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
。”說時,她的寶劍緩緩舉起,直向孫二掌櫃的臉上逼近過去,直把孫二掌櫃的吓了個魂飛魄散,張着一張大嘴,喝喝有聲地直向裏面倒着氣兒,那副樣子真像是一口氣接不上,登時倒地完蛋。
春若水原是吓唬他的,滿以為在面臨割耳的情況之下,他必然會說實話了,卻沒想到對方如此不濟,一時倒不知如何應付了。卻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嘆息道:“姑娘手下留情,暫時就放過了他那雙耳朵吧!”話出突然,酒坊裏的三個人都不禁為之一驚,一片燈光閃過,現出了君無忌長衣飄飄的颀長身影,已是當門而立。春若水呆了一呆,定眼再看,果然是君無忌,不由臉上一陣緋紅,心裏通通直跳了起來。這番感觸,全系心裏作祟,極是微妙,局外人自難體會。原來她自忖今後再也無緣得見對方,卻又芳心放他不下,猶期在離家之前,得睹對方最後一面,卻由于君無忌的遲遲不來,她已放棄了再見他一面的奢想了,偏偏這一霎,他卻又出現了,對她來說不啻是一番意外的驚喜。正由于太過突然意外,情緒上萬難适應,一時間只是直直地看着對方,居然連招呼都忘了。倒是冰兒的一聲快樂呼喚,使她立即警覺到了自己的失态,慌不疊收回了寶劍,站起來喚了聲:“君大哥!”俟到出口,才自發覺到那聲音竟是如此的小,小得連自己都聽不見,呆了一呆,才自慢慢坐下。事實上,孫二掌櫃的比她更見慌張,由于感受不同,簡直吓傻了,睜着一雙發紅的眼珠,全身一個勁地哆嗦不已。“啊……啊……君先生,您老……您老……”說話之間,君無忌已自來到了孫二掌櫃的面前,當面而立。“君先生……您老大人不見小人過,我……對不起您,啊……我不是人……”邊說邊自叩頭,二掌櫃的已是泣不成聲。卻有一只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二掌櫃的吓得“嗳唷”了一聲,再看君無忌滿面春風,顯然并沒有加害之意,一顆心才自放下了。“二掌櫃的起來吧,坐下說話!”一面說,已把孫二掌櫃的扶坐下來。二掌櫃的坐是坐下了,卻又站了起來。“君先生……您……還是殺了我吧!”說着他可又泣了起來。
“事情已經過去了,算了!”“先生……還是……是……”“我都知道,你什麽都別說了!”“是……”呆了一陣,二掌櫃的結巴着道,“爺……肚子餓了吧,我這就給您弄吃的去……”“不必了!”君無忌說,“我不餓,天晚了,我們也該走了!”目光向着座上的春若水看了一眼:“姑娘還不走麽?夜深了。”呼呼的風,揚起君無忌身上長衣,他手裏的那盞紙燈籠更自滴溜溜打着轉兒。春若水身後的一領長披,為風吹得一平齊肩噼啪作響。二人并肩徐行,踏着一地的如銀月色,蕩漾在一望無盡的流花河畔。冰兒牽着兩匹馬,遠遠落後地跟着他們。小姐即将出閣,下嫁給漢王爺作為“側室”的事,她當然知道,作為陪房的丫鬟,她一定也将要跟過去,不知怎麽回事,一想起來,心裏怪凄涼的,總覺得這門婚姻不盡理想。在她的印象裏,小姐與眼前這個君先生才是理想的一對,事情已到了這步田地還能說什麽呢!今夜,似乎是上天刻意的安排,要他們見上一面,以後的發展,便只有天知道了。
