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
三人結義已畢,俞千山早聽江湖傳聞說蘇探晴替搖陵堂出使炎陽道之事,此刻看他與擎風侯義女同路,自然不假。問起來才知道要相救顧淩雲的內情,俞千山道:“二弟敬可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相救顧淩雲之事大哥義不容辭,待振武大會一完,我便與你們同去金陵。”
蘇探晴知道俞千疾惡如仇,當着林純的面不方便對他說明此次去金陵實乃暗中行刺郭宜秋,只得笑道:“不勞大哥費心,小弟去金陵之事另有安排。”又仔細看了林純一眼,詫異道:“看你雙眼通紅?莫非又喝了許多酒?”
林純臉上一紅,白他一眼:“誰多喝酒了?我是剛才聽了大哥的故事,為他少年時的遭遇而流淚。你可知道大哥為何中年仍然不娶?那是因為他少年時有個青梅竹馬的小妹妹,卻慘死在奸人之手,他發下誓言不報仇便不成家,我們一定要助他完成這個心願。”
俞千山道:“我雖失去了她,卻有了你們兩個,也算是上天給我的補償。”
原來剛才蘇探晴離開後,林純便央着俞千山說他那位早已死去女孩子的故事。俞千山拗不過林純只好大概講了些陳年舊事。這乃是他心頭珍視的秘密,這些年來從未對人說起過,加上本就覺得林純十分象那位女孩子,不免說得動情,最後兩人都止不住雙目盈淚,心潮激湧下才提到了結拜之事。
蘇探晴以前曾聽俞千山提到過他的仇家,卻未問清詳細緣由。林純剛才只是聽個大概,亦央俞千山再詳細講一次,俞千山大笑道:“今日是我們結拜的好日子,不必說這些掃興的話題。”
林純撒嬌道:“若不是這個原因,我們又怎麽會結成義兄妹。何況我們知道清楚些也好替你去尋那仇家。”
“也罷,我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訴你們,至于能否報得大仇,亦全看天意了。”俞千山長嘆一聲,說起了他少年時的故事:“家父本是嶺南人士,原是當地頗有名望的一個舉人,寫得一手好文章。但只可嘆生不逢時,恰恰遇上了元末亂世,像他這般只知聖賢之道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實是百無一用。後來家父索性棄文習武,加入了抗元義軍,直至明太祖朱元璋平定四海後被官兵所收編,因他通曉文墨,後來便升做了參軍。十九年前,成祖北征鞑靼,家父因被委與重職,負責管理糧草辎重,所以特允他攜眷出征。”
林純插言道:“十九年前我才剛剛生下來,我父母或就是死在那次明蒙交戰中。”
俞千山嘆道:“那場戰役不知令多少平民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三妹你雖然沒有父母,但以後卻有我們兩個兄長疼護你。”
林純笑道:“我連親生父母一面都沒見過,倒是你們與我更親近些。我不打擾大哥說故事,你繼續講吧。”
俞千山點點頭,繼續道:“大明這次北征聲勢浩大,那些蒙古鞑子早就聞風而逃,他們熟悉塞外地形,又都是慣于馬戰,來去如風,征元大軍一時找不到鞑子的影蹤,只得暫時駐兵塞外,家父所押運的糧劃辎重便停放在一個小村落裏,那個小村中大多都是流落在塞外的漢人,所以明軍來了亦不驚慌逃竄。我那時才八九歲,家父每日忙于軍中事務無暇照看我,我便去村中自行玩耍,與我玩得最要好的是一個名叫敏兒的小女孩,雖還小我一歲,但事事争先,每次與我玩游戲時總是非要勝過我才肯罷休,亦是個不肯讓人的性子,可一旦村中其它大孩子要欺負我,她卻又處處維護;她生性善良,喜歡收養那些無家可歸的小動物,有一次我們遇上一只被野狼咬傷的小鹿,便由她給它細心包紮傷口,因她叫敏兒,便給小鹿起個名字叫捷兒,我們說好把捷兒養好傷後便騎着它去大漠深處探險。我自幼跟随家父四處漂蕩,沒有玩伴,亦無兄弟姐妹,所以在我兒時天真的念頭中,敏兒就如我的親生妹妹一樣……”說到此處,俞千山一張黑臉上露出一份溫柔之意,望着林純:“我那天在襄陽城中一看到三妹,便覺得她眉眼中的神情特別像敏兒,所以才着意結識你們。”蘇探晴此刻才知道俞千山對林純乃是一種兄妹間的情誼,自己當初還懷疑他鐘意林純,不由暗叫慚愧。
