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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錦骁這才閉嘴,道:“怎麽了?”

“你在逞什麽能耐?知道行軍作仗靠的從來不是個人英雄嗎?”祁望冷道。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裏充滿難料難測的風險,任何一點差錯都會讓她沒命。如此冒險之舉,她還能活着回來見他,真是萬幸之事。

“我知道。”霍錦骁撓撓後頸,解釋道,“祁爺,我不是沖動,也沒想逞能,當時情況危急,總要應變。你信我一回成嗎?”

昨晚若她不能順利将人帶回來,到了天明金爵知道船塢被占,再用村民性命要脅,他們這般苦功便盡皆化水,還可能引致更加可怕的後果,如何能行?

祁望深吸氣按下莫名怒意,驚喜和驚吓不過一字之差,她倒是讓他體驗個遍。

“別撓。”他拉下她的手。

“癢。”霍錦骁縮縮脖子,後頸又刺又癢,十分難受。

“被火灼傷了。”他一眼就瞧見她後頸上的大片紅痕,傷口上療泡遍布,約是被汗水一浸,又疼又癢,她難受了就用撓。

這種撓法,非留疤不可。

“沒事。”她轉着脖子,不以為意道。

“別動。”祁望走她身後,一拍她後腦,“低頭。”

她“嗷”了聲低下頭。

後頸火辣辣的痛楚被緩緩覆來的冰涼清潤取代,她輕嘶一聲,察覺到他指腹所帶來的溫柔,小聲道一句:“祁爺,謝謝。”

“不必。”祁望很快替她上完藥,将手中的瓷盒塞回腰間。

霍錦骁還要說什麽,卻見大磊帶着兩三個村民上來,神色激動地跪到她身前。

“景爺,大恩大德,請受我們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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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做什麽?我受不起,你們快起來!”霍錦骁吓一跳,忙要扶人,卻又發現不止大大和他身邊的人,連站在地上的人都齊刷刷跪了滿地。

她轉頭看祁望,祁望早就後退幾步,将自己埋進陰影,留她一人受此重禮。

“景爺,從今日起,你就是我新燕村的主子,我們村上上下下都聽憑景爺吩咐,你們說,是不是!”大磊磕足三個響頭,才從地上站,揚聲朗道。

底下的村民高舉手應和:“景爺!景爺!”

霍錦骁只得擺手示意衆人安靜:“諸位之意,在下心領,只是如今說這些為時尚早,海盜未驅,金蟒未除,大家還需從長計議。我身邊這位是……汪爺,乃在下軍師,稍後他會将大夥按人編隊,日後行事以隊為組,你們聽他的就成了。我還有些事,先走一步。”

她說着話退了兩步,把祁望往前一推,在他耳邊小聲說一句“汪爺,我約了神秘人今晨見面,這裏就交給你了”,人飛速地往後溜了。

祁望被她擺了一道,抓都來不及。

汪來汪去,多像犬吠。

————

趕到懸崖時,老者已此等了多時。

一見霍錦骁,他就先開了口:“小兄弟,昨夜裏好大的陣仗。”

“前輩怎知是我?”霍錦骁抱抱拳走上前笑道。

“公子猜的。”老者回她。

“你家公子諸葛再世,什麽都猜得到?”霍錦骁仰起下巴誇着,又道,“前輩,你家公子到底想做什麽?如果我們要合作,你總要讓我知道他意欲何為吧?”

“小兄弟這是同意合作了?”

