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告白
“秋冬,你以為你将所有都看透了,其實你看見的是很小的一部分。有的時候,其實你是看不見的。“
我走在回酒店的路上,想起布蘭德剛剛在餐廳說的話。
倫敦的這條街道,到了晚上就非常安靜,沒有幾個往來行人。只有路邊黑色鐵栅欄上懸挂着的五月鮮花,飄出一絲清香。
醉意襲上頭,我擡頭看着墨藍色的天空,仍然看不見幾顆星星。
算了,回去吧。
居住的酒店将第二層右側的房間都安排給了我們,連同進入走廊前的一個娛樂包間。我猜想此時,可能同事們正在包間裏喝酒聊天。
想繞過,但沒有辦法,必須穿過環形的包間才能進入走廊,回到房間。
一推開門,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坐在沙發上。
見我進門,喧鬧聲一下停止,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我。
“哎呀,是秋冬回來了,”姚夢娜面泛紅暈,恐怕也喝了不少,“莫老師,您看,秋冬回來了。”
莫柔獨坐沙發的一側,只是靜靜地看着我。
“秋冬姐,你還好吧?”尚傑問。
我睜大眼:我有什麽不好的?
靠近牆角坐着的幾個同事吃吃地笑了起來。
“哎呀小尚你就別問了,”姚夢娜歪歪扭扭地起身,拽住尚傑的衣袖,“秋冬好得很呢,剛約會回來,能不好嗎?”
滿室哄笑。
我不想接話,徑直往走廊方向走去。
“诶我的天,我真不知道秋冬看起來人小小,喜歡的都是那麽年長的類型啊!現在大叔都喜歡小朋友哦?”
頭似被砸中,眼前泛出金星。
我努力控制身體抖動的幅度,扭回頭,狠狠地瞪了姚夢娜一眼。
她恐怕從未見我如此窮兇極惡的模樣,表情裏露出一絲畏懼。一直以來,我是頹靡的,冷淡的,但從不是兇惡的。
“姚編輯,”莫柔開口了,“說話還是要注意輕重,不然會引起誤會。”
我邁開腳步向房間走去。
越靠近房間,神經越像是撕裂開來,只剩一點星末維持着沒有崩斷。
到□□房卡,聽見“哔”的一聲,門開了。
整個人全盤潰散,幾乎是摔進門。
“秋冬。”莫柔跟在我身後,急忙将我扶住。
我推開他:“你給我滾,給我滾出去。”
他不松手,死死将我抱在懷裏。
“秋冬,沒事的,”他的手掌貼在我的背上,有力而溫柔,将我按住,“我知道你生氣,我不怪你。”
淚水滑落在臉上,将燥熱的面頰稍稍冷卻。
“對不起,”我抓住他的衣袖,“對不起。”
他捧住我的臉頰,替我抹掉一滴滴的眼淚。
“沒事了,”他溫柔地笑,“不要擔心。”
淚水堆積在眼睛裏,他頭上的燈光透過,朦胧之中好像萬千星光。
“能不能站起來?”他撥開黏在我眼角的頭發,“還是要我抱你起來?”
我破涕為笑:“要抱。”
“好嘞!”
他真的将我抱了起來,起身的那一剎那,我聞見他身上淡淡的清茶香味。
他将我放到床上。
“不會還要我替你脫鞋?”他挑起眉毛,戲谑地笑。
我就是再借着酒勁發揮,也不敢了。自己胡亂蹬掉了鞋子,縮回被窩裏。
莫柔看着兩只鞋亂飛落地,哭笑不得,俯身替我撿起,收好在床腳。
“那你好好休息。”
他轉身要走。
“他不是我的情人。”我說。
莫柔回過頭。
“剛才在餐廳裏的那位,不是我的情人。”我咬緊嘴唇。
他走回床邊,半蹲下來,仰頭看着我:
“我在聽。”
“他是我在英國留學時,認識的教授,”
一個字一個字,好像是吐不出口的魚刺,
“當時我大二,我一個人在倫敦,交了許多別人口中的壞朋友……然後……我染上了一些不太好的習慣。”
莫柔将手放在我的手上:“秋冬,你累了,也醉了。等明天,明天你休息好了,再決定是不是要告訴我。”
他是真的紳士,不會趁人之危。
“那明天,我帶你去逛逛倫敦吧。”時裝周已經結束,明日大家都會休息。
“好。”他點頭,替我掖了掖被子,然後起身離開。
第二天,大雨滂沱中的倫敦眼看起來無盡蕭瑟。
這個位于泰晤士河邊的摩天輪是倫敦的著名地标,平日裏售票口總是排着長隊,而今天卻不見幾個人影。
我說要買兩張票,售票小哥狐疑地看着我:“這樣糟糕的天氣,恐怕看不清什麽風景。”
一早倫敦就瓢潑大雨,同事們都着窗外發愁,抱怨剛一得閑,就遇見這惱人的天氣。
雖然答應了莫柔要帶他逛倫敦,但天公不作美,我便想推脫。
“是你說的,在倫敦要學會冒雨前行。”莫柔卻不肯罷休。
還非要來坐摩天輪,我有什麽辦法?
