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
蘇探晴幾經努力,總算将林純體內紊亂的真氣收住,解開她的穴道任她沉睡,自己亦大感疲憊,再運功調理一會,雖是精神恢複,但腹中卻是饑餓難忍。算起來兩人已被困近一日兩夜,這裏僅有清水并無食物,若不能盡快找到出路,等到體力耗盡後更無生望,如今只怕已在山腹之中,僅憑他與林純兩人之力絕無可能破山而出,必有什麽巧妙的方法可以走出秘道。回想自己所學的一些陣法,排算四象八卦,似乎與這潛龍道中的地形并無相吻合之處,若說在秘道中某處藏有開啓的機關,卻實難找到。
蘇探晴不由仰天長嘆:莫非真就困死于此處?
林純睡了大半日,方才悠悠醒來,發覺自己躺在蘇探晴的懷裏,卻意外地沒有掙開他的懷抱。蘇探晴正要扶她起來,林純面上微微一紅,拉住他的手輕聲道:“這樣很舒服,讓我多躺一會吧……”她似是央求似是命令的語氣令蘇探晴微微一顫,一顆心不由自主地劇烈跳動起來,口中有千言萬語亦不知如何說出,只好盡力控制情緒放緩呼吸,猶覺怦怦作響的心跳聲無法瞞過她的耳朵,這情形比起對敵博殺似乎還要驚險幾分。
四周除了那裂縫中的隆隆水響外再無聲息,一片寂靜,夜明珠的蒙蒙光亮照在潛龍道中,更增深邃之感。這一刻兩人默然相依,傾聽着彼此的呼吸,感應着彼此的溫暖,渾忘了身處困境,一切皆不足畏。
不知過了多久,林純忽低聲嘆道:“說來奇怪,我現在從小到大,似乎從沒有這一刻的心安,雖然明知必死,卻沒有一點害怕的感覺。”
蘇探晴柔聲道:“不許亂說話,我們還可以活很久。對了,我們還說過和大哥一起去塞外游玩呢,難道你忘了麽?”
林純輕掩嘴角:“我當然沒有忘。長河落日、一馬平川,若能在塞外養老至終,也算是不枉一生。”
蘇探晴調侃道:“你年紀不大竟都有養老之心了,我倒真想看看你變成一個老太婆會是什麽樣?”
“那你豈不也成了一個老頭殺手?”林純嘻嘻一笑,伸出一根手指:“那我們說好,到時誰也不許嫌對方老。”
蘇探晴大笑,與她勾勾手指,想到在洛陽城初遇她時無意間握手,縱是如今脫困無望,重重心事亦剎那不翼而飛。
林純回頭望着蘇探晴臉上尚未消的五道指印:“剛才打痛你了麽?”
蘇探晴聳聳肩,一本正經道:“我早已修成金剛不壞之軀,你那一掌便若騷癢。”
林純哈哈大笑:“什麽金剛不壞,我看你是厚顏無恥吧。”
蘇探晴見林純開懷,全然不同剛才楚楚可憐的模樣,忍不住心中一蕩,伸手與她相握。林純輕輕掙了一下,終由他握着,兩人剎時又靜了下來。
良久後,林純咬着唇道:“這幾天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蘇探晴含笑點頭:“你說吧,只要不再打我,都可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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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純嘟嘴道:“怎麽聽起來我像個殺人如麻的女魔頭?”
蘇探晴脫口道:“哪裏找如此美麗的女魔頭?”他尚是第一次公然贊許林純的美貌,話一出口立覺赧然,連忙問道:“你要我答應什麽事,快說吧。”
林純停頓了一下,方開口道:“你答應我,不管我們還能活幾天,這段日子裏都不要再提到……顧淩雲好麽?”
