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2 (1)
人類對世界核心系統的存在一直都很樂觀, 畢竟世界核心系統太過強大,沒有人能夠撼動。
事實上, 沒人能夠撼動也是一件好事,畢竟一旦世界核心系統被人控制了,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模樣,根本無人能夠想象。
然而現下, 這件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有人做到了
此時此刻,路橋很清楚地意識到, 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整個星球悄無聲息, 只剩下了他急促的呼吸聲。
他凝滞片刻,把燕邱小心翼翼放到了地上, 茫然地看了男人一會兒, 傾下身去聽了聽男人胸腔裏的心跳聲……沒有。
他又試着用意識力去探查男人的意識體……沒有。
什麽都沒有, 他面前的這個人,只成了一個軀殼。
路橋呆呆的,伸手捧着男人的臉, 輕聲喚道:“燕邱?燕邱?”
沒有任何回應。
“……”路橋的喉嚨很幹,他有點想吐,身上的汗水幾乎快浸濕了衣服。
他一個勁地盯着緊閉着雙眼的燕邱,整個人還在持續地發抖着。
片刻後,他俯下身去,抱緊了燕邱。
男人的身體還有沒有溫度, 路橋察覺不到, 他的整個大腦都在發脹, 什麽都思考不了。
他閉上了眼,汗水順着臉頰滑落,過了好一會兒,他擡起頭,湊過去親燕邱的臉,親男人的額頭,眉宇,鼻梁,嘴唇。
小心翼翼地一路親下來後,路橋攥緊了雙拳,努力讓自己停止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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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呼吸一口氣,把燕邱攔腰抱了起來,快步跑回到了夜市街。
他們來時的飛行器就停在那兒。
他把燕邱小心放進了後座,關上艙門,然後又跑到了駕駛座那邊,把司機擡了下來,放到了地上,随後自己坐了進去,啓動飛行器。
宇宙自誕生之初便沒有聲音,然而這一刻,整個宇宙卻更像是死了一般的寂靜。
一架飛行器行駛在其中。
一個小時後,路橋抵達了C1星域管理局,順利地駛入了停機倉。
他下了飛行器後,又繞到了後座,呆呆地看了燕邱一會兒。
沉默片刻,他再次湊過去抱了抱燕邱,在他懷裏蹭了蹭,啞聲道:“就再睡一會兒。”
語罷就把艙門關上了。
他沒有關掉飛行器內的空氣淨化系統和空調,保持着艙內舒适的環境,随後就自己離開了停機倉,進入了研究站內。
昨天來的時候,他的信息已經被錄入到了研究站系統,因此他順利地通過一道道門,來到了核心區域。
一共四十層,一路上時不時就能看見倒在地上的人。研究站最中央漂浮着一塊巨大的水晶,而此時此刻,水晶上不再像之前一樣,時不時閃過陌生的字符,上面像是出現了亂碼,一切都亂了。
路橋靠近玻璃窗,看到水晶邊停滞着一輛懸浮飛車,上面躺着一個人,此時此刻也已經變得無聲無息。
是洛語。
路橋伸出意識力觸角,隔空檢查了下洛語的意識體,果然也已經變成了空的——此時此刻,大概全宇宙所有生靈都“死去”了……除了他,或許還有成熠。
而他會活到現在,是因為他的情況特殊,還是……
路橋凝神,話說回來,成熠呢?
此刻如果他已經不在洛語的身體裏,那會是在什麽地方?
路橋将目光再次投向巨大的水晶。
他左右看了看,花了十多分鐘時間找到了懸浮飛車的出發口,自己也駕駛了一輛飛了過去。
成熠顯然曾經做過和他一樣的夢,因此才會對世界核心系統打起主意。
然而做夢時,意識力能夠輕易撲進世界核心系統內,見識到“星河和齒輪”,可要整個意識體真正進入世界核心系統,控制它,顯然還需要無限拉近距離——意識力,史上最神秘的力量進化到了終極,雖然能夠幫助人類做到這個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但依舊有着局限。
人類站在世界面前,依舊是處在弱勢的。
只是這弱勢,似乎已經輕而易舉地被跨越過去了。
路橋來到水晶邊後,站起身,看着面前這龐然大物。
他閉上眼,試着用意識力去觸摸,然而摸到的只是水晶的表面,跨越不進去。
對了,成熠控制洛語,先是把自己的意識體給攪碎了,如果想要進入世界核心系統,控制它,那應該也是同樣……路橋的心髒快速跳動着,他緩緩深呼吸一口氣,腦海中閃現過了許多人的身影,包括燕邱。
他能像成熠,做到把意識體排出身體這種事情嗎?而一旦把意識體攪碎,他是否還能恢複成原先的模樣,完好如初?
