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信我!
爛窟山上風景依舊,洞府裏那張可容納雙人的紅木床只剩了花明一人,夜裏翻身蹬腿也不會再顧及他人。有好幾次,伺候他的小妖清晨開門時,見他裹着棉被躺在地上正呼呼大睡。
沒了顧回才知顧回的好。
花明抱着棉被重回床上時才發覺身邊空蕩蕩的。
當歸像個老人家一樣為他打來洗臉水,見他趴在床上恍然失神,嘆道:“主人真不去找?”
花明撫平床單上的皺褶,道:“不只他要走,過幾天爛窟山上的小妖們也都得散了。”
當歸納悶道:“咱們好好的,為何要散去?!”
“你可知一千多年前天庭為何執意要滅爛窟山?”花明問道。
當歸想了想,搖頭道:“不知。”
花明走到桌前,上面是擺好的早飯,他遞給當歸一根筷子,道:“折斷它。”
當歸輕松折斷。
他又給當歸兩根筷子,當歸再次不費力的折斷。
花明命小妖拿來一捆筷子,當歸接過,這次卻費了些力。
當歸大悟道:“獨木難成林,怪不得其他山頭零零散散的小妖都沒事,正是因為爛窟山的妖太多了,天庭才怕咱們随時造反?”
花明笑道:“孺子可教也。”
“可主人,他們從小就生活在爛窟山,你要他們去哪兒?”
花明道:“東西南北皆可去,但切記不要紮堆兒!”
當歸道:“主人別趕我走!”
花明微笑道:“你已飛升成仙,即使不在天庭享福,在人間也沒人敢為難你的。再說鳳凰已經……”
提到鳳凰花明的笑容便淡了許多。
當歸無奈道:“一千多年的交情,主人當真放得下嗎?”
花明哀嘆道:“你想跟着我便跟着。”
花明想罷主意,便立馬行動起來,山上每一處都被他與當歸貼了告示。
驅散小妖的借口是十日後有天災降臨。
當然,要讓他們相信絕不能空說無憑。
當歸成龍後掌行雲布雨之事,他從東海借來海水,小小澆了一下爛窟山,淹沒許多洞府;有大曬兩日,曬死許多草木。
慢慢地,小妖們便信了。開始有人背着包裹戀戀不舍的離開昔日桃源。
九日後,山上恢複往日清淨,花明與當歸并排站在旦暮崖賞着晚霞。
借着酒勁,花明将他與顧回、靈清仙君的三世糾纏都說給了當歸聽。
當歸上天庭第一件事便是回瓊花宮刨了埋了多時的花雕,摘了仙桃。
仙桃已經吃完,花雕眼下也喝的差不多了。
當歸嗤笑道:“求不得的總是最好的。”
花明與他碰了碰酒壇,醉倒旦暮崖。
夢中顧回将那枚生鏽的銅錢遞給他看,眉眼間盡是久別重逢的歡喜。
……
離了爛窟山,當歸便帶着花明去了山南海北,觀遍天下美景,每一寸土地他都走過,可就是沒遇見過顧回。
倘若有心躲一個人,即使對面相逢也不會相認的。
花明與當歸又回到爛窟山,洞口挂着一封信。
是吳顏寫的。
信是半個月前寄來的。
花明抽出信紙對當歸緩緩讀了起來。
“謝君當日借眼之恩。”
好幾張信紙,只寫了這麽一句話。
而當他讀完後眼睛瞬間清亮,吳顏還了眼睛。
當歸道:“莫不是京城出了什麽事?”
花明心下難安,兩人速速去了京城。
找遍三宮六院,也不見吳顏身影,便去找那位九五至尊,問問情況。
若沒事,那最好;倘若有事,又能是什麽事呢?
