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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6)

吃?

只是,神使鬼差,他還是接下桔瓣送入口中,胡亂應了句:“挺甜。”

霍錦骁直接笑出聲來。

“祁爺,知道嗎?這世上有種酸澀,叫甘之如饴。”她只是取笑他的死鴨子嘴硬。

祁望只能瞪她。

哪有什麽甘之如饴,不過世人自欺欺人,酸便是酸,澀就是澀,自欺欺人就是蠢。

“砰砰”兩聲,房外有人敲門。

祁望道:“誰?”

“祁爺,是我。”小滿回言,從外推開房門進來,“适才又有人悄悄給祁爺送來這個。”

他呈起掌心上捧的紙卷。

祁望上前拈起展,才看兩眼,眉頭忽蹙。

“你們都出去吧,早點休息,明日大祭要早起,莫睡過頭。”他攏掌遣退他們。

霍錦骁不再多語,與小滿退出屋子,自去休憩。

————

石潭港王孫巷盡頭四進帶園子的宅子近日被人租下開了間醫館,挂上“濟世為懷”的匾額,前堂做了診廳,院裏曬起藥草,雇的藥徒穿起幹淨的青衣在館中忙碌,看着似模似樣,然而坐診的大夫年紀太輕,二十出頭的模樣,長得雖然好看,可醫術這東西需要積累,王孫巷的街坊鄰居并不相信這位年輕大夫。

只是到了開門那日,一直門庭冷落的醫館忽然來了許多道賀的人,送的禮一件重過一件,将巷子堵個結實。王孫巷的百姓這才知道,醫館裏的年輕大夫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就連石潭港的程家老爺子想診病,都要到醫館親自求他,醫術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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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館的病人慢慢多了,街坊鄰裏也漸漸喜歡上他。這小大夫雖說年紀輕,醫術卻比石潭港最貴的大夫還好,診金也便宜,若是來看病的人家中實在貧苦,別說能把診金給免了,藥都白送,有時候還贈些米糧魚肉,簡直是位活菩薩,再加上他待人也謙和溫遜,沒有架子,平時與鄰裏唠磕還教些養生之道,故而不過月餘,他這名聲就在這裏傳開。

“夫人,你別擔心,只是普通風寒,我給你開兩帖藥,你拿回去煎給孩子喝。秋涼已至,日夜冷暖相差過多,夫人多注意孩子衣裳增減,白日天熱,穿多了捂汗,到了晚上汗衣又易成寒,他的病便由此而來。”魏東辭一邊低頭書寫藥方,一邊向抱着三歲稚兒的婦人叮囑道。

“謝謝大夫。”婦人聞言眉色方松,抱起孩子就向他欠身行禮。

魏東辭虛扶一把,将藥方遞給她身邊丫鬟,道了句:“小松,領這位夫人去抓藥。”

婦人便随藥童離去,堂上靜下來,他又朝外問:“還有患者嗎?”

“先生,這是今日最後一位患者。”外頭進來個小童,躬身回話。

魏東辭診病有個規矩,每日最多只看十五人,任他是貧民百姓還是達官顯貴,皆一視同仁。

“嗯。”他應了聲,随手取過桁架上搭的帕子,絞了把擦臉。

那小童卻又道:“不過外頭有位公子求見,說是先生的故友。”

魏東辭把帕子扔入盆中,轉頭道:“何人?”

