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為了盡快擺脫那種讓人汗毛直豎的注視, 孟晖勉強念了半個時辰的經文便停了下來,結束了自己今日的晚課。
見孟晖睜開眼睛, 太子立刻從蒲團上起身, 快步走到他的身邊,伸手想要将他扶起。孟晖看着伸到自己面前那只修長有力、帶着薄繭的手,沉默片刻,終究還是控制住自己想要抽搐的臉部肌肉, 和煦淡然的輕輕搭住太子的手腕, 優雅站起。
——自己的任務目标主動靠近,嗯, 這是一件好事。孟晖再三告誡自己,卻不由的想起上一個世界同樣主動靠近自己、死皮賴臉黏上來就不撒手的姜疏朗, 心中油然而生一種似曾相識的不妙預感。
“大師辛苦了。”太子英俊的面孔滿是疏朗的笑意, 仿佛酣眠一晚後大夢初醒,整個人都透着惬意舒爽與勃勃生機。
“殿下過譽。”孟晖微微搖頭,“晚課乃是小僧的必備修行, 何來辛苦一說。”
“孤這樣說,自然不是認為大師做晚課辛苦。”太子雙眼含笑, “只是孤聽大師講經, 似有所悟,就像是太傅為孤講課, 使孤有所收獲一般,自然要道一聲‘辛苦’。”
任務目标主動示好,孟晖果斷順水推舟:“若殿下喜歡, 無論早課晚課,小僧都歡迎殿下來佛堂一觀。”
“孤自然恭敬不如從命。”太子欣然應諾。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佛堂,此時,周圍的仆從早已在啓銘的驅趕下散去,佛堂又恢複了一貫幽靜清冷的氛圍。
太子對此十分滿意,笑着提出邀請:“晚課結束,差不多也到了用晚膳的時間。父皇專門派了一名擅于做素齋的禦廚來東宮,不知孤能否有幸能夠與大師同食?”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太子寝殿之外,很顯然,這位太子雖然嘴上說的話似是詢問孟晖的意見,但實際上卻已經毋庸置疑的做出了決定。
好歹對方也是一國太子,脾性霸道一些也理所應當,孟晖懶得跟自己的任務目标計較太多,只要不是原則上的問題,他基本上都會順着對方。
自從來到這個位面,孟晖一直都是以系統空間內的靈果果腹,第一次吃上帶着熱乎氣的食物、還是宮中禦廚所做,他自然吃得愉悅滿足,連帶着看對面的太子也覺得格外眉清目秀、惹人喜愛。
皇室人的餐桌禮儀十分嚴苛,太子雖有心與大師交談,卻也不敢失禮,只是偶爾就菜色點評幾句。待到用罷晚膳,這才微笑開口:“聽聞大師愛茶,孤這裏有不少好茶,大師可願品評一番?”
孟晖被這神來一句弄得懵了一瞬,十分茫然自己什麽時候“愛”過茶——天知道,他對這些風雅的東西素來沒轍,再好的東西到他嘴裏,雖然也能品出個好壞,卻也說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不過,雖然心裏打鼓,但怯是不能露的。孟晖什麽大風大浪都見過,裝腔作勢的本領一等一,當即含笑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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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認為找到了讨好大師的門路,太子也格外愉快,喚侍從将自己珍藏的茶具與搜羅的茶葉呈上,親自為孟晖煮水烹茶。
很顯然,這位太子也不是經常風花雪月之人,煮茶的動作稱不上行雲流水,卻格外專注認真。孟晖在旁邊看着看着,微微有些走神:“球球,你覺得這次任務目标煮茶的姿勢……是不是有點眼熟?”
“眼熟嗎?”光球的回應格外茫然,“我不覺得啊?”
“……那可能是我的錯覺吧。”孟晖心裏稍安,還沒品出那分熟悉來自于哪裏,便看到面前的太子擡頭看向自己,眼中帶着盈盈笑意:“大師,在想什麽?”
孟晖瞳眸猛地一縮,仿佛看到了曾經那位風華絕代的濁世佳公子手捧香茗,朝自己莞爾笑罵:“這麽一會兒工夫便毛毛糙糙的坐不住。我親手煮的茶喂了你,簡直是牛嚼牡丹。”
那青年公子的影像一晃而過,孟晖迅速回神,接下太子雙手捧來的茶杯,仿若不經意間詢問:“殿下烹茶的手法頗為獨特,極有韻味,可是特意随茶道大師學過?”