蘇探晴猛然一震,坐直身體,滿腹旖旎绮思剎時一招而空,想伸手将林純從懷中推開,手觸到她溫軟的背上,終于沒有發力。林純已感應到了蘇探晴的動作,冷哼一聲,站起身來。
蘇探晴知道自己無意識的舉動已然傷害了這個敏感的女子,喃喃道:“不是我不肯答應你,而是因為……”說到此處實不知應該如何解釋,偷眼看林純冷若冰霜的神态,只得長嘆不語,腦中一片混亂。
林純淡淡道:“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畢竟我先認識他。可是……”她本想解釋什麽,卻終于跺跺腳,罵聲“呆瓜”,又幽幽一嘆:“可惜我做不了梅姐姐。”
蘇探晴聽出她話中似乎另有原因,又想追問又怕知道其中真相,心中那份矛盾實難形容,随口道:“這和梅姑娘有什麽關系?”
林純聲音細不可聞:“至少她可以面對自己的感情。”
“什麽?”蘇探晴一時未能聽清。
林純搖搖頭,轉開話題:“我聽到淡蓮谷弟子談論起前晚那個救你出谷的蒙面人武功極高,竟在千人圍殺中全身而退,還幾乎傷了柳淡蓮,不知是什麽人?”
蘇探晴道:“那是我師父——殺手之王杯承丈。”因為擎風侯的緣故,他本來一直都不願意告訴林純自己的師門,但經過這一路上的事情後對她已十分信任,也就不再隐瞞。
林純驚道:“原來你是殺手之王的徒弟!我曾聽義……擎風侯說起過杯承丈,那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惜這些年卻不知所蹤。”
蘇探晴便将自己小時候如何在古廟中認識了顧淩雲,又被杯承丈收為徒弟之事告訴了林純,只是怕刺激林純,隐瞞了擎風侯當年派杯承丈殺顧相明之事。
林純這才知道蘇探晴與顧淩雲相識的原委,正要開口,蘇探晴忽然面露古怪神色:“你可知擎風侯何時開始練習殘風掌法?”
林純答道:“我并不知道具體時間。不過他的殘風掌法成名已久,恐怕已有三四十年了吧。”
蘇探晴眉頭微皺,沉吟道:“你說過他的殘風掌法須得保持童子之身,此事還有誰知道?”
林純臉上微紅:“你怎麽對這個問題糾纏不休?像這樣的事情自然不會讓人知道。”她輕輕嘆道:“斂眉夫人外表剛強,看起來風光無限,其實卻是一個苦命的女子,她也是在一次酒醉後才對我說起這件事……”
蘇探晴沉思不語。原來他突然想到師父杯承丈曾分析擎風侯派他殺顧相明的原因是因為當年向顧淩雲的母親杜秀真求親被拒,但擎風侯既然要保持童子之身,那麽向杜秀真求親豈非于理不合?算來那時擎風侯名列中原五大高手,殘風掌應該已然修成,難道他真是對杜秀真喜歡至極點,寧可為她廢去一身武功?以擎風侯貪圖名利之心,又怎會做出如此舉動?不過這個原因畢竟只是杯承丈的猜想,他也未必知道擎風侯修煉殘風掌法的詳情,或許其中另有緣故……
林純望着蘇探晴發呆的神情,不由想到了顧淩雲。這兩個人一個桀骜不馴,渾身充滿了男子漢的野性;另一個表面溫文儒雅,內心裏卻是一般的堅毅剛強,相較之下各占擅場,皆有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魅力……