“他沒說,只是已在宅外等候多時,說是不願打擾先生診病,要我在先生看診完畢後再通傳。這是那位公子的信物,請先生過目。”小童呈上一物。

信物是枚玉佩,五爪青龍盤旋于雲。

魏東辭神色忽凜,将玉佩握進掌中,整了整衣襟方朝外快步行去,一邊走一邊說:“快領我去。”

————

魏東辭匆匆出了宅子,一眼就見到停在上馬石旁邊的素淨馬車,馬車兩旁各站了兩名護衛,看着像普通的大戶人家,并無特別,魏東辭神情卻無松懈。

其中一位護衛看到他朝馬車裏低語幾句,魏東辭走到馬車前時,車上坐的人正好下來。這人身着一襲寶藍的交領長衫,長發绾于網巾內,髻上是個白玉冠,生得清俊,眉宇自帶威勢,與尋常百姓不同。

“草民魏東辭,見過太子殿下。不知殿下駕臨,未曾過迎,還望殿下恕失禮之罪。”魏東辭抱起拳鄭重行禮。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大安朝的太子,霍翎。

霍翎一箭步上前,伸手托起他,道:“東辭,你我二人何等交情,還用這些虛禮?”

魏東辭只将禮行完才直起身,又瞧他一身便服,想是微服至此,便請他入內再敘。

二人并肩進了醫館,醫館的大門随後緊閉,魏東辭又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後園,這才帶着霍翎去了後園。

————

“殿下此番微服至三港 ,有要務在身?”

魏東辭把霍翎帶到書房裏,将門掩緊,請他坐上主座。霍翎并未坐下,只是随意看着他書房陳設,淡道:“是啊,說來本王這趟來三港的差使與你也有關。”

“哦?”魏東辭心中已有數。

霍翎看了一圈,笑道,“你不請本王喝杯茶?”

“草民這裏可只有粗茶,承蒙殿下不棄,草民這就為殿下烹茶。”魏東辭也笑起,取來泥爐陶壺,将他請坐于書房次間的羅漢榻上敘話。

“東辭,父皇将東海平寇之事交給本王了,恐怕本王要在此呆上一段時日。”霍翎看着他有條不紊地泡茶,一邊開口。

“能者多勞,皇上器重殿下,殿下辛苦了。”魏東辭沖好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茶湯琥珀,浮着芽葉,清香怡人。

“你別同本王說這些客套話,本王昨日才到石潭,今日就趕來尋你,你肯定猜到我的用意。東辭,本王希望你能幫我。”霍翎道。

“東辭已經在幫殿下了。”魏東辭蹙眉。他在這裏集結三港綠林,暗中保護張睿,協助朝廷修建軍器監,為的就是霍翎口中的平寇之舉。

“還不夠,事态有變。”霍翎沉道,“根據探子回報,那位海神三爺從去歲起便頻繁接觸倭人,屢次引寇犯我大安沿海,暗中又替倭人提供兵器火藥,我們懷疑他已與番國勾結,自稱為王,打算在海上起事。”

魏東辭指尖沿着杯沿一圈圈地劃,目色漸凝:“大規模的兵器火藥及其鑄煉原料在大安朝是禁止販售的,他從哪裏得來這些東西?難道朝廷查不出?”

“我查過三港這一代的流通記錄,查不出來。”霍翎回道,“如今大安水師還不夠強大,若是他此時勾結倭人同時舉兵,恐怕沿海難以抵禦。”

“海神三爺的身份,還是查不出嗎?”魏東辭問道。

“查了幾年,都沒結果。只知道他在東海應該有幾個很隐秘的軍器廠,所有的原料由三港出海。他手裏沒有海引,船隊不能靠港,故而他只能借正經海商的船隊私運禁物,然後這些海商的出海記錄我通通看看,并無可疑之處。”

“如此看來,這位三爺不止在東海只手遮天,在三港恐怕也手眼通天,能做到這般地步,官商匪三者必然相通。殿下,你要好好徹查這三港官商了。”魏東辭忖道。

“本王知道,此乃本王此行目的之一。”霍翎伸手按住他的手臂,“東辭,我想請你幫我查三爺在三港的軍器廠。”

魏東辭垂了眉眼,良久方道:“殿下,非是東辭不願幫你,只是東辭還有更重要的事。”

“何事?”

“等張睿與軍器監的事了結之後,我要去找她。”他淡道。

霍翎微怔道:“你還是沒有小梨兒的消息?”

