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與太子一同用過午膳, 孟晖稍事休息,便迎來了從禦書房匆匆而來的總管德安。
昨日那一場佛宴,已然讓皇帝對于孟晖再無絲毫懷疑, 急切的想要接受大師一對一的指導。奈何身為帝王,國務纏身, 皇帝着實抽不出太多時間,在忙碌了一整個上午、終于将大部分事情處理完畢後,他便迫不及待派遣德安将大師請去禦書房。
德安不敢耽擱, 一路上疾走慢跑來到東宮, 哪怕時至深秋, 額頭上也挂上了細密的汗珠。
得到皇帝宣召, 孟晖不敢耽擱, 立刻與太子一同動身。一路上緊趕慢趕,一行人剛來到禦書房,卻被守在門口的守衛阻攔下來。
德安總管橫眉立目:“你們這是要做什麽?!”
“抱歉, 德安公公, 剛剛右相、左相與兵部、戶部諸位大人緊急求見陛下, 有要事相商。陛下谕令,任何無關之人均不得入內。”為首的侍衛看了眼孟晖, 神色中滿是尊敬向往,卻不得不公事公辦。
聽侍衛這樣說, 德安總管怒容頓緩,讪讪的扭頭看向太子與孟晖。
太子微微皺眉,沉吟片刻:“既然是國家要事, 那孤進去看看,麻煩德安總管将大師送回東宮休息吧。”
說罷,太子朝孟晖微一颔首,舉步朝禦書房走去。孟晖被他幹脆利落的動作弄得愣了一瞬,差點不顧形象的去扯對方衣袖,卻又發現衆侍衛與德安竟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理所應當的模樣。
差點想要給自己的任務目标跪下的孟晖:“………………………………”
“玄臻大師,辛苦您白跑了一趟,實在抱歉。”德安沒有去管太子,徑直來到孟晖面前,歉意的表情格外誠摯。
“無妨。”孟晖搖了搖頭,遲疑一瞬,還是忍不住發問,“陛下谕令不得擅入,殿下就這樣進去……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即使自家任務目标是太子,在皇帝與諸位大臣商議國家大事的時候無诏擅闖禦書房,那也是重罪。更何況身為儲君,在這種情況下不是更應當避嫌嗎?若是皇帝主動相詢倒也罷了,但現在皇帝什麽都沒說,太子就主動參與了進去,當真是不怕被扣一個野心勃勃、妄自幹政的帽子。
孟晖在心裏憂心忡忡,而被他詢問的德安則笑呵呵的,對此習以為常:“無事的,大師不必擔心,殿下這樣做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陛下并不在意。”
孟晖:“………………………………”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更加擔心了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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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宮廷,一直都是維護者們考核學習的重點,畢竟這種地方規矩森嚴,一言一行都必須恪守禮儀,萬一行差踏錯,受罰是小,任務無法完成那可就糟糕了。
說實話,雖然已經捧出了兩位皇帝,但孟晖卻稱不上真正在皇宮中混過,畢竟那兩個世界,他都是作為謀臣武将跟随主公打天下的,而在軍旅之中,等級制度并不森嚴,他與那兩位主公相處起來亦臣亦友,雖有尊卑之分,卻也輕松自在。
至于等到自己的兩任主公登上皇位,他便立刻拍拍屁股遁了,并沒有機會享受那種“伴君如伴虎”、時刻警惕着不被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苦逼日子。
在知曉自己此次要在宮中參與奪嗣之争後,哪怕孟晖已然成功為自己套上了超然的身份,卻依舊還是謹言慎行,不敢逾越一步。卻不料自己的任務目标竟然這麽剛,不僅敢在自己安排的佛宴上讓九五之尊等一個和尚,甚至連禦書房都能說闖就闖,簡直颠覆了孟晖的三觀。
一直等到被德安畢恭畢敬的送回東宮,孟晖都沉浸在震驚中回不過神來。他匆匆返回自己居住的含章殿,一關上殿門便立刻發問:“球球!你快查查,咱們這位任務目标身上的氣運值變了沒?”
光球得到命令,瞬間打開氣運掃描系統,半晌後磕磕巴巴的回答:“跌、跌了,太子身上的氣運值消散了一些……”
孟晖抽了抽嘴角,心力交瘁的閉上了眼睛。
現在,他終于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位面最重要的對手是誰了。
——不是君心難測皇帝;不是蠢蠢欲動的皇子;不是勾心鬥角的妃嫔;也不是立場各異的大臣,而是自己這個作天作地的任務目标!
按照這段時間孟晖對于太子的觀察考量,他的這位任務目标無論心性手腕都十分了得,不出太大意外,自己就能穩穩坐住儲君之位,然後順利登基為帝。為此,不久之前的孟晖還有些懷疑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位面到底是為了什麽——畢竟這位太子怎麽看都不像是被世界意識針對的目标。
然而,這一切的大前提都是太子能老老實實的,不作。
這人啊,一旦自己作死,那就無藥可救。
“按理說,以太子的聰慧和能力,他不會不知曉這些宮中禁忌。”孟晖揉了揉眉心,低聲喃喃,“這一次的世界意識,到底是怎樣做的手腳?”
“晖晖,你在說什麽?”光球聽不懂自家宿主的自言自語,忍不住開口詢問。
“我在奇怪,太子畢竟是自小在宮中長大的孩子,耳濡目染那麽久,到底是怎麽養成了這樣肆意妄為的性子?該做的不該做的,他全都敢做。”孟晖有些發愁,“他就不怕皇帝會對他心生不滿,廢了他的儲君之位?”