“只要能殺金蟒四煞,将海盜驅逐,我就與你們合作。”霍錦骁沉聲點頭。

老者“哈哈”笑道:“如此甚好。”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如何合作吧?”她再問他。

“小兄弟,你昨晚那一轟,打草驚蛇,将我家公子的計策打亂了。”老者站到峭壁邊沿道,“再有四日就是金爵壽辰,金蟒四煞都會齊聚于島,同時島上的戒備會松懈,我家公子原計劃在那日行事,由你救出被俘的人,他在壽筵上殺四人,而村民與平南船隊同時進攻,可趁群龍無首之際将海盜窩一舉擊潰,然而現在他們起了警覺心,這計策難以執行。”

“他一個人有辦法殺四個人?”霍錦骁疑道。

若憑一人之力能誅殺四煞,他們也不用費這麽大功夫做這些事了。金蟒四煞個個武功高強,身邊海盜衆多,想要近身都難,就算打不過,他們想逃走也是易如反掌之事,更遑論是四個齊聚。

“公子非憑武力行事。”老者簡扼答道。

“既已打草驚蛇,那你家公子又要如何合作?”她不多廢話,直接問道。

“計劃稍作變動。雷尚鵬已領船出海,要與許炎合作攻打平南。若我們沒料錯,此為平南誘敵之計,許炎沒有背叛祁望。”老者問道。

霍錦骁淡笑不語。

“既是如此,為免有漏網之魚,我們就将發難時間定在雷尚鵬回島之時,到時候請小兄弟看場好戲。不過也請小兄弟幫我們幾個忙。”老者道。

“什麽忙?”霍錦骁問他。

“勸說吳新楊合作。”老者上前,很快向她說了一番話。

霍錦骁聞言目光漸亮,待聽完之後當即點頭。老者這才微笑,抱拳欲離。

“前輩,能否告訴貴公子的名號?”她忽叫住他。

“公子名號不可露。”老者已經化身殘影掠遠,只有聲音遠遠而至,“小兄弟,老夫姓佟。”

這少年頗有意思,他倒想結識。公子名號雖不可說,但他的名字卻可透露一二。

霍錦骁眉頭輕蹙。

佟?

江湖上姓佟的高手很少,能達到天級境界的,據她所知只有一個人。

佟岳生,成名于十五年前,曾以一柄粼光劍縱橫江湖未逢敵手,後來卻突然銷聲匿跡,根據江湖傳聞他被西域月尊教所俘制為藥人,成為殺人武器。一年半之前,有人闖入月尊秘壇,救出兩尊藥人,解除二人藥性,恢複了他們五感知覺,這二人感念其恩便拜在此人膝下甘願為奴,佟岳生就是其中之一。

而獨闖月尊之人,正是她的師兄。

魏東辭。

不可能……

他怎會來東海?又怎會到金蟒島?

她驚疑難定,一路胡思亂想着回到船塢。

船塢已被趕來的海盜團團困住。

☆、收網(修)

船塢靠海而建, 三面接陸, 是金蟒島造船修船的地方,旁邊還有個龐大的囤船庫, 外面是一列碼頭,泊着要進塢修繕船只。除此之外四周還有大大小小幾個庫房用于堆放修造船所需的各色工料,還有搭給苦役睡的簡陋工棚、竈間等地。

為了擴大戰力, 增加戰船, 這些年金蟒島除了掠奪得來的船只之外,大部分財力都用在了船塢與造船之上,如今除了下水的戰船外, 船塢裏還囤放了在建與建成的數十艘船只,是金爵最重要的戰力儲存點之一。

霍錦骁想過他會很快派兵過來,但沒料到會如此之快,山上火藥庫的大火都未完全撲滅, 金爵就已親自領兵聚齊了三百多個海盜圍到船塢外,情勢頓急。

新燕村的村民全部加起來,如今也就五百多人, 人數雖多,可抛開老弱病殘, 能夠拿起兵刃對抗海盜的人不過半數,且也都是沒習過武的人, 手上的武器還是昨日攻占船塢時從這裏的海盜手上奪下的,這樣的隊伍無論如何都打不過裝備精良的海盜。

大敵當前,她沒有心思再想東辭的事, 只能将注意力全都擺在應付眼前局勢上。

金爵的人馬已經攻下船塢前的幾個哨崗,火煙濃濃升起,各處告急。大部分村民已經往後撤退,霍錦骁到船塢外的木棘籬處時,正看到祁望指揮着村民将火藥扛到木棘籬處草叢裏掩埋好。昨夜她炸庫之時,從金爵的火藥庫裏盜出一批火藥,令村民背回船塢,今日正好派上用場。