“沒有,不知道躲去哪裏了。”魏東辭苦笑一下。

霍翎嘆口氣,面露難色。魏東辭想了想又道:“殿下,這樣吧,就以一年時間為限,這一年內我能幫多少是多少,一年之後我會離開。”

他想專心尋她。

“你對她,當真是用情至深。”霍翎知他脾氣,不作多勸,只是到底愛才,又問道,“她是大安的永樂郡主,身份尊貴。東辭……你可想過要出仕?若你願意,我替你向父皇說去。”

魏東辭笑了:“我要是真做了官,她更不會嫁我了。”

那丫頭的性子怎麽可能安分做個官太太,若能,她也不會跑得無影無蹤。

“到底你了解她,不過,你不為自己打算打算?”霍翎不死心。

“打算過了,從我冒死替殿下間入魏軍開始,我就在打算。”他道。洗去戴罪之名,以白身娶她,陪她終老山林。一人行醫濟世,一人行俠天下,浮世茫茫,不過相扶百年。

霍翎說不動他,倒也不氣,只将茶盞舉起,一口飲盡。

“對了,還有件事要說予你知。父皇派出的細作在東海藏了幾年,已到三爺身邊。這兩日漆琉島半丈節,他有機會查出三爺身份……”

————

是夜,秋涼如水,月黑風高,街巷沉入夜色,燈火已暗,只餘幾點星火。

有道人影從驿館角落牆頭躍出,如離弦箭矢般掠往某處。

幾個縱躍,那人影停在天街外一處大宅後的槐樹下,那裏已經站着一個女人。

“人呢?”那人低聲開口。

“你真來了?我以為你忘了自己的承諾了。”

“夢枝,你到底要做什麽?”祁望蹙緊眉。

“帶我上屋頂。你不是想殺三爺,我也想,今晚就有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有沒想我?

☆、情動

“夢枝, 你把話說明白, 是何機會能殺海神三爺?”祁望的聲音在夜色中猶如一縷煙塵。

曲夢枝不記得有多久沒聽他叫自己的名字,一聲“夢枝”勾起無數陳年舊事, 萦繞于懷久未能散。她苦笑道:“祁望,多謝你還記着我的名。”

夜色叫她的眼眸越發朦胧,只有那聲苦笑, 清晰得讓人心頭發酸。

祁望想說些什麽, 只是張張嘴,到底又沉默了。

“半丈節正日的祭典在海神廟的海壇上,三爺親自主持大祭, 所以他會在這日寅時從明王殿悄然趕往海神廟,為大祭作準備。全年之中,只有這個時候才有機會殺他,亦或見到他本人。”曲夢枝收起哀傷, 正色道。

“寅時?”祁望疑道,“你怎麽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曲夢枝轉開眼,“你若信我就扶我上屋頂。那條小巷是去海神廟的必經之路, 我們伏在上面,就能看清一切。”

“就算這是真的, 但三爺身邊高手衆多,單憑我一人之力, 如何殺得了他?”祁望不是瘋子,也不是傻子,就算再恨, 他也沒蠢到拿命去搏一個人頭。

曲夢枝半嘲道:“放心,不止你一人。會有人把他身邊的高手引走,若是運氣夠好,甚至無需你親自出手。”

見他依舊沉默,她又道:“怎麽?連我都信不過了?”

祁望目光一閃,不再言語,只伸手托住她的手臂,稍一施力便帶着她一起飛上了屋頂,貓腰伏下。

————

夜色中一輛黑青馬車從明王殿的側門悄然駛出。馬車不大,套着三匹馬,車身車毂皆為精鐵所鑄,四角垂着三層塔鈴,車壁上雕琢着螭蛟雲浪,左右各有一窗,以白紗罩之,車裏透出亮光,在窗上印出朦胧人影。

确是海神三爺的馬車。

馬車車輪與馬蹄上均裝有避震之物,如此沉重的馬車碾過石路,竟沒發出半點聲音,遠遠望去,就像個鬼影悄然行于夜巷之間。

馬車速度看着不快,然而轉眼就駛出天街,逼近祁望與曲夢枝所伏之處。

祁望已然望見那輛馬車。

他的心懸起,且莫說殺了三爺,哪怕能在此處看到三爺的真面目,對他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若車裏坐的真是三爺,那确實會是難得的機會。可眼前的馬車除了車夫之外,外面竟無一名護衛,又着實透着詭異。

曲夢枝忽按上他的手背,輕道:“祁望,怕死嗎?”