流花河水一如往常的嘩嘩流着。春若水的心上就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半天才讷讷地道:“昨天我去看你,你不在,搬家了。”“我知道!”君無忌說,“我的朋友海道人都告訴我了!”春若水苦笑了笑:“原來那道人真是你的朋友。他都告訴了你一些什麽?”“都告訴我了!”“聽說是一位姑娘救了你,可是真的?”“不錯。”君無忌微感驚訝,“你怎麽知道?”春若水搖搖頭,淡淡地說道:“我見過她,又聰明,又漂亮,武功又高。大哥,你以為呢?”君無忌點頭道:“确是如此!”春若水看了他一眼:“你們時常見面?”“那倒沒有!”君無忌略似奇怪地道,“你們認識?”春若水搖搖頭,冷冷地道:“只是見過,她是一個神秘的姑娘,太神秘了,難道你不覺得?”君無忌當然知道那位姑娘的來意,甚至于知道她名叫“沈瑤仙”,但是這個秘密實不宜張揚出去,聆聽之下,未與置答。春若水思忖着道:“我懷疑她是武林中某一秘密門派的人物,來到這裏,也許有所異圖,只是為什麽呢?真讓人納悶兒。”君無忌暗自欽佩對方觀察的敏銳,為安其心,微微笑道:“姑娘太多慮了,也許她只是路過逗留,并沒有什麽惡意。”春若水淡淡一笑,沒有出聲。老實說,對于沈瑤仙她是存有成見與戒心的,只是卻也不欲由自己嘴裏,說出對她不利的話。女孩兒家心思透剔玲珑,卻未免有些小心眼,每喜鑽牛角尖,主觀一經确定,便很難更改。幾番試探,語涉微妙,君無忌非但無所表白,反倒似有意對那位姑娘心存偏袒,更無一字見責,可以想知,他們之間的感情當是很深的了!
一霎間,春若水真有置身冰窖的感覺,仿佛整個身子都凍結住,變得不會動了。原指望着,與君無忌見面之後,說些彼此傾心的話兒,談些自己心裏的感受,希冀着一份最後的努力、指望。看來,這最後一線希望也為之幻滅了,心裏的失望與難受也就可想而知。她緩緩地走到了河邊,看着那一江湍急奔騰的流水,暗自地發了個狠,把一汪幾乎已将奪眶而出的淚水,硬生生地吞向肚裏。君無忌饒是智仁兼具,卻也無能體會這一霎間對方女孩兒家的心态。“姑娘,夜深了。”“我知道,我該回去了!”說時,她緩緩地轉過身子來,用着無限憐愛、無助的眼神兒,打量着面前的這個人,一霎間,他像是忽然距離自己遙遠了,遙遠到這個人,他的面貌,甚至于他的聲音,都是那麽的陌生,連帶着整個的人都為之模糊不清。君無忌說:“令尊之事,我自會盡力,一有消息,我即會立刻通知你!”“謝謝你,也許已無此必要,大哥珍重,我走了!”她回過身來,向着冰兒招招手,随即迎過去,翻身上了馬背,招呼冰兒道:“我們走!”便自策馬而去。不過才跑了幾步,她卻扣住了缰辔,坐馬長嘶聲中,滴溜溜掉過身來。月色裏,她再一次向君無忌遠遠注視着,蹄聲嘚嘚,帶動着她頻頻打轉的身子一次兩次……無數次地轉動着。她終于硬下心來,一徑地飛馳而去。
紫藤花酣,燕子裁空。和煦春陽裏,漢王高煦正在踢球作耍,十幾個打轉下來,身上已見了汗,中衣小褂都濕透了。
他手下文武兼備,不乏扈從游宴侍從之士,無論文武兩途,随着他的興子,招呼一聲,決計有人奉陪。為了想在父皇面前,改變一下他只知拿刀動劍的印象,這兩年他也念了些書,還特地從翰林院請了兩個年高德劭的老翰林,每日陪他侍讀,大有偃武修文的趨勢,然而他本性是喜歡動的,叫他老待在家,可真氣悶得緊。
自從君探花、沈瑤仙先後的出現,給了他精神上極大威脅,尤其是後者,那一次的飛刀示警,至今想起也令他不寒而栗。在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接受了紀綱對他的勸告,無事不出門,行動極為謹慎。