俞千山繼續道:“有一日收到軍令,父親要領軍搬離那個小村莊。我自然舍不得敏兒,聽到消息後又哭又鬧,非要父親去請上司收回成命。但軍令如山倒,豈肯因一個孩子的哭鬧而改?大軍立時啓程,只用了半天功夫便撤離了那個小村莊。可巧那日敏兒陪母親去集市,我等她許久竟也未能見到她,被父親派人強拉走了。當晚我與父母随軍到了二十裏外的一個山谷中,半夜裏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想敏兒回來後再看不到我一定非常傷心,而這一別人海茫茫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她?越想越覺得心頭萬分舍不下,一橫心拼得被家父責罵,偷偷起身騎上一匹小馬連夜趕回那個小村莊,不為別的,就只想對敏兒說一句告別的話,再看一眼傷勢已漸痊愈的捷兒……我那時雖是年紀尚小,但自幼在軍中生活,騎術亦算不錯,而軍中駐兵認得我,亦沒有阻攔我出營。我一路上借着星光認路,好不容易總算趕到那個小村莊時,已是夜深了。我多生了個心眼,在村外偷偷下馬,仗着夜黑潛近村莊,想偷偷去敏兒家中吓她一大跳。但一入莊便有些不對,四處寂靜至極,不但燈火全無,就連雞鳴狗吠之聲都不聞,空氣裏還飄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腥味……”
“我摸到敏兒家中,房門半掩,我站在門外不敢進去,不知怎地我心裏突就覺得十分恐懼,預感到有什麽禍事已降臨在這個平靜的小村莊中。正忐忑不安時卻聽到隔壁屋內發出了一點動靜,似是有人用鋤頭在地上挖掘的聲音,我微微松了一口氣,還以為自己疑神疑鬼,正要過去詢問,忽聽到一個人厲聲道:‘老頭你趕快動手,老子還要趕回去複命呢。’我聽那聲音十分陌生,亦不是村中人的口音,心裏一緊,連忙掩好身形躲在一邊偷聽。只聽另一個人嘶聲道:‘真是作孽啊,平白無故害了一村的人……’我認得說話這人是村中吳大爺。又聽起初那人喝道:‘你到底要不要老命了?還不快挖。’聽起來似乎是在命令吳大爺做什麽事情。忽聽咣當一聲,卻是鋤頭落地的聲音,吳大爺大聲道:‘反正我一把老骨頭也不想活了,你要殺就殺,絕不會幫你做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那人道:‘我們蒙古人最重信用,只要你乖乖聽話,便答應饒你老命。’吳大爺呸了一聲:‘蒙古人哪有這般兇殘,我認得你們這幫大明的狗官兵……’那人嘿嘿一笑:‘算你老頭子招子亮,我正是奉了我家将軍的號令屠你全村,你今日挖也是死不挖也是死,若是好好聽話便給你個快活,不然剝皮抽筋,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吳大爺沉默一會,忽嘶聲大叫:‘天殺的大明官兵,我就算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們……’驀然只聽咚得一聲,那人破口大罵道:‘你這老頭竟敢撞牆尋死,看我再給你補上幾刀……’只聽得刀劍入骨的聲音不停傳來,想必是那人在尚未死透的吳大爺身上補了幾刀。夜深人靜時十分響亮,我聽得清清楚楚,一顆心驚得怦怦亂跳。心想要想個什麽法子找人救吳大爺,至少也要記下這壞蛋的面目,便大着膽子從門縫往裏看了一眼,誰知這一眼卻令我終身難忘,每每午夜夢回,那一幕慘況都會在我面前浮現,擾了我幾十年亦不得安寧!”