“怕。”祁望眼睛盯着逼近的馬車,回答得毫無猶豫。

“我不怕。”曲夢枝淺笑,聲音與氣息繞過他耳畔。

祁望倏爾将手抽回,只道:“你不會死。一會若真要動手,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別露面,回去繼續做你的曲夫人。”

曲夢枝咬咬唇,還待再說,卻聽祁望又道:“別說話,馬車過來了。”

馬車已經駛到他們所伏宅子前的小巷裏,薄薄的馬車影子跟着車晃動着,祁望目光越發冷凝,只聞得一聲輕微的劍刃嗡鳴,小巷旁的宅子裏忽然躍出數名黑衣人。

“籲——”車夫勒停馬兒,馬兒揚起前蹄發出“嘶”的叫聲,馬車跟着急停。

“三爺,有埋伏。”車夫回頭朝車裏吼了句,手已從座下抽出長刀。

車窗印出的人影動了動,只道:“想法子沖出去。”

“沖不出去,路上都是蒺藜,馬車過不去。”車夫一邊應道,一邊揮刀格擋旁邊揮來的刀光。

黑衣人約有十個,齊湧向馬車。海神三爺冷哼一聲,按下車上機關,馬車車窗一黑,有鐵片落下,擋水擋火擋箭,車廂四周更有機關弓/弩孔露出,“咻咻”幾聲射出無數箭矢,靠得近的黑衣人來不及逃離,被射成篩子。

曲夢枝咬緊唇,忍不住拽着祁望的衣袖。祁望轉頭見她臉色煞白,低語:“別看了。”

她只是搖頭:“我想親眼看他死。”

機關箭矢始終有限,箭勢漸漸弱下,黑衣人還剩一半,而殺三爺的入口只有一個,黑衣人便齊往車夫處殺去。車夫武功高強,以一敵五竟還能支撐許久,只是身上已添許多傷處。

眼見情勢越發危急,突然間宅中又有一批黑衣人湧現,直奔馬車。祁望居高臨下看得清楚,第一批只是試探,第二批才是真格。如果沒有援兵,海神三爺必死無疑。

“來得好。”

他正思忖着,忽聞車內傳來長笑,海神三爺聲音又起。

街巷的地面上竟憑空站起數人,祁望展眼而望,發現正是宴上所見的浪人。這些浪人來得離奇,身法更是古怪,竟将黑衣人殺得節節敗退。他素聞倭國有障眼秘術,名為“忍”,恐怕就是眼下這些浪人所施之法。

看來海神三爺早有安排,黑衣人的暗殺今晚不會得手。祁望按着曲夢枝的後腦,讓她低頭徹底貓下,只道:“回去吧,遲則生變。”

