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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一回來漆琉,不認識這女人,只聽旁邊有人叫她:“景姐

出鳳冠霞帔加身的霍錦骁。

珠玉脆響陣陣,霍錦骁走下辇車,站到三爺身邊。二人攜手往昭海宮緩步行去,站在兩側的人盡數迎上前來。

“恭喜三爺,賀喜三爺。”烏曠生站在衆人之前率先向二人拱手賀喜。

四周的人漸漸圍攏,這些人中不乏外島之主、東海大枭亦或是漆琉島的臣子,都是歸順依附三爺之輩,而今卻都面有異色地看着三爺與霍錦骁二人。

三爺略颌首,只看了眼站在烏曠生正方後,離得有些遠的東洋浪人,他便收回目光。

宮本直人就站在那群人的正中間,冷冷盯着他們。

“我說了要留她性命,助我奪平南之兵,諸位還是不肯信我?”三爺開口,聲如刀刃,目光從眼前衆人臉上掃過,帶着見血封喉的殺氣。

“不敢。”有人被這氣勢逼得退了兩步。

“她這是……”烏曠生卻上前一步,目光窺向霍錦骁珠簾下的容顏。

三爺将人往身後一護:“烏曠生,你是不是活膩了?以為投靠了倭寇我就不會動你?這筆賬我會記得清清楚楚。”

烏曠生心中一凜,眼珠子轉了轉,讪讪笑道:“三爺別動怒,小人只是确認确認。”

“你是什麽東西?也配來窺探她?”三爺冷笑數聲,揚聲道,“她身中忘情,已是我手中傀儡,諸位可還有疑議?”

霍錦骁如木石般站于他身側,不論外人說什麽、做什麽,似乎都與她毫無關系。

場上無人答話,他便又執起她的手:“我帶她入殿歇息,吉時到了便行婚禮,諸位可要留在這裏為我大婚作個見證!”

冷冷抛下一句話,他牽着霍錦骁的手便邁處殿中。

“四海升平”之下,暗濤驚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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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燭熊熊燒着,燭身上金漆勾描的龍鳳在火光中幾欲飛離。鳳冠霞帔在微橘的光芒裏似濃墨重彩的一筆,掩蓋着妩媚明豔的容顏,叫人不得窺探。

殿裏的人已被盡數遣離,只餘三爺和霍錦骁兩人。

霍錦骁坐在臨窗的錦榻上,隔着重重帷幔,她仿佛是西洋畫匠手下的油彩畫,像挂在高貞皇宮裏的被巨大的金漆木框框住的人,有着靜止的美。

忘情忘情,那是味叫人忘卻當下的藥。

三爺站在殿上看了她許久,才慢慢踱向她。

火紅的珊瑚珠簾掩面而垂,珠串間閃着細碎光芒,讓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他伸出手,輕挑開她掩面的珠簾,瞧見張無雙嬌顏,一如昔年在這明王殿流音榭中的初見,驚豔了他餘生所有時光。

“你真美……”他開口,未飲酒便有些醉意。

人緩慢地坐到她身旁,指腹摩娑過她的唇瓣,頭漸漸俯下。

幾許脆響乍起,三尾鳳口中銜的玉流蘇垂在她鬓邊陡然劇烈晃動,玉色染得她雙頰更加妩媚,眉間梅花钿愈發嬌豔。

暖陽春華催人醉,恰是顏色最美時,唯獨那雙眼,冰冽如刃。

素手挑過,他臉上面具猝不及防被她挑開,“當”一聲落到地上。

“你……”他蹙眉。

“你當三爺當久了,是不是忘記東辭的老本行了?區區迷香,能耐我何?”

