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漸露端倪有點神
漸露端倪有點神
黛玉是個內秀早慧的女孩兒,入了這綠色的天地并不驚慌。
這綠色非但不危險,還透着一股讓人舒服的感覺。
與其說她進入了一個綠色的世界,不如說她站在那世界外面,正看着它。
對,就像是眼前有一張綠色的紙,只是這紙大得無邊無際。
這“紙”的左上角,一朵花瓣狀的圖案下,有兩個黑色的字。
那第二個字,她是認得的。
父親教她念“春江水暖鴨先知”,那裏面也有這個“江”字。
只是……黛玉瞧不明白那第一個字,像是“春”,頂上卻沒出頭。
這肯定不是“春江”了,那又是哪條江呢?
黛玉再細看那綠色的“紙”,只見深深淺淺的綠色之下,似乎湧動着許多字符,若隐若現,看不真切。
她這一分神,暫忘了幼弟的事情,心情不再抑郁驚恐,那眼中的潮意自然而然地就退去了。
随着眼睛裏潮意的褪去,那不知從何而來,直達眼底的綠“紙”也一并消失了。
黛玉回過神來,只見她扔手持毛筆,懸腕紙上,老師教的那個“王”字還停留在第一筆的地方——好像看到那張綠紙,研究那張綠紙絲毫沒有花時間一樣。
老師走過來,點頭贊許,“這筆握得有幾分樣子了。”
小黛玉收斂心神,用心習字,那方才的奇異見聞——若是下一次又出現,再告訴父母不遲。
他們如今要擔憂操心的事情已經足夠多了。
然而等小黛玉第二次見到那綠“紙”的時候,她并沒有告訴父母。
因為那時候,正是她幼弟下葬的日子。
小小的她懵懂着理解死亡。
乳娘說弟弟是去了天上,給神仙做童子享福去了。
母親說弟弟是睡着了,父親說弟弟暫時離開了。
可是小黛玉卻漸漸明白,弟弟再也不會醒來了。
他再也不會睜開眼睛喊她姐姐。
弟弟永遠得離開了她。
小黛玉忍着眼淚,大人不想要她明白這一點。
奶娘拼命勸她,“小姐,夫人已經這樣傷心了,您可萬萬不要再哭……”
她就拼命忍着淚水。
忍着忍着,那綠“紙”忽然又出現了。
小黛玉看着那片安詳的綠色,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自幼子早殇,賈敏的身體是肉眼可見的衰敗下去了。
五歲那年,小黛玉失去了母親。
林如海大病一場,好了之後,強撐着與京城賈府書信往來了幾次。
這一日,他将唯一的孩子黛玉叫到了房裏。
聽聞父親要送她去千裏之外的外祖母家,黛玉如何能忍心中酸痛,她在這世上熟悉的親人——只剩父親一個了。
林如海摩挲着女兒發頂,嘆道:“我如今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一個。如今你外祖母肯接你過去暫住,教導你做人規矩,解了我的煩難,使我也可安心——你卻怎的不肯?”
黛玉聽父親這樣講,方才慢慢點了個頭。
然而骨肉天性,如何能抛,她忍着難過,不想在父親面前落淚,更惹他傷心。
這一回,她第三次見到了那綠“紙”。
這一次的綠“紙”,卻與前兩回有些不同,右上角出現了四個小字。
一曰“登錄”,一曰“注冊”。
黛玉看不明白,正在思索,心裏郁情稍解,那綠“紙”便消失不見了。
她回過神來,不由呆了一呆。
林如海見女兒怔忪,問道:“怎麽了?爹知道你舍不得去……”
黛玉仰臉看着父親,知道離別在即,再不說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她小聲道:“我有一事要告訴爹……”
……
林如海聽女兒将這綠“紙”的事情娓娓道來,只覺心裏納罕。
這事兒令他想起一段往事來。
那時候黛玉三歲,忽一日外面來了個癞頭和尚,說要化她去出家,林如海和亡妻固是不從……那和尚瘋瘋癫癫,說了些不經之談,也沒人理他。
林如海便将此事說給黛玉聽,又問她還記不記得這事。
他寬慰女兒,“也許你生來就帶點靈通……”
他正說着,卻見女兒臉色慘然。
黛玉低低道:“這紙不是好物。頭一回兒是弟弟病了,第二回是弟弟沒了,這次……又是女兒要與爹生離別……”自責與恐懼令她瑟瑟發抖。
林如海忙道:“你莫要想錯了。無知世人以為黑貓是兇兆,卻不知道古時候黑貓是鎮宅用的。人們只看到禍事發生的地方有黑貓,便以為這禍事是黑貓招來的——卻不知道那是黑貓在示警。你這綠紙也是同理。你見了那綠紙,心裏覺得怎麽樣?”
黛玉想了一會兒,慢慢道:“倒是覺得滿目清涼。原本滿心積郁,見了它也要減去幾分。”
林如海便安慰她道:“可見不是壞東西。你莫要驚懼。”
黛玉輕輕應了一聲。
父女兩人便又猜想那“登錄”與“注冊”的意思。
林如海想了想道:“所謂登記在冊——興許這倆詞與這個意思相去不遠。”心裏暗道,難道這綠“紙”是個什麽神仙名錄,女兒若是名號在上面的,才能一入觀覽?
一時心裏不知是喜是悲。
黛玉如今已經識得左上角那第一個字,乃是“晉文公”的“晉”字。
倆字合在一處,便是“晉*江”。
難不成,這綠“紙”還是有名字的,喚作“”?
又或者這綠“紙”裏藏了一個去處,那處的地名叫做“”?
父女兩人想不出來。
林如海只得先寬慰女兒,“爹想來,這物與你并無妨礙。你既然見了它心裏舒服,想必于你是有益的。”
黛玉強笑道:“爹不必擔心女兒。女兒這一去,好久都見不到爹了,您自己保重,養好身體……”
林如海便細細交代女兒,外祖母家都有何人何事。他只給黛玉選了兩個人跟着,一個是王嬷嬷,一個是小丫頭。雖然黛玉在家中也是婢女成群,嬷嬷衆多,但是在家跟去了外祖母家是不同的。
林府送出去與黛玉用的仆婦丫鬟,賈府是無權處置的。
若是給黛玉帶一船的下人去,不是做客別家的道理,想來賈府能教養出亡妻那樣的女兒——定然也不會虧待了黛玉這位外孫女。
別的不說,賈母與黛玉這是實打實的血親,亡妻又是賈母最疼愛的女兒。
林如海最後猶豫了一下,道:“從前我和你娘也跟你提過。京中還有一位十七皇子,從前爹蒙皇上聖恩,曾教過這位十七皇子讀書。殿下是個知禮的人,從前在京中時,也偶有走動。如今你去外祖母家,雖說外面不該知道這消息……”他想起從前十七皇子做下的“大事”,搖頭苦笑,“卻也難說。萬一——萬一這位殿下要見你,你也莫要驚慌,守着禮節來就是了。我也有托付你外祖母……”
黛玉只是安靜聽着,看一眼左手手腕上的銀镯,母親曾告訴她,這镯子就是那位十七殿下送給她的。
那時候,她連走路都還沒學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