“別急。”曲夢枝卻毫無意外,又探出半張臉窺視底下情況。

祁望見她胸有成竹,只得按下性子瞧着。底下黑衣人雖衆,卻仍被浪人打得措手不及,已往外撤去。

“追,我要活口。”海神三爺又發令。

黑衣人撤得很快,線路像是早已安排好的,浪人們閃身追去,很快追遠。

“就是現在!祁望,現在殺他!”曲夢枝壓低的聲音忽然尖銳,雙眼透着亢奮。

浪人追遠,長巷中仍只一輛馬車,車夫已傷重倒地,若沒有別的護衛,他确可一試。祁望神色愈發凝重,冷靜裏卻又透出與曲夢枝相同的亢奮來。

“你在這呆着別動。”他很快作出決斷,從胸口摸出黑巾将頭臉徹底包住,打算先下去一探究竟。

曲夢枝點點頭,祁望貓着腰起身,正要飛下屋頂,卻聞得一聲細微破空。

飛刃來襲,從他身前劃過,沒入夜色。

他被迫停步,驚疑地望着飛刃來的方向。

飛刃上沒有殺氣,只是警告。

有人從夜色裏疾飛而來,祁望退後半步拉起曲夢枝,滿臉戒備,那人飛至他二人身前後只低罵了句:“你們兩想死嗎?還不給我趴下來!”

霍錦骁的聲音。

“你怎麽來了?”祁望驚道。

“趴下再說!”霍錦骁點過青瓦,走到二人中間,狠狠将兩人拉下。

曲夢枝與祁望便一左一右趴在了她身邊,曲夢枝瞧了眼底下情況,顧不上理會霍錦骁為何突然出現,只向祁望道:“祁望,再不動手就遲了。”

“不能動手!”霍錦骁低喝道。

“為什麽?這機會有多難得你知道嗎?”曲夢枝急道。

“因為那馬車裏坐的不是人!你們被騙了。”霍錦骁看了曲夢枝又看了祁望,雙手各抓着一人手臂,防止他們一個頭痛腦熱就沖下去。

“你說什麽?”祁望與曲夢枝對視一眼,均感驚愕。車窗明明照出人影,也有聲音傳出,即便不是海神三爺本尊,也斷不可能不是人。

“那馬車裏放的只是個機關傀儡人,車夫會腹語術。今晚這事從頭到尾就是個局,用來請君入甕,你們出去了必死無疑。”霍錦骁一邊解釋,一邊緊盯着馬車。

昨夜祁望接到紙卷時她就起了疑心,故而夜裏并沒睡下,而是動轉《歸海經》,專注于外界動靜,果不其然叫她發現祁望半夜出去,她便悄然跟随,就藏在離他們沒多遠的地方,發現了海神三爺的車子。

《歸海經》的功法一施展,她的目力聽力與觸感便強過常人數倍,馬車裏坐的人沒有普通人的呼吸聲與心跳聲,說話時發聲的位置也有些微不同,她可以肯定車裏并非真人。

“不可能!”曲夢枝難以置信。

“別說話,有人來了。”祁望斷喝道。

只見對面屋上又悄然掠下一人,也是一身黑衣,頭臉皆蒙。他不像前兩波黑衣人那樣一出現便喊打喊殺,而是小心翼翼地提劍接近馬車,警惕地四下察望之後,他方輕跳上馬車,以劍挑開車門。

異/變陡生。

車裏三支細長銳箭分三面飛出,此人避之不及,叫一支箭穿過肩頭。馬車車廂忽向外翻下,露出其間所放之物。

赫然便是個穿着衣服的機關傀儡。

此時機關已被觸動,傀儡與車上飛射出無數暗器,朝四面八方展開。

霍錦骁三人只聞得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曲夢枝已然色變。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回去再說。”祁望當機立斷,也顧不上底下情況。這既是三爺布的局,他們若在這裏被發現,恐再難脫身。

“那也要回得去!你自己往後看看。”霍錦骁沒好氣道。

祁望狐疑地轉頭,身後仍是漆黑夜色,只有遠處有隐約燈火,他本不解何意,只是略一思索,忽也變了神色。

海神三爺的伏兵不在街巷中,而是在三街六巷的外圍,他将整片區域都圍了起來。

他們很難逃出去。

霍錦骁她見他沉默,只得拉起兩人道:“別羅唆了,你們跟我來。”

