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十三次刺殺
蕭清國,鎮國公府內。
已是冬末初春時節,與澤虛國的嚴寒氣候顯著不同,蕭清國地處南方,鎮國公府內的花草樹木提前感受到春意,早早地發出新芽,一片生機盎然,祥和得很。
轉眼青汐已來到蕭清國三月有餘,而她之所以要到此地來,還要從她身體原本的主人———已經亡國的澤虛國長安公主這一段說起。
熙臨兩百八十二年年初,時局雖有些不穩,但總體上尚算制衡,到了秋末之時,時局卻隐隐透露出大變降至的征兆。果不其然,沒多久,齊梁國的齊帝滕煜就親自率領十萬大軍攻打澤虛國,澤虛國長安公主帶兵迎戰于房淮,戰事持續了兩月,直到滕煜一劍刺穿長安的心房,此事終于告一段落。
坐在皇城內的皇親貴胄們聽聞此噩耗,深知氣數将盡,除了幾個上吊以死明志的,其餘紛紛投降。滕煜不到一日就攻下澤虛國皇城,此事有如晴空響起一聲驚雷,震驚六國。
後來有野史将這一段重新整理,更多的是牽扯出齊梁國國君滕煜和澤虛國長安公主曾有一段風月情*事,各種版本都被說書人講得是繪聲繪色,孰真孰假,實難辨別。四個月前,她用了長安的身體後,調養了少許時日,提起此事。
“殿下若真感興趣,何不催動我族上古之術,直接攝取長安的記憶。”湖水早已結成冰,望上去茫茫的一片,蕪辛坐在湖邊,閉目打坐清修,顯得十分清心寡欲。
青汐微微阖着的眼張開,躺在樹幹上的身體微微側了下,擡着枕在後腦勺的手支起頭,緩緩道:“為了一則八卦催動我族上古之術,你覺得我是這樣無聊之人?”
蕪辛一雙劍眉微微上挑,訝道:“難道你不是?”
“蕪辛,”青汐拖長尾音,有些皮笑肉不笑道,“看來确實該找只神獸來與你雙修了,你看上古邬雀一族的玉姝如何?”
蕪辛睜開紫眸看向她,清淡的雙眸似有些波動,張開口,語氣卻分外平靜,似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邬雀一族早就覆滅了,在我族遭逢大劫後第十三年。”
青汐收回目光,轉眸望着遠處,此刻天空微微泛着青白,四周萬籁俱寂。
五百年前的西封大陸多靈長鬼怪,雖然像他們姜氏一族這樣精通上古之術的族群屈指可數,但邬雀一族卻位列其中。當年,她和他們的族長休真還有幾分淺交,沒想到短短五百年,上古族群已凋零至此了。如今的西封大陸,會上古之術竟也成了罕見之事,真是世殊時異。
雪壓滿樹枯枝,五百年前那一夜殘月如勾、屍橫遍野的畫面忽然竄進腦海,至此,她想她已再無退路,欠族人的債終需她親自還清。
蕪辛打完坐,拿起茶幾旁的經卷,邊翻閱邊說:“突然想到,沒有碧靈笛在手,以你現在的身體,要催動我族的上古之術危險極高,你還是不用為好。”
蕪辛說得沒錯,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了然于胸,想要立即就聚齊這四大神器困難重重,不如先從碧靈着手。
蕪辛明了她的心思,接着說:“此物應該在蕭清國,不如等你調養好,就出發吧。”
後來,蕪辛告訴她不得不去蕭清國還有一個原因,當日長安死前曾有一心願未了,就是要她去蕭清國輔助蕭帝魏霍一載,算是償還蕭清國曾出兵救援之情。長安生前和蕪辛有師徒之情,生死命數幫不了她,這最後一點遺願,蕪辛必是想盡力為她做到。
山中靈氣鼎盛,幾番雲卷雲舒,子生花開遍澤虛國的漫山遍野時,青汐的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最近看的書籍已足夠她了解當今西封六國的形勢,只是越是了解,越是困惑。
一日,趁着煮茶談天的間隙,忍不住問蕪辛:“蕭清國的蕭帝魏霍不理政事,美姬成群,依我的判斷,除了被滅國的澤虛國外,蕭清國實力居于五國之末,實在沒有不亡國的道理。”飲了口茶後繼續說,“六國的首戰即開,以後肯定是群王争霸,誰都想一統天下,要我輔助魏霍,長安怎會如此看得起我?”
