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喜歡哪一樣
前文說過,永嗔雖不願與小輩計較,蓮溪卻代為不平。
永嗔換外出衣裳,蓮溪守在門外便喚了個小太監過來,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遭。
一時祥宇從太醫院回來,說墨香并無大礙,只是皮肉傷。
永嗔往蓮溪捧着的托盤上掃了一眼,見給黛玉帶的東西并無疏漏,這才略一點頭,當先往外走去。只是才經了上書房裏那一場鬧,他這要見的女神的興頭上難免蒙了一層陰翳。
賈府裏以賈赦、賈政為首的,今日不當值無要緊事的男丁也都聚在外書房裏,因知道十七殿下要來,備着問話陪游。
永嗔到了賈府,卻先去了賈母處見黛玉。
他清楚皇子駕臨底下人家的做派。
若先去見賈政等人,黛玉這邊定然是什麽都不能做只好空等着的。
既然如此,他自然寧可要賈政等着,不願令黛玉空等的。
小黛玉就在賈母房外間恭候着,由兩個嬷嬷并兩個丫鬟陪着。
這一回相見,小黛玉倒是平平安安行了禮。
永嗔也不攔她,待她起身方着招手道:“兩個月不見,讓我瞧瞧——倒比才來那會兒臉色好看些了……”他猶記得當日在馬車裏,小女孩臉上白得一絲血色也無,看得他心驚肉跳,鬧着說了許多話要引得她一笑。因又問道,“在府中可還住得慣?”
小黛玉細聲細氣道:“回殿下的話,家裏老太太萬般憐愛于我。從前寶哥哥在家中時,我這裏飲食起居一如寶哥哥,比家中衆姊妹還要好些。”
永嗔逗她,“如今你寶哥哥入了上書房,你這裏飲食起居便如丫鬟一般了?”
小黛玉一噎,慌忙急道:“并無此事,府裏上上下下待我都好……”
“知道了。”永嗔笑着摸摸她發頂,見她發急也覺有趣,又道:“我這次來,也是要告訴府上你寶哥哥入學後的情形,好讓你們不要擔心。”提到上書房的事情,他心裏難免一沉,只轉過臉去,“蓮溪,把東西拿上來……”又笑着指給黛玉,“你看看可有喜歡的……”
卻見小黛玉立在地上,只是歪頭看着他的臉。
永嗔笑道:“怎麽這樣看我?可是我臉上停了什麽飛蟲?”
小黛玉笑着搖頭,想了一想,猶豫着道:“我……看殿下似乎隐有不悅。”
她雖只見了永嗔一回,卻已從父母親長口中聽過這人無數回了,心底頗感親切。
這會兒見他來時雖然笑着,眉宇間卻沒有上一回那樣的疏朗,不禁心裏奇怪,他這樣的天賜貴胄,還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兒?
永嗔不意黛玉竟伶俐至此,尚在稚齡,就已經對旁人的情緒如此敏感。
他哈哈一笑,抹了把臉,只道:“今早背書背不出,被太子哥哥罰了打手板——你倒看出我心裏不痛快來了。”說着就伸手過去,要賺黛玉來看他手心,“你瞧,如今還紅腫着呢……”
背後蓮溪腹诽,別說打手板,伺候了小殿下這麽些年,從沒見太子殿下動小殿下一根手指頭。
小黛玉哪裏知道,果然擔憂,低頭去看永嗔手心。
那永嗔口中彈了一聲響,把手背一翻,露出掌心的物什來。
小黛玉“呀”了一聲。
卻見永嗔掌心托着一塊柔白的玉佩,原只這玉佩卻也沒什麽奇處,誰知這玉佩裏面卻裹了一只須尾完好的真蟲子。
永嗔笑嘻嘻道:“這叫‘金蟲’,此物體型纖長,生有綠金屬光,而且能随着日光的映照,變幻光彩。你瞧着……”說着起身走到窗下,映着日光變幻給黛玉看。
小黛玉從未見過,果然又喜又奇,接在手中,倒也不怕,只好奇地翻來覆去把玩。
永嗔見她喜歡,便覺欣慰,又要蓮溪把備下的東西都捧上來。
先有一串“德佩”,原是懸在腰間裝飾的,他送給黛玉的卻是一組,擺着賞玩也不錯。又以色澤不同,分了淡綠、茶綠、黃綠、墨綠、黃褐、棕褐、白色、黑色、白灰色等共十二樣。
又有兩挂組佩,乃是将幾種不同形狀的玉佩,用彩線穿組為一串。若系挂在腰間,走起路來,玉佩相撞,便能發出悅耳的聲響。