一如既往嚣張飛揚的聲音,屬于霍錦骁。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的名字啊……想不出來。

☆、大婚(3)

門窗皆閉, 一絲風都透不進來, 龍鳳燭的火焰穩穩燒着,面具在地上轉了兩圈才安靜, 折出幾道尖銳的光芒,側身坐着的人半身籠于光明,半身藏于黑暗, 很難看清。

霍錦骁的眼從珠簾的縫隙間看坐在身邊的男人。他沒有驚訝, 略皺的眉只有些苦惱,熟悉的容顏并無變化,棱角分明的臉, 犀利的眉眼,只多了些倦怠。

“你既然沒中迷香,怎麽忍到現在才動手?”他無視喉嚨前壓的那枚尖細的簪子,盤腿坐到錦榻上, 往後靠去,一身喜服都被壓皺。

霍錦骁轉了轉手裏的玉簪,那是東辭送她的及笄禮, 沒想到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簪頭有些暗紅血跡,是她戳入自己掌中時染上的, 簪身有蠱,遇血則活, 若是主人,可救命,若是陌生人, 便殺之。

“不是三爺讓我相信你嗎?我便信你一回。”她似乎覺得自己拿簪子這麽抵着他的喉嚨有些幼稚,便将玉簪收回。

珠玉一陣脆響,她将遮在臉前的珠簾撩開,露出盛妝之後明媚的臉,眉間花钿嬌豔無雙。

“還叫三爺?”他問道。

“不然呢?要叫你祁爺?”她拈起幾顆桌上的喜果——花生,噼剝一聲壓開。

“祁某一介布衣,當不起你這個‘爺’字。”說着,他傾身微微壓向她,“你說對不對?永樂郡主,霍錦骁。”

誰能想到本該呆在京城享榮華富貴的天家貴女,竟會纡尊降貴跑來東海,當一個終日漂泊、刀口舔血的海枭?至少他從沒想過。不是沒懷疑過她的身份,只是不管是誰都沒法将她和那個本該豔冠全京、尊貴非常的名號聯系在一起。

霍錦骁壓花生的動作頓止。

“真美。”他的手伸來,捏到她下巴,輕輕挑起,贊了句,又道,“叫我名字。”

沒喝酒,也能醉。

她将頭扭開,卻沒能脫離他的鉗制:“迷香雖然解了,你的武功還沒恢複,對嗎?”

她沒吱聲,他笑起來,狡詐得意。

“祁望,你想怎樣?”良久,她方開口。

“我想怎樣?呵。”他指尖沿着她臉頰劃過,“如今這局面,已經不是我想怎樣就能怎樣了。郡主,你瞞得我很苦啊,知不知外面多少人等着抓你,殺你,用你威脅你的父親?你說我是救你好?還是利用你換取更多的籌碼?”

“是烏曠生?”她問他,“是他查到我的身份,為了怕你我殺他,所以先下手為強,将此事曝露?以至你腹背受敵?外面那些人,是來逼你的?”

想起适才殿外諸人步步緊逼的情況,她心裏已然有數。

祁望接掌漆琉成為海神三爺之後,急于發展自己的勢力,故在東海大力清除異己,手上殺戮過重,引得漆琉人人自危,而倭寇觊觎漆琉已久,早有攻占之心。此際恰逢朝廷興兵東海,她主帥之女身份曝露,便是漆琉內鬥的□□。

會留在漆琉的,都是打算與朝廷頑抗的海枭或盜匪,怎會容許她成為漆琉的明王妃?祁望若保她,衆人勢必懷疑他的用心。新舊三爺的交替本就惹人疑心,衆人猜度顧忌甚多,疑他也是朝廷派來的奸細,頂替三爺的名頭将所有人聚集後一網打盡,又或者他受她利用,要陷漆琉于險境,也都是難料之事。再者衆人對海神之位各有觊觎,若能憑此将三爺拉下鞍馬,豈不更隧衆人之意。

烏曠生就是清楚人心之疑,才利用了她的身份大作文章。他投靠倭寇,若是漆琉內讧,倭寇更能坐收漁人之利,而他不止能保命,還□□華富貴加身,一舉數得。

事發突然,這時候她只要離開明王殿,馬上就會被外面的人抓住,可她和魏東辭有過約定,不論拿不拿得以倭寇的船隊消息她都要離開,祁望為保下她,不得不用忘情暫迷心智,留她在明王殿裏,再以奪平南兵力為由穩住衆人,拖得這一時半刻之機。