原來林純從小生活在京師,雖是養尊處優,卻被同門所忌,師父公孫映雪似乎也并不喜歡她,只是教她武功與種種宮庭禮儀,她平日沉默寡言,也不結識朋友,性格變得十分孤僻。直到一年前到了洛陽搖陵堂後,頑皮的天性才顯露無遺,亦漸通男女之情,不過林純平日所結識的漢子要麽是有求于擎風侯對她唯唯諾諾,要麽便是驚豔于她的美麗在面前不知所雲,猶可恨那個段虛寸一大把年齡卻還總是風言風語地撩撥她,種種情由令她對身邊的男子全無好感。某日在洛陽城中與顧淩雲無意相識,見他武功不俗,相貌堂堂,又不懂得對她曲意奉承,更有一股盛氣淩人的男子漢氣概,不由暗生好感。似她這般如花少女,本是最富幻想的年齡,縱然後來得知顧淩雲乃是搖陵堂大敵炎陽道的護法,不但不生警惕,反而生出一份逆反心理,故意與他相交更密,自覺十分投契。
其實林純與顧淩雲總共也只見過三四次面,非但沒有什麽海誓山盟,每次相見亦都是以禮相持,不過是個普通朋友。只是一來顧淩雲身為搖陵堂大敵,每次到洛陽皆是秘密行動不敢張揚,反而令林純心中生出一種神秘感;二來林純平日沒有朋友,顧淩雲離開後便不免挂牽,懵懂中便自以為将那一縷少女萌動的情思系在了他身上。她這份秘密藏在心底誰也未曾告訴,只對斂眉夫人說起閨中私話時稍有透露,所以斂眉夫人才會有讓蘇探晴帶林純離開洛陽之舉。後來驚聞顧淩雲失陷洛陽,這種情形下林純更是下定決心救他脫困,不由把他當做十分親近之人,又被蘇探晴一再逼問下索性承認顧淩雲就是自己的意中人,這份微妙的心理實不足為外人道。而經過這一路上與蘇探晴的朝夕相處,不知不覺中感情漸厚,此刻将他二人在心中細細比較,內心裏的感情早已傾向蘇探晴,加上在這生死難定的潛龍道中,早将一切世俗禮法放在一旁,只想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與他靜靜厮守,只可恨這個“呆瓜”雖亦喜歡自己,卻是認定她與顧淩雲間有兒女私情,迫于兄弟情義,對自己時而情動時而有意疏遠。一想到剛才與蘇探晴雙手互握,心意相通,那份又是羞澀又是甜蜜的感覺重新浮上,止不住心如鹿撞,面上染上一層緋紅。
蘇探晴哪想到林純這些小女兒心思,只是怔怔思索擎風侯之事。林純見他半天不言語,輕輕踢他一腳:“你這個呆瓜在想什麽?”
蘇探晴驚醒,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如何脫困,只有活着走出潛龍道,才能細細探查擎風侯與顧相明的當年恩怨。他不願讓林純傷神,随口道:“我在想如何走出去。”
林純道:“等你想出來只怕我們也早餓死了。”捂着肚子道:“哎呀,不說還好,一說果然餓得厲害。”
蘇探晴眨眨眼睛笑道:“這潛龍道中不知有沒有長些蘑菇草菌,若有亦可暫時充饑。實在不行,你就吃我這個‘呆瓜’吧。”也虧他在這種情景下尚能開玩笑,而一直保持的樂觀心境正是浪子殺手出道幾年百戰百勝的秘訣之一。
林純扁嘴道:“誰要吃你這個臭東西。”
蘇探晴哈哈一笑:“再餓你幾天,莫說是呆瓜,只是怕發現只老鼠亦不會放過。”
“你不要說了,惡心死了。”林純連啐他幾口,又看着面前那道水流的裂縫道:“也不知這裏面有沒有魚。”
蘇探晴嘆道:“這泉水應是地下水流,只怕并無活魚,看來我們只好做一對餓死鬼了。”
“我可不是怕死,而是……哼。”說了半句後林純便住了口,這一刻她忽然覺得不願意就這樣默默的死去,而想多陪這個“呆瓜”幾日,只是這原因卻說不出口。急中生智,手撫懷中的小風道:“我想捉魚是給小風吃。”
蘇探晴喃喃道:“不如把小風放下去試試。啊!……”他腦中靈光電閃,歡呼着一把抱住林純:“你真是個天才!我想到走出去的辦法了!”