……不知道,但他必須做到。
念頭落定的一瞬間,路橋屏住了呼吸,靠着直覺凝聚起了意識力,狠狠地自我攪碎!
“砰”一聲——他驟然感覺到自己晃動了下,等回過神,他的感官已經完全發生了變化——一切都變得朦朦胧胧的,他能夠同時看到三百六十度的景色,仿佛漂浮在了空中,如同一個幽靈。
路橋定了定神,一鼓作氣向水晶沖去,眼前的景色登時一變!
等他的意識體重新凝聚起來時,他已經身處在了一片黑色的空間。
就像是宇宙一樣,目之所及之處有無數星河,不同的是,每道星河之中還有緩慢轉動的齒輪。
而路橋此時此刻,正站在一個齒輪的一側。他的腳下就是一道星河,是璀璨的星星點點彙聚起來的河流。
——進來的一瞬間,就有一股信息流入了路橋的腦海,他知道了世界核心系統就像是一道門,這道門內是所有世界的世界意識所在的地方,是超脫于世界本身的空間,而這裏的每一道星河和對應的齒輪都代表一個世界。
然而這個空間裏其他的星河和齒輪看起來都在轉動,他腳下的星河,卻有一半停滞住了。
而齒輪另一側,他的對面,有一道背影。
那個人轉過身來,路橋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但這不妨礙他認出對方:“……成熠。”
成熠的長相很普通,看起來仿佛絲毫不具備威脅性。
然而這個男人僅僅對他微微一笑,都讓路橋覺得危險。
成熠說道:“路橋,你果然能做到。”
路橋盯着他問:“你幹了什麽?你知道外面變成什麽樣了嗎?”
“嗯,知道啊,”成熠笑着道,“我試着讓一半的星河停下來了,用意識力探索了下,原來是掌控世界生靈的部分啊。”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路橋咬牙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猜不到?”成熠伸展雙手,“我讓它停下來了,只要能讓它停下來,那我也能讓它再次啓動,甚至……按我的想法轉動。”
“你想控制整個世界?”路橋喉頭發緊。
“嗯,如果能做到的話,誰不想這麽做呢?”成熠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很快又饒有興致道,“你沒有讓我失望,你果然是特殊的。路橋,你真的沒想過你為什麽會這麽特殊嗎?”
路橋忽然想起那次生日宴會上,洛語對他說的話——果然,那時候洛語就已經被成熠控制了,只是可能沒有完全控制,不然成熠就不需要這一次和洛語再次彙合後,再借用洛語的身體來到C1星域管理局了!
只是其中的細節,路橋此時已經沒有心思去探究,比起已經發生的事情,阻止成熠做接下來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路橋瞥了一旁停滞了的半邊星河一眼,猶豫了下,試着延伸出了自己的意識力……然而甫一發動,他的力量就被遏制住了,動彈不得。
緊接着,他聽到成熠輕笑道:“別想了,你知道我為什麽發現了你的特殊後沒有當場殺了你嗎?”
路橋一僵。
成熠笑眯眯道:“因為你比我弱多了,你阻止不了我,所以留着你也無妨。”
路橋心一緊,想到了一件事——成熠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做了和他昨晚一樣的夢的,但肯定是成熠進入銀河系帝國之前發生的事,如果他在相距幾十、幾百、甚至幾萬光年之外,意識力就能延伸到世界核心系統這邊,那他們兩人之間确實還有着很大一段距離。
成熠的意識力阈值有多高?會比燕邱還高嗎?