“祁爺!”她飛身而下,落到他身邊。

在這場戰中,祁望不能曝露身份,金爵認識他,若是讓對方看到祁望,他就會陷入極險之地。

“來的正好。”祁望将手裏的弓箭交給她。

“要炸金爵的人?這點火藥不夠。”她不解。

“這只是用來争取時間。”祁望眉頭冷凝,指着船塢道,“小景,船塢對金爵來說很重要,裏面有他三分一的船力,而我們需要時間。”

“祁爺的意思是……”

“你這麽聰明,應該懂。”祁望從身旁的人手裏取來火把,“準備放箭。”

他們站在船塢外的巨岩之上,居高而望,可以清楚看到金爵的人已經攻到棘籬外,火藥已經安好,村民都已退開。祁望手中火把點向霍錦骁按在弦上的那只長箭箭尖。箭尖包裹着浸過火油的棉絮,被火一點就竄起火苗。霍錦骁點點頭,引弦放箭,長箭如同天火流星墜入草叢。

只聞“轟”地一聲,棘籬處的地面炸開,碎石塵沙高揚,一陣慘叫響起,沖在最前方的海盜被炸飛,火藥味彌散開來,嗆得人直咳。

塵煙像陣灰霧模糊了視線,海盜們全都暫時住手,停在離棘籬不遠的坡上掩着口鼻。

“他們手上沒有多少火藥,給我上!”馬昆從最後面沖到前方,高舉着手中锃亮的長刀,呼喝起。

“上!”海盜應和着他,頂着塵煙往前沖去。

海風很大,不多時便将塵沙漸漸吹散。

塵埃裏不再有村民沖出,只有模糊人影慢慢清晰。

“金老大,馬老四,你們若再往裏沖,船塢可就要化為灰燼了!炸藥雖然沒多少,但要燒掉你這船塢,還是綽綽有餘的。”

冷冽聲音在海風裏四平八穩地傳遍整個山頭,聽着不大,卻響在所有人耳旁。

站在陣中的金爵聞言神色頓變,從後頭縱身飛出,按着馬昆的肩頭往後一掼,開口發出擂鼓般洪亮的聲音:“住手!閣下是何人?為何要到金蟒島?又為何要與我金爵為敵?”

新燕村裏絕對沒有內功這麽深的人,說話這人不是新燕村的。難怪這群愚民有底氣反抗,竟是找來了幫手。

海盜在金爵的命令下都停手,轉在船塢外。煙塵散去,船塢前偌大的空地上只站着一個人。面容普通的少年手舉火把,獨自站在遍地的沙礫上迎向所有海盜,而在她的身後不遠處卻站着無數新燕村村民。

皮膚黝黑枯皺的村民散站在船塢前、船塢頂、庫房前、屋頂上,手裏或舉火把,或合抱着火油桶,瞪着眼看棘籬外的海盜們,目光帶着被壓抑多年的仇恨,仿佛火焰般燃燒着。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金老大想不想保下船塢?你要知道,村民們起事反抗是因為你們讓他們活不下去。不管反抗還是不反抗他們都活不下去。金老大,人面臨絕境總要放手一搏,大不了魚死網破。他們不想活了,也不會讓你們活得太痛快。”

霍錦骁冷笑着開口。

五百多個村民,如果真以死相搏,就算最後都被屠光,金爵他們也要損失慘重。沒有村民供養,島上各處工事都沒了人手,且在屠殺來臨之前,村民必會用盡全力破壞。

這場戰,只會兩敗俱傷。

金爵略一思忖便明白她所倚仗之物。

“那你們想怎樣?”