練就了一雙好腿,能踢出十七種不同花式,閑時作耍,這“滾地繡球”幾乎是他每日例行游戲。昔日在燕時,今上朱棣皇帝,便時常與他玩此游戲。
皇帝嗜此,興致很高,腳下花式更巧,似乎也只有這個兒子才能與他“過過腿兒”。為了一式“神龍擺尾”,高煦下了不少工夫,只等着十月萬壽,在父皇面前好好表演一番,獻上一份殷勤。
小褂幹脆也脫下了,年輕的王爺,打着赤膊。伫立在紫藤花架子下,向着場子裏幾個玩球的小子注視着。
他有一份喜悅,那就是知府向元終究為他完成了一件好事—春家的喜事總算定下了。
前兩天向知府同着春二場主來府拜谒,當面收下了王爺的一份聘禮—黃金千兩,明珠一匣,各色翠玉首飾珠花釵佩,一應俱全,春二爺一經提出,無不照準,已發交專人定購打辦,決計沒有差錯。
春二爺當面呈上了若水姑娘的繡像一幀,王爺十分喜愛,看了再看,竟是愛不釋手。
婚事就這麽定下了,只是那位王爺未來的岳父大人,卻還沒有出現。暫時似乎并沒有恢複自由。
這裏面顯然多了一份顧慮。為了不使節外生枝,婚事再生變化。高煦接受了向知府的建議,俟到大禮之後,春大爺才能恢複自由。只是這一切都不會由高煦嘴裏親自說出,沒有人會冒失地提出這件事,春二爺也早被囑咐過,更不會貿然提出,眼前一團喜氣,一切水到渠成,只等着擇日合卺,花轎上門,便算功德圓滿。是以,這兩天高煦的興頭兒很高,無事在家,征色歌舞,即使下場子踢球,也顯得全身是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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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立在紫藤花架下,讓習習涼風,幹着他身上的汗水,年輕的王爺有一份飒爽的豪情,對于身上紮實的肌肉,每以自傲,下意識裏,也就無所謂王府的禮數尊嚴。
季貴人把一只削好了皮的水晶脆梨,遞到了他的唇邊,嬌滴滴地喚了聲:“王爺,吃梨!”由“穗兒”而“銀雁”,“銀雁”而“季貴人”,敢情如今的身份是不同了。對于俊俏的高煦,她可是打心眼兒裏喜愛,死心塌地地奉獻着她的一顆心。“說過多少回了,小心招了寒,爺您就是不聽!”邊說,她親自挽起了一雙袖管,由女婢手上接過熱熱的手巾把兒,小心地為王爺身上揩着,一遍又武一遍地,臨了還着上一層“松子香露”,細細地在他結實的胸背上搓着。季貴人真有無限的柔情蜜意,撩動的眼波兒,一次次地傳送着她的心聲。
雖說早已是過來人了,然而每一回,當她手觸着王爺結實而富有彈性的肌肉時,內心的感受,都似有無比的消受,一顆心仍像是初夜那般地淩亂、驚顫……簡直難以自已。若非是礙着身邊的一幹扈從男女,季貴人就難以自持,少不得在多情的王爺跟前,撒上一陣子嬌。
那“松子香露”,據說有活血去乏之效,高煦最喜搽用,特別是在他所喜愛的女人用着那雙纖纖細手,在他身上按摩時,情景更自不同,每一回都似能觸及他的無邊情趣,接下來的雲雨高唐,也就在情理之中。
他的色性是驚人的,興之所至,無論晨昏時地,颠鸾倒鳳,七擒七縱,每使佳人雌服。似乎非如此,不足以滿足他的大丈夫氣概胸襟,燕婉承歡之後的佳人,固然每對他留下刻骨銘思的回憶。奈何“郎心如鐵”,曾幾何時,身邊換了新寵,便自“蟬曳殘聲過別枝”矣。
對于這個季貴人他總算還有一份眷戀之情,只是又能維持多久?便只有天知道了。