“也許……就是皇帝太過寵愛信任他,所以太子當局者迷,只看到了父子之情,卻忘了君臣之別?”光球猜測。
“這倒是有可能,但是……”但是,太子真的有可能那麽蠢嗎?
這幾個世界以來,與孟晖相處過的任務對象都是聰慧非凡,言行進退極有分寸之人,孟晖從來不會擔心他們掉鏈子,唯一要警覺的就是被世界意識引導、來自各個方面的意外和打壓。
可以說,孟晖碰上的全都是神隊友,如今第一次遭遇豬隊友,這着實讓他有些抓瞎。
更何況,他心裏還懷疑這位太子殿下跟自己曾經輔佐過的王昭卿、于君寧有一些關聯呢。于君寧自不必多說,這家夥智多近妖,謀算人心,素來能夠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就連王昭卿也是懂得進退之人,哪怕他是自己的軍閥父親最寵愛的兒子,也依舊韬光養晦、暗地裏動手腳,這才順利PK掉了其餘同樣出色的兄弟,成為了最後的贏家。
倘若這位太子的确與兩人有關,那應當不會是被親情蒙蔽的蠢人,更何況,從對方在棋局中表現出的詭谲狠辣的行事風格,也着實不像重情重義之輩。
孟晖總覺得,自己這次任務目标的性格做派,有一種格外矛盾、甚至有點自打臉面的架勢。
看自家宿主再度陷入沉思,光球沒有繼續吭聲,反正它的定位只是輔助工具,至于思考什麽的,就交給自家宿主去煩惱就行了。
于是,孟晖這一思考,就思考過了整個晚課。一直到吃完晚膳,太子這才結束議事、返回東宮,敲響了含章殿的殿門。
早在太子回到東宮的時候,接受了指令、一直注意着他的動向的光球便及時反饋給了孟晖。孟晖耐心等待太子草草用了晚膳、敲響了自己的殿門,這才整了整衣襟,為其開門——倘若太子不主動來找他的話,大概就要輪到孟晖努力找借口刻意接近了。
今天晚上,太子眉間緊鎖,看起來頗為煩躁,待到看見孟晖,這才稍稍舒展面龐,露出些許輕松。
“殿下這是遭遇了煩心之事?”孟晖請太子入殿,為他倒了杯茶——自從太子誤解他愛茶後,孟晖屋內的好茶就再沒有斷過,日日都是珍品,還有不同種類口味任君挑選,可謂貼心至極。
“先前在禦書房內,跟那些大臣們吵了一架。”太子倒是也沒有隐瞞的意思,雙手接過茶杯品了一口,露出淡淡的笑意,“原本,孤的心情的确不怎麽好,但一看到大師,喝到大師親手斟的茶,便感覺神清氣爽、愉悅非常。”
手一抖、差點将自己那杯茶倒到桌面上的孟晖:“………………………………”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除了過于親近了一些外,也沒有太大差錯,但他怎麽總感覺自己被對方調戲了呢?難道是上個世界被姜疏朗那些似是而非的撩撥弄得太過敏感?
定了定神,孟晖微笑落座,坦然的仿佛自己半點都沒有想歪:“能夠令殿下心靜神寧,實乃小僧之幸。”
太子撇了撇嘴,似是……有些失望。
見太子慢慢飲茶,沒有了繼續開口的意思,孟晖等候片刻,終究還是不能放任自己的任務目标繼續作死,試探着開口:“不知今日……到底是何要事,竟勞動如此多位大臣,還惹得殿下如此不快?”
能夠問出這一句話,孟晖着實是萬般無奈的。
他原本給自己設置的定位,是不理俗務、一心向佛的得道高僧,哪怕他本質上是站在太子一邊,也不打算讓任何人——包括太子本人——知曉。只要孟晖保持住自己不偏不倚、清正超然的姿态,得到皇帝的信任,那麽如若有人抹黑、污蔑太子,他便能在皇帝耳邊吹吹風,巧妙化解太子的危機,甚至讓皇帝轉而懷疑那些謀算太子之人。
只可惜,原本規劃的路線,如今看來卻并不合适。畢竟,不管孟晖的高僧架子端得多麽高、在皇帝身邊多有發言權,也不可能代替皇帝來決定下一任帝王。就算他向皇帝說盡了太子的好話,大約也抵不過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戒,不斷給予皇帝位置被威脅的刺激。
為了不讓自己的任務目标繼續作死、為了約束自己這個豬隊友,孟晖不得不扯下自己高僧的假面,撸起袖子親自下場,站在謀臣的位置上告誡太子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要麽直接翻臉弑君;要麽就安安分分、如履薄冰的做自己的儲君。
只是,一旦他這樣做了,那就相當于人設垮塌,效果自然格外驚悚。
第一次如此直接的崩人設,孟晖還是十分心虛忐忑的,畢竟他先前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僧架勢十足,也以這幅姿态得到了太子的信任與好感,一旦形象崩塌,便相當于自己先前的一番動作不僅白費了功夫,甚至還有可能适得其反。
畢竟,粉轉黑的威力是巨大的。倘若你曾真心相信、崇拜一個人,卻突然發現自己喜愛的只是一個假象,那麽那種被辜負、被欺騙的感覺,着實能夠讓人爆發出格外激烈的負面情緒。
當然,既然孟晖選擇扯下面具,便已經做好了準備、想好了說辭。他緊盯着太子的面部表情,評判着他的情緒變化,果不其然看到太子在聽到自己的問題後微微一愣。
然而下一刻,太子表露的卻并非是孟晖預料之中的懷疑、排斥、嘲諷,反而舒展了眉眼,真心實意的笑了。
——笑得……竟然還挺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猶記驚鴻照影 小天使扔的地雷,還有 Ashley 親愛噠扔的手榴彈=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