但終究……這些都非長遠之計。

“是又如何?你只需記着,你身上這套嫁衣,如今是你的保命符!脫下它,踏出了明王殿,你就得死!”祁望說着伸手拉拉她的霞帔,“好好呆到晚上,我送你走。”

“你保了我,那你自己呢?”她想清楚其中關節,神色漸凝。

祁望從錦榻上下來,在殿裏走了半圈,将擺在案上用來晚上行禮的合卺酒端了過來。

“我的事,不必你操心。”他複又坐下,将盤放到兩人中間的矮案上,“離你我拜天地的吉時還有一個時辰,來,陪我喝一杯。”

霍錦骁低頭,看到玉制鳳嘴龍身的壺,紅線系在一起的瓢杯。

合卺所用的酒杯,以線為引,同飲一卺,便是合二為一,永不分離。

他正要倒酒,忽将瓢杯拿起,一手一個,用力扯開,細長紅線就在二人目光之下斷開。

“喝酒,喝完這次,恐怕沒有下回了。”他倒好酒,推了一瓢給她,“你應該有很多話想問我,給你個機會,問吧。”

語畢,他先飲盡滿瓢酒,痛快地眯了眼。

“梁家人是你殺的?”她确實有很多問題想問他。

“是我殺的,和你徒弟一起。”他直言不諱。

霍錦骁心裏一痛,很快也将酒飲下:“你什麽開始懷疑梁同康?”

“兩年前你躲到我船隊那時,我就已經在懷疑了,只是那時我只猜梁家與三爺之間有些非比尋常的關系,所以想着通過幫三爺走貨接近梁家,以期順藤摸瓜找到三爺,沒想到他能藏那麽深。”祁望的指尖微叩桌面,目光則望向窗子,透過青紗的光芒煙似朦胧,模糊了他的眉目,“後來我暗中在東海開始火器交易,小打小鬧,接觸到東海的火器私販秘辛,竟有大批出自梁同康之手,越發懷疑。及至我在你那裏看到三爺海祭時的畫像,才突然意識到,我一直在找的人,可能就在身邊。”

“你這麽查三爺,難道他不懷疑你?”她替他斟滿酒,又慢慢剝起花生。

“他怎麽不懷疑?我的來歷不明,有可能與當年曲家有些牽扯,他既想用我,又懷疑我,所以半丈節那次,他借夢枝之手來試探我。那次有人偷襲三爺的消息,就是他故意放給夢枝知道的。他知道夢枝一直想殺他,如果我是曲家人,自然會幫夢枝。可惜那場布置被你給打亂了,你說你是不是總讓人意外?”他笑了笑,将她剝在桌上的花生拈來扔進口中。

“為什麽阿彌會幫你?”她也盤腿坐上榻,像與他家常敘話。

祁望倏爾盯着她:“你看不出來?”

“看出來什麽?”她問。

“呵。沒良心的小東西。”他嘲諷笑她,并不解釋,只繼續說着,“從處理金蟒海盜開始,你徒弟就在幫我做事。為了你這個他最尊敬的師父。”

“為我?”

