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速之客
“看來我的出現真是打攪二位了。”玉衡不知何時已站在面前。
花明與他結過梁子,他此番前來自然沒有什麽好事。
顧回卻毫無畏懼的摟着花明繞過那襲青衫。
玉衡笑了笑,道:“靈清仙君派我前來收拾爛窟山餘孽,不相幹人等可以退下了。”
是靈清仙君告訴他與顧回地址的?花明怒不可遏,猛然轉身,瞪視着那襲雪中青衫,道:“爛窟山已經被你們毀了,我的妖丹也沒了,你們為什麽還不放過我們!”
“這個啊……”玉衡緩緩轉身,笑眯眯的看着兩人緊握的手,道:“等你徹底消失了再去問靈清仙君。”
花明深知現在打不過他,只能憤然轉身準備離去,玉衡卻又落在兩人面前,擋住去路。
顧回将花名拉的更緊了,他面不改色,看上去像個懲惡揚善天下無敵的大英雄。
“我是一介凡人,你不可對我如何。”
玉衡笑的更歡了,“凡人?仙君說你這個膽大包天私通妖孽的凡人更該死。”
他語氣淡淡的,像極了深居無極宮的靈清仙君,大概在一起久了,連說話語氣都有幾分相似。
花明想挺身而出說這事與顧回無關時,被他一把拽住護在身後。顧回笑的溫柔,“能不能換我護着你?”
聽到這句話後,花明便心安理得的躲在他身後。
他願意保護顧回,也願意被顧回保護。在他聽顧回話往後退時,兩人緊握的雙手竟生出一道細細的紅線。
月老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他與顧回之間有了姻緣。
花明在他身後低聲道:“瞧你左手無名指。”
顧回低頭看了,一根極細的紅線一頭拴在自己手上,一頭拴住了花明。
他狂喜着将花明抱起擋着敵人的面轉了幾圈。
玉衡很明顯不喜歡這兩人當着他面卿卿我我,只将甜膩的氣氛打亂,伸出右手卻接不住落雪,而是喚出銀槍直指顧回,道:“死到臨頭,還有心情笑?”
在他出槍剎那,顧回挺身上前,正中心髒處。
這一槍幹淨利落,即沒有仙者對凡人的憐憫,也無強者對弱者的同情。花明瞪大眼睛看着那個透胸而出一寸長的銀槍頭,有血彙聚,漸漸落下來,啪的一聲碎在雪地裏,殷出一大片血紅。
他又錯了,高估了仙者的慈悲。
銀槍抽出時,顧回就像一片秋天落葉,憾然落地,悄無聲息。
花明像個無措孩童呆呆的看着他,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麽。
按理他不管為人為仙為妖都曾數次命懸一線,生死已是尋常事,不該對顧回漸漸發白的臉色有任何恐懼。可他的內心在吵嚷,黑亮的眼珠子裏透出前所未有的絕望。
仿佛過了三生長,花明才蹲身抱住躺在地上的顧回,還系着紅線的右手摁住那個血窟窿,大聲嚎啕起來。
顧回卻撐着口氣安撫他道:“不疼。”
這句話花明以前常說,所以他知道一劍穿心到底有多疼。
眼淚像不要錢似的落的比雪花還密,沖淡了顧回身上的血腥味,半天才哆哆嗦嗦說道:“我不許你離開我!”
顧回咳出一口血液,道:“我不舍得離開你啊。”
“呵呵,還真是郎情妾意啊!”玉衡又要刺向花明,花明顧不得擦淚只撲向那杆銀槍,“你殺了我吧!”