想到上次離開時吳顏無意中的一句感慨,竟大有訣別之意!只是當時心不在焉,也未在意。
花明才發覺原來離開都是有征兆的,譬如顧回臨走時一句話未曾對他說,連告別都沒有。
花明找到陛下時,他正在養神殿寵幸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少年,容貌與吳顏有五分像。
花明與當歸倏然出現在他面前,打攪了那一對恩愛鴛鴦。
“有妖怪!來人!”陛下驚慌中把小少年推到前面,自己縮躲在後面大喊又大叫。
殿外值班侍衛迅速集結,沖進大殿。
花明輕蔑的看了一眼身後舞刀弄槍的侍衛,緩緩地道:“吳顏呢?”
聽到吳顏兩個字,陛下那張驚慌的臉上慢慢滲出悲戚之色來,他擡了擡手,侍衛退下,那位小少年也穿衣離開。
“他死了,永永遠遠的死了。”
花明心裏咯噔一下,“什麽意思?什麽叫永永遠遠的死了?!”
“近來南方災難頻發,國師說他是妖孽,擾亂我國的清正之氣,便抓去燒了祭天。”
“你同意了?”花明說罷才發覺聲音有些顫抖。
陛下眼神渺茫,不知望向何方,“開始是不信的,後來國師給朕一靈符,說貼在他後腦勺便會現出原身。那日晚上,亭中乘涼,本來千杯不倒的他不知為何喝了兩杯就醉了。朕将靈符按照國師所說貼了上去,你知道他變成了什麽嗎?”
花明不作聲。
“一只惡心人的蜘蛛。”
花明呵呵冷笑道:“陛下跟吳顏同床共枕那麽長時間,現在卻又來嫌棄他是一只蜘蛛,不覺得可笑嗎?”
陛下指着花明的鼻尖道:“你也是妖!”又指着當歸,“你們都是妖!”
“我是妖。”花明“雪霁”出手,想一劍把他捅透。
奇怪的是,“雪霁”明明抵着那身龍袍,卻無法再前進分毫。
當歸将雪霁推入鞘中,道:“他是天選之人,殺不得!”
“難怪薄情寡義。”花明提劍往外走,“吳顏死了,卻可夜夜入你夢中,教你夜不能寐!”
灑手施下漫天法陣,便與當歸去找了國師。
而那位将天災歸罪于吳顏的國師正是西街殺當歸的玄清真人。
花明停在國師府一裏外,望着重重疊疊密不透風的天羅地網,眼睛微微眯了眯。
天羅地網是捉鬼妖的法陣,專治惡鬼惡妖等一切邪物。
花明喚出一只他豢養的惡妖,試着入陣,那惡妖才剛觸到天羅地網,就被無數憑空飛來的刀子切割成肉末。
當歸望着法陣,觀其玄妙,道:“看來這是天人助陣啊!我去探探路!”說着就飛身入陣,花明扣住他道:“清清白白的,何必沾上這等污穢!”
“那主人打算怎麽辦?”當歸無奈回身。
花明環起雙臂,道:“我不信他一輩子鎖在國師府不出來!”
花明兩人在附近客棧住下,耐心等玄清真人也就是國師出陣。那國師也真耐得下心,一連十數天都像只縮頭烏龜一樣半步不出。
這日,風和日麗,花明與當歸坐在窗下喝茶,目光卻牢牢盯着國師府。
一人一騎闖入國師府,花明當小乞丐時曾入宮見過大世面,看到那人穿着便道:“陛下傳旨召見,你說他會不會出來?”
當歸也看到了那人,道:“不從君命,當斬!”
“只是不知道陛下是因為對吳顏的愧疚,還是覺得此人有通天之能且心術不正留不得他。”
“答案恐怕只有陛下才知道了。”當歸品了品明前龍井,道:“茶味真淡。”
花明招來大風,肅清街道。
兩個時辰後,國師當真出門了。
平民裝扮隐去了真實容貌,花明不由笑道:“不過一個貪生怕死之徒!”
雪霁出鞘,劍随意動。
茶盞落下時,便是玄清真人魂飛魄散時!