“金老大,村民們想要的很簡單,不過是條活路罷了。你們将人往絕路上趕,便不能怨他們造反。但凡有條路,他們也不想以卵擊石。你說對不?”霍錦骁語氣和緩,目光卻未松懈半分。

祁望已隐入樹蔭裏,靜靜看她應對。

“你想要我放過他們?”金爵面露溫和笑容,并不似其他人那般兇神惡煞,“其實我也不想殺他們。金蟒島這麽多年過來也多虧了新燕村的父老鄉親支持,日後也還需要他們支持下去,我怎會舍得殺他們?”

“那你們一個個喊打喊殺的,把村民都吓壞了。”霍錦骁抱怨道,一派輕松。

“你們把兵器放下,別吓到村民。”金爵朝後下令道。

“大哥!”馬昆不甘心地叫了句,被金爵給瞪回來,只得與衆人一起收起兵刃。

“小兄弟,我們已經将兵刃收起來了,大家有話好好說,你也讓村民把火把放下,嗯?”金爵仍笑道。

“鬧成這樣,還有什麽話好說?”她把火把從左手扔到了右手,漫不經心道。

“我答應你們,絕不殺一個新燕村村民,他們都可安然無恙地回家。”金爵道。

“金老大這是要同我們談條件?”霍錦骁來了興致,“只是放我們回家可不成,若按先前那樣,村民還是沒有活路,連口飯都快吃不上,女人都被你們搶去,家破人亡。”

“那你想怎樣?劃下道來!”金爵笑得半眯了眼,像個商人卻不像海盜。

霍錦骁眼珠子轉了轉,揚聲道:“金爺,我們折騰了一夜,現在又餓又累,沒精力和你講條件。我聽說金爺的壽辰快到了,島上應該置辦了不少好酒好菜,不如也請大夥吃個流水席。大夥也很久沒吃上肉了,待我們吃飽喝足再和金爺好好談,金爺可別小氣!大夥兒說是不是?”

“是!”身後村民發出如雷的應和聲。

“好,這麽多年也沒請大夥喝上一杯酒,今日我作東。”金爵爽快地答應她,轉頭吩咐衆人從祠堂那裏擡酒菜過來。

“多謝金爺的招待。噢對了,這酒菜可要幹幹淨淨的,我還想請金爺和馬四爺一起吃呢。”霍錦骁摸摸鼻子,露出饞相,“金爺,讓你的人退後些,這麽多人圍着,他們害怕,吃不痛快。”

“小兄弟,這兩個要求我都答應你,我們什麽時候可以談談條件?”金爵揮揮手,令人後退。

“等小爺吃飽喝足休息夠了,才有力氣和你慢慢談,別急。”霍錦骁笑了笑,舉着火把頭也不回地進了船塢。

————

金爵的酒菜晌午時分送到,用木桶裝着,裏面全是大塊的豬牛羊肉,一桶桶運到船塢外,被村民們擡進船塢裏。船塢四周的村民輪番把守,并未因此有所松懈。霍錦骁已躲進船塢和祁望商量對策,大磊裝了一大盤肉送到兩人手邊,這兩人正在說事,他也聽不明白,便給他們倒酒。

“祁爺,你估計雷尚鵬多長時間能回來?”霍錦骁順手拈起塊牛肉遞給祁望,自己卻拿起酒爺頭灌下。

祁望雙手正壓着海島輿圖在看,看到肉遞來,眼也不擡就着她的手就咬進嘴。

“不會超過三天。”他聲音有些糊。許炎在金蟒島的海域附近早有布置,若是順利,恐怕兩天內雷尚鵬就要大敗而歸。

“那咱們就撐過三天,再和那人來個裏應外合,将這些海盜一網打盡!”霍錦骁已經把早上佟姓老者說的話全都告訴給祁望。

祁望點點頭:“目前來看,這是最好的辦法。”