永嗔笑道:“你且看着玩,以後拿去賞人也行,倒不是什麽貴重東西。”
又有一套梳篦,裏面以木、竹、金銀、象牙、犀角、水晶、玳瑁等制了七把。
“閨中有投契的姐妹,分給她們做禮物倒是合适。”永嗔送完梳篦,看着小黛玉笑。
小黛玉想到如今府上的迎春、探春、惜春等姊妹,又有史家侯府名湘雲者,這一套送人倒當真得用——不由便暗嘆這位十七殿下心思體貼。
誰知這還沒完。
又有一個象牙镂雕人物針線盒。
那針線盒是由象牙雕成,長一尺、寬八寸、高五寸,周身滿工镂刻柳亭山水人物,盒身兩側裝有銅鎏金半環把手,用料奢華,裝飾繁複。
小黛玉看了半響,竟沒認出是個針線盒。
永嗔笑道:“這就對了。你只管拿着賞玩,我的意思呢——府裏長輩大約要教你學針線,這種事情閑了得趣做點也就罷了,若認真當一樣活計學起來,可是要累壞眼睛的。到時候你看着這個針線盒上的雕刻镂空,能分分神,別太勞累了,就是成全了我這一片心了。”
小黛玉低頭不語,只眼眶微紅,聽他體貼用心,不知為何想起遠在兩淮的父親來。
也不知父親如今怎麽樣了?前番寄信去,路途遙遠,如今也還沒得回信。
一旁趙嬷嬷見不像樣子,殿下正說話呢,低頭不說哭起來了算怎麽回事兒呢?
她是賈母分派給黛玉的,這會兒忙上前遞帕子,笑道:“姐兒這是怎麽了呢?方才還好好的,快收收淚……”
永嗔早已取了自己的帕子出來,親自為黛玉擦着臉上的淚珠,笑着溫聲道:“我知道,你是想家了,是也不是?”
小黛玉只呆呆望着他,被叫破心事,兩行淚便痛痛快快淌下來。
那趙嬷嬷吓得無法,笑道:“好姐兒,咱們府上不也是你的家?老太太、太太待你千疼萬疼的,比家裏幾個姑娘還上心些……姑娘要認真傷心起來,豈不也是傷了老太太、太太的心?”
永嗔一面細細為黛玉擦淚,一面對蓮溪淡淡道:“這是哪一個?話多吵得我腦仁疼,請出去喝杯茶靜靜。”
那趙嬷嬷忙住了口,哪裏還敢勞動蓮溪,自個兒羞紅了老臉,悄沒聲息退下去。
永嗔這裏撫着小黛玉的後背,溫言徐徐道:“你年幼離家,孤身來此,想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別說你這麽一個小女孩,便是朝廷裏六七十的大臣,最後不還要‘乞骸骨’回家的麽?可見是人就沒有不想家的。才離了家,心裏*辣的不舍,哭一哭也倒罷了。日子久了,也要慢慢回轉過來,總不能哭壞了眼睛……”
小黛玉拿帕子捂着半張臉,聽了他這些話,倒不似旁人總勸着要她忍住,不覺整個人放松下來,連日來不敢去想的積郁也随淚水洩了出來。
永嗔見她傷心,也是心疼,又哄她,“你來了都中,還沒出去過吧?等來年開春天氣暖和了,我帶你去西郊廟裏玩,那裏好些園林,又精致又巧妙,倒有些與兩淮的相仿。又或是集會時候往天橋上去,捏泥人的,做花燈的,賣糖葫蘆的,還有算卦的……好不熱鬧……”
小黛玉聽着,慢慢收了淚。
“你知道算卦的麽?就一個老先生,挂個招牌坐在桌子後面,有人來了閉着眼睛給他算算命數,說自己是開了天眼才目盲,等客人一走,就拿着才得的銀錢,睜開眼往隔壁鋪子裏買倆肉餡大包子……”
小黛玉先還呆呆聽着,至此忍不住噗嗤一樂。
“好了好了,這可是笑了。”永嗔撫掌笑道,“你再不笑,我故事說完,只好陪着你一塊落淚了。”
小黛玉低頭抿嘴笑,細聲細氣道:“殿下家就在此地,又有什麽好落淚的?”卻是敢與永嗔玩笑起來。
永嗔更加歡喜,笑道:“雖然如此,我只見不得你哭,怪心疼的。”又允諾道:“一年兩載的,你父親總要進京述職,到時候難道還見不上麽?你且放寬心。真想家想得厲害,我帶你往兩淮走一趟,也不是什麽難事……”
小黛玉仰起臉來,才哭了一場,眼周粉光融融,看着可憐可愛。
她一雙似睜非睜的妙目望着永嗔,小聲道:“殿下可莫要诓我……”
永嗔笑道:“再不敢诓你。你若說要回,我這便即刻啓程,帶你往兩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