依她之見,六國中綜合實力最強的當屬齊梁、穆華,其他幾國覆滅只是早晚之事。只是長安生前是蕪辛的徒弟,她又借用了她的身體,焉有不幫她完成遺願之理?更不要說碧靈就在蕭清國,這一趟勢在必行,不過一想到要輔佐魏霍,終歸還是有點勉強。
“蕭帝魏霍是長安母妃的胞兄,又在澤虛國亡國前出兵救援,長安性善仁義,有恩必報。”蕪辛停下來,目視遠方,似有所思地說,“她既然說只讓你輔助魏霍一年,也是知道這并不簡單,全當是還個恩情,你盡力就好。”
青汐聽罷終于放心了,合上書冊,剛要為自己再添了一壺茶,蕪辛的話就響起在耳際,“只是我這兩個徒兒長安和茯芷小時候,我經常和她們說起殿下五百年前一舉蕩平十個諸侯國的風姿,她們對你很是崇拜。你要是真想着破罐子破摔,大抵也很有些不合适吧?”
青汐正含在口中的一口茶水,有些困難地咽了下去。
幾日後,她根據蕪辛的指引,到了蕭清國,假扮成了鎮國公的獨子薛慕初。
此事說來有些緣由,這個薛慕初自小體弱多病,一位世外高僧曾斷言其活不到成年,除非交由西桐山的道清大師教養長大,方有一線生機。鎮國公雖然一萬個不願意,但一想到自己膝下就得這麽一子,這高僧又說得有模有樣,想着若真有個好歹……于是當夜便将他遣送走。約四個月前,蕭清國與齊梁國發生一場過戰役,鎮國公誤判軍情,三萬大軍有去無回,深覺有愧聖恩,當夜便自缢于開隴城門,鎮國公夫人聞此噩耗,也于家中自缢而去。
鎮國公府一夜間遭此巨變,家中唯一的血脈——薛慕初立即由千裏之外的西桐山趕回,哪知天有不測風雲,途中卻被突然沖出來的一幫刺客幹掉了,而這幫刺客完成任務後,除了一個要回去禀報的頭目外,其餘人等集體自盡了,不可謂是不訓練有素。可惜那日頭目也真是走背運,本可以順利完成任務,卻不幸遇上了她們,只能走上同被幹掉的命運之路。
接下來的發展完全順理成章,幾乎沒人見過真正的薛慕初,青汐扮起他來自然更得心應手,連人*皮*面*具都可以省了。只是當時沒想到,她竟會遇到前所未有的阻礙——蕭清國當朝權傾朝野的國相大人華遙。
初春的陽光柔和,青汐已連續數日稱舊疾發作,裝病不朝。今日是難得的好天氣,白雲如蔓延的藤蔓般鋪遍蒼穹,青汐躺在池塘邊一株菩提樹下的藤椅上,茗茶養神。
秉心而論,經歷過五百多年的世事浮沉,青汐自認為世間之人之事,縱使不能看透十分,七八分總是有的。然而,直到遇到華遙,她才知道凡事不能太過篤定。同朝共事三月有餘,卻連他三分都摸不透,甚至連蕪辛所得到的信息都相當有限。
只知道數月前,齊梁國發兵于蕭清國邊境的開隴城,鎮國公誤判軍情自缢生亡後,蕭帝聞後當場氣血上湧,暈厥過去,皇城之內亂成一片。
而三日後,卻來了一位神仙般的人物,自稱能解開隴之圍。蕭帝病急亂投醫,立即将之奉為上賓,以國禮相待。果不其然,還不到半月,齊梁五萬大軍便潰不成軍,最後被齊帝連夜遣返回國,而此人便是蕭清國如今的國相——華遙。除此之外,對他的身家背景便再無所知了。
青汐做事向來專注于結果,如果他于她想要達到的結果無礙,她肯定懶得理會他是個什麽來歷,但棘手就棘手在,此人在朝堂上處處與她針鋒相對。只要是她提出的政谏,他必反對,她反對的,他必贊成。
總之,每每待她說到關鍵處,華遙必會慢條斯理地插上一句,言之灼灼,但必是與她背道而馳。
開隴之戰後,蕭帝對華遙完全是言聽計從。一日,還特地把她傳到寝殿,語重心長道:“愛卿啊,祭司令已經算過了,華相乃神人下凡啊!我們蕭清國以後就靠他了,你切莫要不知好歹!愛卿要是實在閑得慌,朕……再送你幾個如花美眷如何?”