林純不防被他抱個正着,心中又驚又喜,蘇探晴一時失态後瞬及醒悟,連忙放開手,垂下頭不敢看林純的臉,低聲道:“我,我一時忘情……你再打我一巴掌吧。”
林純看他臉上既惶恐又歡喜的樣子,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雙手插腰:“這一巴掌權且記下,以後若再犯一并處罰……”說到這裏,想到豈不是讓他以後斷了抱自己的念頭,改口又太露痕跡,只好重重從鼻子裏哼一聲:“你想到了什麽法子,快快從實招來。”
蘇探晴反問道:“這條秘道身處山腹中,本就耗力極大,再開出這麽多岔路實在太不合情理,你可知是什麽緣故?”
林純氣呼呼地瞪他一眼:“你現在還給我賣關子?我怎麽知道?”
蘇探晴微微一笑:“建成這條秘道雖然工程可觀,卻絕非我們想像的那麽艱難,因為這些通路本都是山中的地下泉道。我曾看過一些《水經注》《形之九要》等有關地勢書籍,像這樣的地下水流在地面上看不見,其實卻是水勢勁疾,足可開山碎石……”
林純漸漸有些明白過來,指着面前那道奔流的水泉道:“你是說通路其實就在這水中?”
蘇探晴信心重生,胸有成竹:“定然如此,此處既然叫‘潛龍道’,只怕出去的秘密便是藏在那個‘潛’字上。我剛才推算出這條秘道應是通往金陵,只要方向不錯,我們就可出去。”
林純吐吐舌頭:“若是方向錯了呢?”
蘇探晴微一聳肩,不答反問:“你是願意做個餓死鬼還是做個淹死鬼?”
林純見那水流迅急,将那條裂縫填滿不留一絲空隙,知道一旦下水後順水而走再難回頭,若是蘇探晴判斷錯誤前面并無出路,必會葬身于水中,垂頭想了想,輕輕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麽鬼都無所謂。”
蘇探晴本是一番笑言,料不到竟換來林純如此回答,這雖不是海誓山盟,在此情此景下說來,卻別有一番溫柔滋味在心頭,不由怔住。
林純見到蘇探晴的模樣,知他心中所想,故做不知嫣然一笑:“既然找到了出路,還不快去準備一下。”與蘇探晴說了一番話後,已激起她的求生之念。
蘇探晴走到那條裂縫邊,見水勢勁急,不由猶豫起來。他本想先下水打探一下出路,但水流如此洶湧,只怕下水後便難以回頭,向林純問道:“你可會水麽?”
林純搖搖頭。蘇探晴大是躊躇,他從小在金陵長大,略通水性,尚可多支撐一會,但林純卻無法在水中呆得太久,若是不能及時找到出路,就會活生生悶死在水中。尋思是否先找些藤蔓做成長繩,綁在腰間先下去探探路。但這潛龍道中暗不見天光,縱長有一些植物亦都低矮,難以承受一個人的重量,此法卻是不通。
林純瞧出蘇探晴的心思,大聲道:“要走就一齊走,你可別想抛下我不管。”
蘇探晴說出自己心頭顧慮,又道:“這水下不比陸地,全無緩沖後退的餘地,不如我們再找找其它通路再說。”
林純咬唇道:“我們已被困了一日一夜,如果再時間拖得久了,體力不濟後更難行動。”
蘇探晴知她所說有理,苦笑道:“但若是我們選錯了道路,恐怕就真要做一對淹死鬼了。”
林純手撫小風笑道:“你可別忘了小風,應該是三個淹死鬼。”
蘇探晴見林純在此關頭仍是從容笑談,将生死置之度外,自己堂堂男兒豈可不如她?将心一橫:“好,梅姑娘不是說我們能否出去全看天意麽,我們就和老天賭一把。”
