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
,但林青公然宣稱仍是令他措手不及:“明将軍既然知道這事,為何還要讓鬼叔叔保護我?”鬼失驚淡然道:“我從不猜測明将軍的意圖,只是遵命行事。”
小弦不得要領,心想明将軍會不會另施計謀對付自己?但轉念一想,自己只是一個身無武功的無名小卒,本不值得天下第一高手放在心上,當下自嘲一笑:“鬼叔叔想必也不會信這樣的話吧!”鬼失驚一字一句道:“我本不相信,但現在卻信三分。”小弦一驚:“為什麽?”
鬼失驚并不回答,日光卻定在小弦臉上,直看得小弦心頭發虛,垂下頭去。他驀然醒悟:鬼失驚告訴自己這句話時,自己原應該大吃一驚才合情理,可自己剛才的神情分明是對此事早有預料。小弦不由有些後悔,若是鬼失驚把此事再轉告明将軍,會不會改變明将軍對自己的态度?
小弦心頭忐忑,食之無味。鬼失驚本是慢條斯理地吃菜,見小弦停著不食,亦放下筷子:“那就走吧。”小弦連忙道:“鬼叔叔慢慢吃,我等你。”
鬼失驚忽道:“你可知我為何吃得這麽慢?”小弦茫然搖頭。鬼失驚漠然道:“如果你曾被餓過半個月,也會如此。”小弦心中猛然湧起一股對鬼失驚的同情:這個人人懼怕的黑道煞星,是否也有外人不曾了解的痛苦?
他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麽好,重新拿起筷子:“我陪你再吃些好了。”鬼失驚似乎感應到小弦的心思,嘿嘿一笑:“男子漢大丈夫,豈可為了一些小事茶飯不思?小弦你說對不對?”
小弦點點頭,放開心懷大吃起來,将幾盤菜吃得精光。又搶着付了賬。
※※※
鬼失驚帶着小弦回到清秋院前共三步外停下,示意小弦獨自回去。小弦忍不住問道:“鬼叔叔,你要保護我到什麽時候?”鬼失驚道:“将軍的命令是直到你碰見暗器王為止。”小弦嘻嘻一笑:“那你自己呢?”
鬼失驚轉身離開,冷冷抛下一句話:“你聽到那句話後的反應,我不會告訴将軍,但如果日後你是我的敵人,我亦不會放過你!”
小弦聽到鬼失驚這絲毫不通人情的語氣,剛剛産生的一絲好感幾乎在剎那間蕩然無存,可又覺得他話中似乎仍有一些惜護之意……他呆在原地看着鬼失驚逐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竟不知應該用什麽樣的心情面對。
小弦慢慢走回房中,平惑正坐在床前發愣,見到他面露喜色:“你到什麽地方去了?可急死我了,還挨了公子一頓罵。明天無論如何不能放你走。”小弦笑道:“平惑姐姐不要生氣啦,我已見過‘君無戲言’了。”
平惑聽小弦叫一聲“姐姐”,也不與他計較:“姐姐沒有騙你吧,你可問出答案了?”小弦心想雖然知道了答案,這其中的過程三言兩語卻說不完,正要繪聲繪色地講述一番,卻聽宮滌塵的聲音在門門響起:“平惑姑娘出去吧,我和小弦有話說。”
小弦大喜,上前拉住宮滌塵的手:“宮大哥,我好想你啊。”小弦和宮滌塵才分別不久,卻已對他有難舍難分之感。平惑乖巧答應,出房而去。
宮滌塵拉着小弦在床邊坐下,沉聲問道:“那個老人是誰?”小弦驚道:“原來你都知道了?”官滌塵淡淡一笑:“鬼失驚追了半個京城依然無功,這可算是今日京師最大的新聞了,我又豈能不知?”
小弦這才知道京師裏果是遍布耳目:“我也不知那老爺爺是誰。他也不告訴我姓名。”小弦心想自己雖然答應老人不把他說的話告訴別人,但宮大哥卻不是“別人”,若是他問起,自己是否應該如實相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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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滌塵喃喃道:“有如此武功者,天底下也沒有幾個。看來應該不假了。”
小弦脫口道:“你是說林叔叔說得那番話不假麽?”官滌塵身體微震:“你知道了?是那老人告訴你的?”小弦搖搖頭:“是鬼失驚告訴我的。”又反問道,“難道宮大哥你也相信這話?”