“那時他怕你開罪了我沒有好果子吃,所以接下殺人的活,你知道他跟我說了什麽嗎?他說你心懷光明,絕對不會妥協,但東海險惡,屠刀不起,大業難展,他願意成為你背後屠刀,保你初心不改。”祁望懶洋洋倚着,看她發怔,“所以每次我只要告訴他,做了就能幫你,不做的話你就要受苦,他就乖乖聽話了。你以為燕蛟為什麽能發展得這麽快,你徒弟為什麽會轉眼成名,那是因為有人代你手握屠刃,甘心為魔。”

嘩——

酒液從壺嘴傾出,滿杯後仍不收起,酒液溢杯而出,流了滿桌。

他只好伸手握住她手腕,無奈道:“酒滿出來了。”

霍錦骁回神,像被剪翼的獵隼,眼眸蕭瑟。

按他所言,那個時候海神三爺想要取她性命,又是她在東海最大的敵人,巫少彌受祁望蠱惑,哪有不出手的可能。

“所以梁家的滅門慘案,是你和巫少彌二人所為?你先假借要調貨為由,将阿彌從燕蛟找來,再以跟錢爺去泰澤看貨為名離開石潭,從陸路折返,而阿彌則因三港戒嚴之事,為幫高爺送貢品而去了全州城?全是你的安排?”霍錦骁慢慢道。

“是啊,我想過,如果梁同康真是三爺,哪怕再穩妥,在老家始終要留下些蛛絲馬跡,所以我去了全州城,在他老宅裏翻到族譜,确認他的嫌疑最大,所以才把梁家人全部擄走,要逼梁同康自己承認。梁家大案,官府不敢懈怠,全城徹查,我擄了人不能藏在城裏,只能藏到燕蛟船上,那是你的船,你肯定不會懷疑自己,也不會懷疑巫少彌。他雖然傻,可行事手段卻非常狠辣,船上的全是他的人,沒人敢有異議。我本打算躲上一陣等搜捕松懈再走,誰料你暗中竟向官府打了招呼,讓燕蛟的船直接被放行。”

都是天意。

“真的是我……”她喃喃一聲,目光垂落,“後來呢?”

人竟一直都藏在她身邊,她卻毫無察覺,放任巫少彌一步步走錯。

“後來……”祁望似乎想什麽,眉間攏起,眼眸現出三分痛苦。

後來,曲夢枝死了,他的仇恨被她的死亡點燃,膨脹到極致。

他守在她的墳頭,巫少彌就在梁府行事。

一把大火,燒掉他前半生一切仇苦。

滿腹籌謀,十二年隐忍,通通化為灰燼。

“夢枝姐是怎麽死的?”她不等他回答,便問道。

“夢枝本來不會死,雖然她發現他的秘密,但梁同康舍不得殺她。她是為了盜出海玺與兵符,才在逃命過程中被老四重傷。撐到我面前時只剩下一口氣,僅來得及把海玺和兵符塞給我,留下一句話……她說她情願做個孤魂野鬼,也不想立碑留名,到地下被曲家人指着鼻子罵,罵她以身侍仇……”

他說着又飲下一杯酒,那酒苦得悶心。

“所以你用妻子的名義葬下她。”她想起在石潭港的那段日子。

他的痛苦,不僅僅是因為曲夢枝的死,還因為難以抑制的仇恨。

“是啊,我總不能真的叫她死了都無依無靠,她太苦了,可即便這麽苦,死之前還想方設法幫我偷出了海玺和兵符。”祁望緊緊盯着她,“海神三爺的身份,是她用命換回來的,我怎能辜負?”

霍錦骁搖搖頭:“你的野心,在你成為三爺之前就有了。你能把擄人之事安排得這般巧妙,竟能利用三港戒嚴對貢品運送有所影響之事提前布局,想必早已算定三港戒嚴之因。火炮失竊一事,與你脫不了幹系。你不是先去全州城,而是先去劫火炮了。”

這些事環環相扣,初時她想不明白,總把兩件事分而思之,得不出結果,後來雖對祁望有所懷疑,卻又覺得這些事非一人之力可為,再加上他又墜崖假死,她就更沒有懷疑的對象。

如今再想,她方覺當初早有種種跡象,可她竟太過相信他們了……

“是,火炮是我找曲家餘部合作犯下的案。當年曲家被屠,還殘留一些兵力游移在東海上過着隐姓埋名的日子,前幾年被我找到,暗中開始合作販售火器,直到夢枝把曲家信物交給我,我才算徹底掌握曲家的兵力。”祁望不再隐瞞。