眼看銀□□破衣襟傷了皮肉,萬分危急時刻,那杆銀槍好似不聽使喚,彎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擦着臉頰插入雪地。
花明臉頰上一道傷口露着白肉。
可疼他護他的顧回卻傷及心脈,奄奄一息。
一陣蘭香,靈清仙君優雅的踏雪而來。
玉衡跪在地上迎接。
花明跪在地上抱着顧回替他遮擋風雪,他笑的極其開心,因肌肉扯動而使傷口撕裂,因此他雖笑着卻比哭還難看。
“咱們回家。”他對地上膚色比雪白的顧回說道。
“他快死了。”靈清仙君淡淡道。
花明臉上的笑漸漸淡去,最後他仰起頭,望着高高在上的靈清仙君,懇求道:“你是神仙一定可以救他的!求你救他!”
靈清仙君不悅的皺了皺眉頭。
花明擦去臉上鮮血以表尊重,他覺得葉小妖再如何絕情應該還是善良的,就像當初自己殺了二十二個強盜他會斥責自己,會親自掩埋那二十二具屍體一樣,會渡顧回一口仙氣,續上幾年的陽壽。所以他端端正正走到靈清仙君面前,端端正正的跪下,替他撣去衣擺上的雪泥。
他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比塵泥還低,只為救顧回一命,他願意挫骨揚灰,伏首磕頭。
顧回見他如此,心中只有心疼,他想告訴花明,不必為他放棄驕傲,因為他做的一切都是他自願的啊!可他已然氣短,粗喘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只有嗯嗯啊啊的聲音。
花明像廟裏的普通信衆一樣,深深跪拜者這尊神像,只為他能睜眼瞧瞧心中疾苦。
靈清仙君側走幾步,避開他的跪拜,道:“陽壽已盡,本君也無法。”
花明膝行幾步,再次到他面前,“只要能救他,你要我做什麽都願意!淩遲處死挫骨揚灰,只要你高興我都可以做!求你救救他……!”
玉衡伸手,銀槍安然回到掌中,他并不為這種虛假情感動,只嘲笑道:“說的好聽。”
“我求你救救顧回!求你了!”花明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慈悲的靈清仙君身上。
“抱歉。”靈清仙君再次避開他。
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活生生被撲滅了希望,花明跌坐雪窩裏大笑了。
靈清仙君看到了他們二人手上相系的姻緣線,用力抓起花明右手,因用力太猛,花明疼的厲害,伸腳便踹,喊道:“你別碰我!”
靈清仙君生生挨了他這一腳,如雪白的衣袍上頓時多了一個髒兮兮的腳印,可他就是不放手,滿臉都是不相信,“你們,怎麽會?!”
“我喜歡顧回,顧回喜歡我。我們就該生死一處,你算什麽東西敢碰我!”花明胡亂的踹着,企圖讓他遠離自己。
靈清仙君那顆修行幾百年的心慢慢裂出了痕跡。
這樣想着,手上的力氣更大了,直到花明喊了句疼才松開。
花明掙開他的手,跑到顧回身邊,然後将他背起,明明剛才還情緒激烈,現在已經平和無比,他像顧回一樣側首以臉頰摩挲那張慢慢變冷的臉頰,柔聲道:“咱們回家。”
兩個人,一串腳印。
顧回人高馬大,花明卻能輕易将他背起。
花明怕他睡着,便一直說着話。
“顧回,你說你下輩子長什麽樣?”
顧回對花明從不吝啬他的溫柔,他伏在花明肩上,聽着落雪的聲音。
“顧回,總是我對不住你,讓你受這許多磨難。”花明擡頭望着鉛灰色的天空,鵝毛般的雪花落入眼裏,化成溫暖的淚流下,碰到傷口蝕的生疼,手上紅繩化作紅光消失不見。
而顧回将下巴擱在他肩上悄悄睡着了。
就像無數個夜裏,他摟着花明冰涼的身體,以體溫暖熱後才能安然入睡。
可這次他卻把花明的體溫也帶走了。
無妖丹而成妖!
千古第一妖!
花明額間血印畢現。
感受到花明身上的戾氣後,靈清仙君仗劍攔路。
花明睨了他一眼,道:“讓開!”
靈清仙君道:“回頭是岸!”