“那我夜裏去找吳新楊。”霍錦骁揀着全瘦的牛羊肉吃了幾塊,也含糊開口。

“等會,他想用離間計,我們再幫他一把。”祁望從她手上搶來塊牛肉,送進自己口中,眼角微勾,笑了。

霍錦骁不解地看着他從腰間摸出枚私人小印,水透碧青的印上雕着一個“祁”字。

————

夜暮降下,天星如鬥,船塢外火把點點,被海風吹得搖曳不歇。離船塢不遠的山坡上也守滿海盜,霍錦骁死不松口與金爵談條件,金爵在乎船塢裏的船只,不敢輕舉妄動,便兩相對峙着。

臨海的山崖上,祁望獨自負手立于樹下,清亮月亮照得山岩霜亮,只有樹下的陰影似能吞人。他遠遠看着一道人影竄入崖上夜色裏,沿着海岸的懸崖峭壁悄然攀走,避開船塢前的重重包圍,往島上沖去。

夜裏海風刮得草木簌簌作響,長褂衣袍獵獵飛舞,他只如堅石紋絲不動地站着。

天際清晖過雲而出,天地随之明明暗暗,海上鱗光詭谲暗湧,仿似今夜的金蟒島。今夜恐怕沒有多少人睡得着覺,飓風始終會來臨,等待的時間總是油鍋煎心般的難熬,東海的美麗壯闊與危險詭谲,都藏在這無窮無盡的等待裏,而活下去,是所有等待的最終目的。

他在東海漂泊二十多年,見過無數日升月落,從未有哪一次像今夜這樣充滿期待。

消失于暗夜的身影像從他掌心躍入海裏的小小蛟龍,哪一天會掀起驚濤駭浪,誰也不知道。

霍錦骁去了很久,總算在天亮之前趕了回來。月色雖弱,祁望仍舊清晰看到她臉上有絲失落。

“怎麽?事情不成功?”他問她。

今晚她去尋吳新楊,要說服他幫忙。

霍錦骁不知道他在這裏站了多久,開口就抱怨他:“祁爺你怎麽在風口站着,不進去歇會?事情辦妥了,吳新楊同意,你的信……我也交到對方手裏。”

島上防衛愈發森嚴,街巷上都是舉着火把成隊巡視的海盜,霍錦骁費了番功夫才到關押吳新楊的宅子處。雷尚鵬已和許炎達成協議,這番出海并沒再帶上他,仍将他關在老地方,只是如今守衛比先前多了一倍,宅裏到處都是海盜,她想闖入并不容易,幸而佟前輩知道今晚行動,早已埋在暗中幫她引開海盜。

只是可惜……她沒能如願見到他,連信也是淩空飛擲給對方的。

魏東辭的事,她無從問起。

“那你是累了?”祁望不知她心裏彎繞,見她無精打采不似白天機靈,只當她疲倦了。

霍錦骁就地坐下,把臉埋到膝上,悶悶出聲:“這事解決了,我要睡上三天三夜,天塌下來我也不管,祁爺別使人吵我!”

“好。誰來吵你,祁爺幫你教訓他!”祁望失笑。

有時看她老辣沉穩,有時看她又像孩子,也不知這性子是怎麽養出來的。

————

“這是祁望的信。”魏東辭将佟叔拿到的信打開,逐字逐句閱後瞧見落款處的紅印,微訝。

平南島的祁望竟也在金蟒島?

“公子,會不會有詐?”佟叔不太放心。

“就算有詐也要用一用,這信來得正是時候。”魏東辭将信折好收妥交給佟叔。

“把這信放到雷尚鵬屋裏,引葛流風去盜。”

————

通宵對峙了一夜,不論是村民還是海盜,都顯露幾分疲倦。金爵又命人到陣前叫嚣,霍錦骁仍不理會,只叫村民推說她還在睡覺,不耐煩說事就将人打發了。

午時她又找金爵要來酒菜,金爵仍是應允,只是也已看出她的拖延之計。

“小兄弟,酒也喝了,肉也吃了,歇也歇過,現在咱們能來談談條件吧?”金爵不再客氣,笑裏透出森冷殺氣。

他的耐性要磨光了。

“好吧,金爺開了口,小爺我自當奉陪。”霍錦骁叫人搬來張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到兩軍正中,笑道。