俞千山說到這裏,面容扭曲,神色傷感,林純亦是雙眼通紅,雙拳緊握。俞千山大口飲下一杯酒,隔了良久才繼續道:“在那小小的房間裏,竟然放着近百具無頭死屍,看那服飾皆是小村中的村民,而屋中間有個挖了一半的大坑,吳大爺倒在坑邊,一個身穿蒙古軍服的大漢正用刀砍他……我雖看過戰場上的死人,卻從未見過這般殘忍的景象,一時驚得呆了,想張口大叫卻是一聲也發不出,眼睛呆呆地望着那人間地獄,忽看到一件無頭屍上熟悉的水藍色褂子,認得正是敏兒所穿,當時只覺得腦中一熱,便昏倒在了地上……
“待我清醒後,卻已是躺在家父帳中。我只覺全身酸軟無力,腦中一片空白,撲在家父懷中大哭起來,然後就是纏綿數月之久的一場大病。病榻中我半疑半幻間還道是自己發了一場惡夢,可一旦清醒過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總是在眼中重現,每每向家父問起,他卻總是臉色陰沉,也不與我多說話。後來有一天家父突然急匆匆地帶着我與母親離開了軍營,這一走我就在塞外流落了二十年,期間我數度向家父追問那一夜發生的事情,他卻什麽也不肯說,只是長籲短嘆不停,直到他臨終前,才告訴了我那天夜裏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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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悄悄離開軍營後,不多時便被家父發現,他問明了親兵我走的方向,猜出我是到那個小村莊去,便随後趕來。可巧正好看到我暈倒後那個蒙古軍人正向我撲來,被家父擒下。家父見到全村盡屠的慘狀,顧不得救醒我,先盤問那個假扮的蒙古軍人,初時他尚抵死不認,後來捱不過家父的嚴刑拷問,才承認自己是大明士兵,奉着某個将軍的號令假扮蒙古軍人趁夜屠村。你道那個将軍為何要做如此泯滅良心之事?原來他因為率軍與蒙古人交戰大敗而歸,害怕受上司責罰,便割下那些無辜村民的首級冒充斬殺的蒙古士兵,好去報功。那一夜他們将全村近百人全數殺死,其餘人已帶着村民的首級回去複命,只留下那個士兵逼着吳大爺挖坑掩埋死屍,卻不料正好被我看到……也幸虧家父趕來的及時,不然我的一條小命必也不保了。家父把那些村民掩埋後,抱着我押着那士兵回營,他向來疾惡如仇,聽到如此事情豈能不管,卻不料剛剛把那士兵關在牢中不過半個時辰,營中忽起了一場大火,待家父率人将火撲滅後,糧草亦被燒掉大半,而那個假扮蒙古人的士兵已被人殺死在牢中。原來那個将軍竟然搶先一步派人趕來殺人滅口,好讓家父死無對證,更是先下手為強,誣陷家父被燒去糧草失責之罪,家父據理力争無果,他知道那将軍在大明軍中頗有權勢,而此事一旦揭破則前途盡毀,所以必定不會放過我們一家三口,便帶着我們母子挂冠懸印而逃,而依大明律令,私自離軍與叛國同罪,因此我父親再不敢回中原,只好漂泊塞外,兩年後便郁郁而終。
“家父自知那将軍勢力極大,臨終前切切囑咐我不可報仇,竟連仇家的名字亦不告訴我。他過世時我不過八九歲,身無長技,也只好把這口氣壓在心底。直到後來跟随一位武林異人習成武功,才重新生起了報仇之念。只是人海茫茫,又不知那個仇家的姓名,更不知他現在何地,是否還在人世?前些年我還專門又去了一次那個小村莊,早已是一片廢墟,不由觸景傷懷,給敏兒立了一個衣冠冢,在心中發下毒誓,必要窮一生之力尋遍天涯海角找到仇家,替那幾十戶無辜的村民、我的父親、還有敏兒報仇雪恨……”
