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突然到很多人都還反應不過來。
大殿之中陡然死寂了一秒,而後……
“歇牧爾大人!”
“歇牧爾!”
“祭司閣下——”
一個小孩闖的禍,導致原本安靜的大殿瞬間雞飛狗跳了起來。
衆人紛紛湧過來,沖着祭司大人噓寒問暖。更有仆人過來,驚慌失措地想要擦掉歇牧爾身上的墨汁,當然,他這麽做只會把歇牧爾身上淺色的長袍越擦越髒。
有人想要叱責罪魁禍首,可是一看那個闖了禍的小孩像是被吓壞了一般,傻傻地待在那裏,睜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他們的小模樣,又不好開口了。
人家怎麽說都是王室血脈的子嗣,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又不能打又不能罰,歇牧爾大人恐怕也只能自認倒黴了。
只不過,這小孩肯定沒戲成為王弟就是了。
在衆人緊張的詢問聲中,歇牧爾皺着眉,揮手讓緊張得厲害的仆人推開,他看着自己被墨水弄髒的衣服,又看了一眼那傻傻地看着他的小孩。
小孩睜着大眼睛看他,水汪汪的,眼中已經起了霧,像是稍微說話大聲一點都會掉眼淚,看起來又是可憐又是可愛,實在是讓人心軟。
雖然歇牧爾并沒叱責這孩子的打算,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歇牧爾就是覺得,剛才的事并不是意外,這孩子根本就是故意濺他一身墨水的。
因為一直盯着這孩子的眼,所以他看到了,在這孩子伸出手之前,那金色的瞳孔突然滴溜溜地靈活地轉動了幾下。
那根本不像是看到他靠近而緊張的眼神,明顯是在打着什麽鬼主意的眼神。
緊接着,他的衣服就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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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伽爾蘭就是故意的。
我是熊孩子我最大!
伽爾蘭覺得,他現在不仗着小孩子的身份給歇牧爾添堵,以後恐怕就再也沒機會了。
歇牧爾這麽正經嚴肅的人肯定也不好和不懂事的小孩計較,頂多就是對自己有個壞印象而已——反正他本來就不想被選中去做王弟,讓歇牧爾不喜自己那反而是正好。所以當看到歇牧爾站在他桌子對面的時候,他立刻就打定主意了,要趁機出了這一口氣,也讓歇牧爾厭惡了自己。
一石二鳥。
此刻,他睜着一雙大眼睛無辜地看着盯着自己的歇牧爾。
我還只是個孩子。
不懂事的小孩子。
輕輕地眨了下眼,伽爾蘭用無辜的眼神這麽對歇牧爾說,眼睛已經蒙上了一層水霧,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
小孩子的身體真好用,眼淚說滲就能滲出來。
他想,歇牧爾要是真敢在這裏訓斥他,他就立刻嚎啕大哭。
臉?
呵呵,要什麽臉啊。他就是依仗着自己小孩子的身份,不管不顧地鬧騰,只要能讓歇牧爾丢臉,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然而,他雖然想得好,對方卻不一定會按照他的劇本來。他睜大水汪汪的眼瞅着歇牧爾,用眼神說着,來教訓我訓斥我呵斥我——
可是偏偏歇牧爾只是讓仆人擦了擦手臂上被濺上去的墨,然後示意仆人将桌子和地面擦拭幹淨,看起來并沒有教訓他的打算。
是我的小可憐表情表演得太過了嗎?
伽爾蘭開始深刻地自我反省。
一只修長的手指伸過來,歇牧爾盯着伽爾蘭,敲了敲已經被擦幹淨的桌面,指尖點着伽爾蘭的那張羊皮紙。
衆人這才注意到,那張羊皮紙同樣也被澆了墨水,一半以上都被染黑了,剩下的半截也斑斑點點都是墨痕,根本不可能再用了。
“要給他換一份嗎?”
一個人詢問道。
歇牧爾看了那小孩一眼,搖了搖頭。
“按照規定,每個人都只有一次機會。”
連自己的所有物都無法保護的孩子,更不可能在其身上寄托這個國家的未來。所以,歇牧爾一開始就只準備了對應候選者人數的羊皮紙,沒有備用。
現在,這孩子的紙張被毀,也就等于他失去了這個機會。
雖然選拔的測試不僅僅只有這一項,除了知識測試之外,還有弓騎,格鬥、案件判決等等各方面不同的測試,最後再綜合考慮。但是學識這一項失去資格了,基本就等同于被剔除在候選人之外了。
而且看這孩子柔弱的模樣,恐怕在和人對戰這一項測試、以及後續某些危險的測試裏也沒法通過。讓他早點出局,免得在那些有危險的測試中受傷也好。
成功了。
歇牧爾那句話一出,伽爾蘭心裏松了口氣。
歇牧爾是他的教導者,所以,他對這個人很熟悉。
這位沙瑪什的祭司,說好聽點是嚴肅自律,守秩序守規矩,做什麽都一板一眼,稍微偏差都不允許。
但是伽爾蘭知道——那其實就是所謂的強迫症患者啊!