宮滌塵望着小弦良久,緩緩伸出手來:“不管這話是真是假,我們都是好兄弟,對不對?”小弦與官滌塵雙手相握,心懷激蕩難以用言語表述,唯有重重點頭。宮滌塵能如此說,自然打定了就算明将軍日後改變主意,亦要全力相助小弦的心思。
宮滌塵并未再問起那老人之事:“我此次來京,本為替吐蕃求糧,明日一早要護送糧車出京,可能要兩二日後才回來。這幾天你就乖乖呆在清秋院中,不要再出去了。”小弦想到那老人亦勸自己多讀書,這幾日不如就留在磨性齋中:“嗯,我這幾天一定乖乖的。”
他心裏舍不得宮滌塵:“宮大哥今天晚上陪我睡吧。”宮滌塵一愣:“我不慣與人同睡,陪你晚些可好?”小弦大失所望,轉念想宮滌塵諸事纏身,自己豈能不分輕重:“那也不必,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宮大哥明天要走,早些休息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宮滌塵含笑點頭,又陪小弦聊了一會,這才匆匆離去。
他一走,平惑入得房來,唱戲般拖長聲音:“小弦,燕窩粥來了……”小弦嘻嘻一笑:“原來蘋果改名叫燕窩了。”平惑也不生氣:“怎麽不叫姐姐了?”小弦雙手叉腰道:“說好只叫一聲,你可不要太貪心。”
平惑無奈,點着小弦的額頭道:“總有一天,要讓你這小鬼就範。快趁熱喝粥吧,公子特意讓我炖給你的。”小弦望着那碗燕窩粥發愣,剛才與鬼失驚在灑樓中實在吃得太飽,此刻全無半分食欲,他靈機一動:“我對蘋果也很好啊,這碗燕窩粥給你吃吧。”平惑吓了一跳:“我們下人可不能随便的。”小弦低聲道:“我不說,你不說,誰能知道?說我在外面吃過了飯,現在一點也不餓,若是你不吃,豈不可惜。”
平惑畢竟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吞一口唾沫:“你可千萬不要對人說,不然挨罵還是小事,弄不好就趕我回家了。”小弦舉手發誓:“我要是對人說了,天誅地滅……”平惑一把掩住小弦的嘴:“不許胡說,好端端發什麽毒誓。
四顧無人,平惑幾口将燕窩粥喝下肚去,抹去嘴邊的粥痕:“怎麽沒什麽味道?”小弦大有同感,連連點頭,閑來無話,便昂頭挺胸。将今日出外的見聞向平惑細細道來,順便溫習了一下從吳戲言那裏學來的幾句俚語,至于老人在城牆上對他講的一番話,自然不會說出來。
平惑聽小弦在賭場中連勝三局,驚得大睜雙眼:“這話你可千萬不要對公子說,公子最忌下人賭博,前個月花匠老李就是因此被辭退了。”小弦笑道:“你當我是小賭鬼麽……”卻見平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心中略有些不快,“聽我的故事你竟然想睡覺,我不講了。”平惑甩甩頭:“奇怪,怎麽突然困得厲害。好小弦,你繼續講啊。”
小弦再說幾句,剛剛說到鬼失驚緊追老人,正是最精彩的時候,卻見平惑睡眼朦胧,又是一個大大的哈欠,心頭有氣:“不說了,你去睡吧。”平惑拍拍額頭,實在支持不住:“好弟弟不要生氣,姐姐明天再來聽。”
小弦哼了一聲,自己脫衣躺在床上,背對平惑給她個不理不睬。平惑又說幾句好話,方才搖搖晃晃地走了。
小弦躺在床上,心潮起伏。正如宮滌塵所言,他雖然終于打聽出了林青所說的那句話,的确是徒亂心神,全無益處,又猜想明将軍的意圖,百思不解。再想到那神秘老人的一番話,難道吳戲言真是瞧出自己以後會有什麽驚人的成就,所以才故意約定二十年後給他萬分之一財産的條件,而老人亦正是因此才特意來見自己的麽?愚大師說自己是明将軍的命中宿敵,難道自己會如泰親王一般,成為明将軍的朝中政敵?可是,以後會成為什麽樣的人連他自己都沒有一點把握,其他人又如何得知?更何況,算起來,二十年後明将軍都已是七十高齡的老人了……正想得頭疼,忽覺室內一陣輕風拂過,燈光下一條人影映在牆上,正緩緩朝自己走來。小弦一驚,轉過身來,卻是亂雲公子郭暮寒。