這種情勢下,青汐覺得要她輔佐蕭帝魏霍,除非幹掉華遙。但前後刺客都不知道去了幾撥了,無一例外地全都有去無回。
青汐判斷,如果不是華遙身邊有個高手中的高手,就是他本身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但不管真實情況如何,要幹掉他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師姐,好消息好消息!這次斷魂盟的人真的把華相給弄死了!”符苓不知從哪裏竄出來,執起茶壺灌了一大口後,就繪聲繪聲地講開了,“話說昨夜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滅口的最佳時刻,我一聲號令,斷魂盟的兄弟夥兒們一口氣殺進華相府……”
符苓是蕪辛的徒弟,也是長安的師妹,蕪辛特地派來這個徒弟前來協助她,她本來是拒絕的,但是蕪辛載這件事上破天荒地表現出異常的執着和堅持,盛情如此難卻,她也只好同意。直到上路發現符苓有連續說上三天三夜不帶喘氣的特殊技能後,她終于才追悔莫及。
此刻符苓講得是熱火朝天,青汐卻對這事提不起什麽興致。符苓這丫頭做事向來不大靠譜是一方面,主要原因還是自從之前的數次刺殺行動失敗之後,她對這事便再不如之前上心了。
自古以來,朝廷興衰更疊往往是承天命,順大勢。長安雖要她輔佐蕭帝魏霍,若是沒有華遙此人,或許還可以一試,但這華遙怎麽弄都弄不死,怎麽想都覺得這是天意示警。如果上天都覺得蕭清國該亡,又豈是她一人之力可以回天?她已沒有時間再與他耗下去,不如盡快打探到碧靈笛的下落來得實際。
符苓見師姐面色一如之前般平靜,有些失望地幽幽道:“師姐,怎麽華相被弄死了,卻沒見你有任何大仇得報的快感啊?”
青汐撥弄着茶碗蓋,就事論事道:“如果我沒記錯,這已經是你第十三次說他被弄死了,快感已經在前面十二次時用完了,現在要再産生,你不覺得……有些難度?”
符苓立即道:“不,師姐,你相信我!昨夜我親眼看到……”
青汐打斷她,聲音帶着些許莫可奈何的笑意:“怎麽個親眼看到法?你看到一把大刀白亮亮地□□去,再血淋淋地□□了?還是你看到他确實在你的注視下,咽下最後一口氣了?”
符苓愣了會兒,在腦中重新回放了一下昨夜的畫面。她站在屋頂上把風,一炷香後,斷魂盟的兄弟夥兒出來,給她比了一個“殺”“走”和“抱拳”的手勢,然後……不對!
符苓掰着手指一算,大驚!明明進去的有十人,怎麽出來……才一人!
倏地,一個很不好的想法劃過,弄不好那個斷魂盟兄弟夥比的手勢的真正含義是“我的兄弟夥都被弄死了,我先撤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無期!”
這樣一想,符苓霎時感到萬分頹然,恹恹地低下頭說:“沒看到。”
符苓這邊剛說完,就聽到一個尖利的嗓音攜帶着笑聲傳來:“呦,薛太尉原來在這裏,讓奴才好找啊。”
青汐擡眸望去,此人正是蕭帝身邊的陳公公。陳公公是蕭帝跟前的紅人,此次親自前來,必然是有要緊事。她即刻從藤椅上起身,緩步迎了上去。
陳公公擦了擦額頭上沁着的薄汗道:“薛太尉身子可有轉好了些?薛太尉近日不朝,陛下可是憂心得緊啊。”
青汐捂嘴咳嗽了兩聲,溫和道:“在下自幼體弱,都是些舊疾頑症,修養這些日子倒也無大礙了,勞陛下挂心,在下愧不敢當。”
裝病之事也确實該告一段落了,不然以她現在鎮國公之獨子及當今薛太後之親侄的身份,早晚會驚動陛下和薛太後親自來探望,要是到時候再帶個太醫……那就茲事體大了。
陳公公又是幾句客套後,終于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卷帛書來,宣讀完畢後道:“還望薛太尉盡快查明此案,奴才在此先替蒼生黎民謝過薛太尉大恩了。”随即行了個大禮。
青汐起身攙扶他,微笑道:“有勞陳公公跑一遭,此案在下自當盡快查明真相,将兇手繩之以法,以解百姓之憂,只是有一事想請教陳公公,不知陳公公可否告知?”
“薛太尉怎跟奴才這般客氣,有什麽吩咐直說便是,奴才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樁挖心案本該由廷尉管,為何這次陛下将此事交給在下來辦?”
“薛太尉有些時日沒上朝有所不知,這連續十七起挖心案可是個棘手案子,連廷尉大人都束手無策。今日早朝陛下聽聞此案毫無進展,大為震怒,所以華相便向陛下谏言,由薛太尉來親辦此案。華相說了,以薛太尉的脾氣秉性,像是這類危及百姓安全的案子,您是近日不在朝堂所以不知道,但凡是知道了,哪怕只有一口氣在,都會為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啧啧,華相如此誇贊薛太尉,陛下聽了很是感動啊,當即決定必須将此事交給薛太尉來辦!”
陳公公的身影已漸漸走遠,徒留他離開前的那一段話盤旋在青汐的腦海中久久不散。
良久後,她唇角不自覺地往上勾了勾,昨日刺殺不成,華遙他這是要……反将他一軍麽?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2016啦,各位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