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2)
嘴,“先要談好第一個條件。”
追捕王忍不住微笑,心想那些窮兇極惡的逃犯見了自己,都是襟若寒蟬,這樣一個小孩子竟也敢對自己賣起關子,倒也頗覺有趣:“好吧,一人讓一步,你淘氣時我只罵不打,但若你逃跑,仍要打屁股。”小弦猶不肯讓步:“你說過逃一次打一下的,不許多打。”
追捕王大笑:“看來你早就打定逃跑的主意了,是不是?就算只打你一下,也足讓你記一輩子……”“我可沒想過逃跑。”小弦振振有詞,“但既然是講條件,就要把一切都說明白,免得到時夾纏不清。那,你算是同意第一個條件了?”追捕王點頭。小弦伸出手來:“拉鈎。”
追捕王笑嘻嘻地與他拉指為誓:“還有什麽條件?”小弦道:“第二:不許暗中找人加害黑二叔,就算那個什麽親王下令,也要阻止。”
追捕王心中微凜,他本無此意,但深知泰親王心狠手辣,所以才會在臨走時出言提醒黑二。但小弦不過是一個十一二三歲的小子,竟能想到這點,思慮之周密實是令人驚嘆。當下,梁辰鄭重道:“你盡可放心,我與他兄長牢獄王私交甚密,定會盡一切力量保護他的安全。第三個條件是什麽?”
小弦想了想:“第三:到了京城不許耽擱,立刻帶我去見林叔叔。”追捕王心想這一點可不能随便答應,剛要開口拒絕,卻看到小弦目光閃動,知道若不滿足這小鬼的條件,一路上還不知要想出多少花樣來,權且騙他一次:“我本就是要帶你去見林兄,只要一進京師城門,我就立刻去白露院。”追捕王原本極重承諾,深怕小弦最後會說什麽“騙人是小狗”,所以在這句話中給自己留有餘地,心想京師耳目衆多,自然不能直接帶小弦入城,而只要不進“城門”,便不算違諾。
小弦笑道:“這樣我就放心了,睡覺吧!”其實他故意提出第三個條件,意在先穩住追捕王,只要他稍稍放松警惕,自己就有機會逃走。
追捕王哪知小弦在故布疑兵,見他并不追究自己話中的破綻,倒是松了口氣。兩人各自倒頭安睡,直至天明。
第二日一早,追捕王帶小弦上路,他只恐夜長夢多,山野無人處便抱着小弦施展輕功飛奔,遇到有人時便放緩腳步,以免惹人生疑。小弦這一路上果然十分乖巧,幾乎閉口不語,反是追捕王略嫌氣悶,逗他說幾句笑話。一上午趕了百多裏路,來到個小集,挑家幹淨的酒樓吃飯。
小弦想起在涪陵三香閣的情景,一心要讓追捕王多破費些銀子,搶過菜單只挑最貴的點。追捕王一瞪眼:“這許多菜你吃得完麽?”小弦擠擠眼睛:“我趕了半天的路,肚子太餓了,能吃好多好多。”
追捕王不願多生事端,不再多言,好在這集鎮不大,酒樓中亦沒有多少山珍海味,倒也花不了幾兩銀子。一時擺了滿桌的菜肴,追捕王每樣菜只是淺嘗辄止,小弦卻是狼吞虎咽,着實吃了不少,撫着肚皮滿意一笑:“現在舒服多了。”追捕王道:“吃飽了那就走吧。”
小弦一皺眉頭,捂着肚子叫道:“哎呀,吃太多了,我去……嘻嘻,梁大叔要不要一起去?”追捕王冷眼望着小弦:“快去快回。”
小弦連聲答應,一溜煙往茅廁跑去。眼見追捕王并不跟來,心頭得意: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一早就計劃好,到了茅房中看裏面無人,先脫下外衣卷成一團,藏在懷巾,只穿着夾襖,又擡手解開發髻,解到一半忽又止住:如此披頭散發反而太過顯眼。當下,他再從牆上抓一把牆灰捏在手心中,只可恨現在已快入冬,不能找頂草帽戴在頭上。打扮好後,他小心翼翼走出茅房,從酒樓後門繞出,來到街上。