亂雲公子臉色乍變,旋即恢複正常:“小弦還沒睡啊,我來看看你。”小弦不疑有他:“公子好,我一時睡不着,正好你陪我說說話。”亂雲公子笑道:“你今日可算是大出風頭,不過明天可不許再亂跑了。”小弦連連點頭:“明天我去磨性齋讀書。”亂雲公子欣然道:“正該如此。明日我在磨性齋中等你,也好磨一磨你的頑皮。”他上前親熱地揪揪小弦的鼻子,“你還未睡,平惑怎麽不陪你,這小丫頭偷懶,定要數落她兩句。”
小弦忙道:“不管平惑姐姐的事,是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才讓她先回去的。”亂雲公子道:“燕窩粥喝了麽?”小弦不敢說是給平惑喝了,誇張地拍拍肚皮:“我喝了兩大碗,好飽啊!”亂雲公子大笑道:“吃飽了就好好睡覺,不許胡思亂想。”他又陪小弦說了幾句,這才轉身離去。
第二天一早,小弦用過早餐後就來到磨性齋。亂雲公子早已等候,對小弦淡淡打個招呼:“‘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這是什麽意思?”小弦怔住,心想亂雲公子什麽都好,就是這“善問”太令自己頭疼。亂雲公子見小弦口瞪口呆的樣子,解釋一番道:“這是《中庸》裏的句子,學之可教你立身天地,俯仰無愧,不可不知。”他一指桌邊放着的幾本書,“我都替你準備好了,你不妨多看看這些書。”小弦連連點頭,心想一定要好好多讀書,免得又被問得張口結舌。
亂雲公子義問道:“‘去火則剛,激水而升,弛懸動靜,方可歸道。’這是什麽意思?”小弦在《天命寶典》看過這句話,立刻答道:“這是用冶金之術比喻事物皆有兩面……”
亂雲公子臉上驚容微現,點點頭道:“你竟然知道這句話應該從冶金術中求解,想必連《金鼎要訣》這等雜學都看過,倒是令我大吃一驚呢。”小弦不知《金鼎要訣》是什麽東西,卻不願讓亂雲公子小瞧,胡亂應承幾句。
亂雲公子又問了些問題,小弦大多不知,偶爾遇上《夭命寶典》中的句子,立刻挺胸解答。亂雲公子一口氣問了十餘個問題方才停下:“你已大有進步,想必昨日受益匪錢,明日我再考你吧。”說罷微笑着離開磨性齋。
小弦一躍而起,拿起書桌上的書翻看,先挑出一本《中庸》、一本《論語》讀了起來。他本就聰明好學,雖然好多篆字都不識,但憑着上下文也能猜出大概意思。只是這些文字實在枯燥乏味,若非一意在亂雲公子面前争一口氣,又想到昨日那神秘老人對自己說“人生最重要的是執著”,這才強咬牙關苦撐,漸漸也看出些興味來。
等到平惑給小弦送飯的時候,小弦已看了兩個多時辰。平惑将飯菜擺在書桌上:“公子對你格外禮遇,竟然允你在書房中用餐。若不是你年齡大了些,我簡直要懷疑你是公子的私生子了。”小弦本有些賭氣不理平惑,聽她如此說也忍不住笑了:“那你以後叫我小弦公子吧。”
平惑好奇地拿起一本《論語》:“‘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哎呀,這是什麽字?”小弦剛才被亂雲公子問得張口結舌、全無顏面,此刻總算從平惑身上找到了一絲自信,昂首挺胸:“這叫愠字,有點發怒的意思。前面那個‘說’字也不念說,而是念‘悅’……”“小弦你真行!”平惑不好意思地一笑,“公子雖然教我們識字,卻從來沒看過書,這一句是什麽意思啊?”