“不曾。”太子挑了挑眉,坦然搖頭,“孤一向懶得學這些東西,只是偶爾無聊,自己摸索着弄的。希望不曾毀了這些好茶。”
孟晖若有所思,低頭品了一口,只可惜他的舌頭向來不怎麽給力,除了滿口清冽悠遠的茶香外,并沒有嘗出什麽熟悉的感覺。
看着面前太子眼巴巴望着自己,似乎在等待自己的評價,孟晖實在給不出什麽專業的點評,只能本着少說少錯的原則,言簡意赅:“茶好,煮茶之人亦好。”
太子眼睛一亮,絲毫不為孟晖的寡言而失望,仿佛能得到一個“好”字便已經心滿意足。
為自己同樣倒了杯茶,太子思索片刻便挑起了話題,開始為孟晖敘述宮中的諸位貴人和派系關系。
——說實話,太子其實更想投其所好、與大師談經論道,畢竟在他心裏,大師不染六塵、不理俗務,大約對于宮中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沒有絲毫興趣。只可惜自己佛經還沒看上幾本、連佛腳都沒抱熱,以這樣的水平跟大師讨論佛法必然會出醜,太子只能退而求其次,講一些對大師有益、自己也十分熟悉的話題。
由于擔心大師不喜這個話題,太子一邊閑談,一邊窺視着大師的神情,一旦看到對方稍有走神或不耐,便立刻停止。
然而,他卻發現大師的表情格外認真,那一雙漂亮的黑眸專注的望着自己,似乎在鼓勵他說得更多。太子心中溫熱一片,仿佛感覺自己正被對方包容、體貼着那般,無論自己做什麽,對方都會安靜的站在那裏,看着自己、幫助自己。
——這樣的感覺十分奇妙,令太子半是熨帖半是猶疑。只不過,自從十歲開始,他就經歷過更為匪夷所思的事情,此時倒是沒有過于抗拒的意思,反而更加想要追随自己的感覺,靠近對方、傾心以待。
冥冥中,太子有一種預感,預感這位一出現在自己面前,就領自己感覺格外安心與信賴的玄臻大師,也許與自己那詭異的“夢境”有所關聯。
太子心中的翻江倒海,孟晖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覺得自己這位任務目标格外貼心,自己還在煩惱該如何打探有關皇室衆人的消息,對方就爽快的雙手奉上,雖然也許帶着些許主觀意識,但作為參考也足夠了。
從目前的發展來看,孟晖在這個位面基本上就要在皇宮裏混、參與奪位之争了。能夠早點了解自己的潛在盟友和敵人,自然是一件好事。
根據太子的描述,目前有資格與他一争皇位的,有三位皇子。
其一是惠妃所出的二皇子,母族手握兵權,雖長年駐守邊關,但在朝中依舊有着不小的勢力,不容小觑,二皇子本人也骁勇善戰,性格疏朗大氣,與諸位勳貴子弟交情甚好。
其二為皇貴妃所出的四皇子。皇貴妃出身名門,家族歷經數朝而不衰,根深葉茂,倘若不是皇帝顧及太子,擔心立了繼後會影響太子唯一嫡皇子的地位,導致儲君位置不穩,不然皇貴妃大約早早便能鳳袍加身。而四皇子頗有君子之風,為人風雅,博學多才。
至于第三位五皇子,倒是與孟晖這具身體有着些許關系,從血緣上來講,應當屬于表兄弟。五皇子的生母是淑妃,乃是原身生父左相的嫡親妹妹,論出身,他比之二皇子與四皇子稍遜一籌,但左相之位雖在右相之下,卻也屬于文官一派之首。
提起自己這三個競争對手,太子語氣平平,似是并沒有将他們放在心上,但是從孟晖的角度來看,世界意識給予的危機,大約就是要應驗在這三人身上。
除了這三位皇子外,宮中還有五名未成年或未成年的皇子,不過他們或是母族不顯,或是為人平庸,對于太子的威脅并不算大。
說完了自己的兄弟,太子又轉而談了下後宮妃嫔與諸位公主,不過礙于男女之別,他聊的并不算多,只是讓孟晖有一個大概印象。
“當然,大師乃是父皇請入宮中的座上賓,宮內諸人自是要以禮相待、不敢沖撞。但皇宮畢竟魚龍混雜、勾心鬥角,更加之人心難測,大師還是應當有所準備,以免遭遇小人暗中算計。”最後,太子做了個總結,将杯中香茗一飲而盡,“父皇忙碌于國事,難有閑暇,倘若大師遇到麻煩,盡可以對孤表述,孤自當為大師排憂解難。”
“多謝太子殿下好意。”孟晖微笑颔首,但在他卻并不想在衆人面前與太子走得過進,對于太子想要當自己靠山的示好,他也只能心領了。
——畢竟,自己現在走的是皇帝路線,若想得到皇帝真心的信任,孟晖必須要跟其餘皇子皇女、妃嫔大臣們保持距離,不偏不倚、超然物外。哪怕自己現在住在太子東宮,與太子關系稍稍親近,也決不能将對方當成自己的倚仗。
孟晖面上含笑,但太子卻莫名讀懂了他暗含的婉拒之意,心下微微有些失落,卻并沒有任何憤怒的感情。
眼見天色不早,縱使有心想要拉着大師秉燭夜談,但想到明日的安排,太子不得不暫且放孟晖離開。
“父皇已經着禮部安排一場佛宴,邀請安國寺的諸位大師前來與大師論禪,借此将大師介紹給諸位勳貴,而佛宴的時間便定在明日下午。”太子親自将孟晖送到含章殿,溫言叮囑,“還請大師有所準備。”
孟晖微微點頭,對此并不驚慌——畢竟,哪怕他已經将皇帝催眠成自己的迷弟,卻也不會影響皇帝本身的理智,更不能取信于其他權貴重臣。
這一場佛宴,一來是要将他介紹給京城一衆勳貴,二來也是對他的評判,看看他是否能夠通過本朝國寺安國寺內的諸位大師的考驗。只有平安混過這一場佛宴,他身上的高僧人設才算是徹底安穩。
看來,他得要好好思量一下明日該如何一鳴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