不,如果真高到這種程度,成熠就不用這麽麻煩才成功接近世界核心系統了吧,而且利用意識力進行大面積攻擊也會給意識操控師自己的身體帶去重大影響。因此成熠雖然強大,但力量依舊是有局限的。
只是,确實比他要強多了。
路橋繃緊了身體問:“那你為什麽非得留着我?”
路橋知道自己引起了成熠的興趣,應該就是從山上那次相遇開始的——那次之後,成熠便開始借洛語接近他,試探他。
可是為什麽抹消了全世界生靈的意識,獨獨留下他一個人?
“就是因為你特殊啊,”成熠攤攤手,“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和我一樣,我也想過為什麽,但我們必定有相同之處,也許——”
他注視着路橋:“也許世界讓你誕生,就是為了讓你最後和我在一起,為了讓我不孤單。因此我只留下了屬于你的那顆小星星。”
停滞的那一半星河中,唯有一點光亮還在顫顫悠悠地轉動。
路橋愕然,而後斬釘截鐵道:“我和你不一樣!”
“你現在可是站在我面前。”成熠笑吟吟道。
“就算我和你擁有一樣的力量,我和你也不一樣!”路橋始終堅定道。
“噢?憑什麽?”成熠不以為意地嗤笑,“也許這只是你對自己的誤解。”
路橋頓了頓,一字一句道:“燕邱說過的。”
他也曾自我懷疑過,但是燕邱對他說過,他和成熠完全不同。
而如今,他也堅信這一點,他和成熠不一樣。
即使他擁有能夠操控世界意識的力量,他也絕對不會去幹控制世界這種事情。
聽到燕邱的名字,成熠的笑容消失了。
路橋抿了抿唇,低聲道:“你到現在還恨燕老元帥?你到底是為什麽要做控制世界這種事情?為了讓你父親複活?……可是這種世界有什麽意思?你知道那都是假的!”
“怎麽會是假的呢?”成熠冷冰冰地望着路橋,“只要這個世界誕生了,那它就是真的。”
“一個你想讓它變成什麽樣就變成什麽樣的世界,和玩具有什麽不同?”路橋的語速快了起來,“所有活在世界上的生物都沒有自己的意志,只能聽從你的命令,你這樣簡直是在演獨角戲!”
成熠忽然笑了,他說道:“路橋,你想想,死去的親人我都可以讓他們複活,這樣不好嗎?我可以讓這個世界上的戰争都消失,‘戰争’這兩個字可以從宇宙所有生物的腦海中被抹消,這樣的話誰都不用犧牲,世界就和平了啊,和平的世界多好?你想成為軍人,不也是想要創造出這樣的世界嗎?”
路橋睜大了眼睛,想說話,卻又一時語塞。
“我啊,其實已經沒有那麽恨燕邱他父親了,”成熠慢慢道,“我想通了,确實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戰争這種東西,沒有了戰争,就再也不會有無謂的殺戮和死亡。你口口聲聲說被我控制的世界是假的,行吧,可是真實的世界到處都是戰争,有什麽好的?路橋,你愛那樣的世界嗎?”
路橋緊咬着牙齒。
不愛,他不愛戰争。
“你看,”成熠笑了,“你的夢想,你的最終目标,和我是一樣的。”
——但是他愛燕邱,愛館長和訓練館裏的那些夥伴,愛燕父燕母這些長輩,愛曾經活在這個世界上,最終卻陸續離開的媽媽、爸爸、外婆。
他愛的,都是曾經活生生存在過的一切。
路橋緩緩搖了搖頭,他看着成熠的笑容再次消失,說道:“你自己也不會愛上你親手創造出來的世界。”
“我會。”成熠面無表情道。
“你會愛上小時候的玩具嗎?”路橋指着腳下停滞的星河,說道,“從你讓它停下來的那一刻起,你就沒有把它當成一個‘世界’看待了。你和我,是人,是誕生于這個世界裏的生物,而超脫于世界之外的,能夠控制整個世界的,是神,可是這個世界上有神嗎?”