俞千山講完,林純早已哭成淚人,蘇探晴亦是雙目充血,怒氣勃發,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朗聲道:“此人做下這等人神共憤之事,豈能讓他就此逍遙?大哥你放心,雖不知你那仇家的真名實姓,但他既然做過大明北征軍的将軍,總是有跡可察,我們應該可以找到他。”
三人為俞千山少年遭遇唏噓而感,又飲了一會酒。俞千山振作精神,哈哈一笑:“今日是我們結拜的好日子,無需為這些過去的事情傷神。三妹不許再哭,你乃是不讓須眉的巾帼英雄,豈可效那些小兒女哭哭啼啼的做态?這些年我常想,只要有一朝報得大仇,我此生再無遺憾。然後便可安心回塞外侍奉老母,再不過問江湖恩怨。”
林純擦幹眼淚,強作歡顏道:“我自小沒有父母,大哥的母親便是我的親娘。何況我早就想去塞外看看,大哥可不要抛下我不管。”
蘇探晴有意沖淡傷感的氣氛,對林純笑道:“難道有了大哥便不顧二哥了麽?”
林純瞪他一眼,沒好氣道:“我才不願意搭理你這個呆瓜,你去做逍遙自在的浪子吧。”
蘇探晴擡頭望着屋頂,裝腔作勢道:“我明明記得剛才與人結拜過,還口口聲聲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誓言?難道竟只是發了一場大夢,莫非我亦像某人一樣喝得爛醉?”
林純聽蘇探晴調笑自己,心頭大恨,忍不住在桌下狠狠掐了他一記,蘇探晴又是大驚小怪地大叫一聲:“哎呀,怎麽初春時節便有了蚊子?”
林純拿他無法,氣得直跺腳,對俞千山道:“大哥你看他又欺負我。”
俞千山将二人打鬧看在眼裏,哈哈大笑:“三妹不必生氣,你既亦有去塞外之意當是最好不過,大哥又怎會抛下你不管。其實二弟早就答應過我同赴塞外,屆時我們三兄妹一齊在塞外馳馬游獵,豈不是快活。”
蘇探晴心有所感,曼聲長呤道:“山如削,天沈闊,盡載燈火歸村落。傷漂泊,遣行客,欲逐風飛掃塵漠。”這正是他與俞千山初遇時乘興而作之句,此刻吟來,回想二人結交莫逆的過程,對視一笑,四掌互擊,相知相得之意盡在其中。
林純見他二人興致勃勃,不由心生向往:“好,我們說定了,我們三兄妹先替大哥報仇,然後就一起去塞外。”又沉思道:“振武大會之事了結後,我與二哥還要去金陵,大哥不如先留在中原散散心,等我與二哥回洛陽後,我把你的事情禀告義父,他當年亦帶兵去塞外北征鞑子,由他派人出面應該容易打探到你的仇家下落,然後我們三兄妹一起替你報仇,絕不能讓那個壞蛋逃脫。”
俞千山苦笑一聲:“反正這份大仇壓了我數十年,亦不急于一時。何況大丈夫報仇豈可假手他人,我自會想辦法去尋仇,不勞三妹費心。”
林純不依道:“大哥這話就說得見外了,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啊!”
蘇探晴知道俞千山不願與搖陵堂拉上關系,只是當着林純的面不好拒絕,轉過話題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此事先放在一邊。我們既來到隆中,何不先去憑吊諸葛武侯?”