小弦知道追捕王就算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自己,也決不肯罷休,這小鎮不大,遲早會被他發現。所以并不急于找個藏身之地,而是在人群中左顧右盼,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了他要找的目标……
幾個十餘歲的小孩子正在一旁玩陀螺,冷不防見小弦沖來,一把搶着陀螺就跑。幾個小孩大呼小叫,緊追小弦而去。小弦并不跑遠,如捉迷藏般繞了幾個圈子,等跑得全身發汗,再用手一抹,把手中牆灰抹在臉上。停下腳步,對那兒個孩子叫道:“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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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啊,我們又不認識你。”一個孩子揮揮小拳頭,氣呼呼地道。小弦一笑:“我叫小龍,也很喜歡玩陀螺,卻怎麽也不能像你們一樣玩得那麽好,教教我吧。”他以已心度人,知道小孩子最喜被同齡人崇拜,以往在清水鎮玩陀螺時,若有小孩子這樣對他說,他必是洋洋得意地點頭應允。此法果然奏效,那幾個小孩子也不再計較小弦方才強搶陀螺的“惡行”,一板一眼地教起他來。
小弦心頭得意,幾個孩子在街邊圍着陀螺大呼小叫,這情形實在太過平常,就算追捕王看見了,也不會放在心上,何況自己除下外衣,又把臉塗得一塌糊塗,一副玩得忘形的模樣,追捕王豈會料到逃走的人會在自己眼皮底如此放肆?按下面的計劃自己應與這幾個小孩子套套交情,最好能去某家住一晚上……剛想到這裏眼角已瞅見追捕王瘦削的身影,連忙低下頭看着旋轉不休的陀螺,壓住嗓子叫好。
突然,一雙大腳出現在陀螺邊,就此定住不動。小弦心頭一跳,只聽到追捕王渾若無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們該走了,你若喜歡玩陀螺,我去京師流星堂專門給你定做一個。”小弦心裏大罵,擡起頭裝出興高采烈的樣子:“好啊好啊,梁叔叔說話算話,騙人是小狗。”看他的表情,仿佛一早就知道,梁辰會找到自己一般。
追捕王冷哼一聲,提步前行。小弦無奈,垂頭喪氣地跟着他,猶聽那群小孩子高叫:“小龍要走啦,下次再來玩哦……”
小弦加快步伐與追捕王并肩而行,偷眼看追捕王的臉色,自嘲一笑,喃喃道:“好久不玩陀螺了,一可累死我了,熱得把衣服都脫了。”追捕王不置可否地呵呵一笑:“玩得很開心吧,竟然連名字都改了。”
小弦臉上一紅,本還想分辯說對那些鄉村孩子無須報上真名,卻知道實在太過牽強,心中一橫,跑前兩步,翹起小屁股:“你打吧。”
追捕王一愣,本來确是想狠狠教訓小弦一下,可看他負荊請罪的樣子,反倒樂了:“這次先記下,若下次再犯,決不輕饒。”
小弦咬牙道:“既然約法三章,就不能更改。想當年漢高祖入關時……”追捕工懶得聽他羅嗦,不輕不重地拍了他屁股一下:“這樣你可滿意了?”小弦直起身來,揉揉屁股:“還好,不是很疼。現在我們兩不相欠了。”
追捕王大是後悔,早知如此,還不如給他一下重的,免得他沒記性,只得以言語亡羊補牢,冷冷道:“你也不想想我是誰,多少江洋大盜都逃不出我的利眼,何況你這小鬼。”小弦沮喪至極,心想可不能讓你威風,揚臉問道:“聽說梁叔叔有兩個人一直追不到,不知誰有那麽大本事?”