蘇探晴那日在漢水河邊見過馭風麟下水捉毒蛇,知它不懼水流,只是怕在急流中沖散,撕下一條衣襟把小風綁在身上,又将林純放巧情針的皮囊裝滿空氣,握緊袋口,雖然皮囊不大所儲空氣不多,但關鍵時刻總可起到些作用。準備停當後,兩人并肩來到那條裂縫邊,他們皆知這一去便有可能是永訣,彼此深望一眼,雙手緊握,再深吸一口氣,從那裂縫中跳了下去。
那地下暗流湍急,深不見底。林純耳中聽到水聲轟轟,只覺泉水冰冷刺骨,如若萬千小針輕紮皮膚,疼痛難忍,連血液似乎也凝固起來。她按着蘇探晴事先的吩咐默守元神,憋住一口內息,緊緊握住蘇探晴的手,四肢放松任蘇探晴在水下拉着她的身體前行。
這地下潛流水勢洶湧,沖得兩人立足不穩。蘇探晴害怕被水沖走,或是撞在山壁上受傷,勉強睜開雙眼,一手拉着林純,一手抓住山壁突起的岩石,保持平衡一步步往前移去。水下難以視物,如此行動極為緩慢,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兩人漸覺氣悶,分別吸幾口皮囊中的空氣,那皮囊甚小,不多時空氣耗盡,那水道卻仍不見盡頭。林純經過這些日子諸多變故,表面看似無礙,內裏卻已是元氣大傷,加之她不通水性,不似蘇探晴可讓口中空氣循環吐納,好不容易走了一段路後,再也支持不住,才一張嘴便吞了一口水下肚,心中着慌,更是連嗆數口,嘴中吐出氣泡來。
蘇探晴尚可守住一口氣,見到林純遇險,情急之下顧不得許多,以嘴對準她的櫻桃小口封去,将腹中真氣渡入。林純神智本就有些不清醒,再被蘇探晴吻住,情動之下不由一把抱住他,蘇探晴本就漸感吃力,被林純纏住身體後腳下頓時漂浮起來,被水流帶得站立不穩。他心叫不妙,在此險境下,反而激起他死裏求生的意念,索性冒險一博,強行運起龜息大法将兩人內息接通,抱住林純順水漂流。
兩人被水流沖得跌跌撞撞,與山石連連相撞,就在即将不支之際,眼中乍見一絲微弱的光亮,已被潛流帶至另一個裂縫處。蘇探晴鼓起餘勇,奮力将林純拉上來,兩人剛才氣悶良久,此刻平常的空氣呼吸在口中,有着說不出的甜美暢快,才覺得渾身骨骼散架一般,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不住喘息。倒是小風渾若無事,左顧右盼,仿佛給兩人護法一般。
蘇探晴只覺滿嘴酸澀,吐了幾口清水,稍稍恢複。擡頭望向四周,卻又身處一個山洞中,頭頂上隐透天光,知道終于脫險,心頭大松。
這地下潛流正是潛龍道的唯一出路,原來炎陽道于幾年前修築秘道時正處旱季,地下水流不多,到了雨季時便有多處通路被地下水流所阻。這秘道處于山腹之中,又有許多被地下潛流沖出的岔路,就如迷宮一樣,像這般被水流所阻的道路不止一處,或長或短,若是不識道路之人縱能判斷對大致的方向,一旦在別處入水,找不到出口亦會被悶殺在水底,極為兇險。這一條真正的通路只有百餘步的距離,了解內情之人只須順水漂流便可到達出口。而蘇探晴與林純初下水時并不知前路情況,行動緩慢耽誤了時間,方被迫喝了一肚子水。也是他們命不該絕,恰恰找到了這一條唯一通路,不致困死于山腹中。
林純休息一會,亦悠悠醒轉過來。回想剛才在水中的情形,竟與蘇探晴在水底口唇相交,雖是迫于情勢,亦算是她的初吻,不由面紅耳赤,呆呆低頭不語。
蘇探晴來到山洞盡頭,撥開一些枯葉雜枝,露出一方大石,顯然正是秘道的出口。長舒一口氣:“看來閻王爺還不肯收我們,終于讓我們走出來了。”
林純仍是低頭不敢看蘇探晴:“外面是什麽地方?”