路橋也伸展開了手臂,他們的周身,是無數的星河和齒輪,那是無數的平行世界,而廣闊的空間當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存在于此。
“——沒有,你和我,都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成熠忽然上前一步,一腳踩在了轉動的齒輪上,生生讓它停了下來。
路橋的瞳孔猛地緊縮,而成熠揚起了下巴,冷冷道:“我就算存在于此,這個地方又能拿我怎麽樣?”
他重重踩着腳下的齒輪,嗤笑道:“能抹殺我嗎?不,它只會被我一腳一腳踩碎!就算化成了粉末,它也不能奈我何!”
路橋也上前一步,揪住了成熠的衣領将他向後推去,怒道:“松開你的腳!”
成熠眯眼道:“路橋,你別忘了,你之所以能現在在這裏,是我放任你進來的。”
“那你有本事就把我的意志也抹殺掉啊!”路橋爆發了,忍不住吼了出來,“把我的靈魂也抽走,讓我也變成現在宇宙裏那些死掉的人一樣,你就自己一個人創造你的世界,孤零零地活下去啊!”
成熠的神情有了一瞬的扭曲。
下一秒,路橋被彈飛了出去。他撞在了齒輪的另一頭上,掙紮着想要起來,卻被一股力量固定在了那裏。
“我就要你看着,”成熠怒極反笑,“路橋,認清楚你現在的處境,你只能聽我的!我想讓你活着就讓你活着,想讓其他人死去就死去,我甚至當着你的面就能讓燕邱的身體消失,讓你連看也看不見!”
路橋奮力掙紮着,喘着氣,他吼道:“就算你把你父親複活了,只要他還有一絲自己的意志在,他就絕對不會希望你做出這種事情來!”
“他會的,”成熠的神情恍惚了起來,“我父親為了帝國,為了聯盟不顧一切,到了最後竟然就這麽被毫不留情地抛棄,連自己的好兄弟都不願意回頭救他一命,他肯定也很傷心。我不僅複活了他,還讓戰争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在攻擊了燕老元帥,逃離了軍隊,一個人流落在宇宙中的時候,成熠曾整整三個月沒有好好睡着覺過。
他不斷反複地想象着他父親被困在戰場中,接不到救援時會有多絕望,被擄去後受到了多少酷刑,有多痛苦,而在意識到根本沒有人會去救他時,有多悲涼。
他的父親,他那忠誠于帝國的父親,在他母親抛棄了他們這個家庭後,他唯一一個,也是最重要的親人,就這麽死了。
怎麽可能會甘心?
成熠每日每夜地回想,胸腔裏泛起來的都是徹骨的仇恨!
他恨燕老元帥,恨帝國,恨聯盟軍,他也恨曾經因為懼怕于死亡而遲遲不敢進入軍隊,最終錯過了他父親副官職位競選的懦弱的他自己,恨如同病毒一樣到處爆發的戰争,恨這個世界!
在流浪的那幾年裏,他覺得自己快死了,他孤身一人,無家可歸,他不知道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意義,他也不明白老天為什麽要賜予他那突破性的力量。
基因暴走之後,意識力阈值瘋漲又怎樣,意識力變得無聲無息又怎樣——
他活得像條狗一樣,四處逃竄,毫無目标,那日漸強大的力量除了讓他殺人,沒有任何意義,而殺光了所有的人又能如何?
——直到他做了那個夢。
他夢到了世界核心系統,看見了這無數的星河和齒輪,意識到了他的力量,還能變得更加強大。
然而到底是意識力使他強大,還是他讓意識力變得強大?
成熠曾困惑于這個問題,而如今,他可以确定,是後者。
因為這世間,是他第一個突破了意識力的境界。
而如今,也只有他一個人能做到改變世界。
他的父親會為他驕傲。
他那曾經懦弱的兒子,終于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
然而下一秒,路橋開口了。
“只要你父親是一名真正的軍人,”路橋咬牙切齒,“他就絕對不會喜歡你創造出來的世界!”
因為他們想要守護的這個世界,是無數人快樂生活的世界,是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存在的世界,而不是一灘任人驅使的死物!