這些事,不必他說,魏東辭也已經查出來了。

原本私售火器的買賣不過小打小鬧,直至他從高貞運回大批火器,而梁同康因為朝廷的關系無法再從三港往東海輸送火器,他的勢力才漸漸嶄露頭角,大有壓過三爺之勢。

他本計劃以火器扶持龐帆與海神三爺鬥法,再加上朝廷的力量,海神三爺根本難以抵抗,誰料人算不如天算,他竟得到梁同康的海玺與兵符,獲得一步登天的機會。

比起平南,漆琉島的勢力自然更加龐大,所以他才慢慢有了新的計劃與布局,而這一切,霍錦骁全然不知,甚至于,被他利用。

作者有話要說: 一章竟然交代不完……

☆、大婚(4)

屋裏忽然沉默, 兩人都不說話, 只有霍錦骁傾壺倒酒的聲音,細水長流般動聽。不待酒全滿, 他就探手取走,桌上汪了一片酒漬。她目光移開,看到落在地上的銀亮面具, 俯身拾起, 扣放在桌面上,以指尖撫過面具的五官。

銀色面具泛着冷光,看起來不近人情, 摸着也堅硬冰涼。

“當初在漆琉島上,是你跟着我發現周陽,再把他獻給三爺的?以假充真的計策也是你想出來的?所以後來你才能利用我确定火炮的運送路線?”

祁望搖了搖頭:“沒有确定,那事我只有七成把握而已。依我對你的了解, 你應該能識破周陽的真假,而我又見你兩次暗中跟魏東辭去了太子落腳的奕和宮,以當時的情況, 你必定摻進火炮之事中,所以有此猜測, 不過碰碰運氣。”

“你謙虛了。”她淡道,“炎哥說你當初把周陽獻給三爺是為了救我?”

“你信嗎?”他勾起笑, 眼尾跟着輕挑,“許炎說得沒錯,不過我利用你也是真。”

救她是真, 利用她也是真,沒有假的,這二者并不沖突。

“火炮呢?”霍錦骁将面具豎起,在桌上一轉,面具溜溜轉起,發出“磕磕”聲音。

祁望笑着:“你猜。”

“我不猜。火炮藏在燕蛟。”霍錦骁一掌按下面具。

他長笑:“現在才發現,太晚了。”

“火炮就藏在廢棄采石場後的山谷裏,對嗎?”她又問。

祁望拿起龍鳳灑壺晃了晃,酒已到底。

“恭喜,你猜中了。”他把壺蓋打開,将壺身倒置,倒出最後幾滴酒,“火炮劫出後,為了避了耳目,在海上周轉了幾番,最後才決定暫時安置在燕蛟,因為那裏的地形方便運送,又隐蔽。”

“阿彌知道這事嗎?”

“這事他倒不清楚,只知我從海裏運回了大物件,要借他這島一放。”酒不夠,他沒喝過瘾,一點醉意都沒有,“我之所以決定先回燕蛟,就是為了處置這事。誰知你們竟然摸到采石場,發現當初金蟒海盜的秘密。我擔心你們順藤摸瓜再往下找去就會發現火炮蹤跡,且你師兄當時已經開始懷疑我了,暗中到處查探關于燕蛟船只的情況,我只能想辦法讓你們盡快離開燕蛟。說來湊巧,沙家人竟在此時偷襲平南,沒有比這個更好的借口了。”

霍錦骁見他不住地晃空去的酒壺,妄圖從裏面再倒出酒來,便伸手搶下酒壺。

“別玩了,酒已經沒了。”

“哦。”他只得作罷,又靠回迎枕,手裏拿了幾顆花生捏着。

“沙家人為什麽要對平南出手?是烏曠生的挑釁?”