外邊人雖然多,但憑她的眼力與目力,要想避過人逃出去還是可以的,只是……

霍錦骁咬咬牙,将心裏顧慮甩開,拉着兩人就往某個方向掠去。

三街之外果然被無數人馬圍起,火光明晃晃地照着肅殺街巷,只待一聲令下便要将這片區域內所有人都抓起,便是祁望也看得心驚。

霍錦骁将《歸海經》的功法催到極致,用盡全力感知周圍情況。人雖多,但一星半點的空隙總還是有的。借着夜色掩護,她耗盡全力将人帶出重圍。

才剛走出不遠,三人便聞得身後傳來聲音:“收網撈魚了,若遇抵抗,格殺勿論。”

天色将明。

————

“砰——”房門被用力推開,祁望扶着曲夢枝進屋,霍錦骁随後進來,将屋門閉緊。

曲夢枝不會武功,這一路上都是祁望施展輕功帶她。

屋裏燭火燃起,照出三人均顯難看的臉色。祁望倒了杯茶遞予曲夢枝,曲夢枝捧來卻不飲,只望向霍錦骁,斟酌片刻忽問道:“景姑娘,今晚多謝你出手相救,夢枝感激不盡,不過夢枝有一事不明,還請姑娘解惑。”

霍錦骁背靠花格站着,聞言只道:“何事。”

語氣并不好。

“今晚之事機秘,我也是費盡心機才得來這消息,卻還是出了錯,不知姑娘從何得知車中所放只是傀儡?”曲夢枝道。

霍錦骁看了祁望,他沒出聲,也在等她答案。

“我修練的功法可增五感,哪怕離得遠,只要我傾盡全力,就能聽到他的呼吸和心跳。馬車裏的人,根本沒有心跳呼吸,怎麽可能是真人?這個答案,祁爺與曲夫人可滿意?”

她回答完這個問題又道:“祁爺還想問我為何跟着你吧?我見你收到消息神色不對,夜裏留了心眼,聽到動靜才跟去的。先前你說三爺懷疑我們,我怕又出變故,沒想到你們是去刺殺三爺。”

這麽大的事,祁望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要動手,若然事敗,牽連甚廣。

霍錦骁沒法不氣。

“你們沒問題了?那換我問你們,你與曲夫人為何要殺三爺?”她見兩人沉默便問道。

曲夢枝已緩過神來,容色稍複,只淡道:“這是我與祁爺之間的事,姑娘還是別知道的好。”

霍錦骁閉閉眼,沒聽到祈望聲音,也不強求,只道:“既然如此,那我不打擾你們敘舊,只望祁爺下回行事多顧着你身後的人,我先出去了,告辭。”

“等等。”祁望終于開口,“告訴你也無妨……”

“祁望!”曲夢枝手一顫,剛想阻止,卻被祁望的眼神制止。

捧着茶盞的手還在微顫,他将這事告訴霍錦骁,無異于把身家性命交到對方手上,祁望竟能如此信任她?曲夢枝看她的目光越發複雜。

“但你先告訴我,你來東海有何目的?”祁望走到霍錦骁身邊盯着她。

不知何故,她的臉色比晚上赴宴時蒼白不少,不說話時唇抿得很緊,眉頭攏作結,呼吸急促,他忽想起從她在屋頂攔下他們時起,她就一直在喘氣,那時他以為是她着急救他們所致,可如今已安全回來,她的喘息仍未停止。

“受人所托,來查三爺身份。”霍錦骁攀住身邊花格,指尖掐進木頭裏。

她腦中嗡然作響,像斷弦般疼。《歸海經》雖說好用,但此法耗神過度,她這一晚傾力施展,早已超過她內力所能承受的極限,如今受到反噬,腦中劇疼,耳邊嗡鳴,不過勉強和他們說話。

當初祁望收留她時就曾說過他們也許能夠合作,不知是否是指此事?他在試她,她何嘗不想試他。

“果然……”祁望并不驚訝。

“那祁爺呢?”霍錦骁問道。

“我與曲家有些淵源,三爺屠曲家之島時,我父母妹妹也在,盡遭其毒手。”祁望輕描淡寫,不願多憶當時之事,“我花十年之力,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就像你殺雷尚鵬一樣。”

霍錦骁卻聽得胸口發緊,緩言道:“抱歉,我無意逼你們提及傷心事。”

曲夢枝低下頭不置一語。

“無妨。”祁望見她一直閉着眼,改口問她,“你臉色很差,受傷了?”