“讓開!”花明聲音剛落便到了小院,小院還是他們出去時的模樣,只是多了一片刺目白。
花明四望,不大的院子是顧回精心布置過的,樹木疏落有致,屋檐低垂。
花明走到那顆光禿禿的桃樹下,笑着笑着便覺無望起來,他求老頭給他壽命本就是來報恩的,顧回死了,可他又要何去何歸呢?
從來處來,到去處去。
花明想起了爛窟山的浴火坑,便吃力的背起顧回踩着積雪往爛窟山而行。
山上光禿禿的,積了厚厚的雪,荒涼突兀,與往日冰雪與春花共存的繁榮景象相差甚遠。
将顧回小心放下,花明在他額間印上一吻,笑道:“今生做個記號,來世還是我的人。”
在浴火坑前,花明等着靈清仙君到來,等着玉衡來。
天色暗下去時,靈清仙君與玉衡才找到他。
花明畫地為牢,将玉衡牢牢困住,用山上幹枯的荊條抽了三百三十下,直抽的玉衡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靈清仙君似乎沒有攔下的欲望,他就冷冷的站在一旁,看着花明洩憤。
等荊條化身為劍時,靈清仙君才動了動身子用“相思”替他擋下一劍。
荊條劍軟,如藤蔓般纏繞相思劍身。
花明笑了:“看不出來靈清仙君對座下玉衡真是情有獨鐘啊!”
靈清仙君斥道:“胡說八道!”
“胡說不胡說我是不知道,我只相信眼前所見。”花明劍下不留情,一下卷走相思扔進浴火坑。
花明相比爛窟山妖王,現在更像是個妖,黑漆漆的瞳孔裏盡是不服天地的邪氣。如血的唇瓣輕輕一勾,便能颠倒衆生,尤其額間那枚蘭紋血印,像閨中女子愛美貼的花钿,可又遠比那更讓人忘記危險,從而步入危險。
靈清仙君周身護體仙氣被花明刺破了一個洞,随後越來越多的地方露出,而花明卻還是想殺他身後的玉衡。
兩人打鬥正酣,玉衡還要同往日一般偷襲,被花明發現打下浴火坑,而在玉衡墜落時靈清仙君也随後跳了下去。
花明抱起顧回奮不顧身往下一跳,道:“咱們回家了。”
靈清仙君大驚失色,不顧生死想抓住擦過他衣袖的花明,可最後他只拉住了玉衡,借着洞中凸起的石塊回到岸上,還想再下去時,花明已投身火海,火苗頓時竄起三丈高,熏的靈清仙君往後退幾步。
“花明!”一聲長嘯回蕩爛窟山。
花明落入火中時,隐約看見小乞丐與他那塊美玉的長長久久,可現在他只喜歡顧回啦。
無論後面會有多少年,他都只喜歡顧回啦。
本該到來的灼燒之痛一直沒有到來,花明壯着膽子睜眼,卻見身處黃沙大漠,駝鈴聲聲從身後飄來。
顧回躺在他身側,沒有呼吸。
眨眼間,花明只身墜入無底洞,一個蒼涼嘶啞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你想救他嗎?”
空中垂下一根藤繩。
花明為防繼續下墜,雙手牢牢抓着藤繩,由于過于用力,藤繩勒入了肉裏。可他現在顧不上疼,只對那個來路不明的聲音喊道:“你有辦法嗎?”
“當然!”
“那我用什麽來換?”
“很懂規矩嘛。”那人似乎伸了個懶腰,“我被困在無地境一千年了,倘若你肯放我出去,我當然會救他。”
花明繼續問道:“我該怎麽做?”
“當年那人困我時曾說,若有一天我有了良心便可自解困境。你只需把良心給我,其餘的什麽都不用做。”
花明大喜,“我可以給你,連這條命都可以給你!”
那人很驚訝他的爽快,問道:“你很喜歡他?”
提起顧回,花明臉上帶了絲笑意,“很喜歡。”
一團黑煙降落,那個聲音便是從裏面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