林純少女心性,拍手叫好:“剛才聽你與明鏡先生一番對話,我亦來了興趣,你可要給我好好講一講諸葛亮之事。”
蘇探晴作勢一躬:“三妹下令,我這做二哥的豈敢不從。”俞千山看他二人嘻笑怒罵,仿佛看到自己當年與敏兒的情景,不由面露欣然之色,舉杯豪飲,一掃剛才的郁悶之态。當下三人匆匆用過飯後,付帳離開酒樓。
林純自幼失去父母親人,雖是錦衣玉食,卻是十分羨慕別人有長兄呵護、家姐疼惜。此刻忽有了兩個大哥,十分高興。遇見各處景物都是問個不停,還故意找些希奇古怪的問題為難蘇探晴。蘇探晴與林純一路同行,對她個性十分熟悉,知道只要諸事順着她的意,自是溫柔可人,而一旦有所争執,立刻便會露出驕矜蠻橫的小性子。念她身世可憐,亦是軟語溫言,有問必答,還不時從引經據典中發出前人未有之見,不但引得林純銀鈴般的笑聲不斷,亦令俞千山對他刮目相看。
俞千山十分欣賞新結拜的義弟義妹,擡眼望去但覺一個英俊潇灑,一個嬌俏可愛,直如一對璧人。他旁觀者清,早看出蘇探晴與林純之間關系暧昧,似有情似無情,一路上更是有意撮合二人。
男女之情說來奇怪,起初蘇探晴對林純暗生情愫,在她面前總是縛手縛腳,如今放開心緒,卻反是揮灑自如。林純料不到自己口中的“呆瓜”竟然如此博學多才,雖然心中暗暗佩服,表面上卻仍是故意與他處處針鋒相對。三人說說笑笑,游興不減,不覺時光若箭,等把隆中幾處著名風景走遍,已到了傍晚時分。
俞千山道:“眼看天色已晚,我們先去找家客棧住下。三日後便是振武大會之期,我們好好商議一下如何去應付鐵湔等人。”
林純大致知道振武大會的一些內幕,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我們只須在天下英雄面前揭穿他們的詭計不就行了?”
俞千山嘆道:“此事說易行難。我來自塞外,二弟與三妹又與搖陵堂有瓜葛,身份不能暴露,人輕言微如何取信于天下英雄?需得想一個萬全之策。”
林純一想也是道理,看蘇探晴在一旁沉思,指着他道:“你不是自诩諸葛亮的徒子徒孫麽?快想個辦法來。”
蘇探晴微笑道:“諸葛武侯的徒子徒孫是你編出來的,我可未曾說過這樣的大話。”擠擠眼睛道:“不過我昨夜倒是做了一個夢,夢見諸葛亮親自教我一招妙計,保證可令鐵湔的奸計不能得逞。”
林純哪會相信蘇探晴的信口開河,呸他一聲:“你休得胡說八道,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蘇探晴這一路上都在考慮這個問題,已大致有了主意,正色道:“我們無需太過耽心。振武大會之事我已對江南大俠‘解刀’陳問風陳老前輩說明,還要等他與江南四老商議後再做決斷。”
俞千山大喜:“陳老前輩乃是中原武林泰鬥,德高望重,他既能插手振武大會,只須登高一呼,必可令天下英雄一呼百應,豈會容鐵湔等人的詭計得逞?”
林純吃驚道:“你何時與陳問風聯系上了?”
蘇探晴笑道:“便是你昨日大發脾氣借酒澆愁的時候。”
林純俏臉飛紅,啐了蘇探晴一口:“你就會記得這些,我平日的好處怎麽不見你提起?”
