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玉碎
可世事偏不如願,靈清仙君也不知給顧回下了什麽迷魂湯,住進了府裏。對此,花明曾表示強烈反對,顧回一錘定音,反對無效!
靈清仙君打着葉知仙的名號每日找顧回談心,花明趴在門外聽過半晌,無非是玄之又玄的道。至晚間,把顧回叫到西廂房,問為何要聽那些苦澀難懂的經書,顧回側着身子把他摟在懷裏,輕輕道:“想知道沒遇到我之前你都在做什麽,讀什麽樣的書,走什麽樣的路,這樣我便能知道你心裏想的什麽。”
許久之後,花明含淚道:“對不起。”
曾經我很用力喜歡過一個人,喜歡到把畢生愛意都給了他,喜歡到不會再喜歡任何人了。如果有來世,我一定會飲下那碗孟婆湯忘了那個人,然後在某個春花盛開的日子遇到你,自此一生,不做他想。
可你我終究錯過了。
我能給你的只是不讨厭,不拒絕,僅此而已。
顧回放在他身側的手僵了很久,才啞聲道:“能遇見你,我就很開心了。”
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雪把路徑都埋了,蘇素回蒼梧山莊的計劃不得不再次推遲。
侯爺找顧回去前廳,據說有大事商議。花明等人就圍坐暖爐邊,言笑晏晏。
靈清仙君,啊不,葉知仙踏過白雪,來到花明身邊,不斷往暖爐裏加炭,似是有話要說。
鳳凰,當歸見狀慌忙退下,不等他開口,花明卻道:“難道仙君寂寞,才來我房中?”
“喊我葉知仙。”靈清仙君撣去衣上沾染的炭灰,聲音平緩。
花明輕笑道:“堂堂上仙竟在凡間沾了泥土味,要是傳到九重天上,還不得讓司命星君他們笑掉大牙。”
兩人之間并無太多可聊話題,花明諷刺一頓後便拂袖離去,當歸正在院中堆雪人,花明笑着變出一根胡蘿蔔,當雪人鼻子,又用黑炭描了眼睛眉毛,一個圓滾滾的雪人便出現在衆人面前。花明撚訣點指,雪人又成了一個十多歲白白胖胖的孩子,拽着他的衣角叫爹爹。
花明摸着他光禿禿的腦袋,笑道:“你這句爹爹我受了,只是你該叫他什麽?”
雪人眯着不大的眼睛望向當歸,甜絲絲的叫出娘親兩個字。羞得當歸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精彩的不得了。花明笑的快要岔氣了,拍手道:“果真是個聰明孩子!”
當歸不岔道:“主人莫要開玩笑。”
花明又笑了一陣,對雪人道:“去看看顧回什麽時候回來。”
雪人瞪着又短又粗的兩條腿往外去了。
怕廂房內靈清仙君聽到,花明将聲音壓得非常低,只有他與當歸兩人能聽見,“這侯府待不得了,明日咱們便啓程去蒼梧山莊。”
當歸反問道:“那顧公子呢?”
“今日便是有說媒的上門了,我替他蔔了一卦,門當戶對,是樁好姻緣。”
當歸歷來不喜顧回,聽到這兒便點頭道:“說的是,離了他主人什麽樣的找不到?”
顧回回來了,陰沉着臉,到天黑也沒說一句話,只楞楞的望着院中恢複原身的雪人。
花明披衣燒了壺熱茶,端着茶盤到他身旁。
“世上本就有許多無可奈何之事,何必以苦自苦?”
顧回雙手抵住額頭,嗓音晦澀,“如果我同你一樣,是不是就可以為所欲為?”
同我一樣?我有哪樣好?花明心中疑問。
“如果娶妻生子是我作為人必須要做的,那麽我寧願成妖成魔,只要有你,我什麽都願意!”顧回說起情話一點都不含糊,連花明這等無心之人都快要感動了。但他不得不斥責:“你是妖是魔,你爹娘怎麽辦?要他們背上全天下人的罵名?”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語氣中參雜了太多無奈,他還想再說下去,但最終化作一聲長嘆消弭于黑夜。
花明與顧回過往親密,侯爺與夫人應該有所耳聞,這次着急替他尋親,難保不是怕兒子真被花明這個游子拐去,才想通過娶妻的方式讓他迅速安定下來。
父母愛子,為之計深遠。花明早晚都是要走的,縱然老天開眼能陪他這一輩子,可下輩子,下下輩子也是要走的,具體去哪兒,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淚水滴入火爐中,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在黑夜裏回蕩。
“這些日子,你待我時好時壞,葉公子在時你便對我好些,他不在時你又恢複了一貫冷漠。有些話我不該問也不能問,問了也沒好結局,不問就算不能圓滿我好歹還能騙一騙自己。”顧回低低的抽泣起來,“花明,我想陪着你,無論刀山火海,地獄黃泉,我都想陪着你。陪着你一路走過去,遇見不好的事情,我會逗你開心,你開心了,我會比你更開心。酷暑寒冷,咱們在一塊兒受着,磨難艱險,咱們一塊兒踏過去。”
花明主動抱着他,一層薄衣貼在他冰冷的衣襖上,不知該怎麽安慰這個哭的嚎啕的人。
顧回卻推開了他,表情冷漠,仿佛剛才崩潰大哭的人不是他。
花明無名指一陣刺痛,十指連心,疼痛連着血脈骨頭直抵心髒,心痛難忍,他與顧回的姻緣線又在作祟。
在他起身要走時,顧回從背後猛地抱住他,“我明明能看到與你的姻緣線,為何還是這般結局?”