聽到平惑的誇獎,小弦更是得意,信口開河道:“比如我一個人在書房讀書,看了又看,自得其樂,這就是‘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而你突然來送飯了,這就叫‘有朋自遠方來’。我看到你當然開心啊,于是就‘不亦樂乎’……哈哈。”平惑啐道:“你肯定是騙人,才不信你呢。”說完又怯生生地問一句,“看這些書真的很有用麽?”
小弦被平惑一言點醒,心中一動,想到那神秘老人的話。自己雖然無法修習武功,卻可以從書本中補救,而這些《論語》、《中庸》,讀之雖可修身養性,卻并無多大實際用處,不如挑一些兵法、治國之類的書籍看,日後或許真能成為諸葛武侯一類的人物。
等平惑離開後,小弦便到書架中找來一些《孫子兵法》、《貞觀政要》之類的書籍,比起看《論語》時更是用心百倍,越看越有興趣,一會想象自己是領兵決戰沙場的将軍元帥,一會想象自己是殿前談論治國大計的丞相大臣。他記憶極好,又心高氣傲,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便将書本原話強記心中,也不去問亂雲公子,而是從其他書本中求證,不過短短兩天時光,腦子裏已記下了數本兵法政論,簡直是廢寝忘食,渾不知光陰幾何,就是睡夢中也常為一個疑難字句思索不止……
※※※
這兩天,亂雲公子仍是不時考較小弦,小弦雖對有些問題依然懵懂不知,去口能從兵法中引出例證,縱有歧義,亦足令亂雲公子刮目相看。而一旦遇見《天命寶典》中的句子,更說得分外有條理。
到了第三天,小弦将手中幾本兵法熟記于心,又鑽進書架中找書看。亂雲公子愛書成癖,又是個極講條理之人,各類書籍皆是分別歸類,并在書架上标有标簽,方便查尋。奈何經過幾天幾乎不休不眠的苦讀,兵書、政要已全部被小弦看完,只好去其餘書架找些有興趣的。
磨性齋中實在有太多書籍,小弦本想去找本醫書,順便溫習一下才學會不久的“陰陽推骨術”,匆匆将書目浏覽一遍,卻末找到。來到最後一排書架,只見上面貼着的字條上寫道:怡情之書。都是些琴棋書畫等雜學。
小弦心中一動,象棋乃是他得意的本事之一,自從離開鳴佩峰後卻再無機會與人手談,找出一本手抄本的《當朝棋錄》,雖無棋具,但看到那些“車五進二、炮八平六”之類的話,如同遇見了多年不見的舊友,大是興奮,閉着眼按棋譜在心底下起了盲棋……
亂雲公子收集的局譜皆是國手名局,記錄極為齊全,不但有每方下法與詳細局勢解說,對局者的姓名亦寫在其上。
小弦忽然翻到一局,黑子:物天成。紅子:羅子越!小弦一驚,想不到竟會在這裏看到英雄冢主物天成的名字。他細心翻看每一頁棋譜,果然發現不少物天成的對局,對戰者多是羅子越。小弦不知羅子越乃是前朝國手,物天成少時與之對戰三十餘局,多勝五局,方得宇內第一國手的美名。
再翻幾頁,愚大師物由簫的名字亦赫然在列,與之對局者竟然是物由風。小弦心想物姓極為少見,以愚大師的棋力自也不會與無名小卒手談,這個物由風多半也是英雄冢中的人物,而且是“由”字輩,比物天成還要高出一輩。但英雄冢兩大高手的對局又如何能流傳到清秋院中?更何況愚大師閉關五十年不見外人,這棋譜年代久遠,更是難得。
小弦心中疑惑,繼續往下翻,看到一局棋更是蹊跷:縱觀全書幾百局棋譜,唯有此局并無雙方對局者的姓名……
小弦忍不住按棋譜記錄的招法試走,才下了十餘步,心頭劇震,如遭鐵錘重擊——這無名無姓的一局,竟然就是他在鳴佩峰離望崖前、代表四大家族與禦泠堂青霜令使下出的生死之局!