成熠冷冷看了路橋一眼,一言不發。
路橋很快感覺到這個空間裏有一股怪異的力量凝聚了起來,下一秒,他面前的齒輪開始逆轉,而腳下的星河開始變幻。
路橋通紅着眼,啞聲道:“你會後悔的。”
成熠像是沒聽見一樣。
路橋甚至聽到了聲音,如同老舊機械轉動起來時的聲音,他不敢去看腳下的世界在成熠的操控下變成了什麽模樣,他愛的人變成了什麽模樣。
路橋閉上眼,咬緊了牙齒,還在不斷地掙紮,卻動彈不得。
為什麽他會擁有與成熠一樣的力量?
為什麽讓他見到了成熠,卻還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成熠破壞一切?
不,不應該這樣的。
路橋喘着氣,回想起那一天,燕邱将他摟在懷中,對他說過。
“如果真要說為什麽你和他成為了唯二特殊的兩人,那只有可能是因為,在那一瞬間,你和他站在了極端的對立面。”
五年前的那一天淩晨,成熠因為自己父親,憤怒之下基因暴走,攪碎了燕老元帥的意識體。
而五年前的那一天淩晨,路橋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早上,加文叔叔敲響了他們家的門,帶着他父親的一套軍服,紅着眼眶告訴他和他外婆,他父親陣亡了。
路橋以為自己聽錯了,亦或者他在做夢,他揉了揉眼睛,呆呆地想,自己是不是該跑回床上繼續睡覺,只要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然而外婆微微顫抖,眼眶通紅,微一垂眸看他,眼淚便掉了下來。
那淚珠仿佛砸在了路橋的心頭。
而緊接着,他便聽到了隐忍着的哭泣聲,他再回頭看去,就見加文叔叔也哭着,用手背擦着自己的臉,反複哽咽着,對不起,對不起,都是他沒保護好路橋的父親,都是他的錯,明明說過了同生共死……
夢中的路橋站在兩個大人中間,耳邊是兩人的哭聲。
他呆呆地站了會兒,上前一步,從加文叔叔手中捧過了他父親那套軍服。
他反複摩挲,反複摩挲,擡頭問,他再也見不到爸爸了嗎?
他被外婆抱住了,而加文叔叔直接跪了下來。
路橋大睜着眼睛,緩緩搖了搖頭,夢中的他快要暈過去了,但他還是努力撐着,喃喃道,不是加文叔叔的錯。
他父親不需要別人的保護,更不需要加文叔叔為他擋死。
他父親進入軍隊,是為了保護別人,保護這個世界。
就算陣亡,該恨的也是最先挑起戰争的敵軍,而不是他想保護的人,更不是他想保護的這個世界。
世界本無錯。
力量本無錯。
錯的是人類心中誕生的惡念。
而惡念,是永遠不可能從世界上消失的。
因此只要有人,就會有戰争。
想要消除戰争,世界和平,絕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
——也不是這個世界能做到的事情。
世界有意識,它能吸引平行世界的信息流過來,就代表它在有意識地改變這個世界。
它讓心情不好的人身邊飄起了花。
它讓心存惡念的男人變成了他們惡念直指的對象——女人,在他們消除惡念後才能恢複原身。
它讓那些在戰争中受了傷的士兵能夠每晚與互相傾心的人在一起,以愛治愈心靈。
一定還有許多許多……
世界所做的每一次改變,盡管笨拙,但必定都是為了讓一切變得更好。
而它之所以無法消除戰争,無法複活已死之人,必定也是因為,這是它做不到的事情。
——因為無數的平行世界,沒有一個世界擁有這種能力!
而強行改變世界,試圖使它變成它根本無法變成的樣子,會發生什麽呢?
成熠忽然僵住了。
巨大的齒輪開始粉碎,星河開始潰散,世界在崩潰。
他們的耳邊有尖嘯聲響起,那仿佛是世界在發出哀嚎與呻-吟。
成熠喃喃道:“怎麽了?怎麽回事?”
他跑到了星河中間,試圖阻止一切潰散:“為什麽都散了?!你想幹什麽?你想幹什麽?!”
他瘋了一般地用身體擋住那些碎片,用意識力去捕捉,可他的力量不敵了,一切都在不可阻擋地潰散。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的意識力本身也變得不穩定了起來。
路橋死死盯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就是一個世界的碎片。
而那些平行世界碎片化的信息流,是否也是這樣形成的呢?