追捕王面色不變:“一個是蟲大師之徒墨留自,一個是靜塵齋紅袖裁紗。”小弦喜道:“墨留白可就是蟲大師琴棋書畫四大弟子中的畫麽?”他聽到與蟲大師有關的人物,實是喜不自禁,醒悟到可能會激怒追捕王,用手掩住嘴巴。
追捕王豈會與小弦一般見識,淡淡道:“你這小鬼倒知道不少武林人物,正是他。”小弦很想追問墨留白是如何脫出追捕王跟蹤,終于不敢,喃喃念道:“靜塵齋的紅袖裁紗,這名字好怪,難道是個女子?”追捕王低低嘆了一聲,随口答道:“靜塵齋中自然都是尼姑。”小弦注意到追捕王的神情頗有些不自然,心想他必是吃了大虧,頗覺快意,暗暗記下紅袖裁紗這名字。
當晚來到靈州城住下,小弦心知追捕王的跟蹤術天下無雙,縱是借尿遁,亦難逃過他那一雙利眼,卻又實不甘心。眼見離京師越來越近,想逃走的念頭卻越來越強。倒不僅僅是為了不讓泰親王利用自己對付林青,而是好勝之心大起,既然墨留白與那個紅袖裁紗都能從追捕王眼皮底下脫身,就說明他的跟蹤術仍然有隙可尋,自己末必不能做到,反正大不了被他打一下屁股,忍一下痛也就過去了。
一路上小弦苦思:雖然林青留在自己體內的那股真氣尚在,但比武功,自己無論如何也勝不過追捕王,自己有什麽長處是他難以應付的呢?想想自己所學的本事:《天命寶典》說服不了追捕王;《鑄兵神錄》亦派不上用場;弈天訣加上陰陽推骨術縱然能提前判斷追捕王的動作,卻又無力抵擋;讓他和自己下一盤棋賭勝亦是癡人說夢……忽然靈機一動,已有了對策!
吃完晚飯,小弦打個飽隔,怯生生道:“梁叔叔,好悶啊,我看這靈州城不小,能不能去城裏玩?”追捕王擡眼望來:“你又想耍什麽花樣?”
小弦連連搖手:“我屁股還隐隐作痛呢,怎麽敢玩花樣?何況我一個小孩子怎麽逃得過你的眼睛。”追捕王生出警惕:“你這小鬼怎麽會大拍我馬屁,定是想出了什麽鬼點子。”他這一說倒給小弦提個醒,心想下次有什麽計劃,一定要不動聲色,免得從神情上露出破綻。
卻聽追捕王柔聲道:“好吧,叔叔累了就不陪你了,你自個去轉轉吧,記得認清道路,不要迷路。”小弦料不到追捕王不但答應了自己的要求,竟然還讓自己一單獨出門,喜出望外。可轉念一想,追捕王多半會暗地跟蹤自己,今天恐怕是不能完成自己的“大計”了,面上努力裝出無所謂的樣子:“既然叔叔不去,那我也不一去了。”追捕王道:“不必因我壞了興致,你還是去玩一會兒吧。”
小弦半信半疑地出了客棧,在街上走走停停,不時突然回首張望,希望能發現追捕王的影子,至少可以譏諷他兩句,卻一直未如願,心想莫非追捕王真的對自己斷了疑心?
逛了半個時辰,小弦終于按捺不住,閃身進入一家藥鋪,掏出懷中的銀子:“我要半斤巴豆!嗯,還要些冰糖、蕪花與柑皮……”原來他想到黑二曾提過吃了巴豆會令人大瀉不止,渾身乏力,若能給追捕王服上一劑,自己再逃跑可就方便了許多。
店家吃了一驚:“你為何要那麽多的巴豆?”小弦編個謊話:“我家裏的小馬病了,爹爹說是……便秘,買些巴豆給它治治。”店家笑道:“原來是馬兒腹脹,只需要兩三錢便是,何用得着半斤?”原來小弦從未見過巴豆,只當是如平日吃的蠶豆一般,開口就要半斤。
小弦臉上一紅,又怕追捕王武功高強,巴豆分量不夠:“我家有三匹馬兒都病了,那就買七錢吧。”他想到追捕王縱是神通廣大,吃下三倍于馬兒分量的巴豆,不怕他不變成軟腳蝦。
稱好藥物,小弦又讓店家将巴豆、冰糖、蕪花、柑皮一并研磨成細細的粉末,小心包好放在懷裏,哼着小曲往客棧而去。路上見到有賣蓮子羹的,聞起來十分香甜,心想追捕王對自己還不算太壞,至少打屁股時手下留情,便買下兩碗,回到房中。
待回到客棧,追捕王從床上探出頭來:“你回來了。”小弦看追捕王早已歇息,并未跟蹤,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拿出蓮子羹:“梁大叔吃點宵夜吧。”“嘿嘿,你這小鬼倒是有心。”追捕王也不客氣,“先擺在桌上吧,待我明早起床後再吃。”
小弦只覺追捕王笑聲古怪,卻也未曾多想:“快起來快起來,涼了就不好吃了。”他把兩碗蓮子羹放在桌上,貓腰眯眼:“這碗多一些,給梁大叔吃,這碗少一些,就是我的啦!”話音未落,耳根一痛,已被追捕王一把揪住。”
小弦大駭道:“做什麽?”追捕王冷笑:“你知道我最恨什麽人?”小弦不明所以,捂耳大叫:“我管你恨什麽人,為何拿我出氣?”