“東海突然出現大批火器,梁同康當時自然不敢掉以輕心,便派人徹查,負責此事的就是烏曠生,這人不知怎麽竟查出我把火器藏在海墳區裏。那時他已倒向倭寇,得了這消息非但沒有上呈三爺,反而是與宮本和源及沙家暗中商議搶走這批火器,想來個黑吃黑。”祁望越說越輕松,沒了顧忌。

很多事,一樁樁一件件,都發生得那麽湊巧,像一張巨大的蛛網,而他就是結網的蜘蛛,把所有毫無關聯的事聯結成網。

“可你差點死了。”她想起他替自己擋掉的那支箭。

“我做每件事的時候,哪怕布置得再缜密,也是做好死的準備。”他吃了幾顆花生,舔舔唇,望向她,“知道嗎?你最大的優點是重情義,最大的弱點也是重情義。那一箭,你是可以避開的,但我還是沖過去擋箭了。不是為了救你,是因為我想留下你。”

若說這世上除了東海之外,還有什麽是他想一争到底的,也只有她了。

可她比東海更難得到。

她倏爾握緊拳:“是嗎?你救我許多次,每次都是苦肉計?”

她不相信,所有的生死與共,都是假的。

“我不知道。”他搖頭,不想回答這問題。

只有這麽一次吧,為了留下她,他做了這麽愚蠢的事。

她看起來有點生氣了,手攥得骨節發白,神色不再平靜,他嘆口氣,推翻自己的話:“就那一次而已。”

“後來呢?”她繼續問他。

“後來……”他有些迷惑。

“你的假死,為什麽?因為要成為海神三爺?”

他又搖頭:“這只是其中之一,卻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海神三爺向來不露面,與我平南島主的身份并不矛盾。但是你師兄……魏東辭查到太多東西了,他開始懷疑火炮的事,梁家的滅門慘案,都與我有關,更疑心東海新出現的火器是源自我的手。他越查越多,我怕他會壞了我的布置,幸而有一件事,他查錯了。他以為火炮藏在海墳區。”

霍錦骁看到他露出狐貍似的笑,幽沉詭谲,沒來由一陣發寒。

“我想殺他,想你們反目成仇,想上漆琉徹底成為三爺,想避人耳目将火炮運出燕蛟,所以才決定用此計策。當初曲家滅門,我單人獨船闖進海墳區躲過梁同康的追殺,沒人比我更熟那片水域,魔鬼崖于你們來說是死亡禁地,于我卻是絕處逢生的險地,我是被海水卷進崖下狹洞才活下來的,所以那裏我熟,落崖死不了。”

他慢慢回憶,不疾不徐地說。

時間将過,殿外有宮人來提醒:“三爺,吉時将至。”

“行了,我知道。”祁望摸出懷中西洋銅表看看時辰,又收起,“還有點時間,我們繼續聊。”

“一舉數得的計策,很厲害。”她贊道,“你設計騙東辭上山崖,逼他出手搶圖,設局讓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內都以為是他打你下崖的,平南肯定不會放過他,我親眼目睹他殺你,縱不反目也斷不可能再與他成婚,你死遁成為三爺,這都說得通,但避人耳目運火炮出燕蛟,又從何說起?”

“朝廷不是一直在找火炮?他們往東海派出不少船只,整日留意東海船只動向,那麽大的火炮,運送起來太明顯,所以……”他頓了頓,忽然沉默。

“所以,你早早以三爺的名義派人在石潭散播謠言,說東辭與我勾結,說火炮藏在平南,又和鐘玉衍勾結,讓他想方設法說服朝廷出兵平南,好轉移東海所有視線,讓你能順利将火炮轉移?”霍錦骁那手攥又松,松開又攥,不複初時平靜。

