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逐漸的,原本毫無聲息的大殿開始出現細碎的交談聲, 随着說話的人越來越多、情緒越來越亢奮, 整個大殿嘤嘤嗡嗡、嘈雜一片。
當從那種玄而又玄的感覺中清醒過來後,所有聆聽布道之人都感覺自己若有所悟、極有收獲, 迫不及待的想要與身旁之人分享自己的感悟。
本就對佛法有所研究的人與同好者争論自己對于此次布道的理解, 原本對佛法不感興趣之人也新奇于自己被布道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開始嘗試着以佛家的眼光去觀察這個世界、觀察人生與本我。
“原本, 我對于佛經一點都不感興趣呢。”一名貴族少女悄聲與自己的手帕交交談, 明亮的杏眸閃閃發光,“每當我淘氣, 母親就讓我去抄佛經,我都快煩死那些經書了!即使抄了好幾遍, 也絲毫沒有記在心上, 只是為了應付了事。”頓了頓,她擡起手,用寬大的衣袖掩住自己染上緋紅的半邊面孔, “但是現在,我竟然十分想要回到家去,再将那些佛經仔仔細細讀上一遍呢。”
“我也是。”她身邊的女孩莞爾抿唇, 神色揶揄, “聽那些爺爺輩的大師們講禪, 跟聽一位年輕俊俏的小大師布道,感覺當真是截然不同呢~”
被閨中密友說中心事,貴族少女臉上更紅, 狠狠嗔了她一眼,扭頭不再理睬。但那一雙美眸卻總是忍不住一下一下往那年輕僧人的身上瞥去,波光流轉。
不遠處,幾位已婚婦人也在低聲交流着僧人的布道。
不同于對于佛經不感興趣的年輕女孩,這些已經經歷過深宅磨砺的婦人大多都篤信佛法,經常念誦佛經修身養性,借此來撫慰被後宅裏那一攤子糟爛事弄得焦頭爛額、疲憊不堪的身心。
對于此次布道的某些內容,官家夫人們的感觸尤為深刻,不過,作為閑來無聊、最喜八卦的群體,她們更為關注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剛才我看到大師周身有點點金光,到底是我看走了眼,還是确有其事?”衣着華麗的貴婦人面色驚嘆怔忪,恍惚詢問。
“确有其事,我也看得明明白白!”另一位夫人表情振奮,“我先前讀一些佛家小故事,曾讀到過有聖僧為世人布道,天降功德金光,嘉許其度化世人之功。方才我們看到的,莫非便是那功德金光?”
發人深省、令人徹悟的布道,再加上那不知其出處、分外神秘的金色光芒,別說是較為感性、極容易被蠱惑動搖的少女婦人,就連那些理智至上、學富五車的朝中重臣與名門公子都驚嘆不已、滿心敬畏。
“大哥,弟弟聽說這位玄臻大師目前暫居東宮?”太子旁邊,二皇子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滿是仰慕,“弟弟着實心慕大師,想要多多聆聽教導,不知可否允弟弟去東宮多多拜訪?”