霍錦骁搖搖頭,道:“沒事,小問題。我有些倦,想回去歇歇,明日再與祁爺、曲夫人說話。”

再不走,她撐不住就要倒下。

語畢,她睜開眼往前走去。

“砰。”

一聲輕響,她整個人撞上花格旁的高幾,高幾晃了晃,連幾帶花瓶一塊倒下,祁望心頭陡驚,眼明手快接下花瓶扶住高幾。

“景骁?”他放好高幾和花瓶,就見霍錦骁怔怔站在原地,朝他伸手。

那手撫向他的臉頰,卻在他臉頰邊虛晃了幾下,就是觸不到他。

祁望蹙緊眉,擡手握住她的手。

“祁爺……我……看不清你的人……”霍錦骁眼前只有淺淡的虛影,像夢裏缥缈的影像,觸手難及。

祁望驟驚。

霍錦骁身體卻晃了晃,往前倒去,直入祁望懷中。

“景骁?”祁望已然察覺她整個人無力似棉絮,平時那樣生龍活虎霸王般的人,像忽然被抽空了精氣神。

霍錦骁腦袋軟軟歪在祁望肩頭,聲音都像要散開:“剛才耗神過度以致功法反噬,不必擔心,沒事。勞煩祁爺送我回房。”

祁望卻朝曲夢枝道:“夢枝,天色将明,你快回去吧,若被人發現你的行蹤就不妙了,況一早還要趕去海神廟,你也歇歇。我就不送了。”

曲夢枝将手中茶盞放下,起身福了福身,只道:“今日之事是我思慮不周,累及你們。多虧景姑娘相救,你好好照顧景姑娘,我不打擾你們了。”

語畢她轉身離去,将門輕輕掩上,目光自漸閉的門縫中瞧見祁望眉間憂色,心忽然涼如秋水。

祁望沒将霍錦骁送回屋,他将她抱到錦榻上放下,挨近她坐着,以掌撫上她臉頰,低頭望去,只道:“你瞧瞧你的眼睛。”

霍錦骁将眼張開,仍只看以模糊人影,不過頰上有絲氣息拂過,還有溫熱手掌觸來,她心知他的臉龐已近在咫尺。

“我沒事。”她很快拂開他的手,偏頭避過他的氣息,掙紮着盤腿坐起。

祁望察覺她的抗拒,只得收回手,離她遠了些。

“我的眼睛瞎不了,只是需要些時間恢複,不礙事的。勞煩祁爺幫我打盆涼水,再找條帕子。”她盤腿坐好,雙手置于兩膝之上,緩緩運氣療傷。

祁望依言自去院中打來井水,又将桁架上挂的帕子取來絞幹。

“多謝祁爺。”霍錦骁伸手要接濕帕。

“我來吧。”祁望猜到她想冷敷,便坐到她身側,将疊好的濕帕輕輕按在她眼上。

霍錦骁不多計較,垂下手專心運氣,祁望每隔一段時間便重新絞換濕帕,如此反複直到天色透亮。霍錦骁行功一個小周天方收功睜眼,耳邊立時傳來祁望沙沉的聲音:“怎樣了?”

“沒這麽快恢複,至少也要兩日。”她搖搖頭,此番行功運氣只能消隊她腦中刺疼與耳朵嗡鳴,眼睛可就沒這麽容易恢複。

身邊坐的人仍只模模糊糊身影,霍錦骁便轉過頭,又道:“天亮了吧,我們是不是該準備準備去海神廟?”

祁望沒有出聲,屏了氣息。她視線不清,未曾發現他離自己極近。

瑩潤的唇随她吐字時啓時抿,微睜的眸還挂着水意,與他的唇不過半指之遙。

“我還是看不清楚,今天的祭典怎麽辦?”她什麽都不知道,問了兩句發現沒有回應,便喚他,“祁爺?”