剎那間,那逝去的一幕幕随着棋局在他眼中逐一重現:黑方炮七進四,禦泠堂弟子成為驚世棋局中的第一個犧牲品;紅方炮五進四,景成像之子景慕道提掌自盡……紅方炮三進七,青霜令使絕地反撲;黑方馬花進四,水柔清之父莫斂鋒攔在紅帥之前;帥六進一,莫斂鋒被迫自盡……
“不!”小弦一聲驚呼,不受控制的淚水奪眶而出。那慘烈的一局他雖末曾親見,但事後從愚大師等人的描述中已可想象,此刻舊局重溫,不堪回首的記憶層層湧上心頭。在這心志近于崩潰的一剎那,小弦已然明白了一切:亂雲公子就是青霜令使!
小弦從未懷疑過亂雲公子,然而當得知真相的此刻,這幾日所有隐藏于胸的疑團盡皆浮于腦海:亂雲公子對自己那麽好,特意讓平惑送來燕窩粥,而第一日自己喝了粥後沉睡不醒,第二日平惑喝了粥後亦是昏沉欲睡,那是因為燕窩粥裏放了令人昏迷的藥物。而那天亂雲公子突然闖入自己的房間,定是以為自己已然沉睡,不料燕窩粥鬼使神差地被平惑喝下,所以亂雲公子見到清醒的自己會大吃一驚,從此不敢再暗下藥物。
可是,亂雲公子迷倒自己到底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若說他是要替禦泠堂的手下報仇,自己卻為何毫發無傷?何況亂雲公子根本不知道當時在離望崖前與他下棋的是自己,除非四大家族中有叛徒。但四大家族皆有血緣相連,又是禦泠堂的千年世仇,又豈會洩露消息……那麽,亂雲公子到底意欲如何?
小弦忽想到亂雲公子問自己的那些問題,有許多都是出自《天命寶典》,瞬間醒悟:他趁自己昏迷時偷走了《天命寶典》,并留下副本,但裏面仍有許多疑難不解,所以巧妙地借“善問”之時求得答案!此人外表一派正氣,又素有低調之名,想不到竟然如此工于心計,對一個小孩子亦施出陰謀詭計,若不是今天無意中發現這本《當朝棋錄》,真是被他騙了,還會感激不已……
小弦胸口起伏,越想越氣,恨不得立刻找到亂雲公子,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一洩心頭怒火。他擡手把書架上的幾本書擲在地上,待要狠狠踩上幾腳,又覺得拿這些無生命的東西出氣不是英雄好漢所為,只恨自己身無武功,無法光明正大找亂雲公子單打獨鬥。
不知過了多久,小弦終于冷靜下來,先伸手入懷,拿出《天命寶典》細細檢查,确定仍是原本,這才稍稍放心。他知道自己決不是亂雲公子的對手,只有先等到宮滌塵明日回來後再作打算,就算宮滌塵不知禦泠堂之事,還可以等到後日見到林青後告之詳情,決不能放過這個陰險毒辣的亂雲公子——青霜令使。但是目前自己還不得不忍氣吞聲,竭力裝作若無其事,不然一旦被亂雲公子察覺,必會殺自己滅口。
小弦苦思良策,《天命寶典》的副本落在亂雲公子手裏,自己能有什麽方法才能奪回?他忽想到亂雲公子第二日下藥未遂之事,想必第一日他雖然拿走了《天命寶典》,但畢竟做賊心虛,不敢耽擱太久,并未抄全《天命寶典》,所以第二天才故伎重施……
小弦望着手裏的《天命寶典》。一咬牙,痛下決心:這本昊空門的道家至典決不能落入亂雲公子手裏,自己能力有限,無法阻止他強奪,只有先毀了《天命寶典》,反正自己早已記得滾瓜爛熟,日後便可默寫出來。亂雲公子縱是手中有《天命寶典》的副本,亦是殘缺不全,除非有本事剖開自己的腦袋,否則就叫他一輩子也休想看全,抱憾終身!