“污蔑魏東辭,那是梁同康早就設下的圈套。你師兄在石潭兩年,将三港綠林收服,給梁同康添了不少麻煩,再加上他又是殿下的人,幫朝廷做事,與東海為敵,梁同康早就想除掉他了。可你師兄為人太謹慎,身邊又有高手保護,很難殺。梁同康本打算先從三港綠林下手,讓他們內鬥,逐步瓦解他們的實力,所以才有當初清遠山莊毒害程家一案。為了不讓你們找到□□,梁同康更不惜派老四跟到荒島追殺你們,目的其實是為了殺魏東辭。後來魏東辭常與你一起,引發程家不滿,你們又斷鐘玉衍手筋,他如何不對你們恨上心頭。梁同康死後,我接掌其事,略加挑釁便促成三港綠林集合石潭水師出兵平南之事。”

他說着一捏眉心,長嘆道:“我那時打算,以你的性格必為平南出頭,如此便算與朝廷和正道為敵,這樣就能留在東海了。可我沒想到,你竟然會真殺了魏東辭,竟然一個人退敵千裏,繼而成為平南之主,攻下雙獅,成為東海三大海枭之一。”

“三大海枭?榮光無雙?”霍錦骁緊緊盯着他,聲音從緊抿的唇瓣間一字一字蹦出,眸中似燃起火焰,燒得她整個人愈發明豔。

“難道不是嗎?其實從一開始,我要的,也只是讓你留在東海而已。你殺了魏東辭,被正道驅逐,再也回不去雲谷,回不去陸地,只有在東海,你還是能呼風喚雨的海枭。我以為你不會再離開……千算萬算,我卻始終沒能算出,你是大安的永樂郡主!”

有這重身份在,不論他布下什麽局,她又做了什麽,他們永遠都不可能,此生注定為敵。

甚至于想讓她留在東海的希望都落空。

多痛。

“我呼風喚雨?”霍錦骁從錦榻上下來,慢慢走到他身邊,一掌揪起他的衣襟。

被攏到鳳冠後的珠簾落下,打到他臉頰,又淩亂地遮去她憤怒的眉眼。

“你想沒想過,你的做法可能會毀了平南!那是你呆了十二年的地方,島上的所有人都視你如父如兄如友如同至親!你卻利用整個平南島來滿足你的私欲?如果那一戰打起來,平南會淪為朝廷刀刃所向之地,我父王的水師入東海,第一件事就會攻下平南,你想沒想過,那時候平南會如何?”她搖着他,藏在珠簾後的雙眸漸漸被氤氲而上的淚意染得通紅。

如果說先前那幾樁事,不論是他利用她,還是他搶炮、屠殺梁府,亦或是陷害東辭,都算是立場相對與私怨,她尚能冷靜以對,但在平南之事上,她已然失之冷靜。

她完全無法相信,曾經那般仰慕過的人,有朝一日竟然罔顧身邊親族安危。她以為他就算再差,至少心裏還留着幾分感情,可未料他竟然絕情至此。

他按住掐着自己衣襟的顫抖的手:“自我入平南時起,我就沒把那裏當成家。平南只是我手中鈍鐵,我知道終有一日,他必會成為我手中利刃,我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打磨,就等着有朝一日血染長刃。我不敢投入哪怕一點點的感情,十二年了,我從來沒把祁宅和平南當家,因為我怕我會心軟。”

“你也知道已經十二年了?你怎麽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怎麽可能?”霍錦骁搖着他,鳳冠的珠玉亂撞,發出陣陣脆響。

她想起平南的祁宅,宅子幹淨整齊,幾無人煙,十年如一日的清冷寂寞,那時她只覺祁望不擅與人親近,不料他卻是存了這樣的念頭,果然是從沒将那裏當成家。

祁望并不替自己開脫,他只按住她的雙肩,待她慢慢冷靜後方探入珠簾間,将珊瑚珠串撩開,挂到鳳冠後。

“進東海兩年,你怎麽還如此單純?這些年我教你的東西,都白教了。”他抹抹她的眼,她沒哭,眼眶卻是濕的,“好了,別哭,坐下來,該說的都說了,吉時馬上要到,不管你我從前或日後是敵還是友,如今都坐同一條船上,這出戲你得陪我演完。”