花明擡起右手,似是望着那根紅繩,冷笑道:“大約這就是命吧。”
“我不信命!”顧回箭步走到桌前,撚起長明燈內燃燒的妖丹,囫囵吞下。花明想阻止已然來不及,他只能鎖住咽喉,命他吐出來,可顧回像是跟他擡扛,一仰脖子咽了下去。
“你瘋了?!”花明怒喝,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快到他過了好大一會兒才罵出來。
妖丹到達胃中,引起一陣幹嘔,顧回難受的緊緊抱着花明,“聽葉公子說食燈芯能化妖,成了妖的話便能同你一般騰雲駕霧,就算咱們不能在一塊,也能朝游昆侖暮至東海,你在哪兒,眨眼間我便能找到。我想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花明迅速封了他幾個大穴,讓他能少疼一些,久久的長嘆道:“你為我如此,我該拿什麽報答你?”
“那便以身相許,或讓我跟着你。”
黎明時分,花明推開門,當歸正站在院子裏。
他冷汗淋淋,向當歸笑了笑,之後便去了葉知仙的居處。
葉知仙正翻看《道德經》,眉目淡淡的,顯然對昨夜發生的事不感興趣。
“為什麽?!”花明質問葉知仙。
“他那日問我怎樣才能如你一般來去自如,我便實話實說了。”
“你這是在找死!”花明憑聲音方向撲向葉知仙。
葉知仙看着他撲過來,也不躲閃,由他捏住自己的喉嚨。
“我不信你會殺我。”葉知仙從容合書,慢吞吞的說道,看不出一點命在旦夕的緊迫感。
僵持許久,花明一拳打在木幾上,黃花梨材質的桌子铿然碎裂。
“我與仙君從此陌路,下次再見便是生死之戰了。”腕間玉镯被他砸在門框上,碎成萬段。
随着镯子碎裂,靈清仙君胸口突然劇痛,身子綿軟,滑下椅子,他一步一爬撿起碎掉的镯子,嘴角開始溢出猩甜。
那個镯子是他送給花明的信物。
信物碎了,再也拼接不起來了。
從前算無遺策的靈清仙君這一次輸了,他太過自信自己在花明心中的地位,太過相信顧回不過一介凡人,沒那個膽量真的吞下燈芯。
碎玉紮在手心,靈清仙君喃喃道:“我輸了。”
花明回到廂房,鳳凰等人還圍着昏睡不醒的顧回打轉。
他走到塌前,把頭放在顧回胸前,眼淚橫流,打濕了前襟。
當歸招呼鳳凰離去,房中只剩他們二人。
花明握起那只垂在一側的手,妖是沒有溫度的,所以他渾身冰涼,無一絲熱氣。
他緩緩地道:“我會試着喜歡你,喜歡到不可自拔。”
顧回手指動了動,抹去他剛流出眼眶的淚,“這可是你親口說的。”
顧回那雙變紅的眸子柔情無限的望着花明,他指了指桌上茶盞,道:“口渴。”茶壺便像被人提起往茶杯裏倒水,然後又飄在空中送到他床前。
顧回像受驚的兔子一般啊的從床上跳起來,結果沖破房頂升到半空,他雖有妖力卻不知如何使用,只吓得哇哇亂叫,花明足尖輕點,随他來至半空,教他如何應用妖力。
可學了半天,顧回還是一知半解。他望着在身旁教他的花明,道:“聽說仙人乘鶴飛升,若我能乘一只看遍天下風光就好了。”
花明打了個口哨,從天際飛來幾只仙鶴,圍繞他旋轉。
顧回看那些仙鶴對花明有別樣感覺,便問道:“這是你喂的?”
花明點頭道:“喂了幾百年了。”
“那我大發善心,改日再騎。”
花明揮袖,仙鶴散去。
征得顧回同意,花明将他三魂抽出,附在一個與他同樣大小模樣相同的泥人身上,然後仙人點指,喂養仙丹一顆,泥人便活靈活現的去找侯爺夫人了。
“他會代替你承歡膝下,等侯爺夫人老了,泥人會替你照顧他們。”花明又喂了顧回一顆仙丹,以補全三魂七魄。
“生魂時可能會疼,你且忍着點。”花明耐心道。
顧回望着泥人遠去的方向,“今晚我想和爹娘再吃一頓飯。”
花明道:“當然可以。”
葉知仙不知什麽時候走的,也許在花明摔玉那晚,也許在稍晚些花明拉着顧回說話時。反正就是走了,回到九重天交差去了。
花明再次推開他住的房間,碎開的镯子已不見蹤影,門框上被他用力砸的那個坑兒還在。
隔日,花明便帶着顧回、鳳凰走了,回到蒼梧山莊。蘇素彈琴,鳳凰随着琴音翩翩起舞,而花明則釀了一壇又一壇的花雕深埋樹下,顧回幫他挖坑埋土,當歸每日醉醺醺的,拉着花明說給他做粽子的姑娘笑起來有多好看。
暮色起時,花明便與顧回坐在梧桐樹稍上,遙望遠方。
日子過的平靜無波,每個人卻都很自在。
做想做的事,喝想喝的酒,愛應該愛的人。
鳳凰終于在三月三這一日穿上了紅衣,花明特意從蒼梧山的一只狐妖那裏借了雙眼睛,看到鳳凰一身火紅,牽着蘇素的手,笑容甜蜜。
之後他再去還時,那只狐妖問他有沒有看顧回的模樣。花明笑着答道:“不曾。”
“為什麽?”
花明久久不做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