二皇子性格疏朗,偶爾還有些厚臉皮,如今腆着臉湊上來讨好的模樣,實在讓太子有些沒眼看。
“二弟,你不是一向都不喜佛法嗎?”太子斜睨他一眼,反問一聲。
二皇子嘿嘿而笑:“大哥先前不也一樣嗎?如今和大師相處沒多久,便反過來為他造勢,可見大師之厲害。弟弟我為大師的風采折服,豈不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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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輕哼一聲,沒再說話。
他自然是不願什麽貓兒狗兒都往大師身邊湊的。父皇比自己厲害,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其餘身份不如自己之人,他這位太子還是能擋上一擋的。
雖然有些莫名于自己對于大師的獨占欲,但太子卻也從不會為難委屈自己,他從小便高高在上,恣意慣了,哪怕是皇帝,也嫌少能夠逼迫他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
他的這些弟弟為何眼巴巴想要往大師身邊湊,太子用腳趾頭想想就能理解。大師佛法高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必然也是由于皇帝對于大師的敬慕所致。只要讨好了大師,讓大師在皇帝面前美言一句,那麽他們必然會獲益非凡。
殿內衆人紛紛擾擾、心思各異,面上神色或是狂熱、或是忌憚、或是深思、或是驚嘆。孟晖沒有去看,但光球卻将衆人的表情一一記錄下來,以便自己的宿主借此來梳理自己在這一場佛宴上收獲的人脈關系,了解哪些人可以交往、合作、拉攏,哪些人需要警惕、觀察、疏遠。
如今,滿京城的達官顯貴盡皆彙聚于此,憑借此次布道,原本在京城毫無根基、對于京城局勢更是兩眼一抹黑的孟晖不僅能夠在權貴面前混了個臉熟,甚至可以一躍而成京中最為炙手可熱的紅人。
哪怕殿內只有三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的人信服他佛門聖僧、轉世佛子的身份,對于孟晖而言也是一股龐大的勢力。
這一場佛宴,孟晖可謂賺得盆滿缽滿。不過宴會的安排者太子殿下卻并不滿足于此。
自座位中起身,太子朝聽完布道、興奮的滿面紅光的皇帝行了個禮,朗聲笑道:“父皇,兒臣聽聞禮部尚書安大人曾為大師撰寫了一篇贊文,不知可否有機會拜讀?”
皇帝正有些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對于大師的推崇敬慕,此時聽太子提及此事,立時大喜:“安愛卿那篇贊文當真文采飛揚,堪稱傳世精品。”贊了一句,他轉向禮部尚書,和顏悅色,“安愛卿,不如趁此機會當衆朗讀一番,也算是應了這佛宴之景?”
聽皇帝這樣提議,禮部尚書受寵若驚,連忙起身應諾。
他本就對于自己這篇贊文極為滿意,只可惜由于呈到了禦前、尚未得到皇帝批複,于是不敢擅自外傳。如今有了機會,他自然同樣希望這篇贊文能夠有機會廣為流傳、受人吹捧褒獎。
更何況,禮部尚書親眼目睹過兩次天降佛光的神跡,對于玄臻大師比之旁人更為推崇,而自己竟然能夠當面為他誦讀贊文、引起大師注意,着實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禮部尚書壓抑着心中的激動,面容肅穆的從德安總管手中接過自己的那一份奏章——這是太子先前便囑咐德安準備好的。
略清了下喉嚨,禮部尚書環視一圈,又望向皇帝,見他朝自己微微颔首,這才開口誦讀。
自己書寫的文章,自己當然是最為熟悉的,再加上剛剛又一次目睹佛光臨世,禮部尚書正是感情最為充沛之時。
這一篇華美的贊文被他讀得陰陽頓挫、直擊心靈,再配上方才的奇景,令在座諸人紛紛露出驚嘆向往之色——想必從今日開始,京郊卧牛山的那座寺廟将會成為京中盛景之一,哪怕秋荷凋零,也依舊能引得游人如織、信徒雲集。
一篇贊文讀下來,先前安靜了片刻的殿內再次人聲鼎沸。衆人或是贊嘆此文優美生動,或是迫不及待相邀前往京郊寺廟一觀,同樣,還有不少人将視線投向左相夫婦、淑妃與五皇子,面露思量。