“你想做什麽?”她深呼吸幾口,才将胸口沸火按下,冷眸問他。

“天黑以後,我會送你離開。漆琉的事,你別管。你只記着,若你還願意信我這最後一次,那就按你我之前的約定行事。不管我是死是活,宮本直人的命我一定會拿到手,而你……你只需要幫我,也是幫你自己一件事,圍剿倭寇。”

“可是你到現在都沒給我倭寇的情報。”霍錦骁道。

他坐直身,拉着她的雙手,将她手臂擡直。

“真美。”他又誇了句,“這嫁衣,不僅是你的護身符,裏面還有你想要的東西。”

她猛然一怔。

“倭寇的船隊情況,兵力分布,我全部都讓人縫在你的嫁衣裏面了。好好穿着它,別弄壞。”他一手拉着她,一手将桌上面具覆到臉上,“吉時到了,走吧。”

他說着,将鳳冠上的珠簾放下,她的臉又被遮住。

而面具戴上,他做回他的海神三爺。

————

內殿的門被宮人推開,地上的錦繡合歡毯一路鋪至正殿,殿裏的紅燭燃得正旺。

祁望拉拉衣袍,将坐皺的衣裳拉平,一雙素白的手伸來,按上他的衣襟,替他把衣襟撫平、整妥。他擡眼看她,珠玉微晃,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宮人送來紅綢結成的繡球,霍錦骁與他一人各執紅綢一端,緩步朝大殿行去。主婚者、引禮宮人、贊者皆已候于殿上,大殿四周便是虎視眈眈的觀禮賓客。

霍錦骁随着祁望的步伐,一步步往殿中走去。

主婚者唱禮,兩旁引禮宮人又将二人帶至殿外九級龍階之上,先拜天地。

天乾為父,地坤為母,拜了天地,便是拜了父母,昭告天下。

衆目睽睽之下,霍錦骁随他傾身而拜——天地三拜,此禮便成。

殿中無高堂,跟着就是夫妻對拜。二人相向而立,他的目光自面具後透出,霜消雪融,溫柔如初。拜過此禮,不管她認不認,他這一生,活着,便只有她這一個妻子。

珊瑚珠在眼前晃過,霍錦骁看到嫁衣裙擺繡的龍鳳紋,有些恍惚。

對拜三過,引禮宮人扶住了她。

殿上喧聲不斷,鼓樂不歇,有人卻從殿外空庭的雲龍道上疾奔而來。

“回禀三爺,龐帆妻兒被那蘇喬從軍所救走了。”

祁望步伐頓止,驟然回身,盯着來人:“不是讓你們看好蘇喬嗎?”

“那蘇喬……趁着屬下去探視之機,将屬下打暈……竟将屬下易容成他的模樣囚于牢裏,他卻易容成屬下的模樣出了牢,借屬下之名調走了龐帆妻兒。”

來者正是曹如金。

作者有話要說: 更完這邊,我就去更《悄悄》

那文全程甜到底,無虐,這點我能保證,因為我寫完了……

☆、歸去

“人呢?都逃了?”祁望轉身從殿上走下, 冰冷的面具瞧不出喜怒。

霍錦骁仍被他手中紅綢牽着, 乖乖跟着他的腳步踏下石階。四周的人噤聲一片,雖說各懷鬼胎, 但海神威勢猶在,衆人不敢造次。

殿外有兩個士兵押上來一男一女兩個人,跟着跪在曹如金身後。女人年近四旬, 五官端秀, 發髻微亂,不亢不卑跪着,她身邊是個少年, 長得與這女人有幾分相似,正緊抿着唇怒瞪向祁望。

“禀三爺,龐帆妻兒已被抓回,但是蘇喬和他的同夥, 已逃離軍所。另外衛所折了幾個兄弟,連郭平也……”曹如金額上豆大的汗珠沁出,也不敢擡手去抹, “屬下已加派人手去追了。因此事事關重大,屬下不敢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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