蘇探晴細聽外面水聲大響,想必是地下激流的出口,笑道:“聽那水聲,或許是一道瀑布,幸好我們從那裂縫中上來,不然只怕會摔得鼻青臉腫。”
蘇探晴正要搬開大石,林純慌忙拉住他道:“先等一等。”
蘇探晴不解道:“你莫非不想出去了?在這暗不見天日的潛龍道中困了一日,我可要吸幾口新鮮空氣。”
林純喃喃道:“你,你看我這樣子如何見人?”
蘇探晴一呆,借着一絲朦朦光線朝林純望去,林純大叫道:“不許看。”順手狠狠擰了蘇探晴一把。原來她身體濕透,沾了水的衣衫貼在玲珑身段上,曼妙的曲線畢露。
這一眼望得蘇探晴心頭劇跳,連忙轉過頭去:“你大病才愈,快把衣服脫下來将水擰幹,可莫要着涼了。我,我先找個地方避一下。”擡頭四顧,這空蕩蕩的山洞中卻并無遮擋的地方。
林純恨聲道:“你,你再鑽回水中去。”蘇探晴一怔,心想恐怕只能如此了,提步往那裂縫走去,林純忍不住撲哧一笑,連忙拉住他:“你這個呆瓜,難道真下水去不成?”
蘇探晴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林純嫣然道:“你站在這裏不許動,若是轉過頭來看一眼,我就再也不睬你了。”又把小風交到蘇探晴手中:“它也不許看。”小風不知緣故,猛然一抖身子,又給兩人灑了一身的水珠。氣氛本是有些尴尬,經小風這一打擾,兩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蘇探晴抱着小風背過身去,只聽到身後衣衫挲挲響動,一顆心怦怦亂跳幾乎要迸出胸膛,哪裏能靜得下心來?連忙收起心猿意馬,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渾如老僧入定。
隔了良久,蘇探晴聽身後再無動靜,也不知林純是否已收拾停當,又不敢出聲相問,只好咳嗽一聲。林純笑道:“我換好了,你來助我運功。”
兩人盤膝對坐,四手互抵,運功蒸幹濕衣。蘇探晴鼻中不時聞到一股少女的體香,不敢看林純,強攝心神調息真氣,只覺平生練功從未有這般的辛苦。漸漸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只覺體內雖是肚中饑餓,卻是真氣充盈,原來這段時間危機四伏,再加上這一日一夜的被困秘道中,不知不覺激起體內潛能,內力修為比起昔日更有提高。
蘇探晴功運十二周天,身上濕衣已然蒸幹,緩緩睜開眼睛,卻見到林純一對剪水秋瞳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大吃了一驚:“你怎麽了?”
林純正在沉思中:“我在想,若是剛才換衣時有人闖入,你會怎麽辦?”