蘇探晴大奇:“你平日有什麽好處?”忽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亮出胳膊上的一塊烏青:“對了,你剛才掐得我好輕,竟然未曾見血,我倒忘了感謝你的大恩大德。”
林純又窘又怒,狠狠一腳朝蘇探晴踹去,蘇探晴急忙避開。俞千山在一旁聽得哈哈大笑,林純臉嫩,跺着腳遠遠跑開。
俞千山瞅空對蘇探晴低聲道:“恕大哥倚老賣老講一句話:搖陵堂在江湖上雖然風光,卻絕非二弟可安身立命之地。我看三妹亦是年少無知,有機會亦要勸勸她,早些離開洛陽另尋出路才是。”他生性耿直,雖認下了林純這個妹子,但對搖陵堂的态度仍無改觀。
蘇探晴正容道:“大哥知我為人,若不為了顧淩雲,豈會甘心為搖陵堂所用。依我看三妹其實亦有離開搖陵堂之意,但擎風侯畢竟對她有養育之恩,此次去金陵若能完成擎風侯交下的任務,亦算有一份交待。”
俞千山點點頭:“二弟能如此說我便放心了。”
林純賭氣跑開,還只道蘇探晴必會過來哄自己,不料他卻渾若無事地與俞千山說話,心頭泛起一絲異樣的情緒,又走回兩人身邊,雙手插腰:“你們鬼鬼祟祟地在說什麽?”
俞千山道:“我們正在說振武大會之事,苦思無計,三妹可有什麽好主意?”
林純道:“有什麽好想的。反正我們是去搗亂,此次大會既然以‘振武’為名,想來要考較武功以定盟主之位,不如我們便推舉大哥,有誰不服氣便來打一場。”
蘇探晴正在沉思,聽了林純的話,忍不住大笑起來:“這法子倒是不錯,若是大哥真奪得了盟主之位,我們亦可風光風光。”
俞千山連連搖手:“二弟是名震關中的浪子殺手,三妹更是女中豪傑,我這個做大哥的可比不上你們本事。”
林純想到與蘇探晴在洛陽燈會上初見時,一同出手救那小孩子卻被他先得手,明顯自己輸了一招,不屑地哼了一聲:“浪子殺手好了不起麽,就會欺負女孩子。”眼珠一轉:“對了。大哥不是有個威風凜凜的綽號喚做俞鐵劍麽?倒不如今晚與二哥比試一下,殺殺他的傲氣。”
俞千山倒是有些意動:“我确是久疏戰陣,若二弟有興,倒不如來切磋一下。”
蘇探晴望着林純笑道:“這小丫頭怎麽唯恐天下不亂?”
林純振振有詞:“有道是臨陣磨槍不快也亮嘛,也免得你到了振武大會上丢人現眼,嘻嘻,你莫不是怕了大哥?”
俞千山心情大好,對林純眨眨眼睛道:“二弟怕不怕我可說不定,不過他卻實在是怕了三妹,剛剛還說今晚要與我聯床夜話,免得又被你痛打。”
蘇探晴心中一動,正想問問林純昨晚為何會突然對自己動手?林純卻想到昨夜與蘇探晴共處一室,雖然兩人間清清白白并無私情,卻不知俞千山心中怎樣誤會。想要轉身離開不理二人又覺得仿佛是默認般太着痕跡,急得大叫:“大哥竟也夥着他一起欺負我,有本事就去振武大會上耀武揚威啊。”
蘇探晴大笑道:“好,我們便讓大哥去奪那盟主之位。”
俞千山忍不住一掌重重拍在蘇探晴的肩膀上:“好小子,也來調侃我了。我們慢慢再商議計劃,當務之争還是先去找家客棧飽餐一頓再說吧。”
天下各路英雄齊聚此地,小小隆中城何曾有這般熱鬧景況,頓顯擁擠,城中幾家客棧皆是客滿。三人好不容易才在城郊外尋到一家小客店,卻也只剩下一間客房,蘇探晴與俞千山欲要再尋一家客棧,倒是林純不耐煩起來,搶先訂了房,口中還吵嚷着讓兩人必須整晚練功不許睡覺。俞千山想不到林純竟如此不避嫌疑,心想她看似面薄,骨子裏卻依然有江湖豪氣,對這位義妹更增一份喜愛。蘇探晴借機對林純大開玩笑,胳膊上不免又留下林純幾道指痕,小店內一派旖旎風光。
