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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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也沒有想到,對方來人所要打聽的人,竟然會是一個女人,一個出身本朝宮廷後妃行列中的女人。皇帝的臉色微似一驚,他以十分奇怪的眼色,向着君無忌看了一眼,随即落目于石榴紅的緞質繡像之上。
“噢—”一聲悠長的呼嘆之後,皇帝的兩只手像是微微顫動了一下,緊緊地蹙了一下斑白的長眉,他随即把這幀刺像放遠了。就這麽一忽兒遠,一忽兒近,看了又看,認了又認,終至于不能判定,“這是……是……”“是一個與陛下相識的女人!”“噢?”皇帝由龍座站起了身子,兩只手拿着這幀繡像,再一次的仔細端詳,畫中少婦娟秀的臉,一霎間變幻出無數不同的表情,這無數的不同表情,敢情俱都似曾相識,曾是他所熟悉的。
“啊,她是……”幾乎已是呼之欲出,卻又沉湎于混亂的思潮之中。
敢情是過去的面孔太多了,多到數也數不清,一時間要在如此衆多的面容裏單獨挑出一個人來,叫出她的名字,對他來說,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這個女人卻容或是例外的。
“二十幾年以前,陛下其時尚在燕王任上。”君無忌的一聲旁白,使得朱棣全身為之一震。再回過頭來垂視于手上刺像,畫中少婦的美麗嬌容,頓時更見清晰。“啊,朕知道了,知道了……”一連兩次說“知道了”,卻仍然還不能呼叫出那個名字。“陛下原來竟是無情之人!”君無忌忍不住冷笑一聲,對于面前貴為“天子”,更是自己生身之父的皇帝,竟然出言譏諷,“這婦人的俗姓是姜……”“姜”字出口,皇帝全身就像是忽然觸了電般地一陣顫抖,卻似有一種喜悅之情,閃過他的臉上,“姜貴妃!”朱棣的眼睛一霎間睜得極大,“是姜貴妃……朕的姜妃……”“陛下終于想起來了……”說了這句,兩行淚水終于忍不住,自君無忌眸子裏滾落下來。朱棣吃了一驚,看看面前的無忌,又看看手上的繡像,“姜貴妃”一經呼出認定,便自再也不會消失,昔日種種,一股腦兒的俱都湧現眼前。
“姜妃……姜妃……飛花……飛花……”“姜飛花”便是這美麗婦人的真名實姓了,顯然這“飛花”名字,連君無忌也是第一次聽到,可憐他,對于自己親生的母親,所知道的竟是那麽的少,以至于皇帝猝然呼出之時,他的反應是那麽的驚愕與陌生。“飛花……誰是飛花?”朱棣怔了一怔,顯然對于對方有此一問感到詫異:“飛花就是姜貴妃的名字,你還不知道?”接着他用十分好奇的眼光,向青年人注視着。
君無忌點了一下頭:“現在我知道了。”然後他輕輕地念着“姜飛花”這個名字,覺得這個名字美極了,是他有生以來所聽見過最美的一個名字,一時間臉上呈現出無比向往與依念,對于久別迷戀的母親,又加深了一番憧憬。
“這張繡像你是從哪裏來的?”似乎這一霎,皇帝才觸及了心裏的好奇。
“一直就在我的身邊。”君無忌讷讷說道,“我保留它有二十幾年了!”“你又是誰?”皇帝的眼睛忽然睜大了,“為什麽要留着這繡像?還有……”君無忌冷冷地插口說:“請陛下先鎮定一下,是我向陛下發問,而不是陛下問我!”朱棣碰了個軟釘子,倒也不以為異。他腦子裏這一霎充滿了太多懸疑,呆了一呆,緩緩點了一下頭說:“還有什麽你要問的?”“我要問的是,姜貴妃如今的下落,陛下你可知道?”“你……”朱棣呆了一呆,微微一笑,“這就是你所要知道的?她已經死了,二十年前已經死了!”“那只是宮裏的傳說!”君無忌冷冷地說,“真的她,并沒有死,一定還活着!”“胡說!”皇帝用着不可思議而充滿了怒氣的眼睛看着對方,“你亂說些什麽?……二十年前‘春暖閣’着了一把火,姜貴妃是被火燒死的……咦!你到底是誰?忽然跑進朕的寝宮問這些幹什麽?”君無忌所聽見的,竟是與外面的傳說一般無二,如果他真是相信這個傳說,他也就不會來了,他所相信的是另外一個傳說,那個傳說,充滿了離奇色彩,說是母親姜貴妃根本就沒有死,“春暖閣”的一把無情之火,其實所燒死的,只是無關的宮女而已。忽然他吃了一驚,發覺到自己所提出的這個問題,其實再愚蠢也不過,所能證明的無非是傳說的“屬實”而已,他反倒有一種輕松的寬慰感覺,既然這個傳說“存在”屬實,那麽另外的一個傳說也應該是實在的了。“在下還有個問題,要請教陛下。”微微一頓,他才又繼續問道,“如果我所知不差,姜貴妃還為陛下生了一個兒子。”皇帝怔了一怔,倏地皺起了眉毛:“不錯,是有這麽回事。”“他的名字是……”“朱高爔。”朱棣搖了一下頭,無可奈何的樣子,笑了笑,“也死了,那個孩子和他母親一樣的命薄……他是病死的!”君無忌一霎間像是跌進到奇寒徹骨的冰窖裏,良久,他才似緩緩複蘇過來,“謝謝陛下賜告!”苦笑着他點了一下頭,“在下總算知道了一切。”像是傳說一樣,自己早在二十幾年以前,就已經“病死”,一切皆是出自母親細心的安排,“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自己能有今日活命,全在母親的先見之明。她老人家既能為“兒子”預作安排,當然同樣的也能為自己預留退路,故布疑陣,這一點應是毫無疑問可以認定的了。那麽,她老人家便是與自己一般,應該是還在人世的了。
君無忌忽然觸念及此,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激動,這種激動卻是屬于興奮的一面,為着母親的生存,而遙遙祝福,寄上心香一瓣。不自覺裏,兩只眼睛已充滿了淚水,幾乎滾落出來。朱棣對于這個冒失的青年,越覺好奇。“哼”了一聲,注視着他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問這些事情?”君無忌苦笑着搖了一下頭:“陛下不必多問,這幀繡像尚請發還。”手勢略探,已自皇帝手裏,把母親繡像取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