祁望回神,迅速将臉轉走,淡道:“無需擔心,有我在。我牽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 捂臉!

☆、欺人

清晨天陰, 不見日光, 天轉寒。

小滿與林良一早就在院子裏等着,見到祁望打開房門, 兩人忙湊到他身邊。

“祁爺,時候不早,該去海神廟了。”小滿提醒道。

祁望點點頭, 看到兩人手中都端着盤子, 林良端的是早點,小滿手裏卻似乎是套衣裳,便問道:“小滿, 這是何物?”

“早上曲夫人遣人送來的,說是今日轉寒,海邊風大,景……”小滿頓住, 拿不準自己要如何稱呼霍錦骁。

林良手肘飛速撞了撞小滿,朝祁望身後使個眼神。

小滿便看到倚在榻上閉目養神的霍錦骁,看模樣像是在祁望屋裏呆了一宿。

“該叫夫人了!我們平南島的島主夫人。”林良小聲道。

話音才落, 裏邊就飛出一顆青橘,正奔林良和小滿, 兩人忙左右側開,那青橘從二人腦袋中間飛過, “啪”一聲落地。

“叫我小景,不然就景爺。”霍錦骁已經坐起。

祁望聽她聲音中氣十足,不由笑了, 又伸手将小滿所捧的衣裳抖開。

竟是件緞面薄披風,素白的底,銀線繡的鶴紋,領口盤扣嵌玉,結着大紅的梅花絡子,垂着長流蘇,恰襯她身上衣裳。

他想了想,拎着衣裳進屋。霍錦骁正摸索着從榻上下來,忽覺身邊有風掠過,一物搭到她背上。

“這什麽?”她看到祁望模糊的身影立在自己身邊。

“曲夫人送你的披風。”祁望整好披風,手不由分說将她下巴往上一拔,“下巴擡高。”

霍錦骁愣了愣,他在替她穿披風?

“我不需要披風……”

“好了。”祁望很快就将盤扣扣好,收回手,“海邊風大,穿着吧。”

屋外站的小滿與林良已然看傻。

“哦。”穿都穿了,霍錦骁也就随意。

“走吧。”他淡道,伸手去牽她。

霍錦骁手一縮,很快拽住他衣袖,只道:“我還看得見些影子,拉着你就好,不用牽。”

“那你小心些。”祁望并不勉強她,叮囑之間已往外走去。

————

霍錦骁與祁望踏上同一輛馬車。時辰不早,他們并無時間用早飯,祁望就讓小滿将早飯送到馬車上來。車簾落下,車轱辘轉開,馬車緩緩朝前,霍錦骁坐在矮案旁,看着桌上模糊的影子伸手去摸。她有些餓,奈何視線不佳,遠近距離難以把握,像隔水視物般,那影子明明就在眼前,伸手去夠時總撲個空。

“好了,別瞎摸,要吃什麽同我說。”祁望往她手裏塞了只瓷杯,“先把這個喝了。”

瓷杯溫熱,霍錦骁低頭嗅了嗅,馬上還給他:“不喝。祁爺自己都不喝,別想推給我。”

那是鮮牛乳。

“那你想吃什麽?”他今天耐性脾氣都不錯。

“有面卷子嗎?”

“有,香蔥的。”祁望拈了一枚正要放到她手裏,卻聽她又開口道。

“有牛肉醬沒?你把卷子掰開,幫我抹一層……抹厚點!”她使喚起他來,“今兒有粥嗎?什麽粥?”

“紅豆花生蓮子粥。”祁望按她的要求把卷子抹好遞給她。

她笑眯眯接下,敞亮的眼眸看不出一絲異樣。

“幫我裝碗粥,要稀一些的……唉呀不成……一會沒法上茅廁,你還是給我裝稠的吧,把花生挑掉,我不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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