追捕王寒聲道:“我最恨的,就是那些下藥害人的小賊,必會讓他自食其果!”他右手端起那碗分量稍多的蓮子羹,左手卡在小弦喉嚨上,微一用勁。小弦不由自主張開嘴,一碗蓮子羹已囫囵滑落腹中。
追捕王松開手,小弦捂喉大跳,幸好天氣寒冷,蓮子羹已不再燙口,但被幾顆蓮子卡在喉間,不停幹嘔,卻吐不出來。追捕王越看越氣,又一把拽過小弦,打橫放在膝上,動手脫他褲子。
小弦大驚:“你要做什麽?咳咳……”他一口嗆住,涕淚狂流,狼狽萬分。追捕王怒喝道:“竟然想用巴豆害我,今日非給你一個教訓不可。”
小弦這才恍然大悟。追捕王确實跟蹤了自己,當街買巴豆的情景全都落在他眼中,只是這碗蓮子羹中并未下藥,當真是冤枉透頂。一他正猶豫着是否應該說出真相,忽覺屁股一涼,褲子已被脫了下來,當下拼命掙紮:“你一要打就直接打好了,為什麽要脫褲子……”他羞慚交加,正要奮力回頭吐出口水,“啪啪啪”的幾聲脆響,小屁股上己是一陣火辣。
追捕王輕身功夫極高,眼力又好,跟蹤小弦自然能不被他發覺,直看到也入藥房買藥,遠遠瞅見店家拿藥的櫃子上寫着“巴豆”二字,如何不明白小弦的用意。他心頭火起,先趕回客棧,本想裝睡看小弦如何行動,誰知小弦卻拿回兩碗蓮子羹,便理所當然地認定其中已下了巴豆,又見他還裝出一副“關心”自己的樣子,笑嘻嘻地說把分量多的一碗給自己吃,若非知曉內情,中了毒手豈不還要感激他?
追捕王越想越是氣不打一處來,再不治治這個“陰險”的小鬼,只怕下次碗裏放的就是砒霜了。當即先逼小弦喝下那碗“巴豆羹”,再脫下他的褲子,連打了十幾掌方才收手。梁辰雖未用真力,但心頭憤怒,出手亦不輕,十餘掌下去,小弦的屁股上指印縱橫,高高腫起,渾如小丘。
小弦起初還嘶聲大叫,漸漸不出聲了。追捕王只道他疼昏了,把他翻過臉來,卻見小弦大睜着雙眼望着自己,目光出乎意料的篤定,一字一句道:“士可殺不可辱,此仇不報非君子。”在小弦的心目中,冤枉打十餘下也還罷了,被脫下褲子,當真是奇恥大辱,這一刻真是恨透了追捕王。
追捕王冷然道:“我們約法三章,你給我下藥就是想逃跑,打你也是應該。”小弦恨恨道:“就算如此,說好逃一次打一下,可你剛才一共打了我十七下,還倒欠我十六巴掌!”