蘇探晴不料她如此問,脫口答道:“那我就閉着眼睛去打架。”
“你這個呆瓜。”林純喃喃道:“閉上眼睛武功大打折扣,若是不小心被人殺了,豈不是得不償失。”說完後驀然驚醒,自知失言,俏臉飛紅。
蘇探晴哈哈大笑:“我堂堂浪子殺手,就是閉上眼睛也能将敵人全殲。”
林純瞪他一眼:“你好威風麽?那幹脆我刺你一針,以後就做瞎子好了。”
蘇探晴連連搖頭:“做瞎子也無妨,只是有一樣不好。”
林純笑道:“有什麽不好?莫非是怕疼麽?你不用怕,我輕輕的刺,保證一點兒也不痛。”
蘇探晴心情大好:“我可不是怕疼,就怕以後再見不到你的花容月貌,豈不是人生一大憾事……”
林純大叫道:“好哇,我本還以為你是個老實人,原來竟然是這般油腔滑調。”伸手就打。
蘇探晴一把捉住林純的手,叫苦道:“你還打得我不夠麽?”林純聽到蘇探晴誇獎自己容貌,面上雖是裝做生氣,心裏卻是甜絲絲的,小手落入蘇探晴掌心中也不掙脫,而是緊緊反握住他的手。
雙手互握,四目對視。只覺得情思激湧,一發不可收拾,蘇探晴再也忍不住,手上手力一拉,林純低低呻吟一聲,亦按捺不住縱身入懷,兩人忘情相擁,心神俱醉。
兩人一路同行,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種情已深,只是因為顧淩雲的緣故才強自壓抑,此刻經過剛才這一場險死還生,但覺人生苦短,若是剛才蘇探晴判斷錯誤方向,已然死在那地下潛流中?一時皆泛起劫後餘生的感覺,再也顧不得許多,感應着彼此的一呼一吸,只覺時光似乎也靜止在這一刻。兩人靜靜呆在山洞中執手相看,盡情享受這姍姍來遲的一份感情,渾不知身處何地。
林純呢喃般低語道:“我與顧淩雲只是有過數面之緣,敬他俠義之氣,所以才拼力相救,你可千萬不要誤會了……”
蘇探晴以指封住她的紅唇,柔聲道:“你不用多說,等我們救出他後,我自會與他說清楚。”
林純急道:“你要對他如何說?”
“我,我……”蘇探晴猶豫道:“他畢竟是我的好兄弟,我總要對他說聲抱歉……”
“我與他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你若是去道歉豈不是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林純又好氣又好笑:手撫蘇探晴臉上被自己所打的地方:“你這個呆瓜,要不是你那時惹我生氣,又非逼我說出那銀針的來厲,我也不會賭氣說他是我的意中人……”
蘇探晴這才知道當初林純竟是信口胡謅,心中大喜,所有顧忌頓時全消失殆盡。不過轉念想到她既然把銀針給顧淩雲,總是關系比較親密,咬牙道:“反正他要打我也罷,罵我也罷,我都不會再與你分開。”
林純知道蘇探晴極看重與顧淩雲之間的情義,以他平日的心性若不是對自己種情已深難以自拔,斷不肯說出這般言語。只覺這句話從他這個“呆瓜”口中說出,比世間任何情話都動聽,也懶于多解釋,只想靠在他身上感受着他一份濃重的男子氣息,心神俱醉,暢美難言。
不知過了多久,林純情窦初開,意亂情迷。半夢半醒間想到剛才在潛流中被蘇探晴親吻,如今又盼他再來親自己,心中又有些害怕,想主動親近他終放下不臉面,正忐忑不安時,忽聽到蘇探晴腹中咕咕作響,大笑道:“這是什麽聲音?”
蘇探晴一本正經道:“這是大哥傳我的腹語術。”
林純嫣然道:“嗯,我聽出來了,原來說得是:我要吃肉,我要喝酒……”
蘇探晴啼笑皆非:“你定是聽錯了,我明明說得是:我要吃純兒!”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林純畢竟是黃花閨女,剛才與蘇探晴忘情擁抱,聽他情話綿綿還不覺得什麽,此刻才發現一張粉臉已然如火中燒,一把推開蘇探晴跳起身來,板着臉道:“你休想,去吃呆瓜吧。”
蘇探晴知她臉嫩,苦着臉手撫肚皮道:“肚皮老兄陪了我二十餘年,卻常常讓你餓得前心貼後心,真是大大對不住,等出去後定要大吃一頓犒勞犒勞你。”林純聽他說得煞有其事,忍不住撲哧一笑,狠狠給他一拳。
兩人玩鬧一陣,林純來到洞口那方大石前,忽想起一事:“此‘潛龍道’既然是炎陽道所修,他們必知道出口,不知會不會設有埋伏?”