左相原本便看着年輕僧人眉間的嫣紅略有眼熟,但是卻不敢多想。畢竟幼子離開已久,左相早已将他忘得差不多了,就連幼子的面容都十分模糊。
此時确認這位被皇帝奉若上賓的年輕大師的确是自己的幼子,左相激動興奮至極,恨不得當場便上前相認,抱着幼子一訴別離相思之苦,卻又礙于身在皇帝禦前,着實不敢造次。
由于太過激動,左相自然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的妻子笑容僵硬、眼神慌亂,不過這一切卻被光球記錄了下來——畢竟,為了完成原身的願望,左相一家可是需要重點觀察的對象。
除了左相一家外,淑妃與五皇子也是衆人羨慕的對象。淑妃坐在後宮妃嫔之間笑靥如花,望向殿中年輕僧人的眼光格外慈愛溫柔,而剛剛還在煩惱該如何在太子的嚴防死守下接近這位玄臻大師的五皇子更是眼睛一亮,極力克制自己的歡喜與驕傲。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今玄臻大師青雲直上、得帝王青睐,那些與他有着血緣關系之人的身份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漲船高。
只可惜,這份興奮勁兒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便被皇帝的一句話打破。
居高臨下的瞥見左相的振奮模樣與淑妃、五皇子的蠢蠢欲動,皇帝在心裏冷哼一聲,臉上卻和顏悅色的喚了左相出列。
左相連忙起身,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官袍,快步來到殿中。他先是飽含感情的看了眼不遠處的年輕僧人,随後對着皇帝叩拜行禮。
皇帝笑着命他起身,在衆人意料之中的對他大肆褒獎,贊許他生出了這樣一個優秀的兒子,卻又不為親情所累,大義凜然,送幼子出家為僧。
左相原本因為皇帝的嘉許而亢奮不已,但越聽,心裏卻越覺得不對。
畢竟是在官場混了許久的老油子,對于皇帝心思的揣摩也很是到位,随着被突然而至的驚喜沖昏了的腦子逐漸冷靜下來,左相終于回過味來,心底發沉。
皇帝明面上是在褒獎他,實際上卻是為他與玄臻大師劃清界限——既然已經忍痛送愛子出家,而愛子也了斷塵緣、佛法大成,那自此以後,玄臻大師與左相府便沒有了任何關系。哪怕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也不應以親緣關系羁絆大師的向佛之心,令他沾染世俗因果,否則,那便是短視、是迂腐、是誤佛。
更何況,難道皇帝前腳剛剛贊許左相為了佛門忍痛割愛,左相後腳就要來一出愛子失而複得不成?這豈不是打了皇帝的臉,讓皇帝平白誇獎你一番?
皇帝的意思表達的很明确,哪怕并未直言,但稍有些頭腦之人也能明了他的言下之意。
了解到皇帝的态度,方才想要借助左相跟玄臻大師搭上關系的人,都暫且收斂了自己的行動,哪怕他們心裏仍舊還打着小算盤,卻也不敢做得過于明目張膽——最起碼,自從這場佛宴之後,衆人必然會對玄臻大師與左相的父子親緣絕口不提。
這一出大起大落、先喜後驚,弄得左相心下一片苦澀,卻又不敢表露分毫。他誠惶誠恐的謝了恩,帶着皇帝賜下的賞賜回了座位,不敢再多看年輕僧人一眼。
可以說,皇帝已然以一筆極為豐厚的賞賜,在所有達官顯貴與朝廷重臣的見證下買斷了左相與年輕僧人的最後一絲聯系。從此以後,玄臻大師便只是玄臻大師,與左相再無半點瓜葛。
解決了玄臻大師的親緣問題,皇帝心滿意足——他先前借着太子提出贊文的引子,着禮部尚書當衆誦讀,未嘗沒有借機讓玄臻大師與左相府劃清界限的意思。
而太子提出此事,一來是為玄臻大師造勢、交好大師,二來能示好于禮部尚書、讓他承自己一份人情,三來也是了解皇帝的心思,父子配合默契,聯手做了出戲。
——一舉數得,不愧是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好太子。皇帝心下格外感慨,半是欣慰,半是心思被人猜透的警惕憂慮。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無敵耗子 小天使扔的地雷,還有 Ashley 親愛噠扔的手榴彈=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