“小兄弟,你要怎樣才肯讓村民散去呢?”金爵摩挲起腰上佩的铳子手柄花紋問道。

霍錦骁手裏拎着壇酒,喝了兩口脆道:“簡單,兩個條件。第一個條件是你要答應日後善待他們,不能再強迫他們做苦役,不能強搶民女,不能随便殺人,每年打的糧食要給他們留足一年口糧,不叫他們親人骨肉離散,讓他們能好好活下來。”

“這個條件容易,金某在此當着所有人的面發誓日後必善待新燕村村民,有我金某一口飯,就絕不叫他們餓着,如此,可成?”金爵毫無猶豫,當即答應。

“金爺爽快。”霍錦骁誇了他一句。

“那第二個條件呢?”

“第二個條件是……我要雷尚鵬的命!”霍錦骁原本揚着笑的臉忽然沉斂,覆上霜冷殺氣。

“什麽?”金爵倏地握緊铳子手柄,“小兄弟,你為何要殺他?”

“金爺,你先前不是問過我的來歷?我現在告訴你,我是雷老二劫掠屠殺的孟村村民,他殺我全村人,小爺只要他一條命,已經算便宜了。”霍錦骁語畢,将手中酒壇擲于地上。

瓷壇“砰”地裂開,不論是新燕村村民還是金蟒島海盜,均都被吓了一跳。

設想過種種,卻從沒人想過她是因仇而來。

“小兄弟,雷老二是金蟒島的二當家,你這條件,恕金某辦不到。”金爵冷笑着站起,正要拔出腰間铳子。

“老大。”馬昆忽然從後方沖到他身邊,附在他耳邊一陣低語。

金爵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凝結成冰。

“小兄弟,除了這個條件之外都好說。我給你時間考慮,明天再答複我。”金爵目光複雜地看了她幾眼,也不等她開口,轉身便走,邊走邊吩咐手人,“再給小兄弟和村民們送些酒菜來,讓他們痛痛快快喝上一喝。”

霍錦骁垂眸坐在椅上,淡笑不語。

明日,就是第三天了吧。

————

第三日,海上生霧,辰時方散,霧中有船向金蟒島靠來,帆上的巨大金蟒在陽光下生輝。

霍錦骁收到金爵的邀請。

他同意殺雷尚鵬,不過要她親自動手。

“你瘋了嗎?一個人去海盜窩?”祁望聞信攔在她面前。

“祁爺,不必擔心,我便殺不了雷尚鵬,自保逃出卻是無礙。何況我也不是一個人……”霍錦骁笑了笑。她有八成把握,在海盜窩裏的人是魏東辭。她不知道他說的好戲是什麽,但既然他将寶壓在了這最後一日上,她自然不可錯過。

布下的層層蛛網,到了要收網的時候。

祁望攔不住她。

☆、重逢

還差一天, 就是金爵的壽辰正日, 這時候本該是金蟒島最熱鬧的日子,今年卻比往肅清十分。祠堂外流水席的圓桌還沒撤, 可桌邊卻空無一人,襯得挂滿整條巷子的紅燈籠更顯冷清。天井裏的露天竈膛倒是生着火,大廚正指揮着幫廚并小工, 切菜的切菜, 擺盤的擺盤,正在準備午間的宴席。

金蟒島外的海霧已經散去,兩艘船匆匆靠岸, 船上的人等不及船靠穩就跳下,腳在海面上一踏,人便躍上碼頭。碼頭邊已聚集了不少海盜,一見來人就喚道:“二當家。”

雷尚鵬右眼戴着黑色眼罩, 罩上是金線繡的巨蟒,眼罩下有道縱自下颌的疤痕将他的右臉劈作兩半,糾結的新肉往外延申, 仿如蜈蚣細足攀在他臉上,叫人望而生怖。他的神色很差, 尚存的左眼陰郁冰冷,看人的目光像要噬人。

手下人被盯得毛骨一怵。自從他被刺瞎右眼, 毀了半張臉後,他的脾氣就越發古怪暴躁,今日尤顯可怖。

“二當家辛苦了, 大當家準備了酒席犒勞二當家和大夥兒。”來迎他的人抱拳笑道,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他身後的船只和船上逐一下來的人。

出去了五十艘戰船,只回來兩艘,連玄武艦也丢了?