眼看玄清真人就要踏出天羅地網陣,意外從天而降。
靈清仙君白衣大袖,跟在玄清真人身後,朝這邊望了望。
雪霁也被他逼回鞘中,花明拍案大怒,雪霁又變作藤繩将玄清真人捆起,靈清仙君輕輕彈指,雪霁又縮了回來,花明終于與他刀劍相向。
而玄清真人則逃回府中繼續縮頭烏龜。
“你到底想幹什麽!”花明怒不可遏的停在他身前。
靈清仙君臉上是熟悉的慈悲相,他淡淡的擡起眉眼,望着臉色漲的通紅的花明,道:“救你。”
花明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直笑彎了腰,半晌後才道:“救我?”
“不要再造殺業了!”
面對花明的輕視,靈清仙君顯得有些苦口婆心。
花明慢慢地說道:“你死了,我便放下屠刀,如何?”
靈清仙君喉頭頓了半天,方道:“你就那麽恨我?”
“我恨天下人,獨獨不恨你。”他朝前走了兩步,無比隆重的說道,“因為你會死在我手上。”
靈清仙君瞳孔驀地擴大,往後倒退幾步,腳下無力,歪倒地上。
花明放聲笑道:“無能無用之人,留着何用!”雪霁去抹靈清仙君的脖子。
被相思擋過一劫的靈清仙君還在地上發呆。
花明蹲在他面前,望着他那澄清的眼神,邪笑道:“給你三日時間去天庭借兵調将,我在爛窟山旦暮崖等你,過午時未至,那我便大殺四方了。”
花明正要走,靈清仙君抓住他的衣袖,道:“跟我回無極宮!”
劍落袖斷,花明冷冷的看着他。
“跟我回去!”靈清仙君抓着那片破碎的衣袖,“信我!”
“仙有仙的光明大道,妖有妖的獨木小橋。仙君莫要想多。”花明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望向天上自由自在的白雲,“一千一百年前,你騙我是葉小妖,結果被你取走妖骨,變成面目可憎的乞丐;我做乞丐時,你又假裝重傷被我搭救,我信你是無辜流浪之人,結果你一走便了無音信;你說,我還怎麽信你?”
他目光淡如水,已不能掀起波瀾。
靈清仙君閉了會眼睛,再去看時,他手中已經多了根燒着的火把。
“以為布下天羅地網,我便會束手無措嗎?”花明輕狂的看向國師府,火把丢去,霎時間成為一片火海。府中哭喊聲震天,燒糊的肉味随着小風飄進每個人的鼻子,街上剛才被花明趕回家的路人全都出來,站在火海邊緣感嘆。
好端端一座金玉堆砌的國師府竟要化為烏有了嗎?
死裏逃生的一位侍女正好逃到靈清仙君身後,向他求救。
花明盯着靈清仙君,觀其動向。
靈清仙君起手招雨,被花明引風吹散。手上與他作對,嘴裏也不放過,“仙君生就一顆慈悲心,怎能不救人呢?”
靈清仙君一忍再忍、終于忍無可忍,一把抓住花明的前襟,眼睛布滿血絲,他面對将人命看作蝼蟻的花明怒不可遏,“你瘋了?!你有什麽氣沖我來!他們犯了何錯,值得你如此?!”
花明被火烤的臉上發熱,“活着便是錯。”
在無人注意處,有千萬劍朝花明飛來,劍劍對準他後心。
靈清仙君明顯感受到了劍氣,擡眼朝劍來方向看去,頓時慘無人色。
原來國師偷偷跑出來,在暗地施法,打算将花明一網打盡。
花明還想嘲笑靈清仙君時,靈清仙君摟着他忽然一個轉身,變成自己一身擋劍的場面。
花明剛才光顧着氣靈清仙君,竟未察覺到身後敵意,此時看到鋪天蓋地的長劍身後一冷,雪霁飛去,接着就見國師倒地不起,千萬劍變回拂塵掉落地上。
靈清仙君借他防守空缺,捏昏睡訣給懷中人。
當歸身在茶樓,遠遠看着靈清仙君将花明帶走,也未加阻止,在他看來,這世上只有靈清仙君能保花明無恙了。對于國師府的火勢,他只能保證裏面的人無一損傷,其他如亭臺樓閣燒了就燒了。
當歸還沒想好接下來要去哪兒,只能暫時在客棧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