再多的美好也擋不住人類的惡念,擋不住成熠這樣的人類的誕生——而最終結果就是,世界本身拼命地挽救着一切,人類卻将世界摧毀了。
世界核心系統曾經幾次被“病毒”侵襲?有幾個世界的碎片化信息流到達過他們的世界?而又有多少世界早已被這樣摧毀了?
路橋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快窒息了,思緒也在飄搖。
一切就要這麽毀了?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和燕邱還在一起,他們做了這個世界上最甜蜜的事情。然而轉眼,一切就要煙消雲散?
——怎麽能這樣?
——他剛才還允諾了燕邱,只要再睡一會兒就行了。
“我一直相信我父親一定會有蘇醒的那一天,所以對我來說,五年前的那一晚,我父親只是睡着了。”
這會是很漫長的一場睡夢,但必定會有蘇醒的那一天。
男人的聲音回響在路橋腦海中,而下一秒,路橋察覺到周身發生了變化。
他驟然睜開眼,愕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身處于一片海底。
他的視野所及之處是晃動的海水,氤氲的光亮,而在光亮中,有一道身影游向了他。
路橋努力地睜大眼睛,慢慢地看清楚了……是燕邱?!
男人伸出手,而路橋也伸出了手,兩人的雙手相觸之後,燕邱将他一把扯了過去!
路橋撲進了燕邱的懷裏,不敢置信地看着對方——他們現在在什麽地方?燕邱怎麽會在這裏?
燕邱抱住他之後,吻住了他,路橋也用力抱住了男人,而他很快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在流向他的身體……
等等,是意識力——洶湧的意識力正在湧入他的身體!
除了燕邱的,還有其他的意識力正在從更深的海水裏四面八方湧來,灌進路橋的身體裏。
路橋睜開眼,驚詫地看着燕邱,還能看到他們周身隐隐約約的無數身影。
這是怎麽回事?!
燕邱在把意識力給他,還有很多人也在把意識力給他,他們的意識體不是被成熠抹消了嗎?怎麽會——
亦或者,他們的意識體全都在成熠動手前被轉移了?被誰?
……被世界意識轉移的嗎?!
世界意識在讓這些人幫助他?而且明明是普通人,可是在世界意識的驅使下,他們也能自主地操縱意識力脫離自身流向外界了!
燕邱忽然往下看去,路橋也往下一看。
海水更深處化作了一片黑暗,黑暗中,有星河和齒輪的影像在晃動着。
路橋有些恍惚,他忽然意識到,這應該是無數年以前,世界本身的模樣。
他和燕邱依偎在一起,看着齒輪慢慢轉動,某一瞬間,齒輪破碎了一個角,有畫面在他們面前一閃而過,這是生命體在宇宙中誕生的一瞬間。
而在接下來漫長的時間裏,生命體第一次發生了争鬥、第一次進化出了種族力量、第一次掙脫大氣層,進入了宇宙、第一次與其他星球上的生命見面……
一切都是從齒輪一次意外的自動破損開始的。
自這個意外發生,生命體誕生之後,後續的連鎖反應便勢不可擋——生命體造就了一次次事件,每一次事件的發生,都會連累齒輪持續地損壞,星河也漸漸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這些損壞雖然微弱,但也一點一點地讓齒輪變得遲鈍、老舊。
而某一天,齒輪直接破損掉了一大塊——這是成熠基因暴走,意識力突破境界的一瞬間,星河發生了顯著的變化,世界各處的意識操控師開始陸陸續續覺醒。
可在同時,仿佛是為了平衡,與破損的那一處相對應的那側齒輪也發生了自動破損——那是路橋在睡夢中意志堅定下來的一瞬間,是世界選擇了他,讓他站在了成熠的對立面。
同一時刻,他與成熠經歷了相似的事情,然而他們的選擇卻大相徑庭。
而成熠當初在那一瞬間,到底為什麽會突破意識力的境界?