季貴人的一雙纖纖細手,為他巧事拿捏了一番,取過件紫绫團花小褂,為他穿上,把一件家居的“銀蟒”直裰,剛為他披上,便自有人傳說“紀大人”來了。
“紀大人”便是錦衣衛的紀指揮使紀綱,他是府裏的常客,十天半月總要來上一回,最近個把月來的尤其殷勤,每一回高煦總是在書房傳見,顯示出事态的機密,不欲為人所知。
聽說是紀綱來了,高煦不及穿好長衣,便匆匆同着兩名貼身侍衛來到了書房。
獻茶之後,各人退出,書房裏照例便只有高煦、紀綱二人。“你來得正好!”高煦說,“我正要着人去找你。”“王爺賜詳!”“你大概也聽說啦,春家的婚事談妥了,剩下來就是擇日子了!”高煦微微笑着,“雖然說不是什麽大事,總得有幾天風光,我希望不要鬧事。”“王爺放心!”紀綱一臉堆笑道,“給王爺道喜了。”哈哈一笑,高煦調侃道:“這檔子樂趣,紀大人今生是嘗不到的了……遺憾吧!”說着又自大笑起來。把個紀綱臊得臉色發紅,卻只是發作不得,跟着“哼哼唧唧”地也自笑了。
“這是小事,主要的是最近《塘報》顯示,我軍節節勝利,聖駕及太孫在前方怕是沒有多久好耽擱的了,你卻要早作安排才是。”“卑職知道,記住了。”有此一諾,高煦才算真個安下心來。卻還有一件事,讓他懸心不下,“有關那個君探花,可發現了他的屍身?”“這個……”紀綱讷讷地道,“正為了這件事,向王爺請示。”“啊!”高煦略似驚訝地道,“難道他沒有死?”“只怕正是如此。”紀綱頗似自恃地笑着,“王爺大可放心,就算他還活着,可也受傷不輕,說不定落下了終身癱瘓也不一定。”高煦那張原本輕松的臉,一下子變得十分陰沉,紀綱卻有更驚人的消息要告訴他。
“王爺,這個君探花的來路可疑,卑職正來請示!”一面說,紀綱由身上取出了個綢子小包,打開來,裏側是一枚黃玉筆洗。
雙手呈上。
高煦接過來,怔了一怔,想起了當日之事,皺了一下眉道:“怎麽,這個筆洗……”“卑職已打聽清楚了,有驚人的消息,特來禀報。”“你查出來了?”“查出來了!”紀綱輕輕地道,“奉王爺指示後,卑職傳下命令,連夜着人密查,當年受賜的七十二名大臣,除了王爺本人之外,都查過了,經過出示所賜,一一對證的結果,才斷定這玉筆洗為何人所有。”“是誰?”紀綱道:“前山西布政使姜平!”“姜平?”高煦想了想,頗是疑惑,“這個人不是賜死了嗎?”“王爺明鑒!”紀綱說,“姜平确實賜死了,只是這玉筆洗卻是出自他的門中,王爺當不會忘記,這個姜平他的身份,以及為何才被賜死的原因吧?”“當然。”高煦像是忽然吃了一驚,“你是說姜貴妃……哦哦,我想起來了,那是因為姜貴妃的株連,這件事我那兄長也有一份!”高煦的兄長也就是今太子朱高熾,二人貌合神離,當年在未發表“太子”名位之前,兄弟曾聯手對外,鏟除異己,姜貴妃因為皇帝新寵,又生有兒子高爔,自然便被視為未來皇位争奪之大忌,急欲鏟除而後已,姜平因是姜貴妃兄長,雖屬靖難有功人員,亦不免受難株連。
這件事若非為紀綱提起,高煦幾乎淡忘了,一經提起來,卻使他為之吃驚不小:“你是說,姜平他沒有死?”“姜平确是死了!”“那……啊……”高煦神色微變道,“這麽說,難道這個君探花會是他的兒子?”“王爺!”紀綱說道,“姜平無子,這一點也是确定的。”“這麽說,這個姓君的又從哪裏得來這個玉筆洗?”“王爺,有關此事,卑職的手下,曾在姜平四鄰細細查訪過,當年在山西布政使衙門供職的幾個人,也在察訪之列,這一切作有一份詳細的筆錄,請王爺親自過目!”