正是因為對這個人的強迫症極為了解,伽爾蘭才能猜到,這個人是絕對不會準備備用的考卷——考卷出問題了,就會被歇牧爾判出局。
所以,他故意裝作不小心弄髒了自己的考卷,讓這門成績徹底廢掉,這樣一來,他就不用費盡心思地想着怎麽在各項測驗中給自己弄出一個不出衆的成績了。
而且……
這個而且先放在後面,作為衆人眼中第一個出局的候選者,在其他少年偷偷看過來的或是幸災樂禍或是嘲笑的眼神中,伽爾蘭心裏無比淡定。
這樣就行了。
他如此想着,但是表面還是要裝一下。所以,他露出一副乖乖的小模樣,用想說又不敢說的神色看着侍從官上前将他的那張染黑的羊皮紙收起來。
然後,他又露出怯生生的小表情,瞅着歇牧爾小聲開了口。
“我可以離開這裏嗎?”
小孩弱弱地瞅着歇牧爾問道。
歇牧爾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
“坐好。”
說完,他就轉身走到前面去了。那唇抿得緊緊的,看起來很是不快,衆人都以為他是因為被這小孩冒犯才不快,看那散發出來的低氣壓,幾乎都是實質性了。
難得看到歇牧爾閣下如此生氣啊。
衆人都如此感慨道。
被歇牧爾甩在身後、作為罪魁禍首的伽爾蘭低下頭,看上去一副乖巧的模樣。
沒有人看到他低下去的臉上,嘴角微微地上揚,還有桌下那只在愉快地畫圈圈的小腳丫。
衆人都認為歇牧爾是因為被他冒犯才這麽生氣,唯獨伽爾蘭心知肚明,歇牧爾根本不會在乎他這麽一個小孩子的冒犯。
而歇牧爾之所以散發出那種近乎實質性的低氣壓,真正的理由是——
這位祭司大人在以極大的毅力強忍着自己身上被弄髒的衣服。
是的,別人不知道,但是伽爾蘭卻知道。
這位祭司大人,不只是強迫症,還有強烈的潔癖。
每天早上晚上雷打不動地兩次淨身,洗澡比他還勤。雖然是個面癱平常看不出什麽表情,但是經常和歇牧爾在一起的伽爾蘭不止一次看到過,只要長袍上不小心沾上一點灰塵,歇牧爾就會忍不住皺一下眉,眼底會有難以忍受的神色一閃而過。
後來伽爾蘭一時好奇,查了下歇牧爾的出生日期。
……很好,果然是處女座。
就算只是沾染上灰塵,歇牧爾都難以忍受,那麽現在被自己潑了一身漆黑的墨水,而作為這場考試的主持者,他的強迫症責任感又不允許自己提前離席。
所以,他現在只能強忍着身上的污穢繼續在這裏站下去。
看歇牧爾此刻皺着眉臉色陰沉的模樣,想必他此刻心裏不舒服得厲害。
很好。
歇牧爾不舒服了,伽爾蘭表示他就開心了。
雖然這一世不打算再做什麽王弟與歇牧爾以及赫伊莫斯牽扯上,但是在臨走之前,他覺得,以不懂事的熊孩子的身份,小小地報複一下的歇牧爾還是可以的。
小小地報複了一下他那有潔癖症的原導師,伽爾蘭心滿意足。
但是,現在他還要裝乖,所以只能老老實實地坐在已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空無一物的青石桌前,不再搞事情。
伽爾蘭是坐在最後一張桌子上的,只有他一個人,從後面往前看,能看到所有其他的候選人。他坐在椅子上,腳尖無趣地晃了晃,實在閑着沒事幹,他就偷偷去看離他不遠的赫伊莫斯。
黑發的少年還在飛快地寫字,伽爾蘭隐約瞅到那羊皮紙上都快要被寫滿了,看來赫伊莫斯這個學識測試的成績應該不錯。
嗯,也是,畢竟是最終被選出來的兩位王弟之一。
…………
他還想這些做什麽?