晚餐後林純興致大發,非要拉着蘇探晴與俞千山去比武,二人拗不過林純,只得去城外找個僻靜的地方相較一番。
俞千山兵刃乃是一柄闊大的鐵劍,長有九尺,寬有九寸,重達近百斤。他雖是生得矮胖,卻是神力驚人,沉重的鐵劍在他手中輕若無物,不但可使出厚刀的劈砍路數,亦有長劍的輕靈迅捷。
兩人一交手,但見俞千山招式威猛,勢大力沉,處處搶攻,一口氣攻出八九十劍亦不見半分疲态。蘇探晴料不到俞千山武功竟然如此之高,迫得展開平生所學,運起“碧海青天”身法,手持玉笛施出獨門“一曲梅落吹裂雲”的笛中劍法,如玉蝶穿花般在如山劍影中游走不定。
兩人一個劍走沉雄,穩中帶狠,一個身形輕靈,飄逸潇灑,激鬥了百餘招竟是不分勝負,直看得林純眼花缭亂,不斷拍手叫好。
俞千山畢竟藝成之後少與人争鬥,對戰經驗上比起蘇探晴大有不足,加上從未見過蘇探晴笛中藏劍的招式,強攻一陣後銳氣已盡,被蘇探晴漸漸占得上風。俞千山雖在塞外聲名不著,但出道之後未逢對手,此刻忽遇勁敵,好勝之心大起,眼見蘇探晴玉笛橫掠拆擋闊劍,驀然大喝一聲,在劍笛相交時竟脫手棄劍,蘇探晴不虞俞千山忽施險招,玉笛雖将闊劍擊開,但力道使在空處,身形不由略一停頓,俞千山已從那電光火石的剎那間找到一絲破綻,身體騰躍空中,右拳迅疾如風,直搗向蘇探晴的心窩,同時左手淩空一撈,竟将磕飛而出的闊劍重又接住,趁勢劈往蘇探晴的面門。
蘇探晴一時不習慣俞千山的反手劍法,玉笛擋了個空,擰身讓開俞千山的右拳,卻似已不及閃避闊劍的淩厲一劈。百忙中左手上揚,看樣子竟要以血肉之軀抵住闊劍,右手玉笛尋隙直進,點向俞千山的志堂穴,俞千山料不到蘇探晴在被動中亦能反擊,一時也躲讓不及,眼看便是兩敗俱傷之局……
林純突見兩人齊齊遇險,發出一聲驚叫:“住手。”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心頭大是懊悔自己讓二人比武的提議。
在林純的感覺中,四周仿佛一下子變得寂靜。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兩個兄長,心中已不知不覺當他們是至親至近的人,一時竟不敢睜眼,只恐看到二人流血受傷的局面,那将令她痛悔終身……
林純心中七上八下,正要發問,忽覺得額頭被人輕輕彈了一記,聽到蘇探晴在聲音在耳邊溫柔地響起:“傻丫頭,你怕我們會失手麽?”
林純這才睜開眼睛,卻見二人安然無恙,大喜道:“真是吓死我了,我還以為……”
俞千山笑道:“可別吓壞了三妹,我們兄弟間切磋武功豈能沒有分寸?”原來他二人雖是鬥得激烈,但亦怕誤傷對方,局外人看來驚險萬分,兩人出手間卻都留有餘地,在最後關頭皆是不約而同地變招收力,各自跳開。何曾竟會把林純吓成這樣,知道她是真心實意關切着兩人的安危,心中又覺好笑又是感動。
林純舒了一口氣,拍拍胸口,不好意思道:“我只道你們鬥得性起,還以為在與仇人厮殺呢,萬一傷了對方,豈不是……哼,你們以後再也不許比武了。”旋又想起蘇探晴對自己的稱呼,瞪眼道:“你這個呆瓜,剛才叫本姑娘什麽?”
