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溫柔體貼的葉小妖
花明原地轉了一圈,黑衣紅帶,變作一位翩翩美少年。望着水中天下無雙的美貌,花明手指點了一下平靜的溪面,水中妖魅瞬間碎成漣漪,一圈一圈蕩漾。
“沒事,只是殼子不同罷了,心還是那顆心。”花明拍拍胸脯,自我安慰一番,才在林間亂逛。說來奇怪,借着這幅外貌,不管小妖還是老妖看見他都笑得十分狗腿,最後把他帶到一個用仙草藤的編的王座前。
這莫非便是做妖王的好處?
小妖捧着瓜果酒釀魚貫而入,統統奉給能保他們平安的王。
花明入鄉随俗,一言一行都透着妖王的氣魄,仿佛生來就有似的那般融洽。美酒還沒下腹,便有小妖來報,說天兵天将的軍隊又縮了一裏,将整個爛陀山圍的水洩不通。
花明卻不是十分擔心,只道:“剛才來的路上,我見爛陀山物産豐富,哪怕天兵天将圍個幾百年也不能餓死你我。他們想圍便讓他們圍去,橫豎我們在這裏餓不着凍不着。”
“大王英明。”下面小妖齊齊跪拜。
暮色将盡,花明想登山望一望人間落日,便獨身登山,準備去往萬丈山崖旁,聽一只小猴子說那裏的落日像腌出了油的鹹鴨蛋黃,美得很。
剛走到半山腰,就看到一人白衣白袍,身後背一方藍布裹着的長方形物體,一步一臺階,走的極為踏實,想必是哪個愛琴如命的小妖。
花明本性熱情,忙上前打招呼。那人極淡的眉眼露出笑意,像極了對他笑的葉知仙,但長相要比他平庸些,不禁看的有些呆傻。
“我是這裏的山大王,以後有別的小妖敢欺負你,你就去找我。”花明道。
那人淡淡笑着,“我姓葉,是個白梅樹妖。”
感受不到真身的花明讪讪道:“我叫花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妖。”
葉小妖帶着花明到了萬丈懸崖旁,望着滿天燒起來的紅雲,道:“這是忘情崖,取自太上忘情之意。”
花明坐在一叢蘭草裏,道:“忘情?豈知情發自內心,情之所至,可死生往複。這個名字不大好。”
葉小妖盤膝而坐,琴置于膝上,随手撥了兩個音,叮叮咚咚,比鳥鳴溪流拍石的聲音還要好聽。
“你想改什麽名字?”
花明道:“此崖極目四望,東可望朝霞,西可賞落日彩霞,不如就在旦暮崖好了。”
“旦暮崖。”葉小妖又彈了一個音,“是個好名字。”
花明枕着雙臂,翹起二郎腿,聽他彈的琴聲格外耳熟,想了一瞬,道:“莫非是《鳳求凰》?”
“是。”葉小妖白袖灌滿山風,如九重天上的神仙。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将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将。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還想往下念,琴聲卻戛然而止,斷的十分倉促,花明睜眼看見他正繞着斷掉的琴弦,滿臉惋惜,便道:“不過一張琴罷了,明日你再來這裏,我與你尋一張更好的來。”
“閣下懂琴?”葉小妖詫異道。
“曾經喂養了只鳳凰,他喜好這口,我便想着為他尋張好琴,可還沒等到我送他,他便逍遙去了。”提起鳳凰,花明臉上遮不住的傷感,“既然你也喜歡,我便拿來送你,也算借花獻佛成全一樁美事。”
葉小妖纏好斷弦,便用藍布裹住琴身,背在身後獨自下山去了。花明一人坐到半夜,才飛下懸崖悄悄潛入天兵天将隊伍裏,尋找靈清仙君。
靈清仙君身為三軍主帥,自然是住最好的帳篷,用最好的侍衛守帳。可當他變成天兵穿着厚厚的盔甲入帳時,并未見靈清仙君的面,不得不空手而歸。
第二天,花明抱琴去旦暮崖,葉小妖也如約而至,試了幾個音,嘆道:“琴聲渾厚卻不失清脆,真是張好琴。”
花明來旦暮崖時攜了壇酒,分了葉小妖半壇,他嘗後卻道:“入喉辛辣,後勁卻是不足。”
默默喝了許久的花明滿臉通紅,比西邊雲霞還要美上幾分,他晃着所剩無幾的酒壇,搖搖晃晃起身,來到葉小妖身旁,抓着那襲白色衣角,口齒不清的說道:“你穿白衣最好看,縱然當歸、鳳凰也是白衣,可再怎麽着也不及你萬一。”
葉小妖耳根一紅,道:“閣下想必醉了。”
“我想我是醉了。”他雙腿失力,下巴擱在葉小妖肩上,半蹲半坐在他身側,後半句話卻被咽進了喉嚨。
“一千多年前,我在荒林中撿到滿身是傷的你;一千年中,又遙遙望着你的白衣,重新喜歡上了你。”
一千年前,一千年後,我花明喜歡的從始至終都是你啊。
花明醒來時,只剩他一人大字躺在蘭草叢。天上銀河流轉璀璨,他敲了敲還在隐隐做痛的腦袋,起身往山下走。
回到洞府,小妖們都已睡着,呼吸平緩安谧。
花明獨自坐在王位上,就有一個殷勤小妖為他揉太陽穴。
“山下戰況如何了?”