饒是追捕王怒火中燒,也不由被小弦逗笑了。想到剛才那一刻,他竟然還能數着自己打了多少下,倒也佩服他的硬氣,放軟口氣半開玩笑道:“也罷,假若以後你是我追捕的犯人,我便饒你十六次。”小弦怒道:“才不要你饒,總有一天,我會連本帶利讓你還給我!哎喲……”他終是忍不住疼痛,慘呼出聲。追捕王哈哈大笑:“你若有那本事,我就等着,而且決不再事後報複。”
小弦也不說話,只是死死望着追捕王,噴火的目光幾乎要将他吃下肚去。看着小弦鎮定中隐現殺氣的神情,追捕王莫名的心頭一悸:此子若真是明将軍的克星,只怕日後真有這樣的本事也說不定。旋即擡手把小弦從膝上扶起。
小弦忙不疊地穿上褲子,摩擦到傷處,只覺屁股上火燒火燎,似萬針插刺,好不容易費力穿好褲子,勉強站直身體,又痛呼一聲彎下腰去,“啪”的一聲,一物從他懷裏掉了出來。
追捕王面色一變,從地上撿起那物,卻是一本薄薄的書冊,封面上四個燙金的大字:天命寶典!小弦驚呼:“還給我。”欲去搶奪,屁股上又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只得停住不動。
追捕王聽說過《天命寶典》與明将軍的流轉神功是昊空門并列的兩大絕學,雖與武功無關,卻是道學極典,據說有洞悉天機之能。他自重身份,強壓貪念,将《天命寶典》穩穩放在小弦手心裏:“我梁辰豈會貪你這小鬼的東西?”心中卻是一凜,至少林青說小弦乃是昊空門前輩全力打造之才并非虛言,一時竟也生出一絲天機難測的惶惑之感。
小弦将《天命寶典》收入懷中。他最忌別人嫌自己小,這一路上不知聽追捕王說了多少句“小鬼”,平日也還罷了,此刻被冤枉痛打了一頓,更是氣得發昏,心道:若是不報此仇,就讓我把懷裏這包巴豆全吃下去!想到這包尚未動用的巴豆,心生一計,強忍痛苦,捂腹大叫:“哎呀,不好,要拉褲子了。”說着一瘸一拐地往門外飛奔而去,追捕王嘿嘿冷笑:“自作孽,不可活。
小弦跑進茅房,捂着屁股直吸冷氣,手探人懷,摸着那包巴豆粉,咬牙切齒道:“這一包東西,遲早會讓你吃下去!”他故意裝出吃下巴豆的樣子,就是要讓追捕王失去戒心。按一般人的想法,自己吃了大虧後,必然會另想辦法,不會再用藥物,他卻偏偏要讓追捕王重新栽在這巴豆上!
這一晚小弦輾轉反側,睡得極不安穩。偶爾清醒過來,又掙紮下床裝作去茅房,當真是苦不堪言。追捕王亦覺自己出手太重,只是礙于面子不肯向小弦道歉,何況亦自覺并無錯處,有幾次見小弦實在辛苦,開口說扶他去茅房,可小弦全不理睬,也只好一嘆作罷。
第二日,小弦賴着不肯起床,追捕王知他屁股疼痛,加之“巴豆”作怪,亦不逼他趕路,反是主動将飯菜端到床前。小弦也不道謝,有飯就吃,無事就睡,不時裝作腹痛,去一下茅房,心裏卻是想着捉弄追捕王的方法。
直到了晚上,小弦方覺屁股疼痛稍減,料想一日後巴豆效力已過,不再裝模作樣,熟睡一夜,總算恢複了元氣。
※※※
第三日清晨,追捕王重新帶着小弦上路。他雖是名動天下的禦捕,對江湖上的各種毒藥都略有了解,卻對似毒似藥、有利有弊的巴豆毫無研究,僅知吃了巴豆後會腹瀉不止、乏力數日,食下後的具體症狀則知之不詳。見小弦一日便好,還當他下的分量不重,全無疑心。一路上兩人皆默然不語,低頭趕路,小弦固然是賭氣,追捕王亦覺餘怒未消,心道就算多打你這小鬼幾下,但堂堂追捕王給你端茶送飯,莫非還嫌不夠麽?
待來到一片山林中,小弦忽叫一聲:“等一下。”他走到一裸大樹前,默立半晌,又自顧自朝前走去。
追捕王心頭奇怪,強忍着不去問他,走了一會兒,小弦又是高叫:“停!”如同剛才一般,在一棵樹前靜立良久,然後繼續行路。
如此三番五次,追捕王疑心大起,喝道:“你鬼鬼祟祟又想做什麽?”
小弦白他一眼,揉揉屁股欲欲言又止。追捕王以為他怕自己再打,放緩口氣,柔聲道:“有什麽事就告訴叔叔,只要你乖乖的,我豈會胡亂打你?”小弦道:“那你先要答應我一件事。”
追捕王點頭:“你先說出來,凡事都好商量。”小弦道:“我去那邊林子一會兒,你不許跟着我,也不許偷看。”
追捕王沉聲道:“你到底想做什麽?”小弦垂下頭:“你先答應我,等我回來就告訴你,我去做什麽了。不用多久,半竈香的工夫。”
追捕王實不知小弦又有什麽念頭,眼望山林,料他也逃不了:“好,我答應你。”小弦一臉肅容:“騙我是小狗?”追捕王這次答應得爽快:“我決不跟蹤,也決不偷看,你放心去吧。”
小弦臉上喜色一現,旋即收起,苦笑着慢慢走入密林深處。
追捕王果然站在原地不動,等了一會兒一也不見動靜,回想剛才小弦的神情,大覺蹊跷,叫一聲:“小弦,你好了麽?”小弦的聲音遙遙傳來:“還有一會兒,馬上就來。”
又是良久無聲,追捕王略有些不耐:“半炷香早過了,我數十聲,你再不回來就去找你了。”小弦的聲音傳來,似乎頗為惶急:“你不要過來,我就快好了。”
追捕王心中起疑,大聲數數:“十、九、八……二、一!我來了。”他騰身往小弦的方向沖去,有意要看看小弦在做什麽,身法極快,眨眼即至,卻見小弦慌慌張張從樹林中跑出,口中還唠叨不休:“好了好了,你這個人真是性急。”追捕王眼利,已瞅見他指縫中全是泥土:“你做什麽了?”
