一眼,笑得很遺憾,“我不是太介意的。”她就是餓了。
再說從前在軍中粗糙慣了,有時在野外好不容易得些吃的喝的,也是一衆同袍輪流分食,沒那許多講究。
楊慎行眸心微湛,不動聲色地笑着将自己手邊那盞茶遞給她:“那你喝我的吧,我先前沒喝。”
沈蔚不疑有他,愉快地接過他遞來的茶盞,忽有些感慨:“我昨日清退那麽多人,該得罪的各路神仙都得罪完了吧?”
“你不必多想,有我在。”
這話讓沈蔚心中一怔,趕忙舉起茶盞送到唇邊:“你找我是有什麽事?”不多想不多想。
湛然的目光盯着她淺啜一口,楊慎行才笑道:“我已命人拟好重補侍衛隊成員的招募令,你打算用誰來主持招募事宜?”
“金寶主理,馮舒玄協助。”接連幾口喝下将近半盞甜茶後,沈蔚才心滿意足地呼出滿口餘香,随手将茶盞擱下。
楊慎行暗暗瞥了那茶盞一眼,唇角笑意更深,心情大好地随口問道:“馮舒玄是誰?”
“哦,是侍衛隊的一個小隊主,”以楊慎行的位置,不曾注意低階小武官倒也不奇怪,沈蔚便略作介紹,“昨日他與韓大人對陣雖落敗,可表現極好,我還正想着給他點什麽東西以示嘉獎呢。”
大約心神太過放松,她忍不住又補了一句:“當然,長得也還不錯。”
見楊慎行神情驀地奇怪起來,沈蔚周身一凜,莫名心虛地垂眸不敢再瞧他,假裝先前說話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笑意凝固的楊慎行暗暗磨牙,深吸一口氣略穩住心頭的惱意,才徐徐開口:“馮舒玄與張吟,誰好看?”
“張吟!”
這毫無半點猶豫的脫口而出啊,宛如一道悶雷打得楊慎行頭暈耳鳴。
話音剛落,沈蔚便尴尬地擡起眼,尴尬地擠出一個笑。
從前楊慎行不喜旁人議論他的長相,所以他自己也不在意旁人的長相。此時忽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來,當真是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楊慎行盡力收斂好自己如被雷劈的淩亂心緒,又問:“那,張吟與我,誰好看?”
救命啊!楊七公子被人調包啦!
“我無言以對。”沈蔚實在想不透,這個一向讨厭旁人誇贊自己美貌的人為何忽然主動要與張吟比較,這太奇怪了。
楊慎行也沒再追問,只在心中暗暗計量着該如何讓張吟再沒機會在沈蔚面前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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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放值前,當楊慎行得知沈蔚将自己的佩玉給了馮舒玄以示嘉獎,便立刻将張吟的事暫且擱置了。
“你将自己的佩玉給了馮舒玄?”
為不傷她面子,楊慎行将她叫到自己廳中,摒退了門口衛兵,并将門掩上。
沈蔚并未意識到事情有多嚴重,随口笑笑:“一時身上沒別的,就順手給他了。只是小小心意,并不多貴重的。”
楊慎行暗暗嘆了一口氣:“問題并不在是否貴重。你畢竟是個姑娘,拿自己随身的佩玉送人,你讓旁人怎麽想?”
便是她自個兒與那馮舒玄皆心下坦蕩,可此舉中的暧昧意涵卻是實實在在的。
“那塊佩玉只是我早上随手拿的一塊,又沒什麽了不得的意義。反正我坦坦蕩蕩,旁人愛怎麽想怎麽想。”沈蔚是最不耐煩這些彎彎繞繞的,只覺自己心裏沒鬼便無事。
楊慎行卻深知其中不妥,耐着性子對她解釋道:“我知你自來不拘小節,凡事由着性子,可今日此舉極易授人以柄。”
她前些日子才得罪了人,那些打算挾怨報複的人雖被他想法子牽制着,一時動不了她什麽,可歷來官場暗鬥中,攻擊私德是最下作卻也最便宜的法子。
沈蔚尚不明白這其中的兇險,他不能不替她謹慎。不過,他不願讓她知曉太多徒增煩惱,一時也不能說得太透。
“那是我自個兒的東西,又沒動用鴻胪寺的公庫財物,”沈蔚卻只覺他在暗指自己莽撞無腦,頓時有種被瞧不起的惱羞成怒,“關你什麽事?”
她就是這樣,遇事一急起來便什麽也聽不進。
“明日去将東西要回來吧,”楊慎行深吸一口氣,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冷靜些,“你若為難,我去幫你要回來。”
“你敢!”沈蔚一聽更急了,“哪有送出去的東西又要回來的?我不要面子的呀?”
兩人上一回這樣誰也不讓步的争執相持是在六年前,結果便是最後鬧到退婚的地步。
楊慎行不願再重蹈覆轍,就怕話趕話地将才親近些的關系又鬧僵,便強自忍下氣惱,略作退讓:“那就用別的東西去換回來。既是你私人相贈,那所贈之禮更該慎重。”
放值的鐘聲穿過緊閉的議事廳門扉傳了進來,申時已過。
“不換。”沈蔚硬氣地甩下拒絕的話,轉身就走。
楊慎行氣得也口不擇言了:“上官沒發話,你轉身就走嗎?”
“眼下已放值了,不歸你管。”沈蔚聞聲略止住了氣沖沖的腳步,卻沒有回頭。
“就不能少做些莽撞胡來的事嗎?”
靜默良久後,這清清冷冷的一句話自背後撲來,如寒冰,如利刃。
他一定很失望吧?無論過了多久,無論經歷了什麽,她還是這樣亂七八糟的人。
沈蔚自暴自棄地揚起一張吊兒郎當的笑臉,打開議事廳的門徑自出去了。
遠遠瞧見苗金寶走在前頭,沈蔚本想叫住她一起喝酒去,卻又見韓瑱神色平靜地侯在鴻胪寺門口,守株待兔似的将苗金寶逮個正着。
見苗金寶并無掙紮求助的跡象,沈蔚輕笑着站在原地,待他倆離開後再邁出大門。
鴻胪寺所在的東城是沈蔚自小混跡慣了的,此刻她心緒低落,就在東城各街巷随意亂晃。
多年過去,有些熟悉的店子已換了東家,天橋下的把戲也翻了些新花樣,街頭嬉鬧的熊孩子們也早就換了好幾撥。
可沈蔚依舊是那個沈蔚。
除了年歲見長之外,仿佛沒有別的變化。依舊莽撞,依舊胡來,依舊不懂得三思而後行。
其實晃着晃着她就有些想明白楊慎行為何會發火了。
她和他,終歸不一樣。
弘農楊氏世家名門,自是看重規矩禮節,便是尋常與人交道,于贈禮之事上也極慎重,絕沒有頭腦一發熱就拿起什麽送什麽的。
而她自小差不多是野放,沒規沒矩的,及長後家中錢糧寬裕了,兄長又百般縱容,她便一直都是随手亂來的。
“何止才這一點不同呢。”立在華燈初上的街頭,沈蔚苦笑自語。
躊躇片刻,她還是尋了一間兵器樓進去,挑了對鑲嵌藍寶石的護腕。因身上本就沒帶太多錢,索性連價錢都懶得問,便讓掌櫃明日差人送到西城的沈珣之府上收錢。
掌櫃的一聽是沈珣之府上,忙不疊點頭,還要說點什麽,沈蔚卻沒什麽心思再聽,笑笑謝過便離開了。
此時她已不太能想起自己先前為何那麽氣,非要同他對着幹。
莫名其妙,活該人家不喜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