小妖道:“今天同昨日一樣,無任何動靜。想是他們怕了大王的威風。”
如此兩三日,花明每日都在旦暮崖看日落,等天黑後再入山下大營,尋找靈清仙君身影,奇怪的是每次都無功而返。
距離上次半個月,葉小妖又來了,這次卻沒有背琴,而是提了兩壇花雕。
花明想起上次醉後不知透露出什麽天機,這次暗暗告誡自己不可大意,所以等葉小妖醉倒在地時,他才抿了幾次。
這花雕酒花明相當熟悉,跟他在天庭釀了幾千年的花雕一個味。但普天之下,釀酒的方子大同小異,想來口味相近沒什麽稀奇。就像浩渺三界中喜歡穿白衣的人何其多,跳出紅塵修行的道士,儒雅風流的書生,根據自己本來皮毛幻成人形的妖怪仙魔,但花明知道他們都不是他。
花明沒再下山,而是任由自己喝個酒飽而後醉倒。
關于為人時的情景便趁着間隙入了他的夢。
“我回來了!”小乞丐踹開搖搖欲墜的破門,紅豔豔的兩頰浮在蒼白的小臉上,像塗了胭脂的白面鬼,看見葉知仙正盤膝坐在茅草上,他見小乞丐來了,便帶着溫柔笑臉迎他。
小乞丐撓了撓蓬亂的頭發,将他拉到一邊,羞怯的道:“你可知我今天撿到了什麽?”
“什麽?”葉知仙微微低頭望着那雙如小鹿般亂跑的黑眼珠。
小乞丐仰臉道:“你猜猜嘛。”
“莫非今日又撿到寶了?”葉知仙猜道。
“你看,這是什麽?”小乞丐從身後拿出一張大紅的紅紗,“今日有一位姓李的員外娶小妾,他的正妻吵着鬧着要回娘家,這塊紅紗就是我在他們扔東西的地方找的。你上次不是說要找塊布裝書嗎?我便找了來與你裹書。雖然它不如紅布結實,但撐一時片刻應該是可以的。”
葉知仙素白的雙手接過紅紗,一下抖開,那塊紅紗很大,足夠小乞丐兩個人高。
他笑道:“這是新人頭上蓋的喜帕,如何能包的住書。”
“啊?”小乞丐拿回紅紗,左看右看,自言道:“應該可以的吧。”
葉知仙看着他一會當成儒裙圍在身上,一會做成披風,有些想笑,便把他招到身前,重新抖開紅紗,覆在小乞丐頭上,徹徹底底成了新嫁娘的喜帕。
紅紗委地,小乞丐透過薄紗望着仙人般的葉知仙,一時愣住不知所措。
葉知仙笑着從懷裏摸出一個翠镯,套在小乞丐發黃的胳膊上,略微上挑的眼尾攢着春風,道:“這便是了。”
是什麽?花明剛想問就見他小心蹲下去,左右手各用兩指捏住紅紗邊緣,慢慢掀起蓋頭,露出那張如戲臺上小醜般滑稽的面容。紅紗輕飄飄随風落地,葉知仙便把小乞丐摟在了懷裏,下巴頂着他的發頂。
還沒說話,就聽外面咋咋唬唬有人找事。
接着,那扇随時要掉落的木門終于碎成粉末壽終正寝。
是小乞丐的死對頭趙大錢二,他們從小以欺負小乞丐為樂,搶奪小乞丐的千辛萬難讨來的飯菜更是家常便飯。
他們帶着一幫小弟看到葉知仙懷裏的小乞丐,譏諷道:“我就說他從小唧唧歪歪像個娘們似的,你們不信,看看現在可不就是個娘們。”
小乞丐松了葉知仙狠狠給了趙大一巴掌,他忍着發麻的手,憤怒道:“從小到大欺軟怕硬,分明你更像個娘們。”
兩人如此往來十數年,趙大錢二早已習慣了他這般反抗,捂着疼痛的臉頰笑道:“呦呦,這是不好意思了?有本事找男人沒本事承認?”