一面說,紀綱随即将一份詳細的調查資料雙手呈上,高煦接過來翻了幾頁擱下來,說道:“回頭再看,是怎麽回事,你據要說吧!”“是。”紀綱揚動了一下有如刀裁的一雙眉毛,“據相當可靠的一切資料顯示,姜平自己雖是無後,但他身邊收留有一個孩子!”“啊?”高煦登時為之吃了一驚,“這件事當初怎麽不知道?”紀綱陰森森地笑了笑:“王爺明鑒,這件事當初确是疏忽了,姜平伏誅賜死之時,卑職還不在錦衣衛的任上,沒有參與其事。”幾句話,就把責任給推掉了。“這個我知道!”高煦冷笑道,“你說下去,那個孩子又會是誰?”紀綱道:“有消息證實,姜平在賜死之前一年,便自有了警覺,先已把那個收養的孩子送走了。”“這麽說,他便是那個為姜平所收養的孩子了?”“王爺……”紀綱欲言又止,頗似有些吞吐之态。“怎麽不說下去了?”“王爺,調查資料顯示,據一名過去曾在姜家當過管家的人透露,那個為姜平所收養的孩子與姜平是甥舅的關系?”“甥舅的關系?”高煦一時為之糊塗了。
“王爺!”紀綱陰森的眼神盯着他,“卑職調查過了,那姜平只有一個妹妹,便是後來的姜貴妃!”高煦全身一震,簡直驚愣住了。“王爺……”紀綱接下去道,“如果他們真的是甥舅關系,那麽便只有一個可能,那個孩子,便是王爺同父異母的兄弟,他是姜貴妃的孩子。”一霎間,高煦那雙眼睛睜得極大,他簡直不能相信這個假設,冷冷一笑道:“姜貴妃只有一個兒子高爔,早就死了……”只是他立刻就警覺到一種事态可能發生。微微沉默了一會兒,他才苦笑着道:“除非高爔他沒有死,但是他卻是真的死了!”“王爺,”紀綱說道,“有人冒名頂死,并非全無可能。”高煦呆了一呆,霍地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這一霎他的臉色蒼白,內心之震撼,無與倫比,倏地轉向紀綱:“你以為呢?”紀綱不愧老謀深算,冷冷笑着:“王爺,請恕卑職大膽的猜想,為了這件事,卑職曾把當年主其事的兩個小太監都傳來問了話,‘司禮監’留下的檔案卑職也秘密地調閱過,一切顯示,當年高爔小王爺的死,都似乎過于草率。”“什麽意思?”“小王爺的死,并沒有經過太醫的正式診斷,只是姜貴妃如是宣布,便官殓出喪了,所以到底是不是高爔小王爺本人,誰也不能确定。”高煦沉默着,久久沒有出聲。這一霎那個“君探花”的臉盤兒,不期然地顯現在他眼前,記得雙方初見的一霎,便是看着他有些兒眼熟,只是說不上有任何具體印象。現在想到了“高爔”,再回過頭來印證姓“君”的那張臉,便自十分清晰了,無論拿來與父皇,或是自己作一比較,竟然都有幾分酷似,尤其是對方那雙閃爍着精光的眼睛,遄起的雙眉,簡直與父皇一般無二。
“這就不錯了。”高煦心裏想着,“果然他就是高爔的化身,他原來還活着!”“這件事,除了你以外,可有外人知道?”“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千萬不可傳揚!”高煦炯炯的眼神,直直地向紀綱逼視着,“尤其是父皇與太子面前,更不可透出一點兒口風,你明白麽?”“卑職省得,王爺放心!”高煦的一顆心整個都亂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簡直使他驚愕了,如果說“君探花”真的是朱高爔,那麽他也就是自己的兄弟,他的出現,可就大大的啓人疑窦,對于自己,甚或父皇,他将是一種什麽樣的态度?他不禁想到父皇登基以後,自己兄弟唯恐姜貴妃為父所寵,再生子嗣,乃自千般設計陷害,終致使其葬身火窟,這件事果真為君探花所探知,又豈會與自己幹休?由是,他便自聯想到與君探花兩次相見時的種種神态,透過對方璀璨精光的一雙眸子,都像是顯示有某種仇恨,高煦當然不會忘記。