雷尚鵬冷哼一聲,目光更加陰郁,沉聲道:“酒席?犒勞?老子真該好好謝謝大哥。”

語氣毫無謝意。

————

祠堂裏的席面已經備好,幹果六碟,涼菜六碟,熱菜十五道均都擺上桌,盤上還有紅白蘿蔔雕的龍鳳,十分別致。席開四桌,其中一桌擺在祠堂正廳裏。人未致,桌旁空無一人。金爵坐在正廳神龛下的太師椅上喝茶,葛流風陪在下首,馬昆還盯着船塢,并不在這裏。

“大哥,現在證據已有,你為何不直接下令抓他?”葛流風喝不下茶,目光緊盯門外。

金爵淡道:“老三,我們兄弟四人在東海闖蕩也有近十年了吧?”

“那又如何?他連你都想殺!借着給嫂子送香料為名,打的卻是你的主意,他不仁不義在先,又怎怨我們無情?他想做當家的位置一人獨大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在外頭行事嚣張不留餘地,得罪的人不計其數,反過來卻怨我們畏首畏尾,在外只說金蟒島和咱船隊是憑他一人之力發展到今時地位,幾次三番将我們麾下兄弟拉攏到他那裏,現如今島上有三分之一的兵力都歸其手,就這樣他還不滿足,竟還與平南島勾結,想借平南之手騙走大哥手裏船隊和人馬,他好殺個回馬槍,搶去當家之位!你還與他說什麽兄弟之情?”

葛流風咬牙切齒說着,眼中殺氣恨意毫無顧忌。

“老三,我不是顧念兄弟之情,就算要殺他,也不能大張旗鼓的殺。島上還有他三分一的人馬,若是貿然殺他,必會引發兄弟內鬥,如今平南島虎視眈眈,新燕村村民也沒解決,若是再加上內鬥,我們腹背受敵,情勢十分危險。”金爵站起,踱入廳中緩緩道。

“大哥這是……想給他來個鴻門宴?”葛流風眼睛一亮。

金爵卻道:“老三,這次的事情了結後,金蟒島和船隊就交給你和老四吧。”

“大哥?”葛流風心裏一跳,驚道。

“我在東海漂泊十多年,也累了。允馨一直想回江南,我應承過她這兩年退隐,陪她回江南。”金爵嘆口氣,一掌按在葛流風肩頭,“日後,這裏的事就靠你了。”

葛流風還想說什麽,卻被金爵擺手打斷:“好了,有人來了,別說這些。”

二人都望向門口,看着被兩個海盜帶進祠堂的少年。

————

金爵見到霍錦骁未多說什麽,只是要她答應手刃雷尚鵬之後讓新燕村村民退出船塢,她滿口答應了,便被金爵安排在廳外,僞裝作廚上幫工的海盜。

來這裏之前,她看到雷尚鵬的船回島。出去時數十艘船,回來只有兩艘船,想來雷尚鵬已被許炎騙入陷阱中,被平南島的船隊伏擊,落敗而歸。不過只逃出兩艘船來,這也大出祁望和她的意料,就算許炎和祁望的計劃再周全,可雷尚鵬也不弱,出動的全是金蟒精銳之師,甚至還有艘玄武艦,怎會如此不堪一擊,竟全船覆滅?

霍錦骁想不通,這其中必然還有別的事發生,或許與藏在金爵身邊那人有關。

她與幾個海盜一起垂手站在天井的樹蔭裏聽候吩咐,将目光落在地面,運氣至耳,耳力全開,捕捉着上周一切動靜,正廳裏金爵和葛流風的對話聲清晰入耳。

“大哥,你為何要叫那小子來這裏?”