蘇探晴微笑不語,剛才看到林純情态畢露的那一剎,本已沉沒的感情不覺再度浮上胸懷。
俞千山笑道:“三妹你是怕傷了我還是傷了他?
林純嘻嘻一笑:“當然是怕傷了大哥,那個呆瓜的死活才不放在我心上呢。”
俞千山早習慣了蘇探晴與林純間的玩笑,故意嘆道:“早知三妹的心思,我剛才那一劍就應該狠狠劈下去才是。”
蘇探晴哈哈一笑,正要說話,忽眼視前方,愣了一下,低聲道:“我有些事情先走開一下,大哥和三妹回客棧等我便是。”彈身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林純喃喃道:“這個呆瓜總是這樣神神秘秘的。”轉頭問俞千山:“我們要不要偷偷跟蹤他,吓他一跳?”
俞千山道:“二弟此去必有重要的原因,我們還是不要多生事端。”擦擦額角滲出的汗,嘆道:“想不到二弟的武功如此厲害,浪子殺手享譽關中,我在塞外亦有耳聞,現在一見果是名不虛傳。”
林純扁扁嘴:“我看他還不是被大哥殺得幾無還手之力。”
俞千山正色道:“二弟身手靈活,機變百出,我雖不敢妄加臆測其武功深淺,但可确定絕對在我之上。”
林純不解道:“你們不是鬥個平手麽?而且我看最後一招時二哥的玉笛縱能點在大哥身上,一只左手卻要廢在大哥劍下,算起來應該是大哥略占上風啊。”
俞千山笑道:“你想想他剛才為何要用左手迎向我的劍,總不會真以為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軀吧?”
林純微一思索,恍然大悟:“濯泉指!”
俞千山點頭嘆道:“正是如此,可見我那一劍根本傷不了他。何況我已連壓箱底的絕招都使了出來,但他成名的濯泉指卻一直隐而不發,恐怕是不願意掃了我這個做大哥的面子。”
林純又問道:“大哥雖是來自塞外,武功卻像是中原路數,卻不知是什麽門派?”
俞千山便把自己得到那武林異人傳授武功之事告訴了林純,最後嘆道:“只是傳我武功的那位武林異人不知為何患下了失憶之症,恐怕亦講不清楚自己的來歷。”
林純思索道:“我看大哥劍法中有幾招似曾相識,好象是來自江南劍派,不過其中卻又略加變化,隐有百家之長。只可惜我對其餘各門派武功并不熟悉,不然就可瞧出那位武林異人的來歷。對了,那位明鏡先生不是號稱武林中的伯樂,對各門各派的武功都有研究,或許他見了大哥的出手,可以猜出一二。”
俞千山肅容道:“那位武林異人與我雖無師徒名份,在我心中卻一直當他是我授業恩師,心中十分尊敬。他既然不願意說明自己的來歷,或許有什麽隐情,我實不應該去探聽究竟。”
林純點點頭:“大哥是淳厚君子,不像那個呆瓜總是鬼鬼祟祟、詭計多端,誰也猜不出他心裏想些什麽,連武功都要隐瞞……”
俞千山大笑道:“二弟行事光明磊落,何來鬼鬼祟祟之說?何況三妹有個這麽厲害的義兄,面上亦大是有光啊,哈哈。”
林純偏着頭咬着嘴唇,想了想道:“上次在洛陽他與我無意中過了一招,也不過是稍勝一籌而已。不過,他好象比上次要厲害許多,難道這幾天的時間就武功大漲麽?”語氣雖是不屑,嘴角卻似含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