蘇探晴道:“像這種秘道的出口大多設在人跡難至的所在,或是懸崖峭壁上,或是山野荒林中,他們也未必知道我們何時能出來,若是設了幾天的埋伏不見人影,豈不是徒勞無功?何況炎陽道對我們未必有惡意。”
林純也感覺奇怪:“聽柳淡蓮說郭宜秋還專門下令不許傷害我們,這到底是什麽緣故?”
蘇探晴對此亦百思不解,沉吟道:“有道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我們畢竟是搖陵堂的使者。何況你不但有個振武盟主的大哥,更又認了解刀陳老前輩做義父,任何人想動我們可都要三思而行。”
林純道:“只可惜洪狂的人頭與劉渡微的寶劍都落在了柳淡蓮手上,我們這一趟出使可算得上是灰頭土臉。”又低嘆一聲:“我知道你必不願意刺殺郭宜秋,可有什麽打算?”
蘇探晴心中早有計較,只是怕林純耽心,目前還不願告訴她自己的計劃,含混道:“等見到郭宜秋再相機行事吧。”又想到林純雖對擎風侯心生怨言,畢竟幾十年父女情深,自己若有一日與擎風侯兵刃相見,卻不知林純會如何面對。他天生樂觀,将這些惱人的情緒暫時擱在一邊,上前兩步緩緩移開洞口的大石。
蘇探晴不知洞外情況,雖然水聲極大難以聽到動靜,仍是使出巧力,先将大石移開一條縫,湊上眼睛往外看去。
卻見外面一輪皎潔的明月挂于中天,已是半夜初更時分。他聽見潛流由腳下洩出洞外,本以為洞口應該是在一處高地上,但瞧起來似乎并沒有足夠的高度,也不知是在什麽地方。周圍林影幢幢,被一片竹林擋住了視線,雖不似自己料想到的荒山野嶺,卻也并未發現有埋伏的痕跡。
林純望了幾眼,亦瞧不出究竟。蘇探晴将大石移出可供一人通行的縫隙,喃喃道:“我們在山腹中走了一日,除去繞彎路也已行了近十裏路,應該已穿過大山來到金陵府西南不遠處。但看外面的情形,實難以判斷是什麽所在。”
林純性急:“出去看看不就明白了。”當先掠了出去。
蘇探晴怕她有失,急忙跟了出動。走出洞外,兩人一時都愣住了。原來他們竟是身處一座位于池塘中的假山上,那假山高達三四丈,地下的潛流從腳下噴射而出,形成一個小瀑布。而四周種着高大的竹林,透過竹林隐見前方還有樓臺水榭,亭廊池院……縱是蘇探晴聰明百倍,也想不到秘道的出口竟會是在一座靠山而建的大花園中。
一陣風吹來,竹林随風而動,發出簌簌響聲,林純不由打個寒戰:“這是什麽地方?看這花園的規模比起洛陽王府都不遑多讓,什麽人有如此手筆?”
蘇探晴亦覺心驚,他讀書極多,記憶又好,對建築亦有所研究,這花園中布置極為講究,不但所用木材石料皆是上選,幾處樓臺更是按八卦方位而設,他們身處的這座假山位于花園的最高處,可俯瞰全園,乃是八卦中的“生門”。無論這園子的主人是誰,必是胸中大有丘壑的飽學之士。
兩人藏在假山大石後凝神四顧,周圍并無一個人影。林純低聲道:“難道這是一座廢棄的花園,實是讓人難以相信。”
蘇探晴觀察仔細,搖頭道:“看花圃中并無太多雜草,水池亦有游魚,應該不是荒園。”拉着林純伏下身子,小心滑下假山,直覺危機隐伏,卻并無察覺。
兩人走出池塘,竹林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