小弦想到這裏,從燭臺旁拿來火石,又找來一個大火盆,雙手顫抖着打燃了火苗。一時手中的《天命寶典》如重千鈞。這本昊空門中與明将軍流轉神功并列為兩大絕學的奇書,難道今日就要毀在自己手裏?
小弦閉上眼,在心頭默念:“巧拙大師、苦慧大師、昊空門的諸位前輩,為了不讓這本書落在壞人手裏,我許驚弦今日迫不得已毀了它,你們一定要原諒我,日後我定會重新默寫出來,再交給昊空門傳人……”
小弦忽又想起巧拙大師與父親許漠洋都已身死,昊空門中除了明将軍外別無傳人,難道日後要把默寫出的《天命寶典》交給明将軍?那他可大不情願。再轉念一想,愚大師說自己得了巧拙與許漠洋的傳功,亦算是昊空門的傳人,大不了日後自己另收弟子,一時覺得自己身兼昊空門與弈天訣兩大神功傳人的身份,心底又不免有些驕傲,燒毀《天命寶典》之事亦理直氣壯了許多,更不遲疑。
那《天命寶典》是用金線裝訂,小弦細細拆去金線,将一頁頁內文投入燃燒的火盆中。書頁年代己久,早己泛黃,遇火先蜷成一團,然後猛然燒起,化為灰燼。小弦望着被火苗吞噬的一頁頁紙張,心頭立下重誓:總有一天,要讓亂雲公子付出代價!
不一會,書頁全都燒光,僅餘相連的封面與封底。也不知是用何材料制成,極有韌性,撕之難碎,只好一并投入火盆……
“轟”的一聲,火苗乍然蹿起三尺多高,幾乎燒着了小弦的眉毛。小弦吃了一驚,急忙退開半步。詭異至極的事就在此刻發生了……
卻見那火盆中的封面并不變形,而是騰起一股青煙。煙霧中,可隐隐看到封面土赫然出現了幾行字,瞬間消失不見……
小弦從不知《天命寶典》中竟還有這樣的古怪,定睛再看,封面上一層似紙似帛的包裝物已燒盡,露出青白色、網狀的底層,似為什麽金屬所制,高溫難化。他急忙找根燒火棍從火盆中把它挑出。
剛才那一刻時,急于閃避火苗的小弦匆匆一瞥,根本未能将火中浮現的字句看全,此時在腦中回想,似乎共有四行八句,起初一句好像是什麽“千古昊空”,然後就只記得最後兩句,依稀是:“勳業可成,破碎山河。”
小弦疑慮叢生:這到底是什麽意思?看第一句含着昊空門的名字,應該是昊空門先輩留下的話。他曾聽許漠洋說過,在離中原很遠的天竺産有一種草藥,用這種草藥汁液寫字平日不見,一遇火烤便可現形,想必《天命寶典》封面上的字句就是用這種草藥所寫,但寫字之人為何要用這種隐蔽的方式留言?試想昊空門弟子誰敢将門中至寶放在火上炙烤?而《天命寶典》在昊空門中代代相傳,又不會落人外人之手,這般故弄玄虛的留言豈不是毫無用處?除非,留言的那位前輩并不想讓後人知道他想說的話,卻又不甘心将這些話埋藏在心中……
小弦又想起愚大師将《天命寶典》交給自己的情形。他不應該寫樣的話,之前則是巧拙大師的師父、明将軍的師祖苦慧大師保存着這本《天命寶典》,而苦慧大師把《天命寶典》交給愚大師後不久,就因自知道破天機,執意坐化于青陽山中……
小弦驀然驚跳而起,他已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留話之人正是苦慧大師,正因為愚大師并非昊空門人,所以苦慧大師才會用這樣隐蔽的方式留下了他的最後遺言。而這八句話的短短遺言,定然就是苦慧大師拼死道破、與自己有關的——天命谶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