甩了甩頭,伽爾蘭将什麽王弟、什麽赫伊莫斯、什麽歇牧爾,全部都從腦子裏甩出去。
這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再也沒關系了。
他明天就會離開這座城市,然後,再也不會踏足此地一步。
他要将這些東西徹底地抛到腦後,忘記得幹幹淨淨。
将視線從那群奮筆疾書的少年候選人的方向移開,伽爾蘭轉頭,看向另一個方向。透過寬敞的大殿,透過矗立的圓柱,可以看到一望無際的湛藍色天空,還有隐約可以看到的碧藍的海的輪廓。
他看着那廣闊的天地,還有在天空中掠過的白鳥。
他想,那就是他嶄新的人生。
這個世界,這片大地,有着無數他所不知道的東西。
或許,在他這個身體長大之後,無拘無束地游遍這片大地,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就這樣幻想着、憧憬着這個只屬于他的未來,他能活下去的未來,孩子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點笑意。
………………
…………………………
大殿裏很安靜,只有沙沙的書寫聲沒有間斷過。
在剛才那一場鬧劇結束之後,所有的候選人都深深地低着頭,将全部心思放在眼前的考卷上,就連那個一貫頑劣的小胖子也是如此——雖然他的羊皮紙上至少有一半都是空白。
沙瑪什的祭司大人站在中間,沉着臉,一動不動。
淺色的長袍上從胸口到腳底都暈染着數條墨痕,乍一看上去像是在長袍上故意繡上了特殊的黑色花紋一般。
他散發出來的低氣壓讓衆人下意識站地稍微離他遠了一點,然後,衆人的目光緩緩地在衆位年輕的候選人身上掃過。他們以各自的眼光對這些候選者們評估着,判斷着,想要猜測出其中最後的勝利者将會是誰。
坐在最後一張長石桌那裏發呆的金發小孩,再也沒有人去在意。
對衆人來說,那個小孩已是棄子,沒必要再白費功夫,浪費他們的精力和時間。
那孩子,已經毫無用處。
就在這片寂靜中,突然,啪的一聲。
那是沉重的長靴靴底踩踏在青石板上,所發出的低沉的腳步聲。
原本還有些細小的交談聲的大殿瞬間鴉雀無聲。
有人從大殿的大門中走來。
熾熱的陽光簇擁在那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身上,讓男人像是從光的火焰中走來。
這一刻,衆人肅然而立,就連答題的少年們都慌慌張張地起身站好。
這一瞬,大殿之中靜可聞針。
在那個人大步走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恭敬地低下了頭。
那個人從熾熱的陽光中走來,他的身邊像是帶着呼嘯而過的風,掠過他棕色的短發,從他一側的肩上垂落下來的火紅色披風在他寬厚的肩膀後面高高飛揚而起,宛如在他身後燃燒着的永不休止的赤色火焰。
他就像是一頭濃密的鬃毛在風中起伏着的雄獅,傲然踏入了屬于他的領地。
卡莫斯王,亞倫蘭狄斯的王,年輕無畏的王者,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英雄。
他的英勇和強大,令所有看見他的人都對之敬仰。
他的偉大,讓所有的臣民都心甘情願地臣服在他的腳下。
這一刻,所有人都站起身來,向這位英勇的王者低頭,向其致以崇高的敬意。可是,唯獨那一處青石桌邊上,正扭頭看着外面天空神游物外的小孩坐着沒動。
卡莫斯王的目光朝那個沒有起身迎接他的小孩看過去,他金棕色的眼像是獅子的瞳孔,如灼人的火炭一般,銳利懾人。
歇牧爾皺起了眉,其他人憋住了呼吸,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在王前失儀,忽視王的威嚴……
就算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也不能輕易寬恕。
…………
看着大殿外面明亮的天空,正在出神的伽爾蘭突然聽到腳步聲。
那個響亮沉穩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大殿中顯得極為突兀,感覺到似乎有什麽不對的他下意識轉過身來。
一陣風忽然從他身前呼嘯而來,火焰般的披風高高飛揚起來,在他眼前掠過。
金色的眼猛地睜大,孩子的瞳孔中映出了一張熟悉的臉。
此刻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昨天和那頭雄獅一同出現在他面前的棕發青年。
一雙大手伸過來,探入他的雙臂之下,抓住他。
他在錯愕之中被這個體型高大的棕發青年高高舉起。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王弟!”
年輕而強大的王高聲說,在衆人之前,一錘定音。
他将小小的孩子高高舉起,舉過頭頂。
他仰着頭,和孩子那雙大而明亮的金色瞳孔對視,在旁邊衆人大驚失色的眼神中,卡莫斯王對伽爾蘭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我卡莫斯以衆神賜予我的榮耀起誓,我将守護你,如同守護我的王國亞倫蘭狄斯那般。”
棕色的發如雄獅的鬃毛飛揚在空中,在那飛揚的金棕色發中,年輕的王沖被他舉起的孩子咧嘴一笑。
他雪白的牙齒在陽光之下露出,他強健的臂彎上,古銅色的肌膚在陽光下泛着深色的光澤。
他硬朗的臉上,燦爛的笑容猶如傳說中太陽之神沙瑪什閃耀的光輝。
“我以我那至高的王座,在衆神的注視下,在此立下誓言——”
這是諸神見證下的一刻,年輕的王者那渾厚而響亮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天空。
“我将為你和亞倫蘭狄斯而戰,我将守護你們,直至我的生命回歸衆神之手!”
作者有話要說: 卡莫斯王:親親抱抱舉高高~~
伽爾蘭:???
歇牧爾:?……!!!!
圍觀衆人:全體當機。
被強迫做見證人的亞倫蘭狄斯衆神:………………(雖然命運的軌跡似乎沒錯,但是總感覺哪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