小乞丐禁不住惱怒撲了上去,與他厮打一片,旁邊人一看形勢不對,紛紛上前幫忙,對占了上風的小乞丐拳打腳踢。
葉知仙不知何時已将小乞丐護在身下,而趙大則帶着衆位弟兄對他們拳腳相向。
一拳一腳都落在了葉知仙身上,他保持着打坐時的輕松表情,只有嘴角流出的鮮血出賣了他現在受傷嚴重。
小乞丐在他身下無力哭喊着,那一下下沒有收斂的拳腳落在他身上時也不覺得有多疼,可捶在葉知仙身上一下,他的心就像被刀子生生剜了一下。
葉知仙伸手蓋住小乞丐圓睜的雙眼,不讓他看見兇殘的一幕幕。
終于,他們打累了,翻出小乞丐存起來的幾個銅板又朝他們吐了幾口唾沫才滿意的走了。
小乞丐眼睛裏像發了洪災,葉知仙撐着精神撫慰他道:“我沒事,別哭。”
“可是你都流血了。”
葉知仙雪白的袖子此時已被鞋底泥沾滿變成黑色,他用袖子擦去嘴角鮮血,可越擦越多,根本擦不完。
即使如此,他還在安慰身下那個護住小乞丐,“哭起來就不好看了。”
小乞丐知道自己很醜,但在他面前保持着僅一點的美好,便擦去鼻涕眼淚,道:“我帶你去找大夫。”
“我歇歇便好。”葉知仙說完便昏死過去。
小乞丐吃力的背起比他高一頭的葉知仙,冒雪進城,可真當他進了城,天色已黑了下來,未遇一位能幫他們的人。
葉知仙的身子真冷啊,比寒冬臘月他被雪水浸濕結冰的薄衣還要冷,小乞丐無望的縮在一座屋檐下,替他搓手呵氣。
或許苦心人天不負,在東方泛白大雪停了時,葉知仙終于醒了,他心疼雙手生滿凍瘡的小乞丐,便伸手将他摟了起來,給他一絲溫暖。
兩人回城外破廟時,踏過三尺厚的冰,看了滿山紅梅。
夜晚睡覺時,小乞丐便自然而然把他懷抱當作歸處。
他無父無母不知來處,現在終于有了歸處,恨不能告訴全天下,他花明是終于是有人疼有人愛的了!
或許那時,小乞丐就該知道葉知仙為何不看大夫不吃藥傷口便能自動複原。
一夜夢長,花明睜眼時太陽已上三竿,身上蓋着葉小妖的衣袍。
他直起上半身,望着深不見底的懸崖,右手手腕上空蕩蕩的,那只方寸镯已被他親手打碎。花明伸了個懶腰,雙手攏在唇邊,沖崖下大吼了一聲。
他現在是萬妖之王,沒有欠任何人的債,是清清爽爽獨立的一只妖,他要把靈清仙君搶來告訴他他們之前發生的誤會,好改寫過去與他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回去後,花明開始制定搶人計劃,小妖們一看妖王為他們的生存大計如此費心,不勝感激,于是果盤鮮花供奉的更勤了,有言必從。
一早他洗了臉來到書房時,往日與他端茶的杏妖不見了,換成了一身粉衫的桃妖。
“杏妖呢?”花明不經意問道。
那桃妖卻好似天塌了下來,哭哭啼啼的說道:“昨晚有大盜經過山腳,杏妖一時好奇想去看看便被他們當作怪物捉去了……”
花明揉着太陽穴道:“往日咱們遇見人都繞道走,昨夜是杏妖大意了。”
埋怨歸埋怨,他還是問了杏妖去向。
“他們一行幾人?往哪個方向去了?”
“一行二十二人,往西邊去了。”
花明順手紮上馬尾,駕風往西邊去,正急急慌慌的趕路,卻被葉小妖在半路截胡。
葉小妖升的與他一樣高,大風揚袖,問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花明怕有不測,邊駕風邊與他說明原委。
正好看見小徑上一行二十二人,杏妖被五花大綁囚在籠子裏,像一頭被馴服的野獸讓人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