“老三,以後你是要掌事的人,莫由着性子沖動行事。老二在島上有不少擁護者,若是讓他們知道是我們動的手,日後少不得要報複,不若我等借他人之手将其除之。如此你才能順利接手他的人馬,便有怨仇他們也只找那小子,尋不上你我。”

“大哥,你這是借刀殺人,妙啊!”葛流風語氣一改,欣然喜道。

霍錦骁唇角微微揚起。

天井外傳來陣匆促腳步與喧嘩聲,宅外候的人齊聲高喊:“二當家。”

廳裏的對話聲歇下,天井裏也一陣寂靜,只有腳步聲越來越近。霍錦骁唇角的笑頓收,将頭擡起些許,不着痕跡地望向天井的入口。沉悶的腳步踏入天井,踩出“啪啪”聲音,喧嘩聲音被隔絕在門外,只有一人進了天井,往正廳走去。

距離屠村之事已有兩個月,她以歡笑掩去悲怆,本以為那些畫面已被時間收埋,可再見雷尚鵬這一刻,霍錦骁方察覺恨已入髓,像種子般抽芽生枝,宛如張牙舞爪的藤蔓,牢牢抓住她的骨血,讓人生出摧毀所有的憤怒。孟乾至死不倒的模樣猶在眼前,孟思雨絕望的悲鳴如那襲殷紅嫁衣,似永遠都褪不去的血色,大火焚盡一切,活過的痕跡,死亡的凝固,通通成了灰燼,只剩下恨日夜噬骨。

看到雷尚鵬一步一步邁近,又走遠,霍錦骁右手如劍般顫抖着,她不得不用左手狠狠按在右手之上,才克制住出手的沖動。

雷尚鵬已經進了正廳。

她按捺下恨意,凝神聽廳中動靜。

————

廳中傳出杯盞相碰的聲響,三人才見便飲酒寒暄,不過片刻又是一聲悶響,有人跪地。

霍錦骁聽到雷尚鵬粗沉的嗓音響起:“大哥,我對不起你!與平南這一戰我誤信許炎那狗賊之言,被他誘入埋伏,輸了戰,失了船,我該死!”

這一戰祁望與她提起過,霍錦骁知道大概情況。

最初是她向許炎提議借吳新楊的船只讓她潛至金蟒島,而許炎則在吳新楊面前露些口風,制造他與祁望暗中不和的假相,引烏曠生受騙。烏曠生這人是個謀士,并無武藝,要想在東海站住腳只能憑他謀略,便不會放過這小小細節。果不其然,他向雷尚鵬進言,要他借吳新楊之口說服許炎與他們合作,以平南的厚利許以許炎。

故而才有了吳新楊的第二次出島。

那時祁望已回平南,知道此事之後亦覺得是個絕妙機會,便與許炎合計加深雷尚鵬與烏曠生的誤解。許炎獨自帶船隊壓至金蟒海界之外,祁望暗中跟在船上,操縱全局。

因三爺關系,按祁望原意,他本只是要打壓金蟒島勢力,并未存有鯨吞之心,直到他看到霍錦骁遞出的消息方臨時改變心意,因怕她拿不定主意左右搖擺,故而才跟着潛入金蟒島尋她。而與雷尚鵬這一戰祁望早與許炎商量好戰術,許炎船隊不過是先鋒,将雷尚鵬的船隊誘至伏擊點時再行突襲,大船接舷一戰,小船傾油火攻,再加上霍錦骁遞來的玄武戰艦消息,此戰平南勝算能有八成。

不過,只逃回兩艘船,其餘船艦全部被俘被毀,也夠讓人驚愕了。

這一戰金蟒損失慘重。

就算金爵真的相信雷尚鵬都要起疑心,更何況……

“二哥,你還要請戰?”

廳裏傳出葛流風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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