——那或許只是世界漸漸無法制約人類的證明,世界已經無法阻止人類擁有颠覆它的力量。
它最初一不小心所造成的那個意外,使具有破壞性的生靈誕生了,而這些生靈日漸強大,最終将徹底摧毀掉它。
事實上,即使損壞成了這樣,世界齒輪依舊是平衡的,還能繼續轉動。
然而成熠——這個造成了世界齒輪最重大損壞的人類,最終踏出了最不該踏出的那一步。
路橋和燕邱對視了一眼。
但是世界意識給他們看了這一切,召喚無數人把意識力給了路橋,也就代表世界本身還不想毀滅,一切也還有救。
燕邱再次低下頭來,與路橋額頭相抵。
就再睡一會兒。
路橋在心底默念了一句。
下一秒,一切景象全部消失,路橋再次回到了星河和齒輪中,成熠還在瘋狂,世界的潰散還在繼續。
路橋深呼吸一口氣,調動起身體中強大而又充沛的意識力,瞬間将成熠用以束縛他的力量掙開了——成熠猛然感覺到了不對勁,向他攻來,卻被路橋的意識力擋住,反打回去,這股力道很足,回到成熠身上,将他整個人都打飛了出去!
路橋的意識力依舊不具備純粹意義上的攻擊力,就和那次山上對戰暴走後的暴躁兔一樣,是為了防禦和守護而發動,而這一次,在無數人力量的凝聚下,他将成熠壓制住了。
而同一時間,路橋迅速伸展出了無數意識體觸角,向四面八方湧去,捕捉所有早已四散飛去的世界碎片,一片一片飛快地回收回來,黏合起來,就如同他修複破碎的意識體一樣,快速地修複着這個崩潰的世界!
星河慢慢被修複,齒輪也漸漸完整,它們正在一點一點變回成熠破壞它們之前的模樣。
成熠從虛空中爬了起來,癫狂地笑了起來:“恢複了!恢複了!路橋,你哪來的力量!?”
路橋盯着他,問:“你現在還想掌控世界嗎?”
成熠喘着氣,歪了歪頭,好像聽到了一個好笑的問題:“哈?”
意識力無法被搶奪,但能夠由操控者主動轉移。
路橋垂下眼簾,試着分了一部分意識力給了齒輪。
成熠顯然已經被剛才的場景刺激得失去了理智,甚至沒有再探究路橋突如其來的力量,而是猩紅着眼冷笑道:“我只是失誤了一下而已,你不會以為我不敢了吧?這五年下來,我還有什麽不敢的,你給我好好看着,這次我一定——”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間被什麽拖曳了,猛地往齒輪狠狠撞了上去,遠超出于他的力量使他瞬間粉身碎骨!
路橋閉上了眼,皺緊了眉頭。
一片靜默。
靜默中,路橋的耳邊“嗡嗡”作響。
他依稀記得成熠的父親成元帥,那是當初和燕老元帥一樣意氣風發的英雄。
而那名英雄的孩子,那個或許曾經懦弱,但最終依舊克服了恐懼,穿上軍裝,成為了軍人的孩子……不知何時迷失了方向,此時此刻更是已經徹底消弭在了世間。
路橋始終覺得成熠誤解了他的父親,亦或者……他已經無暇、也沒有辦法去找回自己做軍人的初心、他父親做軍人的初心。
反正路橋一時形容不了自己是什麽感受,他覺得心裏悶得慌。
突然間,他感覺到那部分力量重新被歸還到了他的身體裏。
路橋一怔。
抿了抿唇,他輕輕撫摸了下面前的齒輪,揮散了身體裏充沛的力量,讓它們重新回歸它們的主人那裏。
最後,他感覺到自己被溫柔地排出了這個空間,時間被倒轉,同時又有一段信息流入了他的腦海,就像是世界本身對他說的話。
——雖然無法複活死去的人,無法真正地讓整個世界回到過去,但是人類進入到世界意識所在之處的事本不應該發生。
因此這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情,都将被消除,除了路橋,也沒有人會再記得這短短時間內發生的一切。
而成熠,已不會再回到現世。
四等星,夜市街右側的弄堂裏。
“燕邱,世界核心系統會被人控制嗎?”
聽到路橋的問題,燕邱一怔,正欲回答,忽然停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停頓,只是回過神來時,面前的青年已經猛地轉過身來,緊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