好在倫敦眼的座位艙是封閉式的。
“平時,這麽大的艙內全是人,”我對莫柔說,“要擠破頭才能占住窗邊的位置。今天倒好,只有我們兩個人,随便看。”
摩天輪繞一圈,要半個小時才能再落地。
莫柔望向窗外:“這樣看倫敦,像一幅油畫。”
可不是麽,雨點打在窗上,流下水跡,讓外面的風景好像有了油畫的筆觸。
慢慢地升空,建築在變小,視野卻更開闊。
但莫柔不再看風景,只是盯住我。
我知道他在征詢我,是否要繼續昨晚的話題。
“我在這裏讀了六年書,從高中一直讀到碩士畢業,”我看着雨點在窗上擊起的水花,“那時候我的感覺,是自己被流放了。因為出國并不是我主動選擇的,而是我媽媽決定的。她和我,都有需要逃避的問題。所以我在英國的六年,狀态并不算健康,才會和一些社會上的朋友厮混在一起,”
“大二那年,有一次我和朋友出去玩,他們中有人喝多了,跟其他的醉鬼打了起來。警察過來的時候,從我們身上搜出了□□……”
我深吸一口氣,
“我以為完了,這下肯定要被退學,然後被遣送回國。這時候我遇見了布蘭德教授,他疏通關系,将我從警局撈出來,抹掉了我的犯罪記錄,”
“出來以後,我才知道,他是要讓我加入他的微表情研究室。他看了我和警察的審訊錄像,發現我會通過觀察警察的表情,琢磨出他們的想法,然後調整我自己的供詞。他說我是個'natural',也就是指,我是未經任何訓練,就懂得通過人的表情,讀取他們的內心。”
莫柔眼睛睜大。自然的,正常人聽了這些都會驚訝。
“其實微表情讀取沒有那麽神乎,”我有點難為情,“它就是一門科學研究,研究人的表情和內在情緒的關系。”
“所以,那天你之所以出現在公安局審訊室,是在幫助警察,觀察我的微表情?”他問。
我只能承認。
“我在布蘭德的研究室兼職了兩年,同時繼續完成我在中央聖馬丁的時裝課程。對于微表情研究,我并不算學的很好,只是偶爾會幫刑偵隊做做參考。我對表情的敏感,更多的是一種天賦,所以布蘭德既讓我幫助他的研究,同時也将我作為研究對象。”
“研究你為何會有這種天賦?”莫柔問。
我不語,只是看向窗外灰濛濛的風景。倫敦的雨天,灰色的雲朵總是壓得低低的,将地面上蒼白的建築也襯得頹靡。
“我的親生父親是一個酗酒的窮鬼,從我有記憶開始,他就會打我和母親,”我嚅嚅道,“我上學的時候,胳膊上全是血紅的印子,是他用皮帶抽的,所以即使是夏天,也不得不穿長袖。”
那時候,媽媽的身上也總有傷口,不是眼睛烏腫,就是嘴角裂開滲着血。她好幾次在我面前換衣服,身上全是青紫的痕跡。
“母親在我七歲那年終于離開了我父親,從此以後我再沒見過他。布蘭德教授說,一個遭遇家庭暴力的小孩,因為無時無刻不處在恐懼之中,所以會比別人更快地學會察言觀色。”
莫柔贊同地點頭:“我也遇到過和你一樣,早年經歷種種暴力的孩子,确實比較會看人臉色。”
我凄慘地笑:“但我的所謂天賦,不僅僅是來自于七歲前的經歷。”
他的眼睛裏流露出疼惜:“秋冬,你不一定要逼自己說下去。”
但是我必須說,不然我可能永遠不會好起來。
“七歲那年,母親改嫁了,她嫁給一個很有錢的富商。我也跟着她離開了父親滿是酒味的平房,住進了敞亮的大房子,”我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足尖,“繼父對我很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我……我覺得他對我過分的好。”
“秋冬。”莫柔看得出我的掙紮,握住我的一只手。
“母親不在家的時候,他會将我……抱……抱在他的腿上看電視。随着年齡增長,我慢慢開始覺得這樣并不正常。可是……很多時候我不敢太強硬地拒絕……我擔心會激怒他,然後他會抛棄我的母親……”
那些年,我總是提心吊膽,随時提防繼父的靠近。我能一直感覺到他別樣的眼神,像是住在一間滿是射線的屋子裏,無處可躲。
“然後,我十六歲的時候,有一天,母親出門辦事,留我和繼父在家,”
我捂住臉,
“母親一離開,他就打開電視,拉我站在他面前……他坐在沙發上……他……”
莫柔稍稍靠近我,但并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他知道這時候不能觸碰我。
“繼父讓我站着,然後用手,從我的膝蓋開始,一直往上……我那天穿的是一條不到膝蓋的百褶裙……”
“秋冬。”莫柔輕聲喚。
我放下手,雙眼如被人挖空:“我的媽媽,在那時突然折回家取東西。她打開門,看到這一幕,沖上來給了我一巴掌。”
不能控制地冷笑。
最傷害自己的,往往是最親的人。
莫柔将我抱住,讓我靠在他的肩頭。
十年寄人籬下、如驚弓之鳥一般的生活,給了我所謂的天賦。我有什麽可驕傲的?
摩天輪已經駛過頂點,開始緩緩下降。
“秋冬,”莫柔說,“為何會選擇跟我說這些?”
我依偎在他的臂膀:“不知道,我……似乎很信任你。”
稍稍掙脫他的懷抱,擡頭看他的眼睛:“你從未跟我說過謊。”
他的瞳孔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又放大了。
“莫老師,你是否喜歡我?”脫口而出。
“秋冬,我當然喜歡你,”他用手指整理我的發絲,“你以為,我這個年紀和經歷的男人就必須看破紅塵,或者游戲情場?事實并不是這樣。秋冬,我還是會一見鐘情。”
作者有話要說:
真心話:請給我一打莫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