那一次荒山野宿,與君探花遭遇的經過,此刻一經念起,才自感覺到那一夜真正是危險萬分,對方是否基于那一點兒“手足”之情,才饒過了自己一條活命,卻是大堪玩味。再想到他慷慨地以紅毛兔皮贈送父皇一節,當時所現諸于他眼神的那種赤子情輝,現在想來實在是可以理解的了。
把這一切歷歷由腦子裏濾過後,高煦終于解開了心裏的一個繩結。他幾乎可以确定,這個眼前游戲風塵的君探花,正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朱高爔,如果當年他不曾“病死”,如今仍然“健在”宮中,定為父皇所垂愛,至不濟也當是“王爺”之尊,即使取“太子”而代之,廢長立幼,只要父皇所喜,亦非無此可能。其實,這個可能在今天看來,一旦為父皇所知悉,也并未能完全排除。高煦只覺得一陣子身上發冷,簡直坐立難安。“你剛才說這個君探花已受了重傷,到底是怎麽回事?”高煦略似責備的眼光,直直地向紀綱逼視過去。或許他在想,如果君探花已死,便是一了百了,再也沒有這些顧慮了。紀綱與這位皇子共事甚久,對方的習性、手段,更是揣摩得一清二楚,事實上這位王爺,慣于弄權,常見的手段是用甲來對付乙,丙來對付甲,而乙又回過頭來對付丙,妙在使他們各不自知,卻又死心塌地地為其效忠,供其驅使。紀綱當然知道,如果自己以為大權在握,仗着他的寵信,便可以掉以輕心,那就大錯特錯了,誰又能保證,這個凡事多疑的皇子對自己又是全然無忌的放心?說不定背後早有人在監視着自己的一切作為,一旦為他發覺到自己效忠不力或是別有用心,接下來的後果,簡直難以逆料。
正因為紀綱對這位王爺的為人了解得如此清楚,才不敢虛以搪塞,而誓死效忠。這時在高煦淩厲的眼神之下,真不禁有些顫驚,當下便自據實以告,約略的把那一夜君無忌中毒受害之事說了一個大概,俟說到苗人俊、沈瑤仙的雙雙出現,卒使功敗垂成一節,猶自憤憤不安。高煦吃驚不小,道:“照你這麽說,除了那個女的以外,還有一個駝背怪人與他一黨,怎麽以前沒有聽你提過?”接着他作勢淩厲地道:“這些江湖人也太放肆了,早晚有一天,我要他們知道我的厲害!”忽然他想起一件事,看向紀綱道:“那個姓蓋的怎麽還沒來?”“已經來了!”紀綱說,“正為此事回禀王爺。”“太好了!”高煦大喜道,“快帶他來見我!”“王爺,”紀綱搖搖頭說,“這人架子很大,如果王爺能纡尊降貴先去看他,當能使他心懷感激,肯為王爺效死盡力。”高煦愣了一愣,點點頭道:“好,我就去看他。”紀綱說:“目下卑職暫時把他們師徒三人安置在‘冬暖閣’。”高煦一驚說:“那是父皇的別館。”“卑職知道!”紀綱泰然地道,“卑職這是在為王爺收心,冬暖閣如今空着,也只有王爺可以如意支配。”高煦點點頭道:“話是不錯,只是當今父皇跟前,小人甚多,要是有人知道這件事,多幾句嘴,總是不妥,我看就把他們接到我這裏來吧!”“這要王爺親自出面邀請才是。”“好大的架子!”“王爺,”紀綱說,“這個姓蓋的真可稱得當世第一奇人,他的本事大極了,身邊兩個弟子,各有神出鬼沒之能,王爺如能收服,以為身前效力,那個姓君的即便是三人合力,也怕不是對手。”聽他這樣一說,高煦真是高興極了。
“好!現在我就看他去!”