小弦一面往前走,一面結結巴巴道:“我……我們快走吧,路上我再慢慢告訴你。”追捕王冷笑一聲,他循聲辨位,早已判斷出小弦現身的地點并非剛才發聲的方位,直朝深處走去,來到林中,游目四顧。
小弦将追捕王往林外拉:“你來這裏幹什麽,快走吧。”他望一眼左方五步外的一棵大樹,又急忙別開頭去。追捕王将小弦的神情看在眼裏,直直朝那棵大樹走去,凝神細看,立刻瞧出那大樹上有泥封的痕跡,上前用手一抹,泥沙簌簌而下,露出一個洞口。
“不要……”小弦大叫,神情緊張。
追捕王擡手虛指小弦,臉色陰沉:“站在那裏不要動,不許開口,”小弦似是十分害怕,果然不敢動彈,小嘴緊閉。
追捕王心裏更是好奇,暗運神功,逆運真氣,使一個吸字訣,驀然提掌,洞底一物已被他吸在掌中,當下哈哈大笑:“你這點小把戲,豈能瞞過我?”只覺那物被一片大樹葉包裹着,因他掌中吸力極大,樹葉已碎,那物正撞在口手心裏,觸手極軟微溫,且頗有黏度。
他自言自語道:“奇怪,這是什麽東西?”他話音未落,一股臭氣直沖鼻端。追捕王驀然怔住,已想到一件極可怕的事情,右手放在樹洞裏,幾乎沒有勇氣拿出來!
小弦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滾,原來他剛才渾身顫抖并非因為害怕,而是在強忍笑意。他一面笑,一面還頗委屈地道:“不要怪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哈哈。”
追捕王出道至今,從未受過這等侮辱,何況剛才一意取物,掌中吸力十足,那團“可怕的東西”此刻正結結實實虱在掌心,又是狂怒又又是惡心,若非尚存一絲理智,小弦就算有十條性命,也必會被他斃于掌下。
小弦笑得滿頭大汗,看到追捕王的神情可怖,心頭亦有些發虛,勉強收住笑聲:“我又不是故意的,本想在路上慢慢告訴你,可你非要自己來取,還不讓我提醒你……”他說到這裏,幾乎又要笑出聲來,苦苦忍住。
追捕王怔愣半響,忽放聲大笑起來:“好小子,真有你的。這一次我梁辰輸得心服口服,絕無話說。”他從樹洞中提起手掌,實不忍看那“慘況”,眯起眼閉住呼吸去找水源淨手。
他當然知道小弦不但是“故意”,而且是算準了自己必會來看,面上做戲的天分也還罷了,更能将自己的心理與應變揣摩到十足,這份填密的心思縱是精于算計的成年人亦遠遠不及,何況只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
此刻他對林青的話已是确信無疑。假以時日,小弦不但足可成為明将軍的克星,天底下任何人只怕都難以望其項背!
小弦總算出了一口惡氣,只道必會挨一頓痛揍,誰知追捕王回來後僅淡淡說了聲:“走吧。”再無多餘的言語。小弦心頭忐忑,不知追捕王會想什麽方法報複自己,乖乖跟着他,大氣也不敢出。
走了幾裏路,忽聽追捕王長嘆一聲:“我前晚的話能否不算?”小弦奇道:“你前晚說了什麽?”
“前晚我曾說,可以饒你十六次,現在我改變主意了。”追捕王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日後是我的敵人,一旦落在我的手裏,決不留活口!”
這句話聽得小弦膽戰心驚,心底深處卻有一種藐